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理查?”
普瓦捷的湖边,婆娑的树影下,他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金发少年,少年时的腓力二世用一种微带不满与嫌恶的眼神看着他,他不以为意,在树下换了个姿势:“你怎么来了,腓力?”
“和你父亲商议你的婚约,他建议我将爱丽丝嫁给约翰,我不打算答应。”腓力二世轻哼道,他旋即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他,“理查,你父亲为什么不让你结婚?”
“你应该很清楚原因,他不想让我和你成为真正的兄弟。”
“仅此而已吗?”
他们陷入了沉默,腓力二世盯着他,那目光既愤怒又困惑,有一瞬间,他觉得他心里的秘密已经被他看穿,他不易察觉地偏过头:“我也并不想和她结婚。”
“这就是你把你的儿子送到巴黎的原因吗?”腓力二世嗤笑道,他坐了下来,用他那双天蓝色的眼睛盯着他,“你还给他起了我的名字。”
“这不好吗?”他说,他接下来说的话倒是真心实意的,“我想象不出他叫亨利,杰弗里,或者约翰,我宁愿他用你的名字,你才是我的兄弟,腓力。”
“是的,我们是兄弟。”腓力二世的面容松缓一些,他握住了他的手,“我未曾拥有的真正的兄弟。”
他曾经真正将他当做兄弟,和他的亲兄弟相比,腓力更像他的兄弟,他曾经真的认为他们可以放下父辈的仇恨和矛盾长久和平地相处下去,但他骗了他------在墨西拿,在阿克,在提尔,他费劲唇舌陷害他,绞尽脑汁对付他,也许在更早之前,他也曾挑唆他去对抗自己的父亲。
他不应该相信腓力,不应该怜悯腓力,不应该对腓力有任何期望------他对腓力曾经寄予或期待的一切善意,腓力都从来没有给予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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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查一世率领十字军远赴圣城征战时,他被视为上帝庇佑的十字军统帅,但等他落入亨利六世手里,他便是一枚可以左右欧洲局势的棋子,英格兰,法兰西,西西里,德意志乃至于东罗马都会因为这桩意外事件面临局势变动。
如埃莉诺所料,得到自由后,约翰立刻开启了他的密谋行动,知道国内的贵族和官员大多对他毫无好感,他将目光放下了国外,试图拉拢苏格兰国王威廉一世帮助自己对抗理查一世,但由于与理查一世私交甚好(登基后,理查一世便一改父亲亨利二世的敌对态度同威廉一世交好),威廉一世断然拒绝了约翰的请求,在苏格兰这边看不到希望的约翰又将目光投向了他的另一个盟友腓力二世,他满以为腓力二世一定会积极回应他的求助,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腓力二世的回复相当冷淡,仿佛从前那个同理查一世仇深似海、发誓要让他百倍偿还屈辱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他很快意识到了腓力二世如此表现的原因,他母亲向腓力二世提出了婚姻谈判,有通过理查的女儿兵不血刃染指安茹帝国的机会,他又怎会冒险支持他的反叛?而对亨利六世而言,在得知埃莉诺竟然与腓力二世开启了婚姻谈判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手中所掌握的这个筹码似乎不那么有用了。
某种意义上,他现在比理查一世更加焦急,毕竟英格兰的局势尚还可控,而他所面临的谋杀指控和两场叛乱已经危及他的统治,不尽快斩断韦尔夫家族的支持者并获取征服西西里的功业,他就不能真正坐稳皇位,如果他被推翻,他和理查一世只会两败俱伤,理查一世固然难以重获自由,但他必然一无所有。
是以在将理查一世转移到维尔茨堡后,他终于允许两位理查一世的亲信,博克斯利修道院院长和罗伯茨布里奇修道院院长与理查一世见面,希望来自英格兰的压力能够促使理查一世早日认清现实并配合他的行动。
当两位院长见到理查一世后,他们发现国王虽然镣铐加身、发须覆面,但精神状态还算乐观,直到他开口后,他们才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不必为我的不幸叹息,也许是对我背叛父亲的惩罚吧,我背叛了父亲,背叛了君主,因此收复圣城的伟业不会属于我,而我需以一场代价惨重的不幸意识到自己的罪责。”
两位院长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他们都知道理查一世对父亲亨利二世的憎恨有多么深重,发生了什么让他改变了态度?而理查一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他很快又问道:“约翰呢?他叛乱了吗,还是说正在筹谋叛乱?”
“英格兰仍然忠于您,除却少量同流合污者,约翰王子并无同谋,他想要寻求国外的支持,但苏格兰国王和法兰克国王都没有回应他。”
“腓力?”理查一世一怔,“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因为您的母亲向他提出了婚姻谈判,表示愿意将玛蒂尔达公主许配给他的儿子路易王子,腓力二世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支持约翰王子的叛乱。”
理查一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玛蒂尔达公主”是他刚出生的女儿,他心情复杂,许多往事都在这一刻浮现眼前,但他还是及时止住思绪,出于他对腓力二世的了解,他知道腓力是不会这么轻易被母亲的把戏哄住的:“他愿意配合母亲的行为只可能因为他在图谋更大的利益。爱丽丝呢?她还在我母亲的监护下吗?”
“当然。”博克斯利修道院院长道,他不明白理查一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关心起了他的前未婚妻,而理查一世似乎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再次强调道,“在我回到英格兰之前,不论腓力开出什么条件,都不能把爱丽丝送回法国,还有我的儿子,也不要再让他和腓力接触,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
虽然理查一世的要求有些古怪,但他们还是都记录了下来,而理查一世转而又道:“我母亲怎么看待玛蒂尔达?是将她当成一个牵制约翰的筹码,还是做好了让她继承王位的准备?”
“我们并不清楚王太后的想法。”
“不论她是怎么想的,等你们回国之后,立刻将玛蒂尔达加冕为女王。”理查一世道,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如果我真的不能重返故乡,你们可以把她嫁给任何一个有助于维护王国稳定的人,但绝不能答应法兰克的求婚。我可以将我的女儿和我的王国交给任何一个人,但绝不能是腓力!”
“前提是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陛下。”罗伯茨布里奇修道院院长说,他忧虑地望向理查一世手腕上的镣铐,“如若不能通过和平的方式得到公主的婚约,法兰克国王或许会诉诸武力,如果您身在德意志,我们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而约翰王子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们只需按照我的安排行动,在你们离开后,亨利六世会举行一场审判,他认为这是坐实我身上的荒谬罪名、掩饰他野蛮行径的手段,但我会利用好这个机会。”理查一世说,他坐直了身体,这个时候,武士国王和十字军统帅的风采才真正重新浮现在他身上,“我不会坐以待毙,我也知道我最大的敌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