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怕晒

灌木丛低矮苍绿,朱红马车平稳疾走,紧闭的绢丝金线帘内光线柔和,清凉空气中散着浓浓药香。

刘管事弯着背,把药粉仔细洒满许翎伤处,又以纱布重新包好。他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许翎,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想问就问。”

许翎还是闭着眼,沉声道。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是……”

刘管事把药罐纱布收好,斟酌着字句:“少主这一下伤的不轻,老奴以为,不值当如此。那要是那位问起来,起了疑心怎么办?

“留下江姑娘是为了加速布局,眼下却为了江姑娘而让少主的处境不安,岂不是得不偿失。”

许翎悠悠睁眼,看了看被重新包扎过的手,轻轻盖放在膝头:“倒不是为她冒险,当时我以为能接下……”

那瞬间的反应来自他的本能,他甚至没有思考便已经出手,毕竟一个姑娘玩刀的速度在他眼里和看马儿散步差不多。

但是他忘了,为了见晏舟行,他提前几日停了颠茄水,今日一早又用上,药力的副作用比平日里更刺激,在他出手的同时,刀片刚好掀起一片光到他眼前,视线被光晕模糊,被针刺穿眼球一样的痛感强烈,他成功夺下了刀,也因为视线不畅而割伤了手。

是他托大了。

不过也不妨事,许翎并没有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晏舟行那里,我会有解释。”

他复又垂下眼睛,暗淡瞳孔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问道:“段不厌还没有消息吗?”

刘管事面露难色摇了摇头:“还没有。”

前天下午,危亦安来了雨霖舍一趟,说探子已经和灵淙接头,目标都已经得手,但是暂时还没和段不厌联系上,许是南晋路远又情况复杂,一时找不到人也是有可能的。

许翎揉了揉眉心,灵淙素来行事稳重,僧人的身份也方便行事,但是段不厌和段不明二人……他想了片刻,尔后沉声道:“待送我到跑马场后,你去镖局,让危亦安再给灵淙送个消息,让灵淙不必回京,直接去南晋和段不厌他们会合。”

说罢再次闭眼养精神。

外头艳阳涟涟,车里的温度却适宜,刘管事把小冰鉴往许翎面前推了推,又伸头给了车夫一壶水。

等抵达跑马场时,正是日头最烈的晌午。

焦黄的日头对着焦黄的土,蝉蔫着,躲在叶片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叫。

宫女在前头洒水除尘,太监在后头举着仪仗扇和华盖,身边是娇美妃子摇扇送风,瑶瑶金光下,大安的皇帝晏舟行一身明黄骑装,在围栏前阔步站定。

他身量高挑,脸型宽阔,一双丹凤眼上挑,眉目白净,锋鼻丹唇,看面貌是模样清秀的青年男子,但是久坐朝堂的身子富态有余,筋骨松散,平添了些中年的油腻相。

晏舟行一挥衣袖,对着一望无际的马场道:“二弟,看我这马场,比之你在东淮的猎场如何啊?”

晏舟行身后,一个身穿墨绿绣珠宝花卉的微胖男子立刻回道:“司空手下能人众多,大安国库充盈,搭出来的跑马场,比我那几亩荒地强了不止百倍。”

他面容与晏舟行有几分肖似,一样的丹凤眼,直鼻厚唇,只是他更胖些,尤其眼下散着乌青,有种亏虚色相。

晏舟行双手拍上围栏,望着不远处牵马的养驯马人,漫不经心道:“别以为孤不知道,你那也有不少巧匠,孤听说司空下面有个造桥搭城的能人,早前辞官到你淮王的地界帮你盖酒楼去了?”

淮王擦了擦额头的汗,面色尴尬。

晏舟行哼笑,没有抓着他不放,转向旁边道:“北庭王,你觉得呢。”

许翎负手而立,左右看了看,而后缓缓道:“圣上这处甚好,北庭也没有能与之相较的马场。”

一道清亮女声响起:“北庭王太过自谦了,谁不知道北庭水草丰美,膘肥马壮,妾听爹爹不止一次说起过,言语之间都是满满的羡慕,说秦家军要是能有北庭的战马,就再也不愁打仗了。”

伴驾妃子秦青梦摇着扇子,给晏舟行喂了颗荔枝,撒娇道:“若圣上有机会北巡,可一定要带着妾呀,妾也想去看看北庭风光,据说北庭因多水泽汤泉,天寒时也不会结冰,每到冬季都会有成群的白鹤到北庭栖息,到时候臣妾在鹅毛雪下,仙鹤丛中给圣上跳舞好不好。”

晏舟行哈哈大笑,捉住秦青梦的手:“依你。”

伏日酷暑,秦青梦身着上好冰绢丝绸裙依旧觉得闷热,最外头的纱衣敞大了些,八角团扇不断地送风,纱衣飘鼓起来宛如蝶翅。

衣袂飘飘到了其后的淮王身上,带来阵阵香气,淮王头低着,一副恭谨模样,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斜瞟到秦青梦摇扇的手上。

晏舟行没有注意到淮王的异样,兴头不错地又用了几颗荔枝,搓着手道:“你们,一个是长居京城陪在孤身边的好兄弟,一个是为孤看守东淮袤土的亲弟弟,孤得了这跑马场,第一个就是想和你们一同享受。”

他又拍了拍淮王的肩膀:“淮松啊,今日也算是为你接风。”

晏淮松忙收回偷瞥贵妃的眼神,点头与晏舟行寒暄客气。

“还没恭喜淮王顺利抵京。”许翎跟着对晏淮松道。

晏舟行伸手在微微打湿的白练上抓了抓,整理衣袖,“光聊天还是不够尽兴,不如咱们兄弟三人跑一圈?”

话音刚落,驯马人已经带着三匹骏马来到他们面前。

“这畜生,毛可真亮。”秦青梦赞叹,纤纤玉指点在其中一个额头带白的枣红色马脸上。

“娘娘好眼力,这马皮薄毛细,头细颈高,是花了黄金万两从西域购来的汗血宝马,名叫悍风。”驯马人道,“旁边金色和黑色这两匹也都是外邦进贡给咱们大安的上佳好马。”

晏舟行心中得意,见秦青梦喜欢,当即指了一匹小马驹给她,让她无聊时自己来跑着玩儿,随后看向许翎和淮王,狭长的丹凤眼目光带着打量。

“我整日的无所事事,遛闲跑马自不在话下。”

许翎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对淮王做了个请的动作。

晏淮松嘴角抽笑着点头,十个胖子九个怕热,他又尤其怕热,身上隐隐有了汗,但还是不得不在这里作陪。

三人翻身上马,刚开始只是打马散步,并行闲聊,绕了半圈后,晏舟行心念一起,便说起要赛马。

晏淮松想拒绝又找不到理由,左右看了看,把目光放在了许翎身上:“我看北庭王这手……似乎不太方便。”

晏舟行立刻看过去:“练剑伤着了?”

“圣上说笑,练剑枯燥,我躲到京中来,不就是为了逃避在北庭的束缚和规训。一处小伤,无妨。”

许翎答。

晏舟行依旧不放心:“一点小伤至于包成这样,还是请御医给瞧一下。”

“当真是小伤。”

许翎说着举起手给旁边二人看了看,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竹鹤,“本不想给你们知道,做这种没正形的小事还把手扎伤了,说出去让人笑话。”

“你倒是有闲情,拿来给孤看看。”

晏舟行接过竹鹤,看到上头羽毛才描刻到一半,还沾着血迹,这才有几分信了,但是心思一转,又道:“竹鹤,看来是思念北庭了,可要回去看看?”

许翎眼睛弯了弯,卧蚕鼓出好看的弧度,眸中却没有什么笑意,“圣上忘了,我小字也带有鹤。”

晏舟行似是想起了什么,把竹鹤抛还给许翎,擦了擦手,朗声道:“你不用上朝,又疏于结交,鲜少有人以字称呼你,以至孤都快忘记了,鹤沉。

“虽是你娘给的字,但是兆头太差,她也不甘为北庭人,你还是不要放在心上的好。”

许翎极轻地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晏舟行自顾自的把那当做认同,“既然是小伤,孤也就不和你假矫情,咱们这就开始吧,夺了头筹的,孤有赏赐。”

说罢扬鞭跑在前头。

晏淮松和许翎报了句牢骚,苦笑着摇摇头,赶紧扬鞭追赶,以免晏舟行觉得他怠慢着不好好赛。

许翎眼睛低垂,随意打马跟着,其实,他也应该和晏淮松一样,做出努力但略输一筹的模样,配晏舟行把这出戏唱完,只是这会儿他实在没什么心情去演,只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强烈而直的阳光打出他睫毛的形状,在他眼下铺了一整片阴翳。

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睑,眸中的痛楚从未停过。

伴随着眼睛酸痛的,是掌中伤口的刺痒。

按理说,刘管事给他用的都是上好的药粉,伤口处也早就不疼了,但是这会儿却简直比刚受伤时还要难忍,稍微用力握紧缰绳便是钻心的刺痒。

许翎眉心紧拧,觉得哪里不太对,一时间又找不出缘由,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他索性松开了缰绳,仅用双腿夹紧马腹,左手执鞭,如一道青蓝色的云快速飘过,悄然跟上晏淮松,暗中对着其胯|下那匹毛色金黄的马臀用力抽了一下……

看着颠颠跑在最前面的晏淮松,许翎眯了眯眼睛,吐出一口浊气,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因淮王的马突然发了疯般一阵猛冲,比试早早的分出了胜负,许翎悠悠回到道旁下马时,晏舟行和晏淮松都已经在修整饮水。

“虽说是马受了惊,不过也能看出二弟驭烈马的身手长进了不少。”

晏舟行随意指了两瓶御酒赐予晏淮松做拔得头筹的赏赐,又对着许翎道:“你今日状态不佳,手上只是小伤不影响,那便是眼睛不舒服?”

许翎尚未答,晏淮松先从瓷碗中拔出头来,抹着嘴道:“还记得,咱们幼年一起在江谷手下念学,那个时候北庭王还是北庭世子,眼眸清亮,色泽极淡,这些年倒是越发同我们大安人一样了,方才我仔细瞧了,也就只有对着光线才能看出褐中带有淡的绿,可是用了什么法子?”

他这话一出,晏舟行也不说话了,饶有兴味地等着许翎的后文。

这会儿快到午间,早前还不够清醒的蝉儿开始活跃起来,短暂的沉寂后爆发出烦乱的嗡鸣,许翎开口的瞬间与那蝉声踩到了一处,一时间甚嘈杂。

“我本就是大安人,一样才是正常。”

他勾着嘴角,玩笑岔开话:“说起儿时一同尚学堂,淮王可知道,现在坊间都在传言,说是我派人暗中杀了江谷夫妇呢。”

“咳咳咳咳咳……”

晏淮松脸色微变,当着皇帝的面谈论王爷谋杀丞相,这让他如何去回?

咳了半天后想出一个角度转圜道:“胡言乱语,咱们当初虽然在江谷手下读书的时间只有月余,但是谁不知江谷对你教导最费心,你做的诗文总能得他满满批注,堂后课业也是独一份的多,实在时间晚了还留你一起用饭,当时他和顾氏还没有子嗣,连先帝都玩笑说要他认你做干儿子呢,你怎会杀他。”

说罢擦了擦额角的汗。

“哦?我竟不记得他待我这般好。”

许翎继续将话题往江谷身上去引:“他费心教导是认为我心有异必走弯路,先帝玩笑之下他也不曾认我,甚至还频频在朝堂弹劾我顽钝无为,三番五次要削减北庭王权,要我说,坊间传言,也有几分合理。”

他这话带了几分混不吝的歪缠,晏淮松忍不住笑着摇头:“你啊你,他当年教你的格物思辨,你倒是都用在这时候了。

“要我说,这最不合理的地方,还是江谷这么古板迂腐的老头子,竟然也学会了偷奸耍滑的一套,天子脚下借权敛财。”

晏舟行在旁听了半天,终于开口:“人心善变,都是凡夫俗子,江谷终究没能例外,廷尉从江府查抄出金宝数十匣,名师大家的字画装了整整一箱,以他的俸禄来看,这些东西的源头必非正路,且狱中自戕也是板上钉钉,朝堂如何,无知百姓又能洞悉几分?坊间流言北庭王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秦青梦在旁送给晏舟行上继续摇着团扇递风,忍不住插了一句:“妾身听说江谷还有个女儿,一直没有被抓到,一介女子却能躲过廷尉的天罗地网,难怪书中常说,贼臣之后必定奸猾。”

“拖得时间长了,廷尉便开始怠慢了。”

晏舟行随口评了一句。

左右是一介女子,他并不放在心上,反而看了秦青梦一眼,调谑道:“孤可是有听说,你二人入宫前还是旧友?当初还想纳她入宫来陪你做个伴儿。”

许翎才知道江稚梧身上还有这么一茬事,脑中浮现出晨间少女独自在亭下的身影,当时,耀眼的阳光洒了她一身,她也不怕晒黑,就以脸庞承接着,眼睫化成一圈细碎明亮的绒毛,一眨不眨地对光描鹤。

不太聪明的狐狸,不适合进宫做娘娘。

晏舟行继续道:“江家犯法,孤也是怕你不高兴,才没有赐死她只是罚没为官妓。”

秦青梦听晏舟行这么说,嘴巴一撇,扇子也不扇了,“什么旧友不旧友高兴不高兴的,妾是武将之家出身,京城那些文官的女儿家向来看不上妾,以妾为粗鄙之辈。秦家和江家,从来都是我秦家被他江家挤兑,圣上不记得江谷怎么成日的在朝堂上羞辱我爹了?”又面露忧色道:“也不知道爹爹在南晋怎么样了。”

晏舟行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安心,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向许翎和晏淮松:“说起来,秦太尉日前送了道折子,孤还有些拿捏不定,正好今日你二人在,一起参详参详。”

原来秦桑海在南晋打起了持久战,马匹一直紧缺,他提出是太仆寺牧马不精,战马上场极易损坏,且太仆寺官员远在京城,不能及时洞察边关所需,以至运送延误,要求战时太仆寺应听从太尉调遣,并在打仗的地区设置牧监①,缩短输送时间。

晏淮松听了,思索了片刻,遂道:“既方便调遣,又多一份看马养马的营生给当地百姓,我觉得是个一举多得的好法子。”

“北庭王以为呢?”

晏舟行看向许翎。

许翎无意去猜测晏舟行为何要问他的意见,其中又藏了几分试探,如此好的机会送到面前,他几乎是瞬间便开口道:“从产到销全是秦太尉一人决断,只怕会出现贪腐而不能自查,且牧监设在战地,容易被敌偷袭,反而成了隐患。”

晏舟行点头,他迟迟未决也正是如此,秦桑海此人是一把好用的利器,但是武器太锋利,他也怕伤了手。

许翎继续:“东淮和南晋相接,我看不如把牧监设在东淮,由淮王看着,也多一重监查。”

晏舟行狭长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溜黑的瞳孔一转,于心中盘算起来。

在东淮设立给大安用的牧监,便能省下拨款建设牧监买马养马的银子,平衡了秦太尉的权势,还是一道卡主晏淮松的命门,来日若是有需要,便以马政为由,或弹压或嘉奖,都得心应手。

只是这法子着实有些欺负人,他顾忌人心口舌不曾考虑,今日由许翎说了出来,倒是帮了他的忙。

晏舟行笑吟吟看向晏淮松,“是个好想法,只是不知道,二弟可愿意为大安出这份力啊?”

晏淮松没有料到这事一唱一和竟落到了他头上,他心知帮朝廷养马是个不讨好的麻烦事,一时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看来淮王不太愿意。”许翎声线平直,如一个公正的旁白,道出晏淮松的心声。

“不不不!”

晏淮松忙道:“没有不愿意,没有不愿意……”

许翎轻笑,晏淮松这个夹在中间的二皇子,论嫡庶,他是妃子所生,论长幼,他上有晏舟行这个大哥,论宠爱,下头还有个先帝宠妃所生的祈王晏珩礼,从出身到才学都是两头不着杠,样样不出挑,一遇到事就紧张磕巴,比上比下都够不上。

想到晏珩礼,许翎又转了口径,依旧语气恬淡,平铺简言:“淮王若是实在不愿,交给祈王也是一样的,江南距离南晋也算方便。”

谁知晏舟行却脸色一黑,好似颇为不满。

“祈王骄纵,不堪重用。江南水乡佳地他都治理不好,这些天弹劾的奏本都要堆成山,孤再给他这般大事,岂不是打了朝臣的脸?孤还在想着怎么治他的罪呢!”

他乌黑的眼睛盯着晏淮松:“二弟,你若当真不愿,孤也不会勉强,你只说实话就是。”

晏淮松心中叫苦,他若说了不愿,明日就会有大臣参他不忠于国,不能为国解困,祈王的今日便是他的明日,若说愿意……他又实在是不愿!

他有自知之明,也已经如此不争不抢,甘愿做个闲散王爷,晏舟行却依旧不肯放过他,他矮三分,晏舟行便要更进三分!

还有这个许翎,长居在京,和晏舟行的关心看起来比自己这个亲兄弟还要亲热,处处帮晏舟行盘剥他。

“淮王?”许翎轻声道。

晏淮松猛然回神,对上晏舟行冷漠又迫切的目光,背后汗涔涔全是冷汗,嘴唇一软,磕绊道:“我……我,愿为皇兄分忧。”

“那便就这么办,”晏舟行立刻召来太监传下口谕,又做出宽厚驭下的姿态,“细节留给你和太仆寺慢慢交代,孤就不插手了。”

一个春风满面,一个强作欢笑,许翎冷眼看着晏舟行和晏淮松唱对台戏,当真是无聊。

左右马也跑完了,要事情也已议好,他寻了个要回府更衣的说辞,匆匆告退。

——

正午时分,街巷飘着饭食的香味,危亦安带着郎中赶到北庭王府,跨进正厅的同时笑声道:“让淮王帮秦桑海养战马,你可真是一肚子坏水。”

许翎拧了拧鼻梁,眼睛都没抬:“消息已经传出来了?”

“没有,正式旨意还在右丞岳泉那儿起草,不过我有我的门路。”

危亦安语气得意。

他看出许翎难受得紧,推着郎中上前诊治,口中话语不停:“要我说,你何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日日以颠茄水改变瞳色,惹得眼睛连日头都见不得。”

“少主也是为了事事万全,不愿落口舌。”

刘管事有些不满危亦安的讥评,老脸一拉回了一句。

危亦安叹了口气,他又如何不知那些臣子在晏舟行的授意下,拿着许翎的身世和眼瞳大做文章,说他必有异心,绝不可袭承王爵,以至他不得不自请来京长居以示忠心的旧事。他只是不想看他自毁身体。

这边刘管事拉过郎中絮絮道:“石大夫,您快给看看。”

危亦安也凑上去问:“石大夫,人怎么样?”

石大夫瞧了瞧许翎泛红的眼皮,伸手搭了搭脉,又撩开袖口褪下纱布查验他手上的伤,片刻后道:“王爷的眼睛是老毛病,往日的药加大剂量去用就行,今日之所以犯的这样厉害,可能还和手上的伤口有关。”

他指着许翎的手道:“这伤口看着像是肿了,其实是红疹连成了片,王爷可有燥痒难耐、碰触又刺痛非常之感?”

许翎恹恹点头,没有说话的欲望。

“那便是了。”石大夫到桌边铺开纸着手写药方,“有些人天生对猫狗的绒毛不耐,接触后便会起这样的红疹,兼伴双眼涩痒,更严重的还会涕泗横流,虽只在腠理却极为磨人,王爷这症状已经算重的,加之本就双目受损,所以害得格外厉害些,需得用些药煎服。”

语毕药方也已写成,刘管事随即差小厮去抓药。

猫狗?

许翎想起十日前那只扑鸽的狸奴,他虽出手打伤了它,可并未和那小畜生有接触。

脑中忽然闪过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捧着浅蓝色丝帕给他包扎。

难道是她?

想起她今日还是穿的十日前那套衣衫,说不定是那时沾染到她衣服上了,又在包扎时带给了自己。

他倒没有怨怪于她,只是惊讶那衣衫放了十日也未浣洗吗?

眉头微蹙,饱受折磨的双眸带了浅浅水光,泛红的眼皮有几分烦躁神色。

向来平静的面孔难得有几分鲜活气,即使是不悦的神情也让人看了挪不开眼。

只是嗓音依旧冷淡:“备些女子的裙衫,送到雨霖舍去。”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要沐浴换衣的爱干净小梧撸着猫打了个喷嚏:谁说十天我不洗不换?

这章主要是走剧情,想要一章讲完所以有些长了,下一章就继续男女主对手戏啦。

牧监①:牧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