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学校旁某家咖啡厅的角落里, 两个年纪相差无几的年轻人坐在桌子两端，气氛诡异而寂静。
服务生轻手轻脚地送上两杯咖啡，说了声“请慢用”后，就立刻离开了。藏在手心里的微信号码被汗水浸湿, 也没有送出去。
她刚一回到后厨, 立刻被其他服务生围住了。
“怎么样怎么样？微信号要到没有？”一个女生问。
“没有……我都没敢多说一个字。”服务那一桌的女生摇了摇头, 后怕地说, “他们气氛怪怪的，说吵架吧，又没有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像……对，就像两个拼桌的陌生人一样，很冷漠。”
他们这家咖啡店开在学院路上, 平时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人, 有准备考研的学生来这里点一杯咖啡坐一下午自习, 也有小情侣牵着手来这里谈情说爱。
可是刚刚进门的两个男生，却不符合上面的任何一种情况。
他们相貌长得有三分相似，应该是一对年纪相差不多的兄弟。哥哥一头柔软的自来卷, 眼睛圆圆的，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可惜从进门到现在, 他从未笑过。
同事揶揄地问她：“说起来，你想要谁的微信？哥哥的还是弟弟的？”
服务生脸色飞红, 小声说：“我想要哥哥的……”
“为什么？那个哥哥是个beta吧, 弟弟可是个alpha。”
“弟弟是alpha又怎么了？”服务生摇了摇头，“哥哥虽然是beta, 但很有亲和力，让人觉得很舒服啊, 我给他上咖啡时，他还很客气的说了声谢谢。不像那个弟弟，都不拿正眼瞧人，真以为自己是alpha就了不起吗？”
……
后厨的议论声当然传不到两位当事人的耳朵里。
现在，这对气氛诡异的“兄弟”正遥遥对望着，明明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张咖啡桌，但却像是一道天堑，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俞跃望着这个和自己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静静地打量着他。
仔细算来，他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俞跃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三年后再见，他变得更成熟、更骄傲、更……讨人厌了。
俞跃没有想到，虞腾居然考入了华清大学的经济学院，就在他的隔壁。看来舍友们和晓云错认的人，就是虞腾了。
虽然大家都说虞腾和俞跃有三分相似，但在俞跃看来，这个陌生的弟弟更像他的父亲，他们身上都带着一种傲慢，仿佛和beta呼吸同一片空气就能让他们染上病毒似的。
……直A癌怎么还没被列入世纪十大绝症啊？
俞跃在心中大大翻了一个白眼，拿起勺子搅了搅面前的咖啡。
这家店要先结账才能上咖啡，刚才结账时虞腾想买单，俞跃却抢先甩出了钱――当然，只有自己那一杯。
自己花的钱当然不能浪费，即使现在没什么胃口，俞跃还是端起咖啡杯喝了两口。
虞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脸上写着“这种路边店的咖啡怎么能入口”。
俞跃懒得给他灌输粒粒皆辛苦的教育，他放下杯子，说：“有话快说，我的时间很宝贵。”
虞腾被噎了一下，愣了几秒才徐徐开口：“哥，三年没见，我一直在想你，你还好吗？”
“……”俞跃立刻拒绝三连，“谁是你哥，你别想我，我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虞腾：“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都是我的哥哥，我唯一的兄弟。”
“那可不一定。”俞跃摇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当屋里出现一只蟑螂的时候，你的屋子实际上已经变成蟑螂窝了，黑暗中隐藏着许许多多的蟑螂。”
虞腾刚开始没听明白，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既然虞兴华可以有虞腾这个只和婚生子差三岁的私生子，那谁知道，他在外面还有几个情人，这些情人又给他生了几个孩子呢？
这些孩子都是男孩吗；这些孩子都几岁了呢；这些孩子中都分化成什么性别了呢；如果俞跃不是beta的话，那虞腾还有可能进入虞家吗？
俞跃用蟑螂来类比这些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虞腾毕竟是个骄傲的alpha，被这样侮辱，脸瞬间涨的通红。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又一根一根的松开手指。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虞腾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知道我的身份见不得光，在成为私生子前，也没人问过我的意见，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我只能接受它。”
“……”
“小时候我很好奇，为什么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为什么父亲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为什么每次去游乐园只有妈妈能陪我，我问她什么时候能一家三口出来玩，她说父亲太忙了……我是直到上学后才知道，原来父亲还有另外一个家庭，在那个家庭里，父亲还有一个儿子――一个更优秀的儿子。”
“……”
“每当我取得一点进步，拿去给父亲看，父亲却总说，你不要骄傲，你哥哥在你这个年纪时，可以做得更好。在父亲的口中，这个哥哥处处都优秀，他成绩比我好，英语比我流利，就连运动方面都比我厉害……他是一个足够完美的继承人，而我只能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下。”
虞腾对俞跃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小时候，他对俞跃只是单纯的嫉妒。他嫉妒那个未曾谋面的哥哥为什么抢走了父亲的所有喜爱；他更嫉妒为什么他如此努力，依旧追不上那道身影。
但是这一切，都在俞跃分化的那一天被打碎了。
他那个从未谋面的哥哥，居然分化成为了beta！
还记得妈妈抱着刚放学的他又哭又笑，她疯狂的尖叫：“小腾你知道吗，咱们母子俩的机会来了！！！”
还记得父亲紧皱着眉头，拍拍他的脑袋：“你的哥哥已经让我失望一次了，你可不能让我再次失望了。”
在那一天，虞腾发现，原来嫉妒和同情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可以同时出现。
后来，虞腾分化了。
后来，虞腾成为了让虞兴华满意的alpha。
而他，也终于有机会走进富丽堂皇的虞家大宅，参加哥哥的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亲眼去看看那个让他即嫉妒又同情的人。
……然后他发现，就算他已经踮起脚尖去拼命想象这个哥哥的样子，也无法勾勒出俞跃十分之一的美好。俞跃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完美无缺，他站在灯光之中，却比那些人造光茫更加耀眼。
――他就是光茫本身。
十五岁的虞腾在见到十八岁的俞跃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你好，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弟弟了。”
虞腾不是在耀武扬威阴阳怪气，他是真的真的想成为俞跃的弟弟。
没想到这个弟弟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俞跃就亲手打破了它。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个家，甚至不惜舍弃一切。
虞腾没有这样的勇气，他只能望着俞跃决绝离开的背影，暗自把他刻在了心里。
三年来，他一直把哥哥当作奋斗的目标和竞争的动力，他学习哥哥的动作仪态，故意把自己往哥哥的样子打扮，甚至主动报考和哥哥相同的学院……现在，他终于可以坐到哥哥对面，亲口和哥哥说出他的心里话了！
他把这些想法全部倾述而出，若他面前有一面镜子的话，他就会发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的狂热，又有多么的不正常。
面对他的拳拳表达，俞跃眉头紧皱，全身都写着两个大字――拒绝。
虞腾说他崇拜他？
这种扭曲的崇拜让人不寒而栗。
俞跃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打断他的话：“虞腾，我不知道你说这些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请你搞清楚：我离开那个家，不是因为你的出现，夺走了我在家里的位置。我毕竟是婚生子，就算虞兴华那个老东西再怎么直A癌，从法律上也没人能剥夺我的继承权。只要我继承权在手，不管老东西还有几个私生子，你们捆在一起我也能玩死你们。
“我离开那里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虞家的一切都让我恶心。道貌岸然的虞兴华让我恶心，毫无主见又舍不得离婚的母亲让我恶心，和稀泥的亲戚让我恶心……
“至于你？你只不过是个多余的人，你叫虞腾还是叫虞沸，你是alpha还是omega，和我有什么关系？”
“多余的人”几个字，深深地刺痛了虞腾，他的瞳孔紧缩，手也不自觉的攥紧。
扔下这这段话，俞跃不愿再多言，起身就要离开。
虞腾哪会让他走，年轻的alpha也急匆匆地站起来，去拽他的手。
“哥！！”虞腾完全慌了手脚，急的大喊，“你真的不打算回来吗？你……只要你回来，虞家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也会站在你这边，你不是说不知道老头子有几个私生子吗，我去帮你调查！我会安心当你的工具，我从没想过和你争什么！”
俞跃停步，回头，定定看他。
“小朋友，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俞跃语气淡淡，“我说，我、不、回、去。装修得再精美的动物园也只不过是动物园，而我要的是自由。”
“……”
“还有――”俞跃缓慢地，坚定地，掰开他的手指，把自己的胳臂从虞腾的手掌中一寸寸扯走。
虞腾的力气很大，大到俞跃的胳臂上满是他的指印。
“――请你听好。我从没把你当弟弟，我也根本不需要一个alpha弟弟。”
……
俞跃走出咖啡厅，大门在身后合拢。他在路边呆了一会儿，然后终于“呼……”地叹了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和虞腾那小混蛋废话这么多，搞得他脑仁嗡嗡直疼。虞腾真不愧是虞兴华的儿子，自说自话的本事真不赖。
一个上杆子要给他做先父，一个死乞白赖非要做他弟弟。
这群alpha是脑子有病吗？
俞跃烦躁地啧了一声，见天色不早打算回学校，却在身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哥。”
“……”俞跃回头，果不其然，身后站着的人正是陆厌青。
……这是刚走一个弟弟，又来一个弟弟吗？
可能是和那个烦人的alpha弟弟做对比吧，在现在的俞跃眼里，陆厌青这个omega弟弟顺眼了不少。
陆厌青满脸惊喜：“哥，这么巧，你来这喝咖啡吗？”
俞跃懒散地挑起嘴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陆厌青只能乖乖说实话，“对不起，哥，我是从晓云姐那里听说的，她说你被一个alpha拉走了，我不敢给你打电话，只能在学校周围一间咖啡厅一间咖啡厅的找你。”
俞跃：“你找我做什么？”
陆厌青：“我担心你，怕你被人欺负。”
“……”俞跃先是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本来想笑他胡思乱想，但莫名的，忽然觉得眼眶有点酸。
真是奇怪，他刚刚和虞腾谈话时，气势十足，大获全胜，可以换着花样羞辱对方还不带脏字。但现在不过是被陆厌青普普通通的问候一句，他身上那些坚硬的铠甲突然全部消失不见，露出了他遍体鳞伤的身体。
在所有人眼中，俞跃爱玩爱闹，坚强果敢，但在陆厌青眼里，他的哥哥也需要被关怀，被担心。
“蠢死了，谁用你担心啊。”俞跃吸了吸鼻子，说，“你别以为跑过来献殷勤就能让我原谅你！”
说着，他作势抬腿踹他，陆厌青也不知道躲，很快裤腿上就多了几道鞋印。
陆厌青乖乖任他欺负，像只蠢狗一样前前后后围着他转，嘴里一直喊着哥。
俞跃的记性好得很，不可能因为他稍稍乖巧就忘了他之前强吻自己的事情，根本不给他好脸色。
两人吵吵闹闹的走了，俞跃没有发现，在他走后，身后的咖啡厅大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虞腾脸色晦暗不明的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他不明白――明明俞跃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哥哥，为什么会被陆厌青这个家伙抢走？！
明明……陆厌青也是alpha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