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还有半路翻车的事?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祁砚的嗓音微沉,湍急河流中划过的一股沉淀,万象之中是具有特定代表性的。
意料之外的见面,唐家妮喉间一哽,后续的话也没能说完,就石化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和苏婥挤眉弄眼求助。
苏婥无奈地笑了下。
虽然她也没什么底气能够立刻缓和祁砚的脾气,但现在算在公共场合,他再怎么上火,也会顾及面子这回事。
短短几秒的头脑风暴后,唐家妮尴尬地唇边扯出公事化淡笑,转身面向祁砚,礼貌说:“祁总,您怎么有空来?”
祁砚脸色虽沉,但苏婥的眼神过去,他眉间郁积的阴翳明显淡化不少。
苏婥注意到这点细节,但唐家妮头脑发热中,现在哪顾得上这种细微转变。
她心里默念着让他找完事快点走的话,表面赔笑赔得自然,“我们这都不知道您会来,不然就照老规矩,再过一次场了。”
祁砚没接话,纯粹是瞥了眼唐家妮,随后目光在她和苏婥之间流转了下,最后又定回在他身上。
有违常态地没给台阶下,他微挑了半边眉梢,接下来的话像是挑衅,又像是质问:“怎么说一半不说了?”
唐家妮一愣,“说......什么?”
祁砚朝着苏婥抬了下下巴,“她要吊哪种?我听听。”
啊这......
唐家妮事先不清楚苏婥和祁砚的关系,但这话出来,她想不清楚都难。
一旁的苏婥眼见着祁砚又打开找茬模式,好久不疼的头又开始疼了。舞台的光刺目笼罩在她身上,把她后颈处的皮肤都照得隐隐发烫。
她大概能猜到祁砚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所以没等唐家妮出声,苏婥就单手提起裙摆,朝着唐家妮眨眼笑了下,“家妮姐,你不是说后台还有一批新到的用具要去核对吗?有人在等呢,一会这边关门,别晚了,我们明天见。”
唐家妮这边领悟力极强。
哪来的新到用具啊,不就是一堆要进回收站的旧舞裙吗?
唐家妮心头悬着的重石一松,脸上的笑意都轻快不少,“行的,那你们回去注意安全。”
视线转回到祁砚身上时,她还不忘打声抱歉,“祁总,实在不好意思,我这边有事还得失陪过去一趟。下次您来,表演下次一定准备好。”
说完,唐家妮溜得跟脚底抹油似的。
没一会,舞台区域就剩下苏婥和祁砚两个人。
苏婥这边刚要走,祁砚那边伸手就是掐住她腰。他力道不小,掐住连一秒都不到,苏婥就怕疼地瑟缩想躲。
但无奈舞裙限制住了周转,她转身就撞进他怀里。就算她穿了八厘米的高跟,还是不及地刚到他微滚的喉结处。
男人颀长的身影遮挡了光线,暗影落下时,胸膛滚烫,浪涌起伏。
漫过黑衬袭来的热度更是灼得她掌心一烫。
“听不见我问的话?”祁砚敛颚,居高临下地盯着苏婥,眉目的锋利感不带自生。
注目的那几秒,似乎快要压去她红色舞裙绽放处的那一丝活跃。
苏婥没看他,手还搭在他肩上,不动声色地脑子转得灵活,但这会知道装傻了,“你刚问了什么?”
话落,腰间力道加重。
苏婥没想祁砚这狗东西会真用力。
刚刚没掐到,这回倒是真掐。
苏婥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像是报复一样,虚握着拳头无意便打在他肩头。
但问题是,她向来没什么劲,像海绵中坠入的一丝雨线,淡薄,绵软,毫无攻击度。
知道祁砚皮厚疼不了,苏婥闷了闷气,反驳说:“答案不是明摆着呢吗?”是从来没有过的怨声。
“什么?”祁砚难以置信她这种反应。
苏婥意识到自己刚刚态度偏于叛逆了,一秒收敛,没什么表情地说:“吊你。”听上去又敷衍又倔强,还老实巴交的。
见他不说话,她还不忘重复一遍:“你在,我能跑去吊别人?”
祁砚盯她几秒,忽地笑了:“哪个字?”
“什么——”下面紧接着的“哪个字”还没问出,苏婥就领会祁砚是在问什么。
她温吞地嗯了声,转念想到上次祁砚说她钓鱼那事,旧账一把翻出来。
仗着圣诞夜那晚关系临近低谷,现在见机能逆转,索性眼也不眨的干脆:“钓鱼的钓。”
她就是故意的。
我养鱼,你能拿我怎么办?
一方面在逆转,一方面也在试探,想看看他会不会因为那晚真的想和她断。
但类似的小心思,苏婥喝完酒玩过不是一次了。久而久之,祁砚仿佛有看透她心的能力,深谙她每一句话隐含的意味。
现在,祁砚当然也能读懂这只小狐狸的想法。
他眼尾挑出浅显的弧度,微松扣在她腰间的手,想都没想就直接拍了上去,“谁给你的胆子?”
这一拍,苏婥不仅没能站起身,反而被他直接拍进了怀里。
这一刹那,扑通的传递,苏婥鲜明地感受到自己心跳的节奏变化,由慢及快似乎都只在一秒之间。
她大半身都在他怀里,没吭声再多一句话。
祁砚也不是会在外面多闹的人。
他要带她回家,但苏婥想到城西冰箱里还有很多菜没有吃完,提议问他去不去。
说出这点的时候,苏婥自己都是忐忑的。
虽然城西的房是祁砚的,但他基本不去,一定意义上,城东才算是他的主场。而城西就像是随手丢给她的一块区域,一块他向来不会肆乱侵占的区域。
苏婥不清楚祁砚今天来舞团算不算是上次对峙后的某种让步,但以礼相还地,她觉得自己也该说些什么。
所以紧接着上一句,她犹豫后,还是补充说:“这个点,我想你还没吃饭。”
祁砚偏头看她,像是被说中心思,很淡地应了声:“安全带。”
苏婥抿了下唇,听话地拉出安全带系好。
一路上,照着祁砚开车喜欢清静的习惯,苏婥全程视线定格在副驾驶的窗上,眼见着繁华点亮的霓虹抛成斑斓光线。
沉静弥漫在每一缕温热的呼吸间,她没说一句话。
他们相处的气氛也没受到一点影响。
城西的房子一百多平,装修是最简洁的中式香槟风格。
高阔的落地窗,垂幔纱帘,客厅竖向的两道连墙玻璃镜借用镜像原理,巧妙地从视觉上将客厅原先扩大面积既视感。
按普通家庭来说,两室两厅一书房,一家三口都够住。
苏婥一个人住嫌大。
她当初想搬到小房子里,祁砚只给她两个选择,要么城西,要么城东,连郊区原先常去的那栋别墅都没考虑。
权衡之下,苏婥当然选城西。
只是没想,一住就住了四年。
进门已是天幕暗沉时分,苏婥舞裙外罩了件羽绒服,就算一路车里空调吹得暖身,从地下车库到上楼这段距离,手脚还是无例外地冰冷。
祁砚跟在她之后进门。
室内地暖空调都随之打开。
兴许是到了晚上,苏婥没吃晚饭的习惯,晚饭的荤素结合基本都是按照祁砚的喜好来。
她忙,就没管在客厅的祁砚。
准备好晚饭端出来时,祁砚正好站在电视机前面的碟片架边。
背对光源的偏角,暖调光线影影绰绰,苏婥隐约只能看清他下颌线条锐利的侧脸。
还有他手上拿的那套恐怖片碟片。
她知道的,他最不要看的就是恐怖片。
偏偏她最爱看。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她喜欢的,他排斥。
譬如她爱吃甜,他讨厌;她不吃辣,他口味重;他喜好黑色,她嫌色调太沉,喜欢明艳靓丽的红色......
太多了,一时都难以列举完全。
这大概就是以小见大,代表他们从骨子里就不合拍的表现吧。
苏婥想到这些细节,无奈地轻叹了声,把盛好饭的碗放在桌山。
不用她说,祁砚闻声,放下碟片,朝她走来。
可桌上只摆了他一份碗筷,苏婥显然没吃饭的意思。
“你的呢?”祁砚皱眉看了眼她。
苏婥实话实说:“跳完舞,我一般不吃晚饭。”
“去拿碗筷。”祁砚根本不给她回旋,语气不由分说。
苏婥不想吃,杵在原地不动。
“要我请你?”祁砚随手把碟片丢在桌上,“啪”的一声,碟片外包装的塑料壳砸在玻璃桌面上,他没再多一句。
苏婥不情愿,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违心,转身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她不饿,吃不下饭,祁砚也没逼她盛饭。
排开上回在城东吃早饭因为穿衣服的故意挑衅,苏婥吃饭一般是安静安分的,碗筷也尽可能不碰碗边,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夹的都是蔬菜,夹一次能吃好久,祁砚不用猜,都能看出她不想吃。
由她吃完后,祁砚没走,反是从备用酒柜里挑了瓶酒,倒了杯坐到沙发上。
苏婥则是将店里带回来的圣诞节气球彩饰什么的进行规整,买了很多,但大多都没用上,扔了也是浪费。
最近店里闲时都在装修打扫,她干脆从店里带这些回来。
箱子里有个圣诞牛角的发箍,是她那天本来准备戴的,正好配她那条红色的鱼尾裙,好看。
但后来因为和祁砚闹那一场,就没机会戴。
苏婥屈身蹲在箱子边,就在电视机旁,原先单薄的身子,在浅淡的光晕下更显纤瘦,美人惹眼,弱不禁风。
祁砚盯着她看了会,是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目光聚焦。
见她一动不动的,不知道滞愣在那想什么屈身够及的高度,和小孩一般,祁砚最终还是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苏婥听到祁砚的脚步声,知道他在身后,但她没抬头,也没转身,只是很突兀地起了个头,低不可闻地感叹说:“都浪费了。”
祁砚没说话。
苏婥尝试性地又说:“戴都没戴。”
也不知道是在抱怨,还是在撒娇。
祁砚原先插在裤兜的手出来,在她脑袋上方,停顿几秒后,还是落手拍了下,“起来。”
苏婥抬眼,眼睫微颤了下,没动。
“听不懂话?”祁砚这次的语气很好,像是耐心充沛。
苏婥迎光望着他,眯了眯眼,适应光线才小声说:“腿麻,起不来。”
听上去还挺委屈。
这三番两次的示软,正中祁砚的心意。
简单几个字,他原先积了那么多天的脾气烟消云散似的,现在仅剩对苏婥短暂讲时效的妥协。
接下来是祁砚原先从来没做过的事。
他朝她伸手,要帮她起来。
但苏婥不要。
她左手拿着发箍,原先空着的右手又去箱子里捞出一个银色繁星的发箍,一手握一个,为难地皱眉,故意说:“起不来。”
祁砚就没见过这么娇气的人。
他都没去对比现在和过去苏婥的性格变化,伸手就是揽住她瘦窄的肩,右手手臂从她的微弯的腿窝间绕进,动作利落地要将她打横抱到旁边沙发上。
可能是祁砚的动作太猛,苏婥那几秒的脸色都不对劲了。
她眉头皱得厉害,伴随着这几步里上下的颠簸,脚麻不仅没得到丁点缓解,浑身还像有刺痛的电流穿梭而过。
祁砚注意到这点细节,距离沙发还有几步,突然定在原地,低眼看她,“抱你还不爽?”
“没有。”苏婥硬着头皮摇头。
“那还皱眉?”
苏婥舒展开眉,轻轻呼吸着他身上极淡却又能让人安定的味道,心虚说:“我哪有?”
“你哪有?”祁砚复述一遍。
下一秒,祁砚松手见势要把苏婥往地上丢。
苏婥吓得一把抱紧了他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