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农院里支起圆木桌,魏氏手艺不错,地里现摘的豆角青菜也新鲜,配上猪油一炒,亮晶晶的。
四人围着圆桌,就着夕阳余晖把饭用了,妙槿趁机把钱塞给魏氏,说要在这多歇两天脚,魏氏在董贵的点头下收了钱,端着碗筷到井边洗。
江稚梧夜里没有睡好,这会儿饭后头昏昏胀胀的,便回屋歇下。
董贵脸上顶着红酡,眼睛眯成细长条,黏在江稚梧离去的背影上。
标致女人他见过不少。
村头的寡妇泼辣,青楼的姐儿艳丽,但是又美又冷、说起话来慢声细语的贵小姐,他是头一回见。
这贵小姐还出现在他家院子里,睡在他家床上。
董贵身上一哆嗦,又呷了两口酒……
昏灰的天空转成黑蓝色,远方不时传来狗叫声,魏氏也回屋躺下,不久发出细鼾,院子里,董贵一掌拍在腿上,搓了搓手指,把带血的花蚊子弹掉,起身往小屋走……
——
郊野,几座零星的屋子都没什么光亮,一行身穿镖服的人立在夜幕中,他们当中围了一个瘦高的身影,白色的衣料在黑暗中隐隐反光。
走在最前头的一人擦着额角的汗,看身形正是白日里收了江稚梧玉镯的分铺掌柜,“当家的,方圆五里,就只剩这几户了。”
危亦安目光与周围镖师一碰,一行人迅速摸到那排静谧宅院旁……
“起开!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越靠近,小屋里的声音越尖厉。
半身赤 | 裸的男人喷着酒气,把扑上来抓他的妙槿推到地上:“摸摸而已,不会真的怎么你们……”
他单手攥住两只细灵灵的腕子,一手扯下裤带往上头捆。
江稚梧惊恐地大睁双眼,拼命扭动胳膊,却因力量悬殊根本挣不开,抬腿去踹,却仿佛踢在铁板上。
“魏姐姐就在隔壁,你怎么能这样!快放开我!”
她焦急地喊。
回应她的是魏氏透过泥墙的鼾声。
董贵哼笑:“她睡得可美呢!”
他目光如狼,在她起伏有致的身体上来回巡视,下意识舔了舔唇上的死皮。
江稚梧眼底爬上绝望,屈辱的泪水积满眼眶,顺着眼尾流到鬓边。
“美人胚子,哭起来更好看,你放心,我就摸摸,保证来日不耽误你嫁人……”
他做这事不是第一次,知道怎么叫这些姑娘吃了哑巴亏,又不敢说出去。
领口松散到锁骨处,董贵狞笑盯着江稚梧的颈窝,深吸一口气,往上靠。
“砰!”的一声,薄门板被人踹出一个半人大的洞。
董贵被吓得一个激灵,转头看向房门:“谁、谁啊!”
“砰!”
又一声,门板带着门框一起砸在地上。
黑色影子鱼贯而入,董贵还没看清来人,先被人一拳打在鼻梁上,他疼得抽抽,眼泪面条一样飙了出来,捂着鼻子痛叫:“你们谁啊!”
没人理他。
五大三粗的镖师掐着他后脖颈,把人从床上撕下,随手扔到墙上又摔到地上。
这边动静颇大,隔壁魏氏只是迷迷糊糊翻身,喊了句:“董贵,你干啥呢?”
董贵痛得肺要裂开,喘气都丝丝拉拉带血腥味,说不出话。
情况瞬息调转,江稚梧顾不得惊讶,快速拢紧衣领,踉跄下床找到磕晕在地的妙槿。
月光透过门洞照进来,掌柜伸手一指:“当家的,就是她!”
危亦安这才悠哉哉踏进屋内,来到江稚梧面前:“就是你给镖局送信、要买北庭王的命?”
江稚梧认出危亦安,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更不清楚他的来意。
“你们要干什么?”
她警惕地问,双手在阴影处摸出刻刀。
危亦安弯着唇角,手中折扇一点:“不否认就是承认了,带走。”
周围汉子快速来到江稚梧周围,伸手就要拿人。
“都别碰我!”
冷光交错,江稚梧握着刻刀,刀刃紧贴自己脖颈。
“诶诶诶!”危亦安即刻制止镖师们。
许翎要的是活人来审问,他带个死人回去可没法交差。
“别紧张,妹妹,我们不是坏人。”
他换上惯常的和善面孔,眯着笑弯弯的眼睛,“就是有人想见见你。”
若是一般人,可能就被他那副无害的面孔骗了去。
但是江稚梧早上刚见过他是怎么和捕头周旋的,明白这个能独挑裕安镖局的人绝对不像他看起来那般可亲。
抓着刻刀的手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盯着他,忍着怕细声道:“不要糊弄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危亦安抬眼看她,依旧笑着,声音却冷了下去:“你认识我?”
江稚梧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软弱可欺:“你是裕安镖局当家的,雨霖舍的同伙,危亦安。”
危亦安眯起眼睛,正要再问,江稚梧抢在前面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我可以跟你走,但是你的手下不许碰我,我自己可以走,还有,我要带上我的侍女。”
她身下,妙槿一直没醒。
危亦安则深深看了江稚梧一眼,明明他才是气势汹汹来拿人的,怎么反倒被这女子骑到脖子上谈起了条件?难道她手里真的有对他们不利的把柄?
他认真考虑着江稚梧的两条要求,思来想去,没找出什么问题。
“我可告诉你,我手下这些人都功夫了得,你别想着路上偷跑。”
危亦安斜了还蜷缩在墙角呻 | 吟的董贵一眼,暗示江稚梧逃跑的下场,随后转身对周围人道:“都听到了?带着地上那个丫头一起。”
镖师们恭敬点头,伸手去捞妙槿。
江稚梧又拦着:“她摔到了头,不能乱动。”
危亦安笑了:“妹妹,我手下这些人都是大安最老道的镖师,走起路来四平八稳,被他们背着比坐轿子还舒服。”
江稚梧坚持不肯:“那院里有个栅板车,把妙槿放上去推着就行。”
还挺防人……危亦安心中牢骚,手中扇子一挥,还是让手下们照做了。
——
夏天夜短,危亦安防止江稚梧记路又着意兜了几个圈子,等走到地方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黛瓦白墙隐蔽于林中,若不是领路人停下脚步,江稚梧都没看到这处竟有个如此大的院落。
危亦安对门口候着的胡须微白的管事低语:“刘叔,人找着了,我带她去内院竹亭等着,让鹤沉直接过来。
“还有,栅板车上的姑娘摔到了头,找花鸩来给她瞧瞧。”
江稚梧听到花鸩的名字,没忍住问道:“这里是雨霖舍?要见我的人,是雨霖舍主?”
危亦安不置可否:“知道是雨霖舍主要见你,还不快点走。”
江稚梧没动,而是仰头仔细看了看这处院落的门楣。
漆黑,高耸,阴翳,没有匾额,白墙看着很冷很硬,脚下的土似乎带着淡淡血腥味。
她不免打了个冷战,压着恐惧问:“那花鸩是个用毒针杀人的,难道,也会治病救人?”
危亦安长腿迈过门槛,自顾自往里走:“花鸩是个药人,能杀自然能医。”
他骤然顿下脚步,回头狭促看了江稚梧一眼:“我还当妹妹你无所不知呢。”
江稚梧没有理会危亦安调笑的心情,紧着神经,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
随着她的踏入,明明没有人在关门,漆黑的大门却悄无声息的紧紧闭上了。
不远处,还在树上挂着的花鸩“咦”了一声:“那个漂亮姐姐怎么来了?”
他身侧,闭目养神的三人一起睁开眼。
树下,刘管事叩了叩树干,树上人影随即如比翼飞鸟翻身而下。
“这么快就到时辰了?”段不明左右晃了晃发僵的脖子。
花鸩抬头看向天边浅淡的月亮:“好像……才卯时。”
段不明哈哈一乐:“刘叔你喊错时辰了!”
刘管事摇头,悠悠道:“没错,我找花鸩有事,你擅自下树,按规矩要再罚五个时辰,自己算好哦。”
段不明抽一口气:“刘叔你——!”
“哈哈哈哈哈哈逗死了!段不明你真是个大傻子!”花鸩笑的浑身颤抖,虽然他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但不介意趁机踩段不明一脚。
段不明不敢对刘管事发火,只好抱头痛苦嚎叫。
树上,本就臭脸的段不厌脸更臭了:“段不明你吵死了,闭嘴!”
灵淙合上眼睛,把乱糟糟的三人屏蔽在外,继续默念清心咒……
天光渐亮,晨曦洒在亭角琉璃瓦,映出七彩颜色,六角小亭下,江稚梧脊背绷直端坐在石凳上。
不似她想象中的阴森恐怖,这座杀手宅院的内里有种近乎虚幻的清净悠然之感,徐徐微风极度放松,让人不禁猜测起这房子也是不紧不慢中盖成的。
江稚梧头一点一点的,她几乎彻夜未眠,这会儿困得头脑发昏眼皮打架却不敢轻易睡去。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看见一个晴天打伞的人。
只见一个黑色颀长身影正朝她走来,一张同样乌黑的竹伞遮在那人头顶,敛去大半晨光。
她抬头,想看的清楚些,但初升的日头迎面照射,她熬了一宿,受不了这样刺目的阳光,酸痛的眼被激出两行泪,视线更加模糊了。
“就是她?”
一道男声响起。
刘管事收起黑竹伞,恭敬道:“是,危公子说是这位姑娘。”
仿佛知道对方会问,刘管事又道:“危公子到厢房去补眠了。”
那人沉默着,在她面前站定,宽阔身影把阳光都挡在外面。
江稚梧拭掉泪水,这才看清,对方是个俊美非常的男子,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
许翎垂眸,同样端详着她——沾了土的襦裙,疲惫的双眼,头发也松散了,但纵使如此灰头土脸,依旧可以看出其下姣好的姿色,如一颗蒙尘的珍珠。
他对这珍珠的成色没什么兴趣,他只想知道,这珍珠是意外掉落的,还是被人刻意搁置在了这里。
原本,他疑心是秦桑海在边关找到了他的什么把柄,派人来送镖试探。但是现在瞧着这女子的颜色,许翎心想,秦桑海恐怕是不舍得把这样的人折在他这里。
不过,不管是意外还是有人搞鬼,总之,今日既然这女子来了,便没有再轻易放出去的道理。
许翎心上一计,决定反过去,给秦桑海送去一份礼。
至于这些想法与谋算,都发生在霎那间,如万道惊涛翻滚而过又迅速归于平整,而身处漩涡当中的女子,还在用那澄澈到近乎愚蠢的目光,盯着他发呆。
他居高临下,好整以暇问:“你要杀许翎?”
低沉的声音冷得不近人情,又好像带着几分嘲笑。
“他哪里惹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