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垫车驶出了“城堡,”静悄悄地沿着不算很宽的林荫道倒退出大约200米,然后便消失在“月夜”下的桦树林的边缘。这么做完全是想避人耳目,以免让入觉得这对半夜出门的父子神经不正常。
那轮“人造小月亮”自动调节了亮度,比临睡前的亮度稍微低一些,让你产生出一种梦幻感。“小月亮”诞生以后,镇上的照明用电节省了不少,为此,小镇在全世界很出了一阵风头,各种内容的新闻和旧闻被炒得沸沸扬扬。有意思的是,好几个想模仿小镇搞“小月亮”的城市纷纷以失败告终,原因不明。倒不是说他们的“月亮”不够亮,而是说他们的“月亮”不够省电,没有了这个前提,搞“人造月亮”就毫无价值可言了。后来分析发现,小镇的优势在于它所处的位置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潮汐现象,其他地区皆无此优势。原来如此!
而今,镇上又出了第二件尚无人知的怪事——绿皮。
博士告诉儿子,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一直没有停止网上的检索,希望看到世界上还有第二例“绿皮现象”,可惜没有。如今“第二例”突然降临,非常非常不幸地出在了同一个家庭。
这时候气垫车已经驶上了海滨公路,潮湿温润的海洋气息使小莫菲舒服无比。他问爸爸想不想去黑石岛兜一圈,博士说随你的便。
于是气垫车变成了气垫船。
“爸,说说吧,你研究出什么结果没有?”
“我是谁呀!”莫菲博士很自信地靠在软垫上,望着远处碎玉似的海波,“那项研究没有什么难度,它是一种十分明显的返祖现象。因为陆地上的动物最初均来自于海洋。草履虫,变形虫,不管怎么说,最初的生命形态来自于海洋。我之所以这么粗线条的叙述,是想把所有的枝枝蔓蔓砍掉,什么始祖鸟啦,恐龙或猛犸啦,或者猿猴至猿人啦……那都是发展到后期的动物,说得太细了反而会乱。我只要你承认一条,人的最早最早的祖先来自于海洋,你能理解并接受这个说法么?”
小莫菲点头:“当然。”
“那就行了,你母亲就是返祖的实例。噢,现在又多了个你。”
小莫菲大叫:“返祖!天!返祖大多指人体的某些局部变异,譬如多毛,尾椎过长,或者一些异常习惯!哪有一返就返到原始生命这个程度的。”
博士马上驳倒了他的论调:“从理论上说,既是返祖,就应该能够返到原始形态。过去没有此说,那是因为没有实例。而现在,我们家一下子冒出两个‘实例’,你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冉说了,你和你母亲不是活得好好的么!你们并没有变成单细胞动物呀!你们出现的返祖现象其实还是习性方面的变异。我想我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
小莫菲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自然接受事实及其派生的理论,但是他心里多少还有些解不开的扣子:“爸,诸如此类的返祖现象史无前例呀!”
“如今已有前例了。”博士道。
“那你为什么不公布自己的发现?”小莫菲目光尖锐地盯住父亲的脸。
博士无动于衷:“别用这种幼稚的表情看着我,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公布么?眼下的症结在于,我发现了这个现象并有实例,但是我没法从深层次的理论上解释它。换句话说,我解释不了你们母子的海洋习性的生理原因,等你母亲回来,我要给你们进行全面细致的检查!”
气垫船的前方就是黑石岛了,小莫菲的手指在几个控制键上点了点,继续问:“那当然,我们一定配合。不过爸爸,你应该设法了解一下妹妹,看看她是否有这个现象?”
博士道:“她绝对没有!难道你忘了么,她那年失足落水,几乎淹死。我估计女儿随我,儿子随母亲,我的水性就很差。”
“这倒是。”小莫菲接受,“这也就是你张口闭口‘你们母子的遗传’的原因吧?”
博士忽然笑了:“这倒提醒了我,我要设法查一查你母亲的家谱,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呢。啊,上岛了!这船真不错!”
小莫菲问:“爸,妈妈现在不再生长绿皮了吧?”
博士待气垫船停在石屋前,迈步下车,双手插腰望着四周,好一会儿才答道:“绿皮本来就不是生长的,那是吸附海藻的能力过强所致,是使你们母子俩适合海洋生存的自觉生理能力。说到你母亲,她的吸附能力肯定还有,不过,她会随时洗掉,绝不像你那样积成皮。”
“母亲真了不起,要知道,没有这层绿皮,就像吸烟者得不到烟一样。”
他没有举毒品的例子。
博士道:“你母亲的意志我还不了解吗?她的确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来,让我参观一下你的巢穴!”
二人进了石屋。
既然能够解决一般的生活问题,这石屋子就不缺少诸如淡水器以及加热设备什么的,所以,没过一会儿两个人就喝上了香喷喷的热茶。他们一般情况下不喝加工好的罐装饮料。
莫菲博士是第一次上这个岛,因此好奇心多少还有一些。他装作很内行地告诉小莫菲,石屋的窗子之所以修得这么小,这么高,主要是防备犯人逃跑。小莫菲不想扫他的兴,便提出:“希望在更深奥的问题上得到教诲。”
结果博士的好奇心到此结束了。
“继续吧,”他揉着两眼之间的穴位,“继续把你的变异情况对我说说,我希望获得一些你母亲没碰到过的情况,以利研究。”
“我不是都讲过了么?”小莫菲道。
“你讲过的那些你妈大多碰上过,我想知道些新鲜事。”
“没有了,我都说了。”
“仔细想想,肯定还有。”博士非但不屈不挠,而且显得格外自信。
结果,小莫菲想到了那只“鬼东西。”
博士犹如通电似地“亮”了双眼,表现出只有久经沙场的老科学家才有的敏锐:“噢,儿子!我不打断你,但你必须详详细细地把这个聪明的鬼东西说给我听。你祖父说不定有救了!”
小莫菲觉得这副眼神似乎什么时候见过,对,想起来了!自己6岁时大难不死那回他就是这样!可是,想到这个,他脑子里马上就冒出个巨大的问号。
“爸爸,我6岁那年不是失踪过许多天吗?你为什么没有想过我和母亲的返祖现象有关?你应该想到!”
博士发觉这个问题提得非常不是时候,于是草草道:“谁说我没想到?想是想到了,只是没有深想。再说我压根就没觉得这也会遗传。这就是原因,信不信由你。现在讲讲那鬼东西,它有可能使我名扬世界!”
小莫菲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应付”,但不是“骗术”,看来父亲的确忽略了对自己的关注,他没有再纠缠于此。
接下来,他仔仔细细地把碰到鬼东西的前前后后讲给了父亲,包括每一次,每一个细节等等。他不否认,自己对鬼东西同样充满了兴趣,但那仅仅是通常意义上的兴趣,但是父亲不一样,他的兴趣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内容。
一会儿是“祖父有救了”,一会儿是“名扬世界”……老爹没疯吧?
在他结束谈话的同时,博士已经兴奋地开始在石屋里兜圈子。看得出,小莫菲所讲的内容几乎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小莫菲认为这真是个一惊一乍的夜晚。一两次还行,次数多了博士非变得神经兮兮的。
“你再说一遍,那鬼东西真的比海豚还聪明吗?”父亲似乎在落实一个核心问题。
小莫菲毫不犹豫地予以肯定:“可以这么说,海豚和那鬼东西相比,几乎是拿猪和人相比。”
“差着一个档次?”
“不只一个,十个档次吧。”小莫菲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有夸张,“我的智商还可以吧?那鬼东西超过了我!”
“好,好好!太好了!”博士激动得只剩下了一个字。他捶着自己的掌心。兜圈子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在儿子面前来了个急刹车,“你是否在网络里查过它?恐怕忘了吧?”
“忘倒不是忘了,是觉得没有必要。”小莫菲说,“我认为过去的海洋资料不可能有关于它的记载。”
“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别忘了我是学什么的。你同时别忘了我的返祖现象。这两条加在一起,足以抵挡10个海洋学家。”
博士像卡通人似地摆着手指:“不不,我需要的不是盲目自信,而是严谨的科学态度。你的气垫车上那台电脑好使吗?”
“跟你试验室那台不相上下。”
博士不再说什么,快步招呼着儿子来到停在门外的气垫车里。父子俩将“鬼东西”的所有特征数据送入“海洋生物资料库”,进行综合查询和分类查询。结果,他们得到的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既不是YES,也不是N0,而是“?”——这证明网络中“查无此物”!
小莫菲不知这个查询结果会对父亲产生什么影响。
博士有些犯傻,好一阵才扭过头来:“这证明‘海洋资料库’远不够完善。你以为呢?”
小莫菲看看天,手指头不由自主地塞进了嘴里:“我是这么想的,‘海洋资料库’的不完善是很正常的现象,没有必要说三道四。爸爸,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样,也许太大胆了些。我认为那不是地球生命!”
博士还是怔了一下,但没有表现出慌乱。是的,儿子的大胆设想早就引不起所谓的大惊小怪了。既然能有诸如“蝙蝠人”、“蜗牛人”、“鱼人”、“变色人”、“牛人”……尤其是“智能植物人”,那么,此时此刻发现一个智力超常的“鬼东西”,也就用不着太“那个”啦。关键在于儿子为什么强调那不是地球生命,而没有认为那是通常所说的“变异”。他提出这个问题时,小莫菲的回答十分干脆。
“这是感觉!”
“嗯,感觉!”博士抠着鼻子边上的一个类似于粉刺样的东西,基本接受了这个感觉之说,“嗨,你怎么回事?胡乱蹭什么哪?”
“我的返祖现象犯了。”小莫菲实话实说,“可是又不具备妈妈的坚强。爸,咱们回去吧,我路上顺便泡个澡。”
于是气垫船二次“上路”。
小莫菲洗了个淋漓尽致,又湿又腥地回到气垫船里。他把“船速”调到一个适度的档位,开始向父亲“反攻”。
“该你说啦,博士。那个鬼东西究竟对你有什么意义?要知道,你刚才激动得完全变形啦!我有权知道吧?”
博士出现了少有的爽快:“那是当然,我能否使老祖父复苏,是否能名扬世界,没有你的帮助几乎是不可能的。啊哈,一个人的成功的确需要运气!”
“我想听正文。鬼东西的出现和老祖父有什么关系?请吧,博士一一”
那时候,天是墨蓝的,不多的几颗星星挂在天上,怎么看都显得很孤独。好像谁说过,孤独也是一种美。博士和儿子徜徉在大海深处,很孤独!
后来博士说话了,鼻子像受了凉似地嗡声嗡气,他说:“我不得不使用很通俗的语言来向你传授知识,我估计这些知识最终摆脱不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命运。可是没办法,我现在有求于你。要是有一杯咖啡多好啊!”
小莫菲耸耸肩:“要是有两杯就更好啦。”
博士开始了他的讲述——
“你听着,小莫菲。你爸爸是个医学家。重点研究内容是人的大脑神经系统,我想强调这一点不算多余,后边所要介绍的一切都和此有关。小莫菲,请您老人家把大拇指从嘴里抽出来!我是干这个的”博士憋不住咳嗽起来,“我恐怕感冒了,不过不要紧。我是干这个的,我获得了大大小小50多项世界级大奖和称号一类的玩意,据说太空城也有意向我颁发一枚什么勋章。你应该明白,小莫菲,你爸爸获得这些荣誉是当之无愧的!”
“但是。对不起,”一说到“但是”,问题就来了“但是,和荣誉相比较,我现在面临的挑战更是不容忽视的。这就自然而然地说到了你的老祖父。听好了,小莫菲,你是不是觉得我每天守在老祖父的身边,简直像个大孝子?”
小莫菲插话:“你本来就是个大孝子!”
“啊,小莫菲,问题就出在这里,老祖父需要的不是什么大孝子,他需要的是治疗和恢复!你应该明白,他有一个搞大脑神经医学的儿子,自己却像一节树桩子似地躺在床上,这个搞医学的儿子是不是个猪?”
小莫菲插话:“你干吗呀,爸爸你怎么突然自卑了?”
“我怎么突然自卑了?告诉你吧,我一直很自卑,那些‘盛气凌人’、‘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等等,全都是为了掩盖内心深处的自卑。”
小莫菲插话:“我没发现你有以上缺点。不过,希望你简明扼要一些!”
“好,简言之,我对你祖父的病束手无策。推开来说,我对所有早老性痴呆病人束手无策!别多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的,植物人和早老性痴呆不是同一种疾病,至少发病途径不同。但不是有个成语吗?叫‘殊途同归’。不管是由于意外伤害,譬如老祖父;还是脑细胞生理性失效,譬如早老性痴呆症;它们途径不同却最终归结到一个共同的现实,那就是大脑神经系统的缺损和功能丧失。啊,你好像听懂一些啦!”
小莫菲插话:“是不是说,他们面临着同样的处境,周身生理系统没有毛病,而脑神经系统不灵了?”
“OK!OK!正是这个意思!”
莫菲博士又咳嗽起来,好一阵才停住并强调说是海风呛的。
“OK,小莫菲。早知道你这么聪明,我就用不着说得太细了。总而言之,这些患者的确像一株株植物,照样吃喝拉撒,但是没有思维能力。而我,几十年来研究的正是这个。我的导师,我的导师的导师,都是研究的这个,可是他们,怎么说呢?一个死了,一个患了他自己‘进攻’了一辈子却最终没有攻克的早老性痴呆症。我难道要重蹈他们的覆辙吗?”由于激动博士有些手舞足蹈,小莫菲提醒他注意这是在海上,他才老实了一些:“我不甘心呀,儿子,我那些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同行没有一个甘心的。可是,不甘心又怎么样?老年患者越来越多了,这种100年前少之又少的疾病,而今几乎蔓延成常见病了。而我们除了一天比一天老,几乎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这就是目前的现实。”
两个人说到这儿发了会儿呆,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观察天上的星星。后来儿子问父亲冷不冷,父亲答非所问。
“我心里冷,儿子。我们差不多想尽了办法,但无一成功。这就说到现在了。现在只剩下了两条途径,也可以说两个思路。这两个思路各有各的理论基础,同时又相互渗透。第一种称之为胎脑移植。胚胎的胎——胎脑移植。其理论上是这样的:欲促使失灵的脑神经细胞复苏,以脑移植手段为首选,也就是把健康的脑神经细胞移植过来,取代报废的脑细胞,就像铲除废料代之以新鲜的原料一样。这个方法就叫脑移植。为什么叫胎脑移植呢?这个比较易懂了,因为成年的脑移植往往会遇到一个非常难以逾越的障碍,那就是异体排斥,配型的成功率简直微乎其微。言下之意,你再好的原料,它不接受,它排斥,结果一切都等于零。然而,胎儿的脑细胞就容易配型和被接纳了,类似于电脑的兼容。胎脑因其幼稚便容易被兼容。所以,胎脑移植成为研究的重点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你的父亲就是这一思路的代表。接下来就是另一个思路,称之为‘脑再生’。
小莫菲好像没听清:“脑什么?”
“脑再生!啊哈,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异想天开?其实不然,它从理论上也讲得通。一般的来说,脑神经细胞变性失效后是不可逆的,但是不排除使用一种特殊的生理手段促使其由不可逆变成可逆,使老树发出新芽。明白么?这就是再生!这部分人一直在研究一种被称为‘神经生长因子’的东西,一但研究成功,他们将名扬世界。”博士叹了口气:“可是直至如今,我们都没有成功的迹象。他们没成功,是因为那个‘神经生长因子’始终没有弄出来。而我没有成功,却是因为一些操作上的障碍。”
小莫菲觉着最关键之处到了:“请说,爸爸。可能的话,我会全力以赴!”
“谢谢你,儿子。我这里所说的操作上的障碍便是胎脑的来源。我总不能用正常胎儿来做吧?那违背人道主义,胎脑的来源顶多是为数极少的引产胎儿,而这种‘半成品’的脑细胞恰恰又属于‘次品’一类。我就卡在了这里,儿子!等等,我还没有说完呢。在研究过程中我使用过‘替代品’,譬如猪的胎脑,狗的胎脑、猴子的胎脑,甚至海豚的胎脑……看出来了么?这些‘替代品’一个比一个智力发达。但是,除了部分技术上的因素外,这里最难解决的还是智力发达距离要求太远的难题!它们的聪明度不行。该懂了吧,儿子,这就是我为什么对‘鬼东西’那么重视的全部原因!”
小莫菲高叫起来:“我懂啦,假如说能把‘鬼东西’的胎脑槁到手,并给老祖父移植成功的话,老祖父就会醒来,就会变成一只‘老鬼东西’啦!”
“虽然听着比较不恭,但是,我必须承认,你说对了,儿子!”莫菲博士很高兴儿子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