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衣服都脱了。”
“什么?”
姚期期瞥了他一眼,继而神色冷淡地打开身旁的医药箱,直入主题道,“我帮你清创消毒加包扎,算是谢谢你今早的配合。”
“哦哦,谢谢。”
实话说,在来之前,周遂就没有对这个人形冰山有什么期待,最多也是出于无所事事的好奇。反正他一时间也没什么地方想去,能来这蹭一个消毒包扎也是好的。
只不过二人间这毫无情绪流露的一来一去,倒让伫在边上看本欲看戏的高挑女性有些愣住了神。
“喂,期期,你这带来的这究竟是什么人啊?”
“一个病人,”姚期期取出碘伏纱布,继而扭开双氧水的包装,“昨晚院里出事,他帮了我点忙。”
“哟,破天荒呀,那我可要好好八卦一下,什么大忙啊,还要劳烦你拐着弯抹着角的往我这里带?”
姚期期有些疲乏地叹了叹气,“我那里不方便带人,你知道的。”
“租阁楼上那个倒班的小太妹还没搬走?”
“搬走了。”
“那不就好,那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爷爷最近时不时会犯糊涂,”姚期期凝着眉心,用消毒过的不锈钢夹捏紧了浸润着双氧水的棉球,替眼前人小心地清理着早已斑驳凝结的血块,“万一去了把他认成了哪个熟人,还拖着不让走,那才麻烦。”
“哦,这倒也是。”
裘安妮咬着翘起甲油胶的指甲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期期爷爷那偶发似的小孩脾气,自己并不是没见识过。她还记得上一次去给期期他们送老字号的肥肠芋儿鸡时,就被期期爷爷错认成从前巷里买炒货糕点的刘幺妹。那架势,就跟个牙没长齐的娃娃一般抱着她的袖子不让走,除非自己给他拎半袋芝麻米花糖回来才肯罢休……
倒也的确。
要是带个陌生人又碰上那仗势,的确是磨人又耽误事。
裘安妮摇了摇头,随即打算歪在拐角抽根烟舒服舒服。
姚期期的眉头却是渐渐锁起。
因为先前,她并没想到眼前人的伤竟然这么深。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好奇昨天那一整晚他是怎么熬过来的,竟然还能顶着这么副破皮破肉犯迷糊到睡了一大觉。
望着眼前褪去血痂,依旧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姚期期的手停顿下来,叹气道,“安妮,你要是手边暂时没事,就去厨房帮我煮碗小面来……”
“宝贝,我晚一点儿去行不行?”
“十分钟内,可以吗?”期期叮嘱,“记得不要放花椒和辣子。”
“哈,今天刮得什么风,”被喊作安妮的女人猫在角落里伸了个懒腰,斜着身体吐了个圆圆的烟圈,继而撇撇嘴道,“你干嘛吃的那么清淡?”
姚期期目不转睛,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面是煮给他吃的。”
原本目色黯淡的周遂有些惊喜,一时都忘了伤患处的疼。
巷子里的隔壁人家正在做饭,烟火的气息早已循着小窗飘了进来,似乎是在炖酥烂扑鼻的蹄花汤,而且绝对还洒上了足足的白胡椒粉。此刻的他也正好有些饿,本来自然没好意思往这方面想,但如今既然别人都说到了这份上,周遂索性也就腆着脸,顺水推舟地小声补充道,“谢谢,但我能吃辣,要不还是给我加一点儿吧?”
“伤口想不想好了,还吃辣?”
姚期期羽睫低垂,边手法熟稔地替他的上身缠起了纱布。
尽管语气是冷的,但包扎的手法却很轻柔。成卷的白色棉纱在她那双有如骨瓷般细致的手里娴熟有致的翻绕,姿态优美异常,像是一段精心排练过的手舞。也许是出自职业原因,她好像一点也不抗拒于和异性的近距离接触,恰如此刻,周遂只要微微低头,就能用自己的鼻尖蹭到她那光洁又饱满的额。
的确是纯欲合一,美的有些惊心动魄。
这样的距离,刹那间萌芽出一些自作多情的暧昧,仿佛都不能归结于心里的恶念。
不过周遂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自己如今的情况,他不是不清楚,这三十来年毕竟也不算是白活。尽管接触时间并不长,他也明白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不太像她那个年纪的人一样感情用事,甚至能在极短时间内将自我利害关系剖析得十分清明,并且做出决策。
毕竟脸不红心不跳在局子里对着人民警察撒谎的事儿,就算换做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做的也未必能比她更流畅。
然而有时候头脑清醒并不是坏事,或者说,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算是坏事。
那个被叫作安妮的高挑女人看起来棱角分明,脾气火辣,不想倒是很听小护士的话,不一会就乖顺地从小厨房间端出了一碗喷香的小面。不过她也只是顺从她的朋友,对自己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
“你今天有福咯,能尝到我的手艺!”
“谢谢,”周遂客气道,“辛苦你了。”
实话说,这位棋牌室老板娘煮面的手艺的确不赖,能把不加辣椒的小面做的可口也算是种本事。周遂刚想抬头再次道谢,却只见那个女人已经举着手机在卷帘门外聊起了电话。
随即他望回自己剩下的半碗面,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嘴巴有点干。
“请问这儿有气泡水吗?”
姚期期回答道,“什么气泡水?”
周遂一怔,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随之他挠了挠头,抬手比划道,“就是没有味道的碳酸水,喝着洗嘴巴用的。”
“出门右手边有家杂货店,你可以去看看。”
“好的,谢谢。”
得到靠谱提议后的周遂登时跑了出去。
杂货店中嗑着瓜子的老板还挺热心,可惜那间低矮的铺子里却并没有卖他此刻非常想要的气泡水。在气馁转身的瞬间,踩在老旧岩板上的周遂也忽然想到自己并没有买水的钱。
周遂没了脾气。
于是他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回去,问期期要了碗凉白开喝。
剩下那半碗小面周遂吃的很慢,直到吃得碗中一根面条不剩,他才抬起脸来擦了擦嘴,决定和屋内的人直入主题。
“对了,我想能不能麻烦你件事?”
姚期期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搭在他腿上那条那并不合身的卡其色裤子。
“这里没有多余的裤子。”
“我不是想要裤子。”
“那你不会是想借钱吧?”
“不是。”
周遂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眼前人虽然句句回应,但却丝毫不改骨子眼里拒人于外的冷漠。
“是不是都没关系,”姚期期有些不耐烦的望了一眼正在兴高采烈打着电话的安妮,送客之意略为明显道,“因为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白帮忙的。”周遂连忙挽起袖子,露出左腕上那块折射着好看光芒的手表,“我身上的这块表还是值点钱的。”
“我不识货。”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遂怕对方觉得自己是在显摆,连忙补充道,“我只是想问方不方便麻烦你,或者麻烦你的朋友去步行街上随便哪家回收二手奢侈品的店里卖了,钱我们可以二八分,你们拿走二成。”
姚期期回过脸来,眸光之中显然不信这等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眼见石沉大海般的毫无回应,周遂只得狠下心来让步道,“那你看,我们三七分行不行?”
“你有手有脚,为什么自己不去?”
“我家里遇到了一些麻烦,最近这段时间不方便抛头露面。”
“这玩意儿值多少钱?”
周遂抿了抿唇,十拿九稳道,“估计按这两个月的行情,八-九十万应该还是有的。”
姚期期轻哼一声,显然还是不信,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什么诈骗圈套。
她这辈子是没见过那么多钱,但也从没指望通过奇奇怪怪的手段暴富。再说直白点,她甚至并不相信这个连医药费都付不起的混混手里真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也正在此刻,在外面煲了好一会儿电话粥的裘安妮走了回来。
“怎么了你们俩,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一个个端着个脸?”
姚期期整理完手边的医药箱,转瞬将这烫手山芋给八面玲珑的安妮丢了过去,“他托我去步行街帮他卖表。”
“是什么表?”裘安妮顿时来了兴趣,一时间连声调都不觉扬了起来,“拿来给我看看。”
“劳力士,冰蓝迪。”
周遂熟稔地解下表,配合地递了过去。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小护士对这桩生意兴趣全无,可眼下他也没必要和钱过不去,只要能卖掉变现,谁分走那三成他都不在意。
裘安妮接过手表,眼睛顿时如淬了火星子般亮了起来。
她自然是分辨不出真伪的。
按道理,这种送钱上门稀奇事的确是没什么可能发生。
但要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会不会真有天上掉馅饼的这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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