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梦雅哭着跑了。
程熠走过来的时候,安鹿还傻站在原地。
他惊讶地挑了挑眉,轻笑:“都听到了?”
安鹿紧抿着唇,点点头:“嗯。”
“走吧。”程熠揽住她的背,把人往前面推,“应该快开饭了,今天有你爱吃的雷笋。”
安鹿:“……”
程熠回过头,见她闷头闷脑的也怎么不理人,问:“生气了?”
安鹿摇摇头。
程熠揉了揉她的头顶:“因为我欺负你姐姐?”
“没有,”安鹿小声道,“你没欺负她。”
“哦。”程熠笑得温柔又肆意,“小妹妹很懂事嘛。”
“我知道。”安鹿微微扬起脑袋,和他对视一眼,“你那样是为她好。”
当拒绝不拒绝,吊着人家才是渣男。
虽然程熠说话难听了些,但越是不留情面,安梦雅越能死心。
“谈不上为她好,我只是不想再被她烦。”程熠笑道。
安鹿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程熠望着她:“怎么了?”
“就………”她顿了顿,从喉咙缝里挤出话来,“你刚才说,你喜欢……那个……”
“随口说的而已。”程熠摸摸她的头,“走吧。”
“……哦。”安鹿被他揉得脑袋晃了晃。
心里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什么涩涩的东西漂浮起来,隐隐约约,不真切。
两人回到客厅时,余芯柔正接到司机电话,说安梦雅想回去。
“那就先送她回去吧。”余芯柔沉着脸道。
没了安梦雅,餐桌上的气氛反而和谐了许多。
安鹿扫了眼屋里的人,疑惑地问了句:“四少呢?”
今天居然一直没见到程浩轩。
一抬眸,对面的男人目光骤然变冷,安鹿猝不及防被冻得浑身一个激灵。
程老爷子面容慈祥地望着她道:“和他爸妈去国外度假了。”
“哦。”安鹿点点头,不敢再看程熠的表情。
吃过下午茶,安鹿一家便要离开了。
安博之跟着老爷子去书房拿古画,说是送的回礼,安鹿悄悄叫了程熠出去。
两人在刚才那个小花园,安鹿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十分郑重地用双手捧起来。
程熠脸上的凝重忽然散去,眉梢一扬:“给我的礼物?”
安鹿点点头:“嗯,新年礼物。”
男人浅褐色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几秒,丝毫不掩温柔和宠溺,随后才抬起手,接过她手里精致的小盒子。
眸底有汹涌的暗潮,手指也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只有哥哥一个人的?”他低着头问。
安鹿乖巧地望着他:“嗯。”
“那,”他顿了顿,压着嗓音如同耳语,“哥哥没给你买礼物,怎么办?”
他的气息很近,安鹿忍不住往后仰了仰脖子。
“其实,也不是没有。”他唇角一弯,摩挲着礼盒的边缘,收进兜里,手指轻轻地拨开她额角的头发。
倏忽滚烫的触碰,让她心跳骤然加速。
然后听见男人低哑的嗓音说:“这里有个礼物,也只给你一个人,想要吗?”
安鹿呆呆地立在原地,连眼珠子都不转了,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股完全陌生的情绪席卷了所有的神经。
程熠耐心地望着她的反应,也没有说话。
直到面前的小姑娘忽然趔趄着退了一步,身子抵在冰凉的照壁上。
粉嫩的唇瓣咬了咬,说:“熠哥哥,其实我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程熠挑了挑眉,侧过身正对着她,“什么事?”
安鹿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嗓音软软地说:“就是,我觉得……我们两个这样走得太近,会不会不太好?”
男人面色沉了沉:“是不是谁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安鹿摇摇头,“是我自己……”
他抬手撑在照壁上,身体往前压,吓得安鹿一个哆嗦。
嗓音比拒绝安梦雅时还要寒气四溢:“你自己?”
安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嗯。”
程熠忽然轻笑了一声,唇角凉凉地扯起来,眼角眉梢却只有冷意:“不想跟我来往了?”
“不是……”
“当初要分手的是你,分手了还要叫哥哥的是你,现在说要划清界限的也是你。”程熠捏住她的下巴,“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对不起。”或许是他手劲太大,安鹿眼睛一下子红了。
抵在照壁上的手紧攥成拳,程熠对着这样子的她,无论如何也硬不下心肠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嗓音微微泛着委屈:“不要哥哥了?”
“不是的。”安鹿抬起眸子,满眼水光倒映着他的脸,“就,以后在学校,我们稍微保持点距离。”
她吸了吸鼻子,模样比他更委屈:“我不想被别人误会。”
之前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继续做朋友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她没想到会滋生出那么多事端。
在网上被人谩骂,和亲口听到那些人污秽的言辞,真的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但无论哪种,都不好受。
她似乎有点懂妈妈的话了,前男友,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既然已经分手,就应该好好保持距离才是。不管是哥哥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应该成为两人模糊界限的理由。
哪有哥哥是这样的呢?她跟余兆楠之间,也从来不是这样的。
有时候让她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超过了某些范畴。
感觉到程熠凉意森森的注视,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直到听见妈妈在门口喊她,才试探着抬起头,嗫嚅道:“熠哥哥……”
“别叫我。”他压抑着的嗓音渗出明显的怒气。
安鹿咬了咬唇,眼眶发热,强忍着想哭的冲动,“那我走了。”
听见小姑娘小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程熠面色晦暗,眸子冰冷,忽然抬手一拳挥在照壁上。
-
安鹿坐在回家的车子上,好几次想给程熠发信息,犹豫着犹豫着,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想起他刚才那副样子,她实在没勇气再和他说话。
两人将近半个月没联系。
开学以后,论坛上关于他们俩的八卦平淡了不少,安鹿走在路上,也不会经常被人指指点点了。
那天安鹿一下课,就接到白景尧的电话。
“妹妹,帮我个忙。”
安鹿收拾着书包,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什么事啊?”
“帮我约一下思思。”
“……”
“求你了。”
安鹿倒不是不想帮,实在是白景尧这人不太靠谱。
她沉默了一会儿,直截了当地问:“会连累我吗?”
白景尧叹了一声:“妹妹,我不能骗你。那位大小姐的情绪波动属于不可抗力,我没法跟你保证啊。”
“哦,那算了吧。”安鹿说着要挂电话。
“等等,别挂!”白景尧叫住她。
安鹿把书包背起来,懒懒道:“还有什么事啊?”
白景尧:“你别忘了,我上次帮了你大忙的。”
“……”
“照片。”
“……”
“就一次,好不好?”白景尧低声下气,“我再给你一张照片。”
“我不要他照片了。”安鹿淡淡地说,“就一次,你争气点行不行?不然我也要挨骂。”
“妹妹你太好了!”白景尧感激涕零。
-
周末,安鹿约沈思思一起逛街,晚上拽着她去了和白景尧事先计划好的一家火锅店。
进了门,她一边和沈思思说笑着,一边假装不经意地在店里寻找熟悉的人。
当目光落在窗子边的四人座上时,忽然间怔了怔。
同时沈思思也看见了白景尧,正要转身离开,那人走过来拉住她,笑眯眯道:“好巧啊。”
“看来以后出门得查黄历。”沈思思不咸不淡地睨了白景尧一眼。
白景尧一点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加谄媚:“我今天可是看了黄历的,大师说能遇着好事儿。”
沈思思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一起吃吧?”白景尧指了指窗边的座位,“正好大家都在呢,多热闹。”
什么大家,不过就两个人而已。
安鹿的眼睛不敢往那儿看,余光却不受控制,总觉得那一抹白色晃眼。
印象中程熠很喜欢穿白色。
白衬衣,白毛衣,连吃火锅都穿白色,也不怕弄脏。
看过他朋友圈,似乎还有收藏白色运动鞋的习惯,虽然很少穿。
沈思思烦白景尧,但拗不过他没皮没脸,最终还是答应一起吃了。
四人座,两两分开,安鹿正对着程熠。
连沈思思都看出来不对劲了,等对面两个去调料区,戳了戳她的腰,低声问:“你俩怎么回事啊?一句话都不说。”
安鹿咬咬唇,用筷子毫无章法地戳着碗里的酱料,“……我得罪他了。”
沈思思睁大了眼睛:“不会吧?”
安鹿闷闷地垂着眸,“我俩都半个月没说话了,元宵节我给他发了祝福信息,他也没回我。”
“你到底做什么了?”沈思思问,“你家熠哥哥那么纵容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能惹他生气啊?”
安鹿摸了摸脑袋,表情苦恼:“就……还好啊。”
在学校里保持距离而已,又不是就绝交了,犯得着连信息都不回吗?
她至今搞不懂程熠为什么那么生气。
就好像真的要跟她绝交似的。
安鹿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沈思思听。
沈思思听完,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这也就正常要求吧,毕竟谁想天天被人逮着骂啊?说实话,现在这个社会不知道为什么对女性那么大恶意,同样的事情,怎么都不骂程熠,骂你啊?还说什么你死缠烂打不要脸,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程熠像是被死缠烂打的样子吗?真要计较,还是他缠着你才对呢。”
安鹿仔细想想,还真是。
好像……是程熠缠着她来着。
总是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强制进入她的生活,无论她如何躲避,拒绝,都总是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
但不可否认,他对她很好。
所以安鹿心里还是有些类似于羞愧的情绪。
直到程熠和白景尧回来,她面前碗里的蘸料已经被自己用筷子吃掉不少了。
肉片出锅,白景尧给她和沈思思各舀了一勺,她才终于停止吃调料。
“鹿鹿,看着点儿你的虾滑,煮久了就不好吃了。”沈思思提醒道。
安鹿低着头咬肉片:“嗯。”
虾滑熟得很快,软软嫩嫩的时候最好吃,是安鹿的最爱。
平常她都是数着时间去捞的,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走了神,直到虾滑在锅里跟着沸腾的汤水起起伏伏,还心不在焉地嚼着肉片。
白景尧赶紧拿漏勺舀了几个虾滑,正要放进自己碗里,胳膊突然被人用筷子尾端使劲敲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回过头,只见程熠目光阴鹜,浑身冒着寒气,连刚才打他的那根筷子都仿佛裹着层冰。
安鹿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倒是沈思思眼疾手快地抢过白景尧手里的漏勺:“你干嘛呀?这是鹿鹿的,刚才问你的时候你说不吃,想要自己再点一份。”
白景尧摸着被打疼的手臂,“嘶”了声,“哥才懒得吃,娘儿们唧唧的东西。”
“什么叫娘儿们唧唧的东西?”沈思思白他一眼,“这一锅都是娘儿们唧唧的东西,你不要吃好啦,这里也不欢迎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白景尧哪里敢和她回嘴,瞬间安静如鸡。
安鹿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发现对面的男人还在优雅地剥着虾,不自觉想起那天在学校食堂,他给她剥虾的情景。
也是像这样,神情专注,姿势优雅,动作娴熟,就连剥个虾,看起来都赏心悦目。
他的白衬衫依旧一尘不染。
似乎除了下雪天,他的外套里都习惯搭衬衫,看上去斯文而禁欲。
“鹿鹿,你要冰激凌吗?”沈思思的声音将她飞走的思绪扯了回来。
安鹿摇摇头:“不用了,我去倒杯果汁。”
“那一起去。”
安鹿跟着站起来,目光忽然落到程熠面前空了的杯子上,小心翼翼地问:“熠哥哥,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这是她今天,以及这半个月来,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因为不太习惯,连嗓音都有点发涩。
程熠剥虾的手顿了顿,没有马上开口,安鹿的心紧跟着颤了一下。
好在他没让她下不来台,点了下头,淡淡道:“帮我倒杯啤酒吧。”
安鹿拿起杯子,听见他又说了句:“谢谢。”
心脏往下沉了沉,喉咙也仿佛被哽住,她转过身,脚步仓促地走开。
这一顿火锅,安鹿囫囵填饱了肚子,心里却变得空荡荡。
白景尧的车停在门口。
安鹿和沈思思正要离开,被他叫住:“我送你们吧。”
沈思思拒绝得果断:“不用了,我们还想逛逛。”
“那你等一下,思思。”白景尧关上驾驶座的门,走到车屁股后面,打开后备箱。
沈思思撇了撇唇,没好气:“干嘛?”
白景尧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小箱子,笑吟吟地走过来,“想请你帮个忙。”
沈思思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却还是好奇地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箱子。
白景尧把纸箱放到地上,在沈思思忽然惊异的目光里,将那团毛茸茸的白色抱了起来。
“我不会照顾小动物,你能不能帮我带回去?”
沈思思呆愣了半分多钟,才抬起一双微微颤抖的手,又过了几秒,喉咙里溢出干涩的嗓音:“……小白?”
怀里的小狗发出细嫩的叫声,还亲热地伸出舌头舔她。
沈思思眼眶蓦地红了,“小白,真的是你吗小白?”
安鹿望着面前的小奶狗,的确很可爱没错,但肯定不是沈思思多年前走丢的那只。
她抿抿唇,正色道:“思思,这不是小白。”
“就是小白。”沈思思抱着小奶狗蹭蹭脸,“你看它的眼睛,耳朵,还有笑起来的样子,就是小白啊。”
“……”这狗,笑了吗?
“你怎么找到小白的?”沈思思泪盈盈地望着面前的白景尧。
“缘分吧。”白景尧摸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有天早上,它躲在我车底下睡觉。大概是老天爷被我的诚心忏悔打动了,要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过错。”
沈思思挂着两行眼泪笑:“不对,肯定是小白想我了,让她的宝宝回来找我的。你看,真的一模一样啊。”
白景尧看了沈思思一会儿,始终目光温柔。
“哎。”他叫了她一声,“商量个事儿呗。”
沈思思抬起头,对他的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什么?”
“你能不能,给它改个名字?”白景尧微微俯身,眉心皱起来,“每次你叫小白的时候,我都觉得后背发凉。”
“……”
-
白景尧顺路把安鹿放在学校后门口,载着另外两个人回小区。
这会儿已经不早了,加上后门本来就不常有人走,路灯也不太亮,有点阴森森的。不过因为是在学校里,安全系数还是有保障。
安鹿平时都是和室友一起,这还是第一次一个人这么晚走后门回来,于是一路上哼着小调壮胆。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身后有脚步声。
起初她没怎么在意,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她转弯的时候那人也转弯,她换边,那人也跟着换边,似乎总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
想起电视里看见的尾随情节,安鹿心底顿时敲响了警钟。
她不动声色地从兜里拿出手机,摁下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