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无法回忆起他的面容,然而我却记得初见时他唇畔的笑弧,以及他身上那套整齐的警服。
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我为什么总不记的他的模样。
因为我爱他。
今生今世,只有他的脸,我永远都看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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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期期十七岁时,第一次鼓足勇气来到派出所。
她的头深深低垂着,像头蔫儿了的花骨朵,泛红的眼角噙着泪,双腿止不住的打颤。这一刻,她对自己身体的厌弃达到了极致。在来之前,她甚至想在学校的顶楼选择一了百了,可转念想就这样白白的死却令她不甘心。
若说从前季红彬的侵犯出于伦理她无法呐喊,可在学校里被毫无尺度的骚扰她必须要做出反击。
尽管这并不被班主任和学校领导允许。
可她真的受够了。
仿佛所受的双份屈辱,都要在此刻全然宣泄。
她想要让恶人受惩,无论之后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然而姚期期却不知道,像自己这样的案子其实像块烫手山芋,不但取证困难,还要去和最擅长拐弯抹角息事宁人的学校打交道。于是在一圈无声的承让后,最终被接待民警递到了刚从片区巡逻完归来的年轻警官身上。
“你好,小妹妹。我是负责你案件的肖渝。”
姚期期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然而她防备全无,属实没想到自己竟会看到这样标致的一张脸。
眼前人轮廓明晰,眉眼深邃,英俊且富有朝气。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期期从没见过那样吸引人的眼眸,热忱的善意中似乎同时包容了这世上所有的美好与丑恶。
姚期期霎时只觉得自己脏陋不堪,不配与这样美好的身影对视。
所以她自始至终都不曾知道,就是那令她自惭形秽的对视,在对方心底又激起了怎样的波澜壮阔。
纤柔,灵巧,却又极具韧性,有着坚不可摧的美丽,好似一盆绽放在高处的垂丝茉莉。也正是这毫无防备的一望,犹如春风播种般,自此蛮横地生根发芽,盘踞在此后肖渝人生中无数个难眠的日夜。
立秋的黄昏,派出所老式钢窗上挂着斑斑雨丝。
姚期期努力麻痹自己,怀着如-裸-身巡街般的满腔耻辱,录下了人生第一次笔录——
自从与父亲的那个家彻底决裂,搬到爷爷家并且转到新学校后,本以为终于逃出生天可以喘口气生活的的她不想又开启了新的一段噩梦。
入学第一天,她就不幸被班级里那位横行霸道的校长外甥徐迪迪给盯上了。
起初,徐迪迪给她送过巧克力,可她并没有接受。而后他便开始在放学时找上一群男生在校门口堵着她,当众约她去下馆子,或是泡迪厅,然而这也都被期期以没时间或是没钱消费给明确拒绝。
许是这位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小混混屡屡吃瘪,觉得跌了面子,于是今天竟事先蹲点在了女厕所的隔间,在她毫无防备刚脱完裤子准备蹲下的瞬间,从薄薄的隔板底层伸出手,狠狠地捏了一把她的屁-股。不但如此,他还找人在另一隔间的顶上哄笑着着拍下了期期暴露且惊慌失措的窘状,甚至扬言要在明天上学时分将照片打成商务小卡片洒满校门口。
说到最后,期期反倒逐渐平静下来,仿佛只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她不再啜泣,只是瞳仁深处布满了浓到无法消解的麻木恨意。
“……肖警官,他们那就是在犯法,对不对?”
“对。”
未受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少女的遭遇听得肖渝脑门突突直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不过他想,或许自己能做的也不是此刻的宽慰,而是尽自己最大努力真正去消除她的噩梦。
于公于私,皆因如此。
“那你可以帮我抓住他吗?”
“我会尽我所能。”
话很好听。
只不过生而为人,期期已经经历过太多的夙愿破灭。她相信,那一刻神色宽悯的年轻警官并没有想哄骗自己,但趋炎附势的学校领导和班主任对她所承受的骚扰一次次的选择视而不见,也让她明白恶人受惩大概率只是她的一个梦想。
更何况她盼着季红彬遭报应了那么多年,对方却依旧可以仰首挺胸的活着。
姚期期已经无法鼓起勇气再去上学。
从早到晚,她不可自抑地幻想着自己不堪的照片已经洒满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她都想去买把西瓜刀藏进袖管,亲自了结那个践踏自己尊严的恶人。只不过践踏自己尊严的并不止他一个,既然选择去捅死他,她是不是应该在最快时间找到季红彬,也对着她心口上狠狠地插上两刀。甚至在多年来选择对她的求助避之不及的父亲,她都在考虑要不要放过。
她想自己可能不是病了,而是疯了。
所以当和她同住一条街的同学裘森气喘吁吁地拍门告诉她徐迪迪已经被警察当众逮起来的时候,姚期期甚至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生怕是在做梦。
“徐迪迪被抓了?”
“期期,你知不知道,那个警察太帅了!”
“徐迪迪被抓了?”
“那个警察真的太帅了。”裘森绘声绘色道,“徐迪迪本来还在校门口撒泼狡辩,说你曾经对他有过示好,说你来学校的第一天脖子上就贴着几个创可贴,还说人人谁都知道贴那玩意是什么意思。但还没等他再诋毁你两句,那个警察就直接给他上手铐了!也不知道是抓到了什么证据,竟然可以做的这么利落果决!”
“我在问你,徐迪迪真的被抓了?”
“是啊期期,那个警察真的太帅了。你要不要去谢谢人家,我这就可以陪你出发!”
裘森的双手紧握着粉色的包带,目光期待到快要冒泡。
然而姚期期却摇了摇头。
她感到失落,因为她忽然有些记不起那个警察的样子。
其实她的记性非常好,好到小时候第一次上幼儿园时穿的什么颜色的袜子都记得。她想,或许是不幸的人身上忽然发生了一件幸运的事,一时竟难以消化这忽如其来的正义,所以才有了这样奇怪的应激反应。
但她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想去见他。
他清楚地了解了自己羞于启齿的遭遇,甚至也已经看到过自己在厕所被偷拍的不堪照片。她是要脸的,所以她更不想没脸没皮地去见自己心里觉得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她早已看透了生活的本质,从而任何美好的一切,她都不会去妄想分毫。
只不过命运好似潘多拉魔盒。
无论想还是不想,愿意或是不愿,有生之年,缘分未尽的人依旧会再度重逢。
再一次遇见肖渝的时候,已是第二年的夏天。期期结束了高考,然而在所有同学都松一口气准备迎接新生活的时候,她却不得不为了卫校的学费自己想办法。于是,她费了很大的努力,才找到了一间奶茶店做夜班兼职。
这座城市的夏天真是热呀,就连晚上的空气都闷得出奇,在室外站不了三两分钟便会变得汗水涔涔。
姚期期在工作全程坚持穿着宽大的T恤,为了不中暑,她甚至剪了一个及肩短发,将头发齐齐地挂到耳根后,并带起了压低的鸭舌帽与黑框眼镜。因为她真的很珍惜这份收入,所以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外貌给工作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她很清楚,老天让愚蠢或是贫穷的女人拥有美貌,反倒像是一种惩罚。
那天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
因为附近有几间出名的烧烤摊,所以夜里这条街会比白天还要热闹,深夜十一二点,整条街依旧满是是机车的轰鸣声,惹得楼上居民时不时的叫骂。
期期机械地做着一杯又一杯的冰镇饮品。
尽管她多数时刻已经记不起肖渝的样子,但却在面对面的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他一身简洁利落的黑色短袖短裤,头上架着一副深绿色墨镜,看起来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似乎比去年秋天的时候要瘦一些,五官英挺而深邃,下颔线条也更为明晰。尽管已是夜深,期期却觉得自己在瞬间仰望到了太阳。
但她没有作声,更没有勇气相认。她能做的就是很快地垂下头去,并在机器上为他点单。
她猜想他可能是和朋友在附近吃宵夜,所以一口气点了七杯不同的饮料。
姚期期想,就算是出于警察的职责,他也这世上为数不多对自己好的人。虽然自己很需要钱,但请他喝一杯,也是应该的,是出于人之常情。
于是她悄悄地扣掉了一杯最贵的冰淇淋拿铁的价格。
“一共七十七元,先生。”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少算了一杯的钱,期期?”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四目相望之际,竟像是一颗埋藏在土里太久太久的种子,久到种子都以为自己已经溃烂,却不想竟在最后一场春雨的滋润中冲破泥土,生根发芽,迎来了不可思议的全新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副线开始,顺祝周末愉快,明晚请一天假,带爸爸妈妈去HK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