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安妮新生

人的一生其实细细算来,并没有几件大事。

焕然新生自然也不除外。

安妮的手术非常成功。术后回国,她终于凭借着医院的一系列证明,去辖区派出所更改了性别,堂堂正正的把姓名从裘森改成裘安妮,彻底完成了十多年来的最大心愿。

或许出于发自内心的喜悦,安妮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连感官迟钝的期期都觉得她比从前更好看了。

然而拿云巷中街坊邻居的话可就没那么好听了。

那些住了几十年的老街坊自然知道她是从男人变的。眼见她越生越标致,男男女女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是滋味,平日里关上门一家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也就算了,甚至几个棋牌室里的常客在踏出那扇门后,都要忍不住和身边人在光天化日打趣几句:太阳打西边出来,响当当的男儿身不要非要做人妖,也不知道这种半男半女的压在身-下是什么滋味……

人性的原罪在此刻显露无疑。

仿佛意-淫与嘲笑他人的痛处,就能彻底堙灭掉自己生活的苦难。

拿云巷中当然会有嘴碎的人将这一切转达给安妮,似有若无地挑唆着她去和这些人干一架仿佛才算解气。但人精似的安妮才不会着这些人的道儿,她最多边数钱边和对方笑骂几句,“我呸,这些个老流氓做梦当屁吃呢,一大把年纪全活回狗肚子去了!”

安妮骂归骂,心里门儿清。

都是些进进出出多年的老客,爱怎么嘀咕就怎么嘀咕去,只要平日里照旧定期给她送票子来就行。

做人嘛,心眼子没必要那么实,更没必要去和钱过不去。

毕竟好心态才能决定女人的一生。

然而她的好朋友姚期期显然就困在了实心眼里。

尽管回国后的安妮会时不时的抽空去看她,但实质上,对于期期再度陷入的困境来说,并没有达到一点起色。

所幸期期还是心里有她的。

安妮本以为期期找理由会推拒,或是用沉默代替回复,却没想到这一日下班后的她竟真过来了自己的生日聚会,并且还带来了一束漂亮的紫色风信子。

“生日快乐,安妮。”

众星捧月的寿星受宠若惊。

她连忙起身接过扎着嫩绿色缎带的花束,随即揽过期期的肩膀,向在座同为跨性别者的一众好友隆重的介绍自己这位特别的朋友。

“各位宝贝儿,你们懂吧,这可是我货真价实的小姐妹哦。期期,姚期期。”安妮摊开手,古灵精怪地向众人眨了眨眼,继续说道,“是不是长得美呆了?真是像中了彩票一样的脸蛋呀,不知道让我从小到大羡慕了多少年。要是我能天生长成这样,省下的钱准能买辆大奔了……”

包厢内安妮的一众朋友连忙起哄附和。

换作从前,期期可能会有些不好意思,甚至会应激反应到红了脸。可此刻的她却只是安静的微笑,目光平和的望着在场每一个人,也任由她们像望着个吉祥物一样探寻着自己。

直到她意外地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周遂,眸中才闪过一丝情绪。

时至今日,姚期期终于可以将眼前的这个男人彻底排除在自己的防备圈外。因为他善良,细心,在爷爷突如其来的丧事中不避讳地出了很多力,不仅为当时魂不附体的自己垫付了一些殡葬费用,还礼貌地照顾了几日淋雨后高烧不止的自己。

不过期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她猜测是爷爷的离世让他觉得那所老房子不吉利。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她完全能够理解。毕竟爷爷与他非亲非故,没有人会喜欢沾染这种莫名其妙的晦气,更何况他支付的租金本就能在这座城市找到更舒适的地方。

所以就算他并没有提出退租,自己也理应把剩余的房租退还给他。

于是,在众人略感意外的眼神下,姚期期没犹豫地走到角落,坐到了周遂身边。只是她并不知道,在她到来之前,周遂恍如掉入盘丝洞中的唐僧,一举一动都令在场的各位雌性激素泛滥者忍不住要掉口水。

包厢内的背景音乐响起。

安妮和她一位粉色头发的朋友对唱起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老情歌。

期期拿定了主意,向周遂轻声道,“有空你回来收拾一下。我会从这个月初开始计算,把剩余的房租退给你。”

“你要赶我走?”

挺拔的眉骨下,那双有如黑琥珀般的瞳仁一时间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只是期期并没有注意,她拉了拉自己的袖口,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之前是安妮忽悠了你。你付的租金,其实完全可以在二桥地铁口附近找间干净体面的一居室。”

“你要赶我走?”

“你是个好人,周遂,所以我不能再违心地收你的钱,”期期顿了顿,“我也不再需要钱了。”

“你是要赶我走。”

这一次,周遂不再是疑问的语气。随即他不再犹豫地取过茶几上泡着柠檬的调酒,仰起头来一口气喝了半瓶。

期期看不懂他的情绪,也没有力气去琢磨。她鲜少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仿佛在语重心长地劝解一位迷途知返的少年,“我是在为你好。”

“你是在发好人卡。”

“什么是好人卡?”

“姚期期,你根本不知道我——”周遂目光迷蒙,微厚的唇依旧一张一合着,然而他剩下的半句话却湮没在了安妮骤然升高的麦克风里,徒留期期满脸不解地望着他。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就趁这个机会和大家说几句真心话。从前呢,我只恨人生怎么如此漫长,漫长到自己都难以忍受。明明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个贤妻良母,可老天却把我生错了性别。不过还好,从现在起一切都归位了,今后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朝这条路上靠拢了!”

包厢内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而身着红色亮片鱼尾裙的女主角则风情万千地倚在吧台上,如同明星傲立在镁光灯前般,顶着她那一手亮闪闪的美甲与在场众人一一挥手致意。

“……在这里,我特别想要第一个谢谢遂哥,虽然我已经谢过你很多次了,但每一次我都忍不住要再次感谢你。正是因为你的慷慨,才让我提前凑齐了手术费,让我在最好的年纪变回自己真正的性别。”安妮说着便举起酒杯,如同盖茨比般洋洋洒洒地抬手挑眉,“遂哥,这一杯我敬你,我-干-了你随意!”

众目睽睽下,周遂挤出了一个并不算假的微笑,随即也大气地将自己杯中并不怎么美味的调酒一饮而尽。

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霎时再度响彻整个包厢。

“其次,我要谢谢我的好朋友期期。读书的时候大家都拿我当怪物,处处排挤我,霸凌我,只有你愿意和我说话,照顾我的自尊心。这些年我能越变越美,除了借助科技的力量,我猜多多少少也沾染到了你的灵气美貌。所以,我是很需要你的期期,不论是从前,还是今后,我都非常需要你,请你一定不要离开我。”

期期的手边没有酒。

于是她只能朝着老朋友轻点了点头。

安妮笑了,隔空向她送来一连串飞吻。随即一个拉丁舞般的回旋后,又开始举起话筒感谢起了第三个人。

麦克风的声音太响了,震得人头脑发嗡。

期期数了数,包厢里有二十一个人,照眼下的这个进度看,安妮的答谢会至少还要持续半小时,她的脑壳儿也得要持续被震半小时。

所以她有点犹豫要不要拉着周遂去外面说清楚。

“周遂?”

她试探性的喊他。

却惊奇地发现对方竟然在震耳欲聋中闭着眼睛睡着了。

在彩灯交替不休的KTV包房里,期期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

生活虽然不曾给予她太多善意,但也没有彻底磋磨她知恩图报的本性。从小到大,她都会记得别人对自己的所有好。比如在爷爷出殡那日,面对着自己在陵园内无法自控的行为,他没有谩骂,没有拉扯,甚至没有催促,就算是天降暴雨,他也依旧定定地站在那里等自己。

直到自己意识消散,彻底昏睡过去。

她实在太想肖渝了。

这些年来,她总觉得多活一天都是煎熬。

每一次卧倒在那块冰冷的岩石上,她都期盼自己可以再不要醒来。

但这也不代表她可以将别人一起拖入水火。

淋了那一场刺骨的冬雨后,他们都大病了一场。不同的是她是沉睡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而周遂却在她的房门口支了个躺椅搭着条棉被睡,方便隔段时间给她换凉毛巾,也方便为他们俩烧水喂药煮粥。

他们喝着一样的水,吃着一样的药,吞着一样的粥。

然后慢慢痊愈,然后沉默无言,然后不告而别。

期期虽然某些方面有些迟钝,但并不愚蠢,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感受到了周遂对自己超乎寻常的耐心与包容,虽然这不排除或许是源自于别人良好的家教,但她也不能再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的好意。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和他共处一个屋檐下,甚至也不能再为他敞开一扇随时可以推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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