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突来横祸

姚期期在噩梦中辗转。

不断清醒,又不断陷入沉睡。

像是陷入了梦境的死循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真正醒来。

她想起了小时候爸爸第一次把幼儿园的季老师回家,让自己抱她,亲她脸颊,喊她妈妈。

那时候的她又惊又喜,似乎不仅是自己,就连幼儿园的小伙伴都觉得她幸运极了,怎么能把园里最漂亮的季老师变成了自己的妈妈。

一开始,季红彬对她很好。

会做好吃的饭,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带她去科普中心坐摩天轮,让她看起来拥有了所有小朋友该有的幸福童年。那时候的爷爷奶奶都在说,我们期期还是有福气的,居然能遇上一个为了她都不愿意自己再要孩子的新妈妈。

是福气吗?

曾有一段时间,她也觉得是。可伴随她年岁渐长,上了中学,容貌彻底脱离稚气蜕变为逢人便连连夸赞的美丽,这份看似完美的继母之爱才缓缓暴露出扭曲的一面。

最初,是不允许她和异性接触。就连学校里的体育老师,也不被季红彬允许手把手与她授课。

季红彬和她说——

男人都是豺狼,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图谋无非都是你的美貌。女人的美丽不是罪,可既愚蠢又美丽,那就是生活不幸的原罪。期期你的美太过耀眼瞩目,只有我才能为你规避掉人生中可能发生的风险。

这样的话,一开始好像寻不出什么错处。就算是听起来多少有些担忧过度,外人也会说那是因为你妈妈爱你,所以才会护犊心切。

可那真的是爱吗?

那分明是魔鬼的掌控欲。

再到后面,除了上学,季红彬都会把她反锁在家里。她在学校里也成了异类,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因为一旦有人和她来往过密,都会被潜伏在学校栅栏之外的季红彬盯上,继而进行一系列的威胁辱骂。

学校里的老师对此表示同情,可他们也奈何不了义正言辞作为家长的季红彬。

姚期期的成绩开始下降,性格也变得逐渐孤僻,可一切都不会伴随着她的逐渐堕落而好起来。季红彬办理了提前退休,从而有了越来越多的时间不让她去上学,把她关在家里,从一开始的拥抱抚摸,再到被迫让她去学习一些奇怪技巧,在门帘紧闭的房间内去取悦那个已经逐渐老去的身体。

她觉得恶心,觉得变态,甚至怀疑这算不算一种犯罪。年少时的她不是没有想过求救。可学校老师的难以置信,父亲一次又一次的怯懦与无视,终究令少女的烂漫生机在病态的折磨下加速枯萎。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人活在这个世上遭受苦难,就是为了下辈子所积攒功德?

可惜这辈子已经让她活得厌烦疲倦。坏人并没有遭到报应,人生中所有在意的却都已无情失去。所以下辈子就算做山谷中的树,溪水里的鱼,丛林里的鸟,都比再来世上受这一遭要幸运得多。

回忆是一种曲折过程。

在有限的范围内讲述存在,触痛伤痕,引发不可消解的负面情绪。

但往好处想,偶尔复想起那令人窒息的过去,似乎也能让她平和接受现下生活中发生的任何苦难。

就好比在那一场盗窃疫苗的意外后,同事们对全身而退的她总带着似有若无的排挤。

节后的卫生院很是忙碌。

疫情的余威叠加着季节交替,病倒了一堆老老少少,院内激增的人流无疑加大了医护人员的日常工作量。作为护士的期期更是毫无商量地就被排满了加班,并且是全院护士中被排得最满的那一位。

如果仅仅要求她上班配合医生服务好病人也就算了。可不论是走廊的地面湿滑,办公台的消毒液没有及时更换,甚至连输液室里的支架倒塌,都会惹得她挨护士长石姐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期期不傻,她知道自己在被穿小鞋。

只不过她并不在乎。工作就是工作,又不是来交朋友的,也不需要谁从天而降替她伸张正义,就如同那天意外来临的时候她也在短暂的犹豫后选择了自保。所以只要能继续拿工资,负担起爷爷和自己的生活,那她便什么都可以忍下去。

一天又一天,最后一个下班的依旧没意外是她。

尽管坚强是常态,可期期的身子毕竟不是铁打的。她会疼,也会累,但也只有在四下无人时,她才敢坐下来沉沉地深吸几口气,揉揉发涨的太阳穴,随即支着疲累的身子整理背包准备回家。

走去公车站的一路,她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此刻已然断电的手机一样,试图停止工作。

可惜她没人可以倚靠。

所以除了坚持,除了坚强,她别无选择。

许是元宵节的缘故,回程公交上的人并不多。期期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打了会儿盹,才算缓过些劲,随即她特意提前一站下车,想去十字路口那家爷爷最爱的卤水铺子里打包一份肘子拎了回去。

她很幸运,买到了打烊前的最后一只酱肘子。

姚期期一想到爷爷那笑眯了眼睛啃着肘子的样子,心绪也不禁开始放宽。

爷爷的快乐就是她是快乐。毕竟从前在她最难的时候,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疯子的时候,甚至连父亲都想把她送到精神病院时,也只有爷爷对此极力反对,并力排众议地把她接来自己家中,给她提供了真真正正可以喘口气的庇护之处。

所幸有爷爷,千疮百孔的人生也不算一无是处。

只是爷爷近来十分嗜睡,忘事的也越来越厉害,这让静下心来细想的期期不免有些担忧。

是的,就算工作再忙,也是时候该将爷爷去医院的全身体检排上日程了。

双车道的小路上忽而飞快地掠过了一辆救护车。

震耳的鸣笛,红蓝交替的刺目灯光,瞬间打断了期期自我沉浸的思绪。

由于白日里下过雨,此刻的地面还是湿漉漉的,空气中也带着湿冷而氤氲的潮气。体量颇巨的小叶榕挡住了路灯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一不留神,期期踩到了积着水的路洼,险些摔了一跤。

她崴到了脚踝,有些吃痛。

因为这一带城市化进展迟缓,路面久年失修,从小期期便常遇见这样的事,很容易就浸湿了鞋,走起路来黏糊糊的,很是不舒服。

可这会儿的她却没顾着先看鞋,也懒得看裤腿上的泥浆。而是第一时间扬起手来确认,庆幸着刚才崴脚的时候拿稳了手提袋,没让爷爷最爱吃的酱肘子摔飞到地上。

裤子鞋子脏了可以再洗,好几十一只的酱肘子可不是说买就能下手买的。

姚期期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拿云巷里人头攒动,昏黄的灯光给每个人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影子。因为这里房租低廉,管理松散,有不少外来务工的流动人口住在这里,所以许多面孔期期并不眼熟。她厌烦与人来往,也未曾细想今晚异于寻常的人流,只是埋头走得极快。

“期期,坏啦!坏啦!”

姚期期循声回过头去,只见隔壁家开肉铺的余二婶正汲着塑料拖鞋,噼里啪啦地跺着脚朝自己走来。

“二婶,怎么了?”

“坏啦,你爷爷在家昏过去啦。”

“什么?”期期瞳孔一缩,抬腿就想往家跑去。

“走啦,已经走啦!”余二婶抬手拽住她,面色焦急,整张红扑扑的脸皱成了一团,“我们几个打你电话也打不通,好在你家租客正好回来了,喊上救护车就陪你爷爷一块去医院啦!”

期期一时脱力,像鸟儿抓住树枝般紧紧地抓住了身旁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

“他们去了哪间医院……”

“问了,问了,是区中心医院。”余二婶说,“所以我就站在这块儿等着告诉你呢,你快赶过去看看吧。”

期期忙忙谢过。

转头便往来的方向走回去。

只是她忽然走不快了。

期期很想打电话群问问周遂此刻的情况,可电量全然殆尽的手机却像块沉睡的砖头,无论怎么按不给一点反应。也正是在这无措的瞬息,她忽然想起尽管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数月,可自己从没有给周遂打过电话,也没有他的号码。仿佛像是糊涂花结糊涂果,泪眼婆娑的她忽然恨起了自己平日里的粗心大意。

脚步有如千斤重。

她用掌心擦着脸颊,又用手指拭了拭眼角,却依旧无济于事。

有如同闸门崩坏,泪腺失守,泪珠子开始没完没了地开始滴落,转瞬争先恐后地挂满了她莹白的脸颊。在这一片朦胧中,期期想到了今天早上出门上班前,坐在沙发上的爷爷竟忘记了有没有吃过早饭,随即有些不开心地闹起了脾气,仿佛像是被自己欺负狠了一般。于是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端出了厨房的垃圾桶,给他清点着蛋壳、粽叶与黄豆渣,这才证明他们不久前分明一起愉快的共进了早餐。

“爷爷,等我回家,你可不要忘了我是期期!”

爷爷揉了揉眼,腼腆地捧着收音机,像个做错事的小童般磕磕巴巴地点头道,“你也不要忘记我是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日程忙碌,更新的晚了。

同时思念着我那已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着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