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回集自己的小说,都会有一次对自己的回顾,从头到尾地挑选,于是,我跟着自己的小说,便从头到尾地审读了自己。
有好一阵没好好写小说,也没好好地想自己。莫名其妙地干起编刊物的事,不由地忙碌起来,那种忙碌就像往麻袋里灌沙子一般把人结结实实地填满,空隙少了,在很少的空隙里来回碰撞的一些情绪:焦虑。紧张。烦恼,也都是与忙碌有关。而选编自己的小说集,一篇篇地浏览很多年前写下的关于女人的故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总也不散的忧伤,那种忧伤弥漫在字里行间,还包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怨,虽然不很深刻,是淡淡的,如同有雾的天气,看什么都不明朗,做什么都不痛快,就这样。可是,对于雾的笼罩,真是没办法摆脱,真是奈何不得的。
再合上小说,再走出重重叠叠的忧伤,我对自己说:在很多年里,你写了这么些女人的故事怎么都这样的忧伤,为了什么?
女人的忧伤大部来自于男人和孩子,因为,她们就是愿意把男人和孩子当作生命最主要的内容。可以想象,当一个人硬要把生命的核心和生命的把柄通通塞到别人手上,这有多么的危险,尽管这"别人"是与她休戚相关的,是丈夫是子女,但终究是"别人"。而任何一个"别人"都无法向另一个人保证自己具有永恒的可靠性。没有永恒没有可靠,女人的忧伤就会源源不断地发生。我不知道这样的依靠性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属性,还是在后天不知不觉培养起来的?无论是先天还是后来,总之,女人不具备不依不靠的独立性(尤其在精神上),忧伤的故事就会不断地演下去。
但是,在我以后的小说里,大概不会再津津乐道地写女人的忧伤了。那么,写女人的什么呢?我隐隐约约地知道,又确确实实他讲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自己已经很少忧伤了,我只知道我在渐渐学会把希望仅仅放在自己身上,有时,对自己也不抱太大希望。可我不认为这是消极。真的,这不是消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