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怀念马明方同志
何载
抗日战争初期,我在陕北农村调查,听到农民在欢庆自己翻身解放的幸福时,自豪地告诉我:“咱陕北有三个‘青天’,就是刘志丹、谢子长、马明方。”
陕北人民长期受地主、劣绅、军阀的几重压榨,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吃的钱钱饭,干的牛马活”,受尽了残酷剥削,饱尝了穷困饥饿的滋味。在到处有冤无处伸,有苦无处诉的岁月,突然一声春雷,共产党领导人民闹革命,打土豪,分田地,农民起来求解放;接着,人们看到刘志丹、谢子长、马明方领导的游击队,风起云涌,由小到大,由少到多,星火燎原,很快在陕北十几个县中燃烧;又接着人们看到红二十六军、红二十七军先后创立,敌人土崩瓦解,西北高原上竖起了“陕甘边”、“陕北”两块根据地大旗;最后解放了六座县城,使两块根据地连成一片。人民当家作主,扬眉吐气,兴高采烈地高歌:“人民英雄刘志丹”,“人民领袖谢子长”、“人民清官马青天”。
抗战前夕,谢子长、刘志丹先后不幸牺牲。抗战开始,马明方在被派往苏联医病的返归途中,也不幸被国民党反动派扣押狱中。但人民仍对他们念念不忘,流传着他们英勇斗争的事迹。
明方同志在大革命失败后即从事党的地下工作。他搞过兵运,当过党的区委书记、县委书记、陕北特委书记、陕北省委书记。在敌人严酷的白色恐怖中,他化装成小贩、小学教员、管账先生,奔波于西安、太原、延安、绥德等广阔的原野上,经常出没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组织农民进行抗税、抗捐、抗租、抗粮,胜利地领导了数千农民攻克绥德县城的“打蛋厂”等著名斗争。敌人对他恨之入骨,多次悬赏缉拿他,发誓要消灭陕北共党。他曾两次被捕,但每次都紧紧依靠群众,勇敢机智地逃离虎口,粉碎了敌人的阴谋,保存和发展了党的组织。特别是陕北省苏维埃政府成立,他被选为主席,更加关心群众疾苦,经常深入群众家中,同甘共苦,安排生产,急群众之所急,想他们之所想,千方百计为群众排忧解难,公正处理纠纷,农民亲切地称他“老马”、“马大爷”、“马清官”。
1946年,明方同志经过四年多的铁窗生活,在中央营救下从新疆监狱回到了延安。我当时在西北局组织部工作,他被安排在同一层窑洞里。由于长期的狱中生活,在表情上显得有些滞呆,见人多是微笑不多说话,但眼睛发着光亮。由于他爱在窑洞前散步,我们的接触多了,谈话多了,我发现他外表有点冷漠,但内心世界却十分热烈。他对边区人民的生产、生活有强烈兴趣,对干部异常关怀。每当谈起某一干部时,他总是激情满怀,喜形于色,津津乐道地讲出他的优点和长处。他几次对我说,对干部要坚持全面观点,不光要看他的现在,也看过去,更要为他的将来着想;要以诚相待,给干部交心;要循循善诱,帮助他们提高;要关心他们的疾苦,排忧解难,更重要的要培养他们。他说:一个地方的工作好坏,不但要看工作成绩,还应看培养出多少干部。他这些观点,今天还有重要意义。
陕北党组织的重大功绩之一,是为党培养了大批德才兼备的干部,为全国解放提供了骨干力量。这批干部在各条战线上发挥了重要作用,这是陕北人民对全国革命的贡献。这种贡献与明方同志的辛劳分不开。我后来接触崔田夫、崔田民、张达志、贺晋年、高朗亭、霍维德、白栋材、黄罗斌、强晓初、高登榜、谢怀德、李万春、马万里等一大批领导干部,每当谈到明方同志时,他们都是那样对他满怀敬慕之情,一再称赞他对党对人民忠诚老实,公道正派,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平易近人,从善如流的高尚品德,特别是他对同志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精神,许多干部迄今念念不忘,怀念他不仅是好领导,而且是好老师。
自卫战争开始前,中央和西北局为了迎击敌人进攻,决定放手发动群众进行土改。中央派康生、胡乔木率中央机关200多名干部,马明方、马文瑞、常黎夫则带领由我们西北局一些人员组成陇东工作队。当时一方面敌情严重,同时人们的思想也比较混乱。有一种错误思想,要在肉体上消灭地主,打击中农。认为中农是中间派,“中间派最反动”,甚至提出“血染中农”、“逼他们上梁山”。支持、赞同这种观点的主要是康生,坚决反对的是胡乔木和马明方。乔木同志从理论上进行了反驳,明方同志则以实际体会指出:“对地主要没收和分配他们的土地,同时要给以出路,使其自食其力。”“中农在农村居绝对多数,是我们可靠的朋友,万不能侵犯他们的利益。”正是由于他们坚决抵制了这种“左”的思想,使边区土改较健康顺利完成。以后中央先在米脂杨家沟开了“十二月会议”,后在河北西柏坡开了土地会议,我们看到了中央文件,更加认清了“左”的思想的危害,也不禁深深赞赏明方同志坚持实事求是的精神。
敌人占领延安后,为了诱敌深入,我大军向北转移,敌人误以为我军要东渡黄河,便星夜兼程向吴堡、佳县一线进犯。明方同志时任西北局副书记,主管机关和后勤。他判断敌军可能于次日中午进抵黄河岸边,但西北局的家属、物资尚在佳县双湖峪。当天下午,他即命我带一通讯员兼程去传达命令,以最快速度把人马物资送过黄河。我们急奔一夜,终于在天亮前到达后方指挥部,用一切办法完成渡河使命。当我们把家属、物资安置在河东村庄时,敌人先头部队果然进占了河西的山头;尽管敌军疯狂扫射,我们的人马已安然无恙,敌人只好望河兴叹。我们在庆幸自己的幸运时,不禁衷心称赞明方同志的预见。但是当时边区银行的领导同志却警惕性不高,直到敌人抵达岸边才组织过河,当敌人从山头上猛烈射击时,他们惊慌失措,把大量黄金、白银弃入黄河中,使人民财产受到不应有的损失,银行主要领导也受到了处分。这更使我们敬佩明方同志的务实和果敢风格。
1954年,党内发生了高饶事件,明方同志时任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和中共中央副秘书长。中央为了解决高岗、饶漱石的问题,分别成立了两个小组。明方同志被指定为高岗小组实际负责人,我当时在中办工作,被派去当联络员。高岗问题比较棘手和复杂,但他召集各方人士开了20多天会议,统一了认识,做出了结论。由于高岗在西北干部中有一定影响,会后中央派明方同志去西北各省传达,我也随同前往。在几十天的日子里,我也受到了一次极为深刻的教育。特别使我难忘的是开头,人们对高岗问题有不大符实的看法。一些人把问题提得很高,要按叛徒、内奸对待;另一种却认为只是作风问题。明方同志则实事求是地提出:(一)高岗问题的实质是个人主义恶性膨胀,骄傲自满,最后向党闹独立,破坏了党的团结。(二)高岗问题的危害是资产阶级对党腐蚀的结果。是资产阶级进攻的表现,我们要击退资产阶级进攻,防微杜渐。(三)高岗问题是高岗本人的事,不株连也不应株连别人。高岗曾对革命有过贡献,骨灰还可存八宝山公墓。明方同志的意见不但澄清了人们的混乱思想,解除了顾虑,而且把大家引导到努力发展生产、搞好经济建设上来。这是他对党对人民负责的表现,也是他实事求是作风的具体体现。
明方同志在新疆狱中的战斗生活,本来是他一生中的一篇壮歌。但在“文化大革命”中却被诬为向敌“投降”的“叛徒集团”头号人物而被管押,吃尽了苦头。事实是,明方同志在新疆的四年监禁中,先是隐名埋姓,后为监狱中党组织的负责人之一,敌人千方百计的迫使他们投降叛变,使用各种惨无人道的严刑拷打,灌辣水,站炭渣,坐黑牢,刺指头,上老虎凳,但他对党、对毛主席的坚强信念从未发生动摇。敌人用挑拨离间、软硬兼施手段,都被他们一一揭穿,而且不失时机地组织了几次绝食斗争,争取改善了狱中生活。明方同志曾严肃地给我说:在敌人的酷刑和威胁面前,不能丝毫动摇,只要你坚定不移地挺住特别是顶住了第一次酷刑,敌人对你无可奈何,以后你也就更坚强了。这是他的监狱斗争的宝贵经验,也是他在新疆狱中斗争的具体体现。
但是,在“四人帮”横行的“文革”中,却以“叛徒”罪名把他管押八年之久,使他受尽了折磨。尽管他一再报告了在新疆狱中的实情,但无济于事。最后,他被折磨得精神失常,甚至爬行走路,但仍坚信党和中央,常在梦呓中喊:“毛主席呀!毛主席呀,我没有叛变党,不是叛徒。”但没有人理他,终于在1974年8月13日含冤而逝。
令人万分痛心的是,在他逝世前不久,才从敌人档案中找得铁证,档案中写:马明方“素性刁顽”,“学唱国际歌,并要求发还马列书籍,无理滋事”;又说他“执迷不悟”、“顽冥异常”……等等。这是敌人从反面对他的描绘,也是铁证,充分证明了他在敌人面前铁骨铮铮的事实。中央有关部门终于根据大量事实和敌人档案给他平反昭雪。但,这时他已乘鹤西归了,未能看到结论。有人计算,马明方的平反结论,离他去世只差23天,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疾首、肺裂肝断的事!这是“四人帮”的滔天罪行,人们将把仇恨记在他们账上。而明方同志一生忠心耿耿,坚贞不屈,光明磊落,他将永远留在人们心中。
(2000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