第3章 (“这些孤本太贵重了,你带)

柳迟砚回到家,柳父正在那儿等着他。他还没法把这个陌生人当父亲,顿了顿,没有喊人,只朝对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柳父早就习惯柳迟砚的冷淡态度,能得柳迟砚一个点头致意已经很受宠若惊了。

柳父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问道:“乘舟说你想让他读书,是真的吗?”

柳迟砚何等聪明,一看便知柳父把这当做父子冰释前嫌的信号。他坐下对柳父说道:“他的事你安排就好。”

柳迟砚不是本人,没法对“自己”过去的遭遇感同身受,却也不会待柳父多亲近。

一来他并不觉得柳父是他的父亲,二来他不该替原来的柳大公子去原谅任何人。

对上柳迟砚冷淡的眼神,柳父呐呐两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与发妻是相爱的,只是发妻怀孕的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在外面和别人春风一度。真的只是春风一度,他也没想到对方会怀了孩子,还偷偷生了下来。

等他知道时,孩子都出生了,他也不能把无辜的孩子掐死,只能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乘舟”。

这名字取自诗经里的《二子乘舟》,讲的是兄弟两人情深义重,遇险不仅不抛下对方,还争先赴死。

柳父希望两个孩子以后能相互扶持,可想法很好,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妻子病逝后他把乘舟接回来,儿子就彻底不认他了,看他的眼神跟看仇人似的,叫他心惊不已。

儿子折磨乘舟的事,他也不是不知道,可他有愧于发妻和儿子,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儿子把乘舟当做奴仆欺凌。

柳迟砚没再和柳父搭话,只吩咐高泰:“你去把府里的管事喊来,叫他带上账本给我看看;还有各个铺子的掌柜也去知会一声,叫他们带上账本来一趟。”

柳父听了立刻问道:“可是底下的人做了什么不当做的事?”

柳迟砚道:“没有。”他抬手轻敲桌沿,“只是不太合我意,我得整顿整顿。怎么?我不能查他们的帐吗?”

柳父赶忙道:“没有,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管事很快带着账本过来了,柳迟砚看了对方一眼,让对方先坐下,自己面色平静地翻看起那厚厚的几叠账本来。

管事在府中干了二十年,可以说是看着柳迟砚长大的,对柳迟砚有多少斤两心知肚明。

他心里很是不屑,面上却毕恭毕敬地连说自己不敢坐,还凑过去问柳迟砚想了解什么,他可以逐项逐项仔细讲解讲解。

柳迟砚正一目十行地扫着账本,听到有人在旁聒噪有些不悦,抬眼冷冷淡淡地扫了管事一眼。

柳迟砚少年得志,仕途顺遂。当初摄政王权倾朝野、横行一时,他都敢追着摄政王劝谏对方还政于天子,威慑一个管事自然不在话下。

只那么一眼,管事就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不敢再吭声。

等看到柳迟砚几乎是毫不停顿地把账本往下翻,管事又松了一口气。应该是错觉,他怎么会被个半大小子吓住?

他经手这些账目这么多年,柳父这个当爹的根本看不出半点问题来,何况是柳迟砚这个毛头小子?

管事却是放心得太早了,柳迟砚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查账的本事也是一流。

他在翰林院时还曾被借调去户部帮忙,全天下的账他都查过,何况只是五品小官府里的事?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账目有问题。

而且问题很大。

柳迟砚粗略把几本账本翻完,各个铺子的掌柜也带着账本过来了。

他没有立即发落管事,而是让掌柜们都坐下,继续以刚才的速度翻看账本。

气氛有些凝滞。

掌柜们偷偷用眼神相互交流,莫名觉得柳迟砚翻账本的簌簌声叫他们很是心惊胆颤。

柳迟砚只花了短短两炷香功夫,就把全部账目过了一遍。他起身扫视一圈,和煦地询问:“你们家中可有儿女?”

管事与众掌柜面面相觑。

管事试探着说道:“自然是有的,小的家中有三儿三女,孙子和外孙都不小了。”

柳迟砚微微一笑,意态悠然地给他们背律令:“有儿孙挺好。根据《大雍律》,侵占主家财物超过一千贯,本人服苦役三年,三代以内亲眷三年内不得参与科举;超过一万贯,流放千里,三代以内亲眷终身不得参与科举;超过十万贯,斩首示众,三代以内亲眷没入奴籍,终身给别人为奴为婢。”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圈,“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看看你们喜欢哪一个。要是到时候你们还没有考虑清楚,我就直接找官府来替你们做决定了。”

管事与众掌柜面色一变。

没等他们为自己辩驳,柳迟砚已经招手让管事上前来,随手给他指出账本上几处或明显或隐蔽的问题。

柳迟砚笑道:“看在你们辛苦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没直接报官,也没找姨母出面。你们有这份钻营本事,这么多年怎么都该把挪走的钱翻几番了。”他一副和风细雨的模样,给管事几人说出自己的要求,“我也不要你们把钱全吐出来,只要你们把挪走的那部分不上就好。还有,你们贱价卖掉的那些产业也比照着原数买回来。”

倘若只是柳家要追究,管事和众掌柜肯定收拾细软直接跑了,可柳迟砚状似无意地提及了长阳侯夫人!

那可是柳迟砚的亲姨母。

据说对方心疼妹妹低嫁,舍不得妹妹受苦,特意从自己私产里挪出几家铺子给柳母当陪嫁。要是捅到长阳侯府去,他们怕是根本逃不了!

长阳侯可是有实职在身的武将,岂会容忍有人欺辱自己妻子的亲人?

到那时候他们可就真的脑袋不保了!

这时终于有人注意到柳迟砚身边多了个身着禁卫甲胄的高大青年。

这分明是长阳侯府派给柳迟砚的帮手!

大公子不是和长阳侯世子闹翻了吗?

两家什么时候又开始走动了?

众人只觉柳迟砚似乎变了人,再不复平日里那阴鸷孤傲、诸事不管的模样。

一想到自己要把已经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他们心里就跟刀割似的,恨不能把柳乘舟压到柳迟砚面前,让柳迟砚继续磋磨这个弟弟,别把目光转到他们身上!

柳迟砚没和他们多废话,把人打发走了,又把家中仆从喊了过来,挑了几个看着比较机灵的到身边伺候。

有个年方十五的小厮分外机敏,麻溜地接过柳迟砚买回来的茶叶去煮茶。他长得讨喜,手脚也麻利,等他把茶奉上来时柳迟砚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二娃。”小厮老实答道。

这是民间最常用的起名法子了,很多人一辈子大字不识,生了孩子都是按照排行来喊,不会起什么正经名字。

柳迟砚道:“我给你另起一个,以后你在府中用这名儿,归家后用不用都随你。”他沉吟片刻,瞥见小厮双眼乌黑明亮,便说道,“开阳吧。”

开阳跟着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越念越是喜欢,当即喜不自胜地跪下去朝柳迟砚磕了个头:“多谢公子赐名!”谢完后他不等柳迟砚发话,又立刻起身不再跪着,显见已经把磕头这事儿练得炉火纯青。

柳迟砚见他这般欣喜,笑了笑,索性给他介绍了一番开阳是何意。

开阳乃是北斗七星之一,它的特殊之处在于周围有一辅星与它呈现双星之相。因着双星着实难得,军中常以它们来测试士兵目力。

至于北斗七星的用处,那自然是人人都知晓的,他就不多说了。

开阳得知自己的名字还有这种由来,更是高兴得巴巴地围着柳迟砚打转,像极了得了骨头的哈巴狗。

就差长根尾巴对着柳迟砚狂摇不止了。

柳迟砚有了用着趁手的人,心情很不错。

他想着明日还要去国子监报到,回书房找出几本书翻看起来,准备看看这儿的科举都考什么。

要是需要从头学起,他今年怕是赶不上秋闱了!

所幸那话本子没扯得太离谱,柳迟砚翻了几本书,大多还是他熟悉的内容,甚至连通行的版本都差不多。

他都能背出哪几页的内容始终有争议,翰林学士们曾为它们争得面红耳赤。

柳迟砚正捧书细读,就听开阳来报说幽王府来人了。

“让他进来吧。”

柳迟砚皱着眉放下手里的书,平静地朝开阳吩咐。

来的是幽王府侍卫,他明显是见过血的,光是杵在那儿就气势逼人。

见了柳迟砚,对方不卑不亢地朝他见礼,奉上一封幽王回的信。

还有一摞书。

看着就很沉的一大摞。

柳迟砚接过信,目光忽地凝在上面的“柳郎亲启”四个字上。

那字迹笔锋遒劲,仿佛力透纸背。

他记性好,很多东西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字迹也一样。

这字他以前见过。

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世上会有两个不相干的人能写出一模一样的字吗?

还是说写这话本子的人是比照着那人来写幽王的?

柳迟砚看了眼那还杵在不远处的侍卫,拆开信看了起来。

幽王在信里勉励他好好备考,话里话外都是对心上人的关心。

最后幽王还表示让人随信带来一批幽王府搜罗到的珍稀孤本。

若是他喜欢的话,下次找着了再给他送来。

幽王显见是真的非常爱重他这位救命恩人,要是知道自己被骗了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还是考上功名再与他说清楚吧。

柳迟砚心中拿定了主意,抬眸对那侍卫说:“这些孤本太贵重了,你还是带回去吧。”

那侍卫恭恭敬敬地应道:“王爷吩咐小的务必要把孤本留下,要是柳公子不打算回信的话小的便回去复命了。”

柳迟砚静了静,没再说什么,只让那侍卫帮忙谢过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