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活着?
我想,这个问题值得我用一生去思考……
——简纯。
……
昏沉的天空笼罩着大地,遮住光明,时间将步入夜晚。
世间一切逐渐变得阴暗,可怖。
随着阴暗而来的是“呜呜”风声,像魔鬼将至的叹息,然后逐渐归于虚无。
简纯合上手中的书籍,端着蜡烛,向窗户走去。
此时,屋外已经彻底阴沉下来,寒风再次响起,吹拂着大地,不断发出奇怪的声响。
简纯抬起头,朝着远处那一棵枯死的树看去。
它依旧立在那里,立在这黑暗之中。
这时她的脑海中,伴随着响起的风声,她仿佛再次听到了自己和琼斯小姐的对话。
“琼斯小姐,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简纯问话声响起的时候,她正站在窗户前。她抬着头,若有所思地朝着琼斯小姐问道。
“因为我的家庭,”琼斯小姐回答道,“所以我不得不离开我熟悉的那些街道、房屋、田园。”
“为什么?”简纯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的母亲去世了,在她死后,父亲又娶了一位新夫人。”
“她叫做佳思丽,是一位淑女。”
“他和她又有了一个孩子,是一个男孩。”
“她并不喜欢我,于是她在和父亲商量之后,为我安排了一场婚事。”
“那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
“我更不知道如何爱他。”
“所以——你离开了那里?”简纯问道,“从那个压抑而且荒唐的地方逃了出来?”
“那你的父亲还爱你吗?”简纯继续问道。
“我想——是的,”琼斯小姐回答道,“我想他一定还是关心我的。”
“那你会感到难过吗?”简纯的声音在琼斯小姐耳边继续问道,“你离开家人,离开你最亲密的人时,你会感到难过吗?”
“是的,”琼斯小姐点头答道,“我会感到难过,但我并不悲伤。”
“因为我知道来到这里不是我人生的终点,而只是一个新的起点,我的生命将在这里重新盛开。”
“从日出到日落,从繁星闪耀,到阴云密布,我们永远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发展,”说到这里,琼斯小姐仰头看了眼头顶上方昏暗的天空,“在它变幻莫测的圣恩里,我们并不知道接下来到来的,究竟是好,还是坏。”
“所以我也不知道,离开他们,是不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
……
随着风声,琼斯小姐的话语在简纯耳边渐渐淡去。
简纯抬起头,向着窗户外,黑暗中,那棵孤零零的树影最后看了一眼,便将那深红色的窗帘拉上。
随后她吹灭了蜡烛,躺到了床上,枕在枕头上,沉沉睡去。
窗外寒风呼啸声中,阵阵拖拽的声响在楼上响起,紧接着,有人拿起了火柴,点燃一朵火花,然后是疯狂的大笑。
“你们要过河……拿走金子……点燃篝火……杀死所有的人……”
“汹涌的河水将你们吞噬,直到生命的尽头……”
“……”
朦胧月色照进屋内,简纯翻了个身,并没有被这个声音惊醒。
寒风呼啸声中,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出现在简纯门口。
“咚咚咚。”
敲门声在屋内响起,在这夜色沉寂中,显得格外明显。
简纯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在这敲门声中,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在黑暗中坐起了身子,打了个哈欠,步履有些踉跄的走到门边。
“是谁?门外是谁?”简纯压低声音问道。
“是我。”
门外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匆匆答道。
简纯握住了门把手,随着“咔嗒”一声轻响,将房门轻轻推开。
屋外只有一点零星的烛火,琼斯小姐站在门口,拿着蜡烛,朝着简纯问道:“你还好吗?”
“嗯,”简纯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朦胧地问道,“琼斯小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笑声,”琼斯小姐说道,“我听见,有一个人在大笑,还有不断的喃喃自语声。”
“像是魔鬼的笑声,背叛了主,将沉往无尽的深渊。”
“空气中弥散着焦糊味,简,就像是什么东西在燃烧。”
燃烧?
听到这里,简纯耸了耸鼻子。
门外充斥着雪后冰凉的味道,弥漫着淡淡的松香味道,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简纯像是想到了什么。
可还没等她说出来,楼顶上方,那可怖的笑声再次响起,夹杂着哼哼唧唧地讲那个故事的声音,笑声与讲故事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真的有人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只是只有她一个人沉浸其中十分快活。
“这栋红房子里——夜晚的时候,只有我和二楼的那个‘她’住在这里,”简纯说道,“她是一个禁忌,是这个红房子里不能提及的存在。”
“那她是谁?”琼斯小姐问道,“你知道吗,简?”
“像是一个疯子……”简纯声音很小地说道,“她会大笑,会尖叫,会哭,但是庞德夫人却不让我去问这些事情……”
就在她们说话的同时,楼上再次响起了一阵笑声,那笑声疯疯癫癫地,向着走廊尽头而去。
紧接着,屋子里弥散起更大的焦糊味,的的确确是有东西燃烧起来了。简纯立刻几步走到了窗户边上,她拉开帘子,马上看到,映照在雪地上的,那星星点点的火光,火是从二楼燃起的。
黑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散。
琼斯小姐面色十分凝重,朝着简纯说道:“拿上你的水壶,简,我们去二楼。”
“从后门出去有另外一个楼梯,可以上二楼。”简纯在她身后说道。
听到这句话,琼斯小姐立刻掉头冲了出去。简纯拿起水壶,跟在她的身后,穿过曲折的走廊,朝着后门匆匆走去。
琼斯小姐打开后门,呼啸的风声顺着她的脸颊而过。
在走出门的同时,她抬了一下头,看到自己房间方那耀眼的红色。
此时火焰还没有彻底燃烧起来。只是在二楼的窗户那燃着了垂落下来的窗帘。
简纯跟在琼斯小姐身后跑上了楼梯。二楼有一道回形走廊,围绕着几个大大小小的房间,只在客厅处有一扇大门,门上挂着一把大锁,每个房间都有镶嵌着几块玻璃的窗户,但是无一倒外的每扇窗户外都嵌着一圈铁栅栏。
在二楼着火的那扇窗户前,同样嵌着铁棚栏,并且里面的窗户也只开着一小道缝隙,呛人道烟雾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琼斯小姐试着去推窗户,却发现那扇窗户从里面卡死了,一点儿也推不动。
火势似乎越来越大,似乎能听见屋内火焰“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我们进不去,现在怎么办?”在她身边,简纯听见琼斯小姐深深吸一口气。随后,她看了眼玻璃窗,朝着简纯说道:“简,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找块石头,把窗户砸开。”
说完这句话,她向着楼下跑去,长长的衣摆在空中飘动,只留下简纯一个人,站在窗户边上。
简纯弯下了腰,暂且将水壶和蜡烛放在了地上。
空气中那股焦糊味更加明显了,简纯有些着急地大口大口喘息着,呼出的白气,在烛火的映照下,向着空中升起。
她闭了下被浓烟呛得有些酸痛的眼皮,随后再次站起了身子,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忽然看见玻璃窗内一张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的脸。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漆黑的眼睛透过发丝间的缝隙,朝着简纯看来。
火光中,她死死地盯着简纯的脸颊。
她的嘴唇颤抖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你……”
简纯看着她的眸子,脑海中那个站在窗户旁高贵优雅的红衣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逐渐地,与眼前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重合起来。
“你来到了这里?”
忽然,她听见了那个疯女人的声音。
然而从她的眼神中,简纯感觉到她的情绪正逐渐平复下来。
她褪去了疯狂,像是看到了一个心爱之人一样,轻声说道,“我的艾洛德,你终于来看我了……”
“在我知道你已经死亡的时候,我是那么悲伤,我一直期盼着,你可以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同我说话,回忆过往,可是你的灵魂却一直都不愿意来见我。”
“我的艾洛德,你还在记恨我之前离开你吗?”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看向简纯的眸子,也被浓浓的悲伤掩盖。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中滴落,划过她苍白的脸庞,落在火光之中。
“多少次午夜梦回,我看见你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消失在火海之中,头也不会,像是完全将我遗忘了……”
“我的艾洛德,你怎么会如此狠心,将我一个人,独自抛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话音逐渐消散。
红色的衣裙也逐渐在简纯眼前变得模糊。
她像是被火焰彻底吞噬,随后消失在简纯眼前。
……
房间里十分安静。
简纯侧卧在床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简纯看得不是那么真切。
窗户上的窗帘从凌晨被拉开,就再也没有合上。
她眨了下眼,感受着冬日里早晨并不算温暖的阳光。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慢慢听见了屋外有些凌乱的各种声响。
那是庞德夫人止不住的叹息声,以及夹杂在叹息声中,那急促的,像是在来回转圈的脚步声。
“先生和小先生就要来到这里……”
说话声从屋外传来,简纯听见庞德逢人说道:“他们很快就会来到这座红房子里,而昨天——昨天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该怎么向先生交代啊?”
屋外沉寂了一会儿,然后琼斯小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下实话实说,昨天晚上确实是那个“她”将窗帘点燃,差点引起了火灾。”
“不——”庞德夫人说道,“我不能,‘她’是先生的人,即使她将整座红房子都点燃了,先生也只会叫好,而不是生气,但如果‘她’受伤了,先生是会生气的。”
“这会要了我的命,”庞德夫人继续说道,“先生会大发雷霆,将这里的所有佣人全部赶走,由他自己,亲自去照顾‘她’。”
屋外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简纯想要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一杯水喝,却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和琼斯小姐正是拿着它,去了二楼。
在琼斯小姐拿着石头跑上来时,疯女人便从窗户前消失了。
随后琼斯小姐用石头将窗户砸开,两人合力将窗帘的火扑灭了,所幸火势没有扩大,只是烧焦了半幅窗帘。最后她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了。
简纯撑起身子,慢慢地,靠在枕头上面。
在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昨天那个疯女人说过的话语。
她说:“我的艾洛德,你终于来看我了……”
艾洛德……
这句话让她感到震惊。
因为她的母亲就叫做,艾洛德·纯。
那么,那个疯女人口中的艾洛德——会是自己的母亲吗?
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的脑海有一丝混乱,像是有大量的信息堆杂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慢慢站起身子,一步步地朝着窗户走去。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的,是一片洁白的雪地。
洁白的雪地上堆着一些烧焦的布料,并且楼上还不时传来捶打的声音,以及佣人扫地时发出的“沙啦”声。
他们应该是在处理昨天被打破的那扇窗户和烧毁的窗帘。
那正是昨天她们俩打破的窗户。
简纯的目光落得更远,
她看到了一辆朝这里飞快驶来的马车。
马车是黑色的,车身上开着两面小窗,由四匹马并排拉着。
马车是贴着院子边缘过来的,正好顺着阳光,照得马车里面也亮堂堂的。
透过马车上的窗户,简纯看到了一个面无表情,并且面色十分苍白的少年坐在里面。
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绅士服,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朝着简纯站立的这个方向看来。
就好像他真的能看见那个站在窗户里的姑娘。
这种目光,仿佛他能透过她身上白色的睡裙,直接看清她赤防裸裸的灵魂。
简纯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看着那辆车子从院子旁的小路上驶过,最后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她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的那道目光让她感觉到恐惧。
虽然她没有看清马车里那个少年的长相,但她却感觉那道裸防露的目光,仿佛将自己推上了高台,然后像挑选货物一般上下打量着她。
就好像——她是一个洋娃娃,在高高的货架上,等着人来将她购买……
简纯握紧了手指,指尖掐入掌心,丝丝疼痛传入进她的大脑神经。
不过她的这种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简纯还站在窗边的时候,屋外的大厅里,在传来开门声后,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像是有不少人走进了大厅,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在屋子里响起。
“小先生,”大厅里传来了庞德夫人的说话声,“先生呢?”
“先生到楼上去了,”另一个简纯并不熟悉的声音回答着庞德夫人的问话,“他很担心‘她’的安全。”
“应该的,应该的……”
在那位少年身后,庞德夫人用帕子擦了下脸,跟着他走到了高背椅旁。
他的目光落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看见他站在那里,却什么都没有说,庞德夫人微微有些着急,她站在少年身后,再次轻声地,叫了一声“小先生”
小先生……
听到这里,简纯微微有些发愣……
“小先生告诉我你叫天鹅,”记忆中,庞德夫人在简纯身前说道,“既然如此,简纯小姐,请原谅我刚才的错误……”
“这里是先生在爱罗堡的一栋住宅,叫做红房子,您是被小先生从大雨中带回来的。”
“这里除了小先生以外,很少有人过来,所以,当小先生将你带回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是这里的管事,你可以叫我庞德夫人,之后,如果您愿意继续呆在这里的话,将由我来负责您的饮食起居。”
小先生——是救了她然后将她“关”在这座红房子里的人吗?
她的目光微微下垂,犹豫了一下,随后向着门口走去。
屋外的说话声依旧十分吵闹,但就在她手指触摸到门把手,还没将它拧开的时候。
她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语气平淡,毫无波澜的声音,像极了她在布依顿礼堂遇见的那个少年的声音……
……
他问:“‘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