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娜坐在自己家里的厨房桌子前,眼睛直直看着盐罐和胡椒罐发呆。她试着要把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来。莱恩·高登是个浑蛋,她很确定这是他唯一的罪过。如果茱莉亚·马修斯是个聪明人,她应该会回老家去,或是躲个一阵子再说,这么做的目的八成是要跟她男友说掰掰。这么一来,杰佛瑞和丽娜就有理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学殿堂,因为她妹妹的凶杀案至今仍未找到任何嫌犯。
时间是一分钟一小时地流逝,是谁杀害她妹妹的重要线索仍未寻获,丽娜觉得自己越来越愤慨不平。西碧儿老是提醒丽娜怒气是一种危险的东西,应该要用别种情绪来度过难关。然而现在,丽娜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还能再有快乐或悲伤的情绪反应。丧亲之痛麻痹了她,如今只剩下满腔的愤怒之情,才让丽娜觉得自己还活着。她拥抱着内心的愤怒,让它像癌细胞一样在体内滋长,如此一来,她才不会崩溃有如一个软弱的小孩。她需要怒气来帮自己熬过这一切。若要尽情悲痛难过,就等杀死西碧儿的凶手落网、而且找到茱莉亚·马修斯的下落之后再说吧。
“小碧。”丽娜一边悲叹,一边用手捂着自己眼睛。在侦讯高登的过程中,西碧儿的倩影不断出现在丽娜的脑海里。她越想驱散它们,它们的轮廓就越鲜明。
往事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浮现。这一分钟她还坐在高登对面,听他令人生厌地大放厥词,但下一分钟她却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在海滩上引领西碧儿走向海洋,好让她们俩可以尽情玩水。在那场让西碧儿失明的意外发生之后,丽娜就开始扮演她妹妹的眼睛;经由丽娜的观看,西碧儿重见天日了。到了今天,丽娜觉得自己会成为一个好警察,都是拜这个“习惯”所赐。从那时候开始,她注意所有的细节、倾听自己的直觉。目前她的直觉正在跟她说:别在高登身上浪费工夫了。
“嘿,给你。”汉克一边说,一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他递给丽娜一罐,但是她摇摇头。
丽娜问:“这些东西是打哪儿来的?”
“我去杂货店买的。”他说。“今天过得怎么样?”
丽娜没回答他的问题。“你干嘛去杂货店?”
“你这里根本没东西可吃。”他说。“我很意外你居然没饿死。”
“你不用为我跑杂货店。”丽娜抗辩道。“你什么时候要回雷斯?”
她这一问,似乎让他颇为心痛。“应该再待个两、三天吧。如果你不要我住在这里,我可以去住南恩家。”
“你可以住我这里。”
“不麻烦的,小丽。她已经跟我说我可以睡她家沙发。”
“你没有必要去跟她住。”丽娜厉声说道。“听懂了吗?留下来就是了。反正就待这么几天,我没问题的。”
“我可以去住旅馆。”
“汉克,”丽娜刚说出口,便意识到自己没有必要这么大声讲话,“你留下来就是了,好吗?我今天真的过得很不顺。”
汉克把玩着他那一罐可乐。“想要谈一谈吗?”
丽娜正要说“要谈也不会跟你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下。“不要。”她说。
他扯掉可乐的拉环,同时凝望着她。
“除了那份名单之外,”丽娜说,“什么线索都没有。”汉克看起来一头雾水,于是她解释了一番。“我们手上的那份名单,记载了近六年来搬到格兰特郡的性侵前科犯。”
“他们手上保有那样一份名单?”
“感谢上苍,幸好他们有这么做。”丽娜一边说,一边回避掉他想要讨论的公民自由权议题。以前是毒虫的汉克,倾向认为不能为了众人有知的权利,而必须剥夺个人隐私权。丽娜没那心情跟他讨论前科犯是否该咎由自取。
“如此说来,”汉克说,“你们手上已经有这份名单了?”
“我们每个人都有。”丽娜澄清整个情况。“我们挨家挨户去敲门,想查明有谁符合描述。”
“什么描游?”
丽娜瞪着他,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再说下去。“有性侵害的暴力前科。白人,年龄介于二十八至三十五岁之间。自认是虔诚敦徒。跟踪过西碧儿。不管袭击她的人是谁,此人很熟悉她的行为模式,所以这个家伙一定跟她很面熟,或是她曾经提过的人。”
“听起来,范围已经缩得很小了。”
“名单上将近有一百人。”
他轻吹了一声口哨。“在格兰特?”他摇头晃脑的模样,像在表示不敢置信似的。
“这还只是过去六年的纪录而已,汉克。我猜,如果查过这一百人之后仍一无所获,我们会继续往回追溯,也许是十年或十五年前都有可能。”
汉克把他前额上的头发往后拨,这个动作让丽娜好好瞧清楚了他的前臂。她指着他裸露的手臂说:“你今天晚上要穿外套。”
汉克低头看着那些旧疤痕。“如果你要我这么做,行,我会穿上外套。”
“那里会有警察。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共事的伙伴。他们若看到你手臂上的疤痕,就会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目光低垂在自己手臂上。“我不认为你必须当过警察,才会知道我手臂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别让我为难,汉克。我必须跟我的老板坦承你是毒虫,这种情况已经很糟糕了。”
“我很抱歉。”
“嗯,总之——”丽娜说,然而她不晓得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她其实很想盘查他,搜他的身,然后让他气得发火,如此一来她就可以跟他好好打一架。
结果她反而是在椅子上转身,视线避开他。“我现在没那个心情跟你开诚布公。”
“噢,很遗憾听到你这么说。”汉克说归说,却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我们得谈谈你妹妹的骨灰要如何处理。”
丽娜举手打断他说下去。“我现在没有办法谈这件事。”
“我跟南恩谈过了——”
她不让他往下说。“我才不管南恩对这件事说了什么。”
“小丽,她是小碧的爱人。她们共同生活在一起。”
“我们也是啊。”丽娜怒气冲冲地打断他。“她是我妹妹啊,汉克。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不要让南恩·汤玛斯拥有她的骨灰。”
“南恩这个女孩给人家的感觉真的很好。”
“这我当然知道。”
汉克把玩着可乐瓶。“小丽,我们不能只是因为你对她不爽,就不让她拥有小碧的骨灰。”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她们俩彼此相爱。我不明白你为何不能接受这件事。”
“接受?”丽娜笑了起来。“我能不接受吗?她们俩都住在一起了。她们还一起去度假。”她突然想起高登先前说过的八卦。“很明显的,他妈的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她们俩的关系了,”她说,“看来我是别无选择。”
汉克唉声叹气地坐下来。“我不晓得,亲爱的,你是在忌妒她吗?”
丽娜把头一偏。“忌妒谁?”
“南恩。”
她笑了起来。“我从没听你讲过这么愚蠢的话。”她又补充道,“虽然咱们俩都知道你曾说过一些很蠢的屁话。”
汉克耸耸肩。“你独占小碧很久了。我看得出来因为你的存在,使得她要跟别人约会、跟别人发展出亲密关系,都变得没那么容易。”
丽娜发现自己惊讶到张口结舌。前一秒钟她还想要打一架,这会儿自己脸上却像是重重挨了一击。“你觉得我忌妒南恩·汤玛斯,是因为她上了我妹妹?”
她这番话让他一时语塞。“你觉得她们俩的关系就只是这样?”
“我不知道她们俩是什么样的关系,汉克。”丽娜说。“我们不谈她生活中的那个部分,懂吗?”
“我明白。”
“既然如此,你为何说我忌妒她?”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失去她。”
“你什么时候听我这样讲过?”丽娜凶巴巴地说,并且站了起来。
“事情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汉克说。“听我说,小丽,也许你应该找个人谈一谈。”
“我这不就是在跟你谈吗?”
“不是跟我。”汉克皱起眉头。“那个跟你约会的男孩子呢?他还在跟你交往吧?”
她笑了。“葛瑞格和我一年前就分手了,不过就算我们现在还没分,我也不认为我会趴在他的肩膀上痛哭流涕。”
“我没说你会这样做。”
“你明白就好。”
“我对你的了解不仅于此。”
“你对我了解个屁。”丽娜骂道。她走出厨房,双手紧握,然后一步跨两阶迅速上楼,碰地一声用力甩上身后的卧室门。
她的衣柜里多半都是套装和长裤,然而丽娜却挑了一件塞在最里面的黑色洋装。她把烫衣板拿出来,随即往后退,一时之间没接住从架上掉下来的熨斗,结果脚趾头被砸了一下。
“妈的。”丽娜一边骂道,一边抓起自己的脚。她坐在床边,揉着自己的脚趾头。都是汉克的错,害她情绪这么激动。他老是干这种事情,硬要把那套嗜酒者互诫协会的别争吵歪理灌输给她。不管他是想要过这种日子,还是他必须这样过日子——如此一来,他才不用借着注射毒品或喝酒醉死自己来结束一生——很好,那是他家的事,但他无权把这种想法加诸在她身上。
关于他认为丽娜忌妒南恩的推断,真是不切实际又荒唐可笑。丽娜穷极一生都在协助西碧儿学习独立自主。是丽娜把报告大声念出来,西碧儿才无须等待布莱叶点字法的译本问世。是丽娜聆听西碧儿的口试练习,也是丽娜帮忙西碧儿作实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西碧儿,目的是要帮助她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去,谋一份差事并养活自己。
丽娜打开烫衣板,把洋装铺在板子上。她摸着衣服的质料,想起她最后一次穿这件洋装的场景。那一次,西碧儿拜托丽娜带她去参加学校的教职员派对。丽娜虽然感到惊讶,但还是同意带她去。镇民和大学的人之间有条很明显的界线,丽娜处在那群人当中很不自在,那个圈子里面的人不但都完成了大学教育,甚至都还念到硕士博士。丽娜虽不是乡下土包子,但她还记得当时的自己表现得笨手笨脚,在众人之中显得相当突兀。
但是另一方面,西碧儿却像是如鱼得水。丽娜还记得自己看到西碧儿成为众人焦点,并对那群表现得兴趣盎然的教授侃侃而谈。没人把她当作少不更事的小女孩看待,没人开她视障的玩笑或是恶意批评。在丽娜的一生当中,这是她第一次了解到西碧儿并不需要她。
是丽娜启发了她,南恩·汤玛斯在这整个过程中完全没有贡献。这一点汉克搞错了。从那一天开始,西碧儿变得独立了。她知道如何照顾自己。她知道如何四处走走。她也许是个瞎子,但某种程度上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就某些意义而言,西碧儿比某些视力正常的人更能解读人心,因为她可以聆听别人在说什么。当别人在说谎或因难过而声音颤抖时,她听得出对方语调的转变。她清楚丽娜在她生命中是无可取代的。
汉克轻敲房门。“小丽?”
丽娜一边擦拭鼻子,一边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哭。她没开门。“什么事?”
汉克的声音被门隔开,但是在她耳中听来却是响亮而清晰,“亲爱的,抱歉我说了那样的话。”
丽娜深吸一口气,随即长叹出来。“我没事。”
“我只是很担心你。”
“我没事。”丽娜一边说,一边转开熨斗的电源键。“给我十分钟的时间,我们就可以动身出发了。”
她望着房门,看到门把微微转动了一下,然后像是有人放手似的恢复原状。紧接着,她听见他下楼的脚步声。
西碧儿的朋友和同事们把布洛克葬仪社给挤爆了。丽娜花了十分钟和那些她素昧平生的人握手,并答谢对方的慰问哀悼,这时候的她觉得自己的胃像打结紧揪在一起似的。丽娜意识到自己再多站一会儿,情绪就有可能爆发出来。她不想待在这里让一群陌生人分担她的悲痛难过。会场四壁仿佛朝她靠拢逼近,尽管空调开得够冷,有些人甚至没脱掉外套,但是丽娜却不断在冒汗。
“嗨。”法兰克一边说,一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肘。
丽娜对他的举动感到惊讶,却没有立刻把手抽开。能和自己认识的熟人讲到话,她觉得像是心口放下一块大石头似的松了口气。
“你有听说发生状况了吗?”法兰克边说边斜眼瞄着汉克。丽娜对他的眼神略感尴尬,她知道法兰克已经认定她舅舅是个流氓无赖。干警察的在一哩之外,就能嗅出混混的气味。
“没有啊。”丽娜边说边将法兰克拉到侧厅。
“是威尔·哈里斯。”他低声说道。“有人往他家前面的窗子丢了一块石头。”
“为什么?”丽娜嘴巴上虽然这么问,但她已经猜到答案了。
法兰克耸耸肩。“我不知道。”他转过头来。“我是指麦特,”肩膀再度耸动,“他整天都跟我在一起。我不知道。”
丽娜再把他拉到门厅,如此一来他们就不用说悄悄话了。“你以为这是麦特干的好事?”
“麦特或是彼得·韦恩。”他说。“我是说,我就想到这两个人而已。”
“会不会是你们‘自己人’当中的某个人?”
正如她所料,法兰克听了这句话显得不太高兴。与其这样,她倒不如控告教皇亵玩一个十岁孩童还来得好。
丽娜问:“你觉得布雷德呢?”
法兰克看了她一眼。
“好吧,”丽娜说,“我懂你的意思。”她不敢斩钉截铁地说布雷德·史帝芬不喜欢威尔·哈里斯,但是她知道布雷德这个人在干坏事之前,会先打断自己的手。有一次布雷德回头开了三哩路的车程,只是为了要捡回无意间飞出他车窗外的垃圾。
“我正在想,晚一点再去找彼得谈谈。”法兰克说。
丽娜不假思索地看了时间。现在是五点三十分出头。彼得应该还待在家里。
“我们开你的车去好吗?”她问道,原来她想把自己的车子留给汉克开回家。
法兰克回头看厅堂。“你不想留下来帮你妹妹守灵?”他问话的口气完全没隐藏惊讶之情。
丽娜低头望着地板,她知道自己至少还有羞愧感。事实上,她必须离开这个挤满陌生人的厅堂,目的是不想让悲痛占据她的心房,并免于自己因心神瘫痪而只能坐着哭泣。
法兰克说:“十分钟之内,到侧门附近和我会合。”
丽娜走回厅堂,同时寻找汉克的踪影。他正站在南恩身边,手臂还搭在她的肩膀上。看见他们俩这副模样,她不禁怒火中烧。说到要安慰一个全然陌生的外人,他可是丝毫不觉得困难,甚至不管他自己的血亲就在十尺内的距离,而且还落单无人陪伴。
丽娜走回玄关去拿外套。她迅速套上它的时候,感觉到有人从旁协助自己。她转身回头,很意外地看到李察·卡特站在那儿。
“我想要告诉你,”他说话的语调庄严肃穆,“你妹妹的事我很遗憾。”
“谢谢你,”她勉为其难地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关于另外那个女孩,你们有消息了吗?”
“你是指马修斯?”她脱口而出,根本来不及打住。丽娜自己也是在小城镇长大的,但她还是很意外话怎么传得如此之快。
“高登那个家伙,”李察说着说着,突然很戏剧性的全身颤抖,“根本不是个好东西。”
“是吧。”丽娜喃喃说道,并试图把他打发掉。“听我说,谢谢你今天晚上过来。”
李察笑得很浅。他知道对方要把他打发走,但是摆明不让丽娜轻易得逞。他说:“我真的很高兴能和你妹妹共事。他对我真的是非常照顾。”
丽娜前脚一走,后脚也跟着动了起来,她不想让对方以为她有意和他长谈。而且她很清楚法兰克不会等她太久。
“她也很高兴能与你共事,李察。”丽娜说。
“她说过这样的话?”他问道,情绪显然很开心。“我是说,我知道她很重视我的研究,但是,她真的这么说过吗?”
“是的,”丽娜说,“她一直这样跟我说。”她从人群中找出汉克的踪影。他仍然把手臂环绕在南恩肩上。丽娜把他们俩指给李察看。“去问我舅舅。前几天他才提过这件事。”
“真的吗?”李察边说边用手捂住嘴巴。
“是真的。”丽娜一边回答,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听着,你可以帮我把这个拿给我舅舅吗?”
他瞪着钥匙看,却没伸手去接。西碧儿能与李察相处融洽,这大概就是原因之一吧,因为她看不见他脸上流露的谦卑表情。事实上,只要涉及李察·卡特的事,西碧儿似乎都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忍耐力。丽娜知道西碧儿不止一次协助他度过留校察看的危机。
“李察?”她边问边晃动钥匙。
“当然可以,”他终于说道,并伸出手。
丽娜把钥匙放在他的掌心。她等他走开几步路之后,才拔腿从侧门飞奔出去。法兰克正坐在车内等待,灯已经关掉了。
“抱歉,我来迟了。”丽娜边说边坐进车内。她一闻到烟味就皱起了鼻子。严格说来,他们在执勤的时候,法兰克是不可以在她身边抽烟的,但是自从他答应让丽娜开车之后,她对抽烟之事就变得守口如瓶。
“那些大学的人啊。”法兰克说。他抽了一口烟,然后把香烟弹出窗外。“抱歉。”他说。
“没关系。”丽娜说。如此盛装打扮还坐在法兰克的车内,这让她觉得很怪。基于某个原因,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第一次约会。丽娜通常是一身牛仔裤加圆领运动衫打扮的女孩,所以当她穿上洋装时,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脚穿丝袜和高跟鞋让她觉得别扭,丽娜不晓得该怎么坐才是,手也不知道该放哪儿才好。结果她忘了带枪套。
“关于你妹妹。”法兰克开口说。
丽娜帮他摆脱窘境。“我了解,谢谢你。”她说。
丽娜刚才还在葬仪社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如今他们离镇上越开越远,街灯和人群渐行远去,车里头也益发昏暗起来。
“发生在老威尔家的这档事,”法兰克打破沉寂开始说,“我个人是一无所知,丽娜。”
“你认为这事和彼得有关?”
“我不知道。”法兰克又说了一遍。“在彼得接手生意之前,威尔帮他老爸工作有差不多二十年了。有这样的关系和情谊,任何人都不该把它一笔勾销的。”他伸手要拿根烟,却又临时作罢。“我真的不知道。”
丽娜等他往下说,然而却没了下文。她双手一直放在膝盖上,视线随着法兰克开车出城而始终盯着前方。他们穿过了公车主线道,直接驶入麦迪逊大道,这时法兰克才减缓车速,然后一个急转弯冲入一条死胡同。
彼得·韦恩住的长方形砖瓦平房朴实正如其人。他那辆在尾灯处贴了红色胶带的一九九六年款道奇车,此刻正歪斜地停在车道上。
法兰克把车停到路边,关掉车头灯。他发出神经质的笑声。“你全身如此盛装打扮,我想我应该要帮你开车门吧。”
“量你也不敢这么做。”丽娜边反驳边抓住车门把手,以免他是说真的。
“等一下。”法兰克说,而且还伸手抓住丽娜的臂膀。她以为他是在闹着玩的,但是他的语调中有某种异样,促使她抬起头来。原来是彼得正好走出家门,手里拿了支球棒。
法兰克说:“你留在这里。”
“鬼才听你的话。”丽娜一边说,一边趁他阻挠之前抢先开了门。车内圆顶灯随即亮了起来,结果引起彼得·韦恩抬头注视。
法兰克说:“干得好,小妹。”
听到人家叫她绰号,丽娜硬是把一口怒气给吞了下去。跟随法兰克后面走在路上,她觉得自己穿着高跟鞋和连身洋装真是蠢毙了。
彼得看着他们走过来,球棒仍拿在身侧。“是法兰克吗?”他问。“有什么事?”
“我们可以进来坐一下吗?”法兰克问,随后又补充道,“兄弟。”
彼得神情不安地斜睨着丽娜。她知道这个“自己人”的圈子有他们自己的特殊语码。像刚才法兰克叫彼得“兄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一点概念也没有。丽娜唯一能想到的含意,就是法兰克叫彼得用球棒打她。
彼得说:“我刚好要出门。”
“看得出来。”法兰克边说边盯着那支球棒。“现在去练球,时间稍微晚了点,不是吗?”
彼得紧张地摸着球棒。“我正要把它放到我的货车里。餐馆发生那样的事情,让我变得有点紧张兮兮,”他说,“我觉得吧台后面最好放支棒子才对。”
“咱们进去吧。”法兰克说。他不给彼得回应的机会,迳自走上前门阶梯,并站在门口等彼得上来开门。后者笨手笨脚地把钥匙插进锁孔时,前者就守在一旁。
丽娜跟着他们进去。他们来到厨房之时,彼得显然是一副提高警觉的模样。他手抓球棒的力道之重,以致于指关节都泛白了。
“我这里有什么问题吗?”彼得冲着法兰克问。
“今天中午,威尔·哈里斯碰上一个问题,”法兰克说,“有人往他家的前窗丢了一块石头。”
“真是恶劣。”彼得答道,他的语气平顺。
“说真的,彼得,”法兰克说,“我觉得这件事是你干的。”
彼得笑得很不自在。“你认为我有那个时间跑去他家,还拿砖块丢那个服务生家的窗子?我有生意要做。一整天下来我连拉屎的时间都没有,哪来的空档跑他家一趟。”
丽娜说:“你怎么知道犯人是丢砖块?”
彼得呆住了。“只是随便乱猜的。”
法兰克从他手中抓走球棒。“威尔为你们家族工作快五十年了。”
“这我知道。”彼得边说边退了一步。
“你老爹有好几次付不出薪水给他,结果得用食物来折抵工资,否则你老爹就没帮手了。”法兰克秤了秤手中的球棒。“当时的情形你还有印象吗,彼得?当年基地关闭的时候,你们差点就破产了,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彼得的脸色涨红。“我当然还记得。”
“我来告诉你吧,小子,”法兰克一边说,一边用棒头笔直地顶着彼得的胸膛。“你给我听清楚了,威尔·哈里斯没碰那女孩一根寒毛。”
“你确定?”彼得质疑他。
丽娜伸手将球棒压下来。她跨步站到彼得面前,正眼直视着他。她说,“我确定。”
先转移目光的人是彼得。他看着地上,站姿显得僵硬。他摇摇头,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终于抬起头来,此时说话的人是法兰克。“我们必须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