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声的滴滴式微,虚幻没入浓稠墨汁般泼洒的深空。
一次又一次,祁砚额间的薄汗慢慢汇聚,从脸颊滑落到下巴,再坠落到苏婥的颈肩。
温热的刺痛感,被风蕴凉,一度拉扯着她?往深不见底的临渊中拽。
最?后一次结束时,苏婥没能忍住,心弦勒紧到快要濒临崩断。
她?双手攀在他肩头,没管自己肩膀的颤抖,低柔的啜泣声最?终肆无忌惮地徜徉开?来。
她?哭了,哭在他心坎上。
明明是颗颗分明地砸在枕边,却像是不遗余力地砸在他心里。
祁砚以为苏婥是疼,少有的手足无措,手抚在她?的脸颊,替她?擦去苏婥眼尾不断溢出的泪。
他没出声打破蔓延满室的沉静。
其实昨晚的酒烈性够高。
苏婥虽然?喝得没祁砚多,但后来被江敬劝酒,还?是喝了小半杯。
这两年?,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多碰酒,所以自然?而然?地,她?的酒量下去太多,不及过去。
这小半杯烈酒,就够她?受的。
连苏婥自己都分不清现在是清醒还?是迷醉,但她?能肯定,药效大概是退了。
她?头脑昏沉,找不着北,像是千斤重地毫无着力点,只能窝身在祁砚怀里,任由脑海中纷乱的片段颠倒重复,迷迷糊糊的。
祁砚抱她?去浴室,浴缸温水罩热,苏婥躺进去,热水弥漫,雾气缭绕。
不知戳中什么心事,她?的眼泪淌得越发肆意泛滥。但无论如何?,都像是在强忍,情绪多决堤都听不见哭声。
现在的苏婥简直像是被推去锋芒的刺猬,温软的肚皮,溺身在浅水中,怎么都掩盖不了过去的伤痕。
祁砚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事哭的这么伤心,能做的,只是落手擦去绯红眼尾的泪水,低声安慰:“想哭就哭。”
下一句,“不用忍”他没说,但苏婥听懂意思?了。
她?低下头,双手抠在浴缸边上,少见的温和柔软,情绪低落地喃喃自语:“碎了,都碎了。”
祁砚没听懂,微皱着眉半跪在她?身边,“什么碎了?”
苏婥话到一半又不说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是祁砚在替她?清洗的时候,意外发现,苏婥颈间那?朵三向花已经开?始褪色。
心有灵犀地,苏婥洗澡也?习惯性地搓那?朵三向花。
虽然?质地好到清水根本洗不掉,但祁砚把苏婥抱起来,搂在怀里去细看她?的后颈,意外发现被这朵三向花覆盖的肤表,有一道难被发觉的疤痕。
蜿蜒细长的。
像是洗纹身后会留下的疤痕。
*
隔天早上,熹微刚刚照透薄纱后的玻璃。
苏婥惶然?做到从酒吧被祁砚带回去的荒诞大梦,梦里除了较之从前还?火热的亲密举动,她?还?有的没的和他发了通酒疯。
说了灯塔爆炸之前,提前做好的陶瓷杯被打碎的事,还?痛哭流涕说了被纹身,又找机会强忍痛洗掉三向花的事。
以至于苏婥猛地惊醒时,心跳一度快到难以缓下,薄汗浸湿她?颊边的碎发。
她?怎么回事?
见到祁砚这么惊喜的吗?还?接二连三做梦?
上次舞会回去当晚,她?的梦里就是祁砚。
昨晚还?是。
苏婥难免头疼,没睁眼,手缓缓揉着太阳穴。
不得不说,这男人对她?影响实在是太大了,难以忽视。
但是......
苏婥现在侧躺在被窝中,手随意搭在枕边,全身却莫名其妙使?不上劲,像是被碾过一般的酸痛。
这感觉熟悉到可怕。
苏婥还?没来得及反应,腰间突然?压下股力道,男人的手漫过被边,骨节分明地清晰入目她?眼底。
就算再不明所以,当下的情况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苏婥身上。
这一秒,苏婥被吓到忘记呼吸,瞳眸骤然?的紧缩后,涣散到无措失神,后知后觉开?始环视这整间光线黯淡的房间。
顶灯、衣柜、壁画、装饰风格......
没一处是先前见过的。
唯一熟悉的,似乎只有现在躺在她?身后,手搂在她?腰间的男人。
这么多年?,苏婥只和祁砚睡过。
就算她?蒙蔽了心,还?在慢慢找回所有和祁砚相处时的情绪和感知,现在后面的男人是谁,她?都能凭强知觉的第六感敏感辨析。
这比起惊喜,更像是惊吓。
苏婥佯装到现在的那?点淡定在这一刻皆然?喂了狗。
“啪”的一声,她?想都没想,直接用力打开?了祁砚搂在她?身上的手。
慢苏婥一拍地,祁砚梦醒,抵着疲惫坐起身,靠在床头,拖着疲惫和还?未彻底睡醒的惺忪看向她?。
这其间,他手还?不忘扣紧她?的手腕,像是怕她?一溜烟就选择跑为上策。
苏婥心烦地甩了祁砚几次,都没能甩掉。
简直就像是摘不掉的橡皮糖。
苏婥脸色越来越差,一抬眼,就入目祁砚在睡意中纷乱的黑发,还?有他微耷眉眼下衬起的倦怠。
她?刚想理直气壮地质问他,却没想下一秒能看到男人脖颈上鲜明的印记。
等等......
还?有肩膀和胸上。
“......”
苏婥满心都在懊恼昨晚究竟做了什么,脸上还?是纹丝不动的冷静,这份淡定里边必然?藏匿心虚,轻而易举就被祁砚捕捉到。
她?还?没反驳,手腕就被男人朝自己的方?向兀自一抽。
顺着力道,她?整个人复又跌进他怀里。
苏婥第一反应就是打他,但反应不及,手都没能扬起,整个人双臂连同上身都被祁砚束缚般地搂在怀里。
他的手臂长而有劲,收拢在她?手臂外。
苏婥的双手更是被祁砚的裹在其中,宽大的掌心温热至烫,根本不给她?挣扎逃出的机会。
苏婥又气又恼,骂人的话明明已经滚到唇边,却意外地,一句都说不出来。她?现在冷着脸,纯粹是自己憋着,在生闷气。
祁砚的下巴轻松随意地搭在她?肩上,嗓音如期的黯哑:“睡醒了?”
苏婥知道自己挣不开?,干脆不挣,也?不理他。
祁砚轻笑了下,气息打在她?耳畔。
苏婥瑟缩时,他抬手替她?把乱在肩头的长发顺到背后,手扣在她?肩上,让她?转身看他,“睡醒就不认人了?”
苏婥受不了祁砚这莫名其妙的自来熟,故作冷漠地抬手挥开?他拢在她?腰间的手,面色淡然?,“我们有熟到能在床上聊天的地步吗?”
而祁砚的表情就是在告诉她?——我们就是那?么熟。
“......”
一时间,苏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祁砚,只好闭上眼。
那?点零零散散的片段随即划入脑海,她?隐约想起自己昨晚说的那?句“你会后悔”,静默几秒后,只是淡声问他:“所以,后悔了吗?”
祁砚秒懂这句话的话外音,笑了,没回答,反是趁着苏婥闭眼的时候,凑近吻了下她?。
先发制人的举动下,他低声说:“这样?够吗?”
苏婥皱着眉睁眼,不偏不倚地对上他的目光。
经过昨晚,除了情感淡漠这件事,苏婥就算是喝醉,也?警戒性拉满地闭口不谈,其余的,祁砚都摸得清清楚楚。
他耐心不好,却还?是熬着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她?。
苏婥望着祁砚,神色渐转晦涩。
这里不是中国,是柬埔寨,他们在这都能重逢,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宿命。
苏婥之前跟了祁砚这么久,即便没到悉知他最?为宽泛的能力,却也?知道,他的手不至于远伸到柬埔寨这边。
现在走一步,她?要想再心无旁骛地装下去,显然?不可能了。
这大概是命吧。
算了,苏婥认了。
四?目相对的这一秒,苏婥的眉眼溺进这两年?融养的风韵,却也?有过去的温柔听话。她?任由他牵她?的手,无奈地笑了:“祁砚,你赢了。”
终于,后退这步棋还?是她?下的。
原以为会是照旧的推动拉锯战,祁砚却连话落都等不及,就一把把她?扯进怀里。
感受着后背不断安抚的力道,苏婥服软地闭上眼,双手抱紧他的脖子?,脸蛋紧紧贴在他肩头,放肆地汲取着渴望已久的亲昵。
他这么找她?,她?还?能不承认吗?
答案是,她?做不到。
这么久了,苏婥都试图用质硬的盔甲把自己伪装,却每次都在祁砚这成了败弃之点。
祁砚抱她?抱得紧,手扣在她?后颈的位置,干干净净的肌肤,没有那?朵刺眼的三向花。
他看过之后,慢慢阖上了眼。
感受着苏婥呼吸的发颤,他低声的话中,无力夹杂低哑:“吃了苦,怎么连回城东的路都忘了?”
这话一出,苏婥的气息游走得更抖了。
这两年?的坚强让她?学会强忍,学会不表露出来,却没教会她?彻彻底底地藏匿情绪。
迄今为止,西区公寓阳台隔板上的那?间秘密储物室都放着两张地图,一张世界地图,一张中国地图。
世界地图上有两道红圈,一个柬埔寨,一个中国。
而中国地图上也?有两道红圈,一个凌川市,一个凌川市的城东住处。
凌川有那?么多能找到祁砚的地方?,苏婥却偏偏只圈了城东这一处。
因为什么?
因为距离最?近。
柬埔寨到凌川,都有整整两千七百七十公里。
这么遥远的两千七百七十公里,恰恰城东距离机场下来最?近。
苏婥白天想,晚上想,做梦都在想,想要抓住机会回国见祁砚,一次机会就好,没想到会在柬埔寨这里就实现了。
现在靠在祁砚身边,苏婥能说的,只有深呼吸后,临近哽咽的嗓音:“对不起,我走太远了。”
远到,差点就见不到你。
如果苏婥的示软放在四?年?前,祁砚一定会眼都不眨地就忽略无视。那?是因为那?时候的他没经历过失去又找不到的痛苦。
可现在,他不会了。
祁砚承认,红灯区那?次知道苏婥的身份,后来都是欲擒故纵的蓄意接近。
就因为程控那?帮人,陈岸惨死?,现在留下的妻女?,妻子?疯了,在精神病院,女?儿成天接受母亲的肆意宣泄,日子?不好过。
就算祁砚升得比陈岸快,祁、陈两家又是多年?交好,祁砚和陈岸可以说是在学走路的时候就认识了,只是后来陈家搬家,联系少了些。
他们的关系绵延了十几年?,这点部队里的人都知道。
初进部队时,祁砚也?受过陈岸前期照拂。
所以不论是程控那?边后期对他的威胁,还?是陈岸这条命,祁砚都不能放过。
可这些,苏婥都不知道。
为了接近程控,她?就这么被他误当了这么多年?的靶心。
无论是那?四?年?接续不断折磨她?的想法,还?是后来放弃折磨,选择自甘沦陷在这段感情里的他,都是最?真实的祁砚。
这两年?的日日夜夜,都找不到苏婥,祁砚彻头彻尾地后悔了。
他这样?一个漠视感情的人,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夜半噩梦惊醒,吃饭恍然?出神,工作精神不济。
明明只是四?年?,苏婥的存在和于他而言的重要性却像是流通的血液,滚烫地蔓延在他的四?肢百骸,日复一日,生生逼出他那?点想忘不能忘的痛苦。
祁砚试图说谎,却发现,每一句谎话,都像是砂砾碾过心房,让他渐渐变得不堪一击。
身边谁都知道祁砚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他哪不对劲。
这点,只有祁砚自己知道。
他以前恨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苏婥,不承认苏婥的地位,现在却疯狂地想要让所有人看到,知道苏婥。
可世事弄人,苏婥不在他身边了。
所以那?点不对劲,祁砚找不到得以解释的缘由。
而现在碰到苏婥抱歉说出的那?句“对不起,我走太远了”,祁砚没了过去的狭隘,也?不会去计较。
他松开?她?,手揉在她?的后脑勺,托住,视线定格在她?身上,“要多久?”他一句转移话题。
“什么多久?”苏婥不明所以。
祁砚眉眼都是少有送给她?的缱绻,“为了一个程控,把自己都栽进去,婥婥,我没教过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
这一秒,苏婥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除了昨晚,这还?是她?清醒时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喊她?。说实话,很神奇,神奇到她?满心的雀跃都快要流露而出。
现在这个卧室没有别人,苏婥顿了几秒,摇了摇头,歪过脑袋,“你刚喊我什么?我没听清。”
是想让他再喊一遍。
对话的发展突然?被打断,祁砚倒也?没被带跑思?路。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语气略显无奈:“婥婥,我没和你开?玩笑。”
得了便宜就得卖乖,这点道理苏婥还?是懂的。
在程家这么久,被灌输祁砚是敌人这个思?想,苏婥早就知道祁砚和程控过去是什么交集,现在碰上祁砚这么说,也?不会有顿然?的诧异。
她?极低地嗯了声,推开?他的手,温柔说:“我知道,也?懂你的意思?。”
“但是呢——”苏婥翻身掀被起身,把祁砚丢在床上,是她?现在的作风。
她?随手捡起地上的长裙,边套边说,“今天有程家的聚会,如果我不到点出现,一定会被查地址。要是查到你了,你得遭殃,信不信?”
视线描摹着女?人较之先前更为曼妙玲珑的身段曲线,祁砚完全不可能会因为苏婥那?句“要是查到你了,你得遭殃”而惧怕。
他眉梢挑着笑,在苏婥转身走进洗手间的时候,起身,随手从旁边的衣柜扯了件黑衬下来,松垮套在身上。
按照惯例地回程家,苏婥这次只需要做到三件事。
一是颈间的那?朵三向花,二是得体符合程控培养喜好的衣着搭配,三是昨天签好的和悦乘风的大单。
苏婥原以为昨晚的梦只是梦,却没想到那?真的都是事实。
现在映在镜子?下,苏婥凑近了,最?多只能看到后颈的那?块近乎粉色的疤痕。她?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接受祁砚都知道这个事实。
然?而,就在她?手撑在水池边,打算站直身体的时候,祁砚走了进来,反手就把门带上,反锁。
始料未及的发展,苏婥愣了几秒,转身,仰颈看他,“锁什么门?”
祁砚尽力压住唇边快要漫溢的笑,双手撑在她?原先撑的位置,正好将她?护在双臂内,极其暧昧的姿势,低头靠近她?,“这就想走了?”
苏婥一时猜不透祁砚的心思?。向来都是她?兜圈给别人,今天面对祁砚,倒像是有了身份互换的感觉。
不知怎的,她?心头蓦然?一慌,瑟缩的同时,理不直气也?壮地问他:“祁砚,我是谁?”
祁砚挑眉,“苏婥?”
苏婥皱眉摇头,“再猜。”
祁砚很快给出她?要的答案:“Cecilia?”
苏婥这才应下:“这里只有Cecilia,带着程家名头的Cecilia,所以今天我必须去程家,我和你保证,你说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会有,我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祁砚眉梢间的笑意微淡,像是在妥协边缘徘徊:“为什么一定要留在程家?”
苏婥不能说是因为父亲纪洵,也?不能说是因为母亲苏琼。
她?不是不信任祁砚,而是这是她?和程控的事,是在程家就能解决的事,她?不能把他再卷进来,把事态变复杂。
所以苏婥只是扶住祁砚的肩,手臂勾住他,主动垫脚亲了下他的唇:“下次,下次我给你答案。”
纪洵和苏琼马上就要查到了,所以苏婥的“下次”,必定不会食言。
祁砚看懂了她?的意思?。
他们的确有太多没说,但也?不可能一次性说完。
祁砚最?后放她?走了,走的时候,他给了她?他在这的联系方?式,还?有这里的进出密码。
他不方?便后面的出现,暂时只能做到派人保护。
“我的人会送你到安全区。”楼下风口,祁砚在风中吻过她?的发心,适时给她?底气,“别怕,这次我会护在你身边。”
*
按照既定时间地,苏婥回了程家别墅。
只是今天晴空艳阳,别墅气氛却更像乌云笼罩,烟气浓重,乌烟瘴气的。
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兴许是因为祁砚,苏婥现在添了软肋,忐忑不经意便浮上了心头。
她?不猜是与她?有关的事,但万万没想到是和上次舞会那?个说要结婚离开?的女?人,季舒凌有关。
现在别墅地下室那?间仓库,忽地传来一下刺耳的女?人尖叫,声线和季舒凌的十有九成的相似。
苏婥皱着眉走下旋转楼梯。
苏世丽正燃着烟站在仓库门外,袅袅烟雾蒙过她?魅色轻佻的眼,她?一眼捕捉到苏婥,唇边勾笑:“来了?”
她?晃了晃手上的药袋,意在给她?。
“这回换你喂了。”
苏婥习惯性地冷眼看向药袋中的几粒药,像是随口问出:“又搞的什么药?”
“她?不听话,怀了不该怀的孩子?。”苏世丽笑笑,“你说,这是什么药?”
苏婥心头一凛,“那?孩子?不是普通人的?”
“普通人?”苏世丽觉得这话真可笑。
不过她?轻轻摩挲了下自己的尖锐指甲,轻嗤笑说,“也?是,不走线的和悦乘风太子?爷,的确普通。”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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