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比赛缘故,晚上四个人去小卖部买了饭团,早早去了比赛场地候着,一边吃一边讨论。场地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除了对面四位选手与评委,观众席上也陆陆续续来了些人。
临近比赛,许愿在正四的位置上落座,刚要把手机调成静音,嗡的一声响,微信来了消息,她划开看了眼。
郭若晨:“我俩来看你们比赛了!!!”
许愿下意识抬起眼,目光扫过观众席,席上乌压压来了一群人,身着统一的迷彩服,很难分辨出谁是谁。她抬手推了推眼镜,眼睛微微眯起。
扫视半晌,她蓦地对上一双眼睛。
漂亮的,却被距离模糊形状。
许愿顿住。
台上台下,相隔好一段遥远的距离,目光无声触碰上几秒,会场吵闹,遥遥人群间,她看见他歪头,弯唇勾出一个笑,格外清晰。
许愿往旁边微微错开了点视线,轻眨了下眼,睫毛垂下,耳畔陈蕉惊讶:“谢惊休怎么来了?不应该啊……哦!他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许愿轻吐出一口气,再次抬起眼,搜寻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在观众席间奋力跟她挥手的郭若晨。她也跟着挥了挥,示意自己看见了。
主席落座于前方中间,人群逐渐安静下来,秒针转向数字12,比赛正式开始。
自我介绍过后,正一起立,手拿一辩稿,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话筒传遍会场每一个角落。
从一辩稿到质询环节,再到自由辩论,论点不断被推翻又重塑,一步步推向深处。
反二:“正方四辩,您说诗歌很美,可以给人提供积极的情绪是吗?”
许愿起立,道:“对。”
反二质询:“那么请问,偏偏有些诗歌它不美,它就是烂俗,它提供的是悲观的情绪,或者只是无病呻吟,比如我现在随便自创一首现代诗,那您方要怎么办?”
许愿维持着冷静:“诗歌众多,我可以选择美的、可以为我提供积极情绪的。对方辩友,您方一直提出见一面家人可以使人的情绪安定下来,亲情带给人一种安稳的归宿感,那您方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也有不好的亲人呢?我可以自由选择诗歌,但是我似乎不可以自由选择我的父母是谁吧?”
反二卡壳一秒,随后开口辩解:“可,是对方辩友,诗歌是很虚无的东西,家人确实实实在在,陪你从出生到死去,贯穿你的人生,占据了你人生很重要的一角,几乎可以说,是你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了。”
许愿疑惑:“我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为什么不是我自己?”
反二:“你活着的时候,家人是你前进的后盾与支撑,而当你迈向死亡时,因为有家人,你存在的痕迹才没有被真正抹去,仍有人记得你,怀念你。这难道不就是一种成就吗?再况且,假设你偏偏喜欢的你所选择的就是一些无病呻吟的诗歌,死亡前一刻你仍然无法获得您方所谓的清醒,那种自我的剖析,您方认为这样的死亡难道是有意义的吗?”
许愿张嘴,刚想要反驳,铃声响起,主席开了口:“自由辩论时间到,请正方先开始结辩。”
许愿深呼了一口气,目光望向桌面上记得满满当当的白纸,思路在脑子里尽快过了一遍,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脑子却在一声声心跳声中静下来。
她清了清嗓,重新撩起眼皮,目光略过观众席,直视对方:“谢谢主席。首先,我方并不认为家人的怀念于我而言是一种成就,亲情和牵挂不应该和个人成就挂钩。可以被认为是成就的是什么?是我本身就应该是我这一生所达成的最绚烂最热烈的成就。
“您方又提,这种亲情的羁绊可以给人带来勇气去直面死亡。可是真正的勇气并不来源于亲情的羁绊,而来源于你自己的放下与对生命的释然。和亲人见一面能使你对生命释然吗?不能,它加深了现实对我们的作用,我们可能更加没办法把牵挂与求生放下,这何尝不是一种恐惧呢?
“您方刚才还说,可能我喜欢的我选择的偏偏是无病呻吟的诗歌,这样的死亡没有意义。凭什么没意义呢?您方怎么知道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呢?这个意义是谁定义的呢?临死前的那一刻,我要的从来都不是正确,我要的是支持与认可,我要的是自由与解脱。我想要不考虑世俗不考虑其他任何因素,不分对错,我就想为单纯的自己活一秒,哪怕这一秒在大众的眼里是无意义的,但是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就是一种解脱,我也因此才能直面死亡。
“我在死前读一首诗,诗句的含义深远绵长,又余有空白供我自己填补,我的思想与诗歌交相辉映,于是我在这短短几句里走马观花了我的人生,也看到了我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当然我也看到了亲情,我可以回忆起亲情最美的样子。
“那一秒我可以不仅仅只局限在亲情,人生的五光十色都在脑中绽放。此时我合上眼睛,超脱现实,我的灵魂是自由的,这种自由恰恰赋予了我一种勇气,让我对生命释然,对我那或许并不完美的人生释然。
“死前那一秒,我不想见到亲人悲伤的眼睛,我只想寻找我最当下的理想与意义。
“谢谢。”
……
台下响起轰轰烈烈的掌声。
在场大部分都是新手,这场比赛打得并没有那么好,但倒也激烈,三位评委指出了很多意见,并没有很严厉,唇角含着笑点评出自己的看法。
许愿安安静静听着建议,默默记下,投票环节,她的心跳反而慢慢缓下来,指尖触碰到腕上的温润,她一顿,垂眼望,是菩提串。
主席手握话筒,公布结果:“恭喜正方,获得本次比赛最终的胜利!也恭喜许愿同学,获得了本次比赛的最佳辩手!同时,非常感谢双方八位选手为我们带来这么一场精彩的辩论。掌声送给他们!”
掌声雷鸣,陈蕉开心得不得了,扭身一把抱住她,高呼:“赢了!我们真赢了!”
她抚摸着菩提,浅浅露出个笑,唇角那颗痣缀在那里,像一个小小的梨涡。
……
许愿下了场,陈蕉兴致冲冲拉着许愿的手往观众席上走,嘴上叭叭叭个不停:“我跟你说,你简直太棒了许愿!你刚质询的时候,哇,对面都快变哑巴了!”
赵浅风和郭若晨坐在靠前左方的位置,见她们俩过来了,直鼓掌,赞叹:“哇!许愿你知道吗!万万没想到!你打辩论的时候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许愿高兴,弯了眼角,语气轻松地反问了句:“是吗?”
“真的。”郭若晨强调,她歪头想了想,描述,“你平时就是话很少,顶着张偏可爱风的脸,看上去却挺冷淡的,好像对存在感这件事没什么欲望似的,但是你辩论的时候巨自信,我外行人也看不出你打的算好算差,但是你开口的时候,真的,让人很难把视线从你身上挪开。”
陈蕉急问求夸:“那我呢?那我呢?”
郭若晨忍不住捏她脸:“你也很棒啊陈大小姐。”
四个人背着包有说有笑往外走,比赛仍留有余韵,喋喋不休。许愿把单肩的包卸下来,拉开拉链去够手机,步子慢了慢,便落后三个人几步。
身侧不断有人跟着往外走,赛场内人逐渐减少,她终于摸到了手机,拿出来,把书包拉链拉好,抬起头,才猛然间发现身侧多了个人,维持着和她一样缓慢的步速。
她的目光顺着迷彩裤往上爬,落在身侧人的眼睛上。
一双漂亮的,特别的,标准的,柳叶眼。
四目相对,她愣了愣,下意识错开了点视线。半生不熟的人偶遇最是尴尬,想装作没看见,但又觉得不太好,许愿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门口忽的传来陈蕉的嗓音:“许愿你怎么落后面了……谢惊休!怎么又是你!”
她不满:“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很抱歉,这场比赛我们队赢了!许愿你快过来!”
许愿只好匆匆向他点了个头示意打招呼,一手捏着包肩带往上提了提,低着头正要小跑向三人,蓦地,袖口被人拽了下,紧接着,似是有什么温热的擦过她的指尖,很快一下,她的掌心被人塞了张纸条。
身后,那道嗓音压低了,顺着夜风沾染上一分模糊不清:“记得看。”
许愿指尖颤了颤,没时间多想,下意识握住了纸条,懵懵往三人的方向走。
“不看你笑话。”她一边走,一边听见谢惊休回答陈蕉,“怎么?我还没个看辩论的资格了?”
声线里携了分懒,答得敷衍且漫不经心,又好似心情不错,沁了笑,像纱轻轻随夏季的晚风飘过来,撩一下裸露在外的皮肤,痒得很。
陈蕉嗤笑:“得了吧你。”
月光温润,路灯橙黄,把影子拉得很长。
那人迈着松散的步子过来,肩膀的衣料和许愿的擦过,他停在陈蕉面前,弯腰靠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嗓音轻描淡写道:“不看你笑话,看你丑照。”
他扬了扬手机,挑眉,恶劣:“待会儿发你啊。”
陈蕉心神俱震:“啊啊啊啊啊啊——”
许愿听不见谢惊休说了句什么,只瞧见陈蕉无能狂怒,狠狠抬脚要踢他,被人轻飘飘躲开了。
回宿舍的路上讨论仍不止息,陈蕉懊恼自己发挥不太好,有几个点明明现在静下来能想到反驳的句子,当时在赛场上却大脑宕机,赵浅风拍拍她的背,安慰她说已经挺不错了,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辩论赛。
许愿捏着纸条,不紧不慢跟着走,安静地垂着眼望影子。
夏季太热,掌心出了汗,纸条变得软趴趴的。
她指尖摩擦,趁着三个人仍在讨论没有注意她,用手遮着悄悄摊开字条,借着昏黄灯光扫了眼。
一共两行字。
“恭喜获胜。”
“那么,最佳辩手,可以回一下我的微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辩题其实对许愿来说很有意义,她注重于对自己的追求,对自己理想的追求,在这个地方她永不退缩。所以夏唱瑶劝了她这么多次,她对于未来的规划毫不动摇。她只想往自己愿意的方向走,哪怕碰壁了也没关系。
举个例子,假设有一个未来的人穿越到现在,告诉她,你不适合走这条路,未来会走得很艰难,假设你走另一条路会轻松很多。
许愿会觉得说那我就在这条路上更努力一点好了,我就是要走这条路我就是倔,另一条路的轻松从来不代表能实现自我的愉悦与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