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王菀虽然不敢贸然插手此事,但一直留意着她们这边的情况。
她看见,在叶珂说过那句话后,安慧沉了脸色,一抬手狠狠给了叶珂的脸一下。
就像是掌权者教训犯错的下属,这个动作让平日并不显眼的安慧做下来,不仅不粗鲁,反有种高高在上、沉稳有力的感觉。
只是叶珂的下场就没这么好了。
她一张雪白的小脸被打的迅速红肿起来,原本清凌凌的一双眼睛也瞬间蓄满了泪水,看着委屈的不行。
王菀见了,多少有些心疼,咬了咬牙,还是快步走上前,伸手将泪眼朦胧的叶珂拉到自己身后。
“安慧。”她一脸讨好地说道:“叶珂年纪还小,刚成年。而且这是她第一次谈恋爱,在安东之前,她没交往过别的男生。这件事......她确实做的不对,但要说她存了多坏的心思,那绝对是没有的!”
她语气恳切,话中维护的意味十分明显。
安慧听了,却只是一撩眼皮,目光落在她年轻的脸上,用一种不知是嘲讽还是如何的语气说道:“你这继母做的还挺合格。”
王菀面色微僵。
安慧冷嗤一声,伸手在王菀肩头一推。王菀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身体便像是毫无支撑力的棉花,被瞬间推离了两三米远。
她一走,便暴露出身后躲藏的叶珂。
叶珂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眼眶通红,一双眼睛也湿漉漉的。
她有点害怕安慧,但脑子还算聪明,知道躲不过去,于是咬着下唇,强忍着惧意,站在原地没动。
安慧伸手掐住叶珂的下颌。
在接下来约莫半分钟时间里,她冷峻审视的目光在女生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寸一寸缓缓扫视而过。
毫无疑问,叶珂是安慧见过的小辈中最漂亮的一个。
她十八岁,一米六出头的身高,不算高,但身形纤瘦得宜,身形比例和骨架都十分优越。
她长相精致的如同橱窗里最昂贵的洋娃娃,同时,神态中又有着肉眼可见的青涩,以及一双纯洁的眼睛。
这让她显得既纯情又美丽。
安慧毫不怀疑,她只需站在人群中,便能让许多愚蠢肤浅的男人迷恋上她。
“安姨...”叶珂小声唤道。下颌被安慧捏的有点疼,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轻轻眨动,眼神忐忑、畏缩中又掺杂着一丝无辜。
看上去,有种楚楚可怜的美感。
“我知道你年纪小。”安慧附身靠近,一瞬间,低沉的声音如同实质性电流,钻入叶珂的耳朵,顺着她身体游动 ,在她背脊处激起一阵战栗。
“但安东又有多大?”
“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单纯善良,为人乖巧懂事。只可惜...他第一次恋爱就遇上你。”
她精锐沉冷的目光审视着女生青涩的面孔,一字一句缓声说道:“我当然知道安东因为感情自残的行为,显得既极端又软弱。但你不该主动招惹他!”
叶珂闻言,眼里的泪意愈发重了,也不知道是太过害怕,还是下颌处骤然加重的力道引发的生理性泪水。
“今天这一巴掌是我给你的一个教训。”安慧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憎恶,冷声警告道:“你要还有脑子,就最好收敛一点,别仗着年轻漂亮四处勾搭男人。”
“安东性子软,被欺负了,也不会真对你做什么。但这世上多的是你拿捏不了、也得罪不起的人!”
说罢,她松开钳制叶珂下颌的手,似乎不欲在此事上浪费太多时间,略显松弛的眼皮下,一双眼睛冷冷看了叶珂一眼,没再说什么,沉着一张脸,转身大步离开。
施暴者一走,叶珂终于不再强忍,盯着安慧离开的方向,眼泪像珍珠似的掉个不停。
安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白色院门外。
庭院内,大片的蔷薇花迎着上午十点的阳光盛放,浅淡的花香杂糅在女生低微的啜泣声中。
王菀一脸忧色地走过来,正要说点什么安慰叶珂,却见哭的眼眶通红的女生重重啜泣了几声,又十分突兀地止住哭泣,低头陷入一种莫名的思考中。
她侧脸的神情十分严谨,片刻后,如同想出一道数学题的解题方法的学生,抬起头,声音哽咽但笃定地说道:“我该打。”
王菀:“......”
叶珂一双眸光潋滟的桃花眼轻轻眨了眨,目光转向继母,鸦羽似的眼睫上还挂着几滴明显的泪珠,人却比刚回家时要镇定许多。
“...我对待感情不认真,这巴掌是我该挨的。”她小声道,语气和表情都很诚恳。
王菀闻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见叶珂没受这巴掌影响,便也不再劝。只默默回忆了一下刚才安慧的脸色,不太确定地问:
“这事...是就这么算了吧?”
叶珂点了点头。
王菀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重言到家时,是上午十点左右。
前天晚上,他从母亲安慧口中得知表弟安东受伤住院的事,立刻向教官请假,不想临时有事耽搁,所以回来的晚了。
他今天是从任务执行现场直接回的家,一身的尘土汗水,衣服上还溅了几滴不知道是谁的血。
他这样,自然不能去看安东,索性先开车回了家,准备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去医院。
李重言将车开进别墅花园自带的停车位,从车上下来,刚将车门阖上,便透过前方植物的枝条间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隔壁花园一闪而过。
李重言视力好,微微眯眸,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认出那道身影的主人是他母亲安慧。
安慧没有回家,从赵家离开后,直接坐上了临时停靠在小区路边的一辆蓝色奥迪车离开。
李重言没有跟上去。
但想到安慧离开时,脸色似乎不太好,便让听到动静从前方门厅迎上来的钱婶去隔壁赵家问问发生了什么。
他自己则直接上了楼。
自从十六岁那年被猎鹰军校录取,李重言便不常回家。
上次回来,还是半年前。
好在房间有佣人定期打扫卫生、更换床单被套等,保持着随时可以入住的状态。
李重言不着急去医院,在房间坐着休息了一会,从抽屉里找出一包未拆封的烟,抽出一支吸了吸,放空因连日高强度实战训练而有些疲惫的精神。
这才摁灭烟头,起身去了浴室洗漱。
洗完澡出来,李重言已经将刚才那事忘到了一边。
他动作利落地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没有耽搁,直接转身下楼。
他步子大,走的又快,眼看就要走出门厅了,一直等在楼下的钱婶及时出声将他叫住,快步走近,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一五一十地将刚才在赵家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他。
李重言动作不停,从门厅的置物柜上取过车钥匙,问:“知道为什么打她吗?”
钱婶摇头,一脸忧心道:“这就不清楚了。但我听说,太太是直接扇的巴掌。”
钱婶在这个家工作了快二十年,再有几年就要光荣退休了,她算是看着李重言长大的。
隔壁的叶珂又和李重言差不多岁数。
而且叶珂小时候长的乖,白白胖胖的,嘴巴又甜。每次见到她都婶婶、婶婶的叫着,还甩着一双小胖腿跑过来给她分糖,甜的钱婶一颗心都快化了,恨不得她真是自己的亲孙女!
钱婶打心底里喜欢叶珂,这时不免多说了几句:
“叶珂父亲常年不在家。亲生母亲又在五年前失踪,至今没有音讯,估计人早就没了。继母王菀面上看着倒还过得去,但有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她能有多好。”
“而且叶珂才多大,小时候这么乖一孩子,就算真犯了什么错,能错到哪去?”
她说着,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很是心疼的表情:“太太力道重,你是知道的。我听说,叶珂那孩子当时就被打哭了。这得多疼啊!”
李重言闻言,眉头皱了皱。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即离开。
虽然赵家比不上他们李家势大,单是他母亲安慧,在白手起家的赵金杰面前背景便足够强硬。
但两家终究做了多年邻居,叶珂又是小辈,他母亲直接冲到赵家去动手打人家女儿,还是扇的耳光,无论什么原因,都有些过了。
钱婶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李重言将车钥匙揣进裤兜,原地沉吟几秒,改了主意,让钱婶去将家里的医药箱找出来,在去医院看安东前,先去了一趟隔壁。
赵家,二楼卧室。
“叩叩叩。”
房门被人有规律地轻声叩响。
屋内的叶珂因为嘴角有伤,声音含糊地说了一声“请进。”,一抬头,见王菀领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出现在门口,不由得愣了一下。
“重言听说你受伤了,过来看看你。”王菀笑着对屋内的叶珂说道,见她有些呆愣地坐在椅子上,便又转向身旁的李重言。
“你们年轻人聊,我就先下去了。”
她温声说罢,没有多留的意思,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便利落地转身离开。
“...李重言?”
屋内,叶珂不太确定地叫出李重言的名字,一双乌黑的眼睛圆睁着,眼睛里带着一点惊讶。
李重言没在意她语气中的不确定,大步走进卧室,顺手将身后的房门阖上。
叶珂目光一直跟随着他。
李重言身量高,估摸快有一米九的个头,一双有力的长腿包裹在深色工装裤下,只几步便走到叶珂身前。
叶珂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不动,待他走近,微微仰头看他,眼神有疑惑也有好奇。
李重言瞥她一眼,顺手将带来的医药箱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
叶珂顺着他这个动作看去,目光不经意间在他露在短袖外的手臂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李重言手臂的肌肉线条十分好看,不粗壮,但给人异常结实有力的感觉。
离的近了,叶珂甚至能看见他手臂小麦色皮肤下的淡青色血管。
“在看什么?”
低沉硬朗的质问声从头顶传来。
叶珂闻言,视线一抬,骤然对上李重言幽深冷冽的眼睛,突然有点不自在。
叶珂和李重言年龄相差不大,两家又是邻居。在叶珂印象中,小时候,他们两人经常被双方父母带着凑在一起玩。
但人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小时候。
因为李重言离家早,以及军校管理十分严格等各种原因,早在几年前,叶珂便很少能在小区里见到他。
最近几年,仅有的几次碰面,叶珂对他的印象也只是他一年比一年高大的身形——毕竟有时候,她连他的脸都没见到,只远远看见他的背影。
像今天这么近距离见面,还是第一次。
如今的李重言显然早已褪去一身浅薄的少年气,身形高大挺拔,五官端正,面部轮廓硬朗且线条分明,盯着人瞧时,眉宇间更隐隐有一股精悍之色。
叶珂一米六出头的身高,在李重言面前,本就显得娇小。
如今坐在椅子上,被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很难不感到一种视线上的压迫感。
好在李重言只是随口一问,说过那句话后,不等叶珂回答,便转过身,打开茶几上的医药箱,在里面翻找起来。
叶珂目光有些好奇地随着他的动作移来转去。
少顷,李重言回转身,语调平淡地提及他母亲安慧做下的事。又抬了抬下颌,问:“脸上的伤处理过了吗?”
叶珂乖乖摇头。
李重言:“那先把药吃了。”说着,递过来两粒药片。
叶珂伸手接过,看了眼掌心的白色小药片,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杯,就着温水一颗一颗将药送进肚子里。
吃完了,才想起问:“...这药是治什么的?”
“消炎,预防伤口感染。”李重言说。低头在医药箱里找出一个医用冷敷袋,这才回身认真打量她脸上的伤。
只是相比叶珂红肿的左侧脸颊和带着细小伤口的嘴角,李重言最先留意到的...是她哭红了的眼眶。
他打量的目光稍稍停顿了一下。
叶珂本就一直盯着李重言。这时,见他手里拿着医用冷敷袋,没有多想,稍抬了下巴,又偏了偏头,十分主动地将挨打的左脸凑向他。
李重言本意是将冷敷袋递给叶珂,让她自己敷。见此,不由得动作一顿。
叶珂没察觉这个细节,见他站在原地不动,还有些疑惑地抬眸看他。
两人目光对视。
李重言不想让事情变得尴尬,没多说什么,利落地蹲下身子,握着冷敷袋,伸长手,准备处理她脸上的伤。
只是下一秒,冷敷袋刚触及叶珂脸上肿胀的部位,她便闪电似地朝后一缩,瞬间离李重言拿冷敷袋的手远了。
“好痛。”她蹙眉说道,一双漂亮的眼睛迅速弥漫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脸上的刺痛让叶珂再次想起自己挨的这一耳光。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如果有的选,她是不想挨打的。
但可惜,安慧不是普通人,她得罪不起,而且就算反抗...也反抗不了。
想到这,叶珂心里多少有点屈辱,低着头,眼泪在眼眶越聚越多。
李重言见叶珂哭,眉头明显的皱了皱,心里...微微有些不耐烦。
他不觉得这有多痛。
但印象中,她确实被她母亲叶芝养的十分娇气。
将冷敷袋放在一边,李重言站起身,瞬间,高大的身体像一堵坚实的墙,落下的阴影,完全将身前身形娇小的女生笼罩在其中。
“我手上力道重,不好帮你处理。你自己对着镜子慢慢弄,大概两天后改热敷,这样消肿比较快。”
他语调平静地快速嘱咐完,没去管茶几上打开的医药箱,撂下句“我先去医院看安东。”,便转身离开。
叶珂见李重言要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出声将他叫住。
“李重言。”
还是轻轻柔柔的声音,只是语气有些急切。
李重言停住脚步回头,目光落在女生一双湿润的眼睛上,“什么事?”
叶珂微微垂了垂眸,似在思索着什么。少顷,抬眸看着李重言,语气郑重道:“我觉得...刺伤安东的人不对劲。”
“什么意思?”李重言回转身,直面叶珂。
从李重言踏入这间房间起,叶珂对他的感觉就很陌生。
如今,被他严肃中暗含审视的目光盯着,她只觉得有些紧张,好像头发被人拽住,不敢生出一丝松懈。
叶珂隐约明白,这几年,李重言的变化绝不仅仅是他一年比一年高大的身形。
等明年从猎鹰军校毕业,他会被正式授予少尉军衔。
有强大的家世背景加持,又是被认证的高级进化人,以后,他的路只会越走越高。
叶珂在这瞬间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落差感——这源于堆积在她脑海深处,年幼的她和李重言,因为邻居的身份而凑在一起玩耍的记忆碎片。
那时,两岁的年龄差还不足以让两个小孩在身高体型上拉开太大的差距。
稚嫩的心智又促使着他们各自都未发现对方的异常。
在某个短暂但确实存在的阶段,他们维持着一种十分平等的玩伴关系。
——不像现在。
在年岁渐长后,真相便如同镌刻在砖墙上的文字,随着斑驳的墙皮掉落,逐渐显露出来。
和李重言相比,如今的叶珂就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大二学生。
虽然离毕业还有三年时间,但平凡的智商、期末B-的成绩单,以及作为普通人从未得到任何进化的身体,都让她开始担心起毕业后能否顺利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以维持如今的生活水平。
叶珂眉头紧紧皱着。半响,方才抬起眼眸,目光正视对面的男人。
虽然两人的差距多少让她感到沮丧,但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叫住李重言的原因。
“我觉得凶手不是精神病人。”叶珂说,伸手指着自己的眼睛比划了一下,眉头微微皱着,脸上是质问的表情:
“精神病人的眼睛会在快速旋转后,瞳孔变成一条细长的竖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