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利用她

女子爽朗的笑声响彻天地,吓走了枝子上歇着的鸟,又一路飘到西苑,把江稚梧从梦中惊醒来。

江稚梧揉着惺忪的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上午花鸩走后没一会儿她便睡下了,现在外头的日照西斜,已近黄昏。

睡足了,胃口便也跟着蠢蠢欲动,一整天水米未进,江稚梧只觉得胃里发疼,她踩上绣鞋,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温热的水让绞颤的胃好受了些,江稚梧心道这茶水应当是妙槿醒来后准备的,到小隔间一看,榻上锦被铺得整齐,人果然已经不在了。

“妙槿?”

她朝外头轻唤,无人回应。

去哪了?

江稚梧心中疑惑,继续到内院中寻找,只是还未走出多远,便迎面遇着一个身穿绯色裙衫、梳高髻的妇人。

那妇人走起路来款款婷婷,身形有些丰腴,不过好在肤白如脂,倒是风韵极佳,她在江稚梧面前驻足,眼皮上下一翻打量着,转头对跟在其后的刘管事说:“就是这位?”

听声音和方才的笑声是一样的。

刘管事点头:“没错,她就是新来的江姑娘。”

那妇人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胚子是好的,就是这打扮太蓬乱了些,得改。”说罢便绕着圈地端详起来。

随着对方的动作,江稚梧闻到阵阵香风朝自己扑来,惹得本就空落落的肠胃更加饥饿难耐。

“咕噜噜……”她的肚子十分实诚的叫出声,打断对方盘绕的步伐。

耳朵爬上薄红,江稚梧报赧问:“您是……”

对方眼睛一眯,爽快道:“江姑娘叫我白娘就行,从今儿个起,江姑娘的起居穿用,都要听我的。”

江稚梧倒是没想到还会有教养姆妈来照顾自己的,在心中暗暗谢了谢许翎。

白娘说完便熟稔地挽起江稚梧的胳膊,捉住她的手细看:“指甲圆润,如桃似玉,还是个娇养的小姐?

“许少主眼光不错。”

江稚梧虽不喜被人品头论足,不过这会儿她饿得厉害,兼着要找妙槿,也不欲多说什么,转而去问刘管事。

谁知白娘是个热情又话多的,主动接过答道:“既进了雨霖舍,便走不丢,你先随我回房把这身行头换了。

“说起来,雨霖舍添新人的规矩还在吧?”

白娘对刘管事眨眨眼,满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刘管事抚上胡须,答得有些迟疑:“在是在,不过对江姑娘,我可说不好,一切还得看少主的意思。”

白娘瞬间了然,看向江稚梧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怜爱。

——

后院中,清泉水汇成小池,池中开满莲花,花瓣尖上蜻蜓轻轻驻足,又振翅飞到檐下,与匾额上的澄心堂三字重叠在一起——这是一处小佛祠。

祠堂中央的香案上线香氤氲,左右各有两个厢房,花鸩正在其中满屋子的找木头,已经找了一个下午。

他最终看上了这座小佛祠的楠木横梁,蹲在房顶上招呼大伙和他一起锯。

然而灵淙抄经,段不厌睡觉,只有还在树梢上倒挂着的段不明回应了他一句:“那个江姑娘当真这么好?”

自打从西苑回来花鸩的一张嘴便没停过,话里话外都是说新来的漂亮姐姐,段不明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花鸩点点头,运了一口气,对横梁下手。

论力气,他比不上余下三人,但是论巧劲儿却是他最拿手的,银白的针弯折成曲线,勾住钉子,又插到尾端缝隙中,来回搓个三五下,衔接便松了。

他如法炮制,把横梁另一端也卸掉,双手环抱着木头,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用。”

说罢扛起横木,飞身落地,往外面走。

屋内,灵淙捻起掉落在宣纸上的木屑,放下毛笔,也缓缓来到院中。

蜻蜓依旧停留在匾额上,灵淙伸手捏住蜻蜓的翅膀,选了片嫩荷叶放下,俯身的瞬间,他身后传来“轰”的巨响——祠堂房顶塌陷出一个半尺宽的窟窿。

段不厌的叫骂声从屋中响起:“他妈的!睡个觉以为天塌了!谁干的!”

这一声动静不小,正在书房中谈话的许翎和危亦安也听到了,许翎有些无奈的扶上额头,转身对刘管事说:“晚饭不用准备那四个人的了。”

刘管事应下,趁机问道:“白娘已经在江姑娘那安置了,老奴想问问,等会儿是否要按照规矩,把灵淙他们四个都喊道廊亭去。”

许翎眼前浮现出那节纤细的后颈,眼眸轻阖:“你觉得有必要吗。”

刘管事躬身:“老奴明白。”

坐在一旁的危亦安听完二人的对话,疑惑开口:“鹤沉,你为什么要和她交易,难道你真的会为她杀了北庭王?你不就是——”

“我当然不会。”

许翎打断危亦安:“只不过这么趁手的棋子送上门来,我不用岂不是太过可惜。

“毕竟,她可是江谷的女儿。”

他所谋之事犯天下之大不韪,早把仁义道念抛到了脑后,自然不会为这么点谎言和利用而觉得心有不安。

怪也只怪那女子自己不聪明,错信了他这样的恶人。

许翎说的薄情无义,危亦安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却耐人寻味。

你最好只是想利用她,他暗想。

这天下女子美艳者众多,过往白娘不是没往这边送过人,天生的狐媚子,能武能打的刀马旦,许翎统统看不上,怎么就偏偏看中了江稚梧这么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满肚子规矩的大家闺秀。

他不禁问道:“你想通过折辱她来报复江谷曾经对付你的那些手段?”

许翎淡淡道:“江谷既已死了,那些恩怨便就勾销,我犯不上和一个孤女过不去。”

“江谷真不是你杀的吧?”

危亦安又问。

关于江谷之死,廷尉的解释是说丞相夫妇于狱中畏罪自缢,但是民间却都把这事和北庭王许翎联系在了一起,声音之大,连危亦安也动摇了。

他知道许翎有做出这事的实力。

许翎目光如刀:“这种话旁人说说也就罢了,你也信?”

“得得得,知道了,不是你就好,局势越是动荡,咱们越是要韬光养晦,万不可这时候轻易出手。”危亦安耸了耸肩,岔开话,“只可怜咱们小五,家破人亡,又遇着了你这么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

许翎懒得理会危亦安对他的啰嗦,反而问道;“什么小五?”

他话音刚落便明白过来是指江稚梧,无声笑了:“她还上不了雨霖舍的排行,继续说淮王要入京的事吧。”

这边不过三五句话的功夫,另一头后院中,段不厌已经和花鸩打得不可开交。

院墙外,妙槿扶着门框看着那个黑衣带红的高挑身影和淡青色的矮团子飞来飞去搅得天翻地覆,腿肚直打颤——她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她醒来时看姑娘还睡着,便独自走了出来,想在新的安身之所四下看看,没料到这宅院之大直接迷了路,好在刚才听得一声砰响,她便忙不迭跑了过来,结果就瞧见里头有三个怪人。

正在打架的那两人身影过快,她看不清楚,不过盘腿坐在池边喂锦鲤的那个她倒是认得,正是山腰破庙的僧人!

他怎么会在这?

难道她们从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

妙槿吞咽口水,心中暗道这简直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此处可不是好呆的,她们得赶紧抄包袱走人!

妙槿提起裙摆,蹑手蹑脚打算离开,身后却响起一道声音——

“你这女人,偷看我们?”

算够时辰从树上下来的段不明拎起妙槿后领子,把人抓到院中:“哥,先别打了,我抓到个贼人!”

上一秒还在空中乱窜的人骤然消失,石板地上多出两道身影。

花鸩溜圆的眼睛上添了个乌眼圈儿,刚齐整不过一下午的头发又乱了,段不厌身上还是干净的,但是印堂发黑双唇发乌,应是吃了不少暗毒。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段不明面前,低头看向妙槿。

妙槿目露惊慌,大气也不敢出。

段不明见妙槿缩着脖子哆嗦的样子活似个鹌鹑,生起了玩心,从袖中摸出一片手指长宽的飞镖在妙槿眼前比划:“既然偷看了我们几个,就要把眼睛留下来,以免你出去乱说!”

妙槿简直要哭了:“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花鸩认出了妙槿,抱着木头挡在段不明面前:“这是我刚医好的人,你别把她吓死了!”

段不明把妙槿和江稚梧搞混了,皱起浓眉:“她就是那新来的?”

花鸩正要解释,段不厌先嗤笑了起来:“你就为她拆了房顶?”

“真不知道主子看上她什么了,还把白娘找来。”段不明早前在树上也听到了白娘的声音。

段不厌黑着一张脸,语气嘲讽:“这姿色,就是把整个怡春院的鸨母都找来也不堪用。”

他这话就是在刻意羞辱了。

妙槿虽说不得国色天香,但也算明眸皓齿,加上大户人家里濡染出来的气质,就是拎出来和一些官家小姐比也是不输的。

她看着面前这长相一模一样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虽听得不太明白,但也能分辨出不是什么好话,尤其是提到了怡春院三字,她多年生活在京中,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登时气红了脸,抖着嗓子反驳二人。

花鸩怕她气血上头再昏过去,连忙解释:“他们认错了人,不是在说你,是在说你的主子。”

“什么?编排我家姑娘?”妙槿声音高了起来,更恼了,“你们一个个鼻青脸肿、印堂发黑的,又是什么好模样?这还有个披着僧衣的,道貌岸然,我呸!还不知道底下是人是鬼!”

段不明秉承骂我可不骂我哥不行的一贯理念,立刻回嘴:“咱们哥儿几个各有各的本事,本就不靠脸吃饭,但是你主子呢?”

他看出骂江稚梧比直接骂妙槿更有用,阴阳怪气道:“白娘是怡春院的鸨母,来调教你主子,什么意思你不明白?

“你知不知道,是你主子自己求到咱们雨霖舍的?她自愿的不要脸面,你这个做下人的又替她着什么急?

“若她真有什么本事,等下斗武赢过我,那我跪下来给你们当球踢,但要是不能,就老老实实学依门卖笑那一套,也别装什么假清高!”

妙槿听得懵了:“什么雨霖舍,什么斗武……你……你胡说!”

她虽不清楚眼前状况,但是知道自家姑娘要是能放下身段以色侍人,早就亲自进宫求到圣上面前去了,何必东躲西藏四处受气!姑娘脾性最是高洁,怎么可能去做卖笑的那一套!

“装傻?”

段不明嘁了一声,只当妙槿心虚了,当即乘胜追击道:“也别等了,咱们现在就直接去找你主子,有什么不服气,拳头说话!”

说罢押着妙槿往西苑走。

“你别担心,你主子挺厉害的呀。”花鸩还沉浸在江稚梧敢徒手摸他头发这件事上,跟在后头安慰妙槿,他也正好想给江稚梧看看这块儿木头合不合适。

段不厌喊上灵淙:“走不走?”

始终站在池边看戏的灵淙淡然开口:“你也跟着他俩胡闹?”

段不厌冷声:“既然添了新人,总要有这一遭的,你我都经历过,再说了,你不想知道主子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灵淙没说话。

段不厌最烦他老神在在的模样:“随便你,反正我只看着段不明,打起来刀剑无眼,要是花鸩有什么,我是不会管的。”

灵淙知道段不厌这话不是激将而是真心,只好拨着佛珠,跟上一起了。

西苑内,江稚梧一袭藕色软缎纱衣立于廊桥之上,腰肢盈盈一握,恰似清水芙蓉。

就连白娘也忍不住惊叹:“怪不得从前许少主总看不上我送来的,原来是手底下藏着这样的妙人。”

她端详着江稚梧的柔美面容,甚为满意:“这一妆上,立马就不一样了,来,走两步我看看。”

江稚梧却没什么心情和白娘胡闹,天色都见黑了,还没等到妙槿回来,她这会儿也忘了什么饿不饿的,只想赶紧去找人。

她提裙走下廊桥,拉着白娘想让她和自己分头去找妙槿。

谁知下一刻,白娘就笑着高声道:“我早说不用担心,你瞧,人这不是回来了。”

江稚梧心中一喜,回身望去。

拱圆形的院门口走进来一行人,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她只好眯起双眼,把昏暗天光敛进眸中,瞧见一个高个儿黑色身影推着妙槿冲在最前头,后面还跟了两三人。

白娘也一起望着院门:“哟,还有人护送着。”

江稚梧皱起眉,没说话。

她瞧着那架势不像送人,倒是像寻仇……

顷刻间,一行人已经来到廊桥前。

江稚梧这才看清打头的那个高个儿的面容,对方同样死死盯着她,目光不善:“你就是新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段不明:茬架茬架!

妙槿:一窝疯子QAQ

江稚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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