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庞德夫人说道,“先生是个仁慈的人,他不会介意自己的儿子愿意收留一位流落在外的小姐……”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阵诡异的笑声在二楼响起。
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像一位喝醉了酒的夫人,在呢喃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
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踉踉跄跄的,像是随时会摔倒一样。
“她是谁?”简纯问道,“也是住在这所红房子里的人吗?”
“她不是谁。”庞德夫人面色凝重地说道。
她扭过头,朝着窗户那里看去。
“小姐,”她说道,“请您一定要记住——在这个房子里,您哪都可以去,唯有这个二楼不要去,这——是个禁忌,除了先生,以及送饭的佣人之外,谁也不可以去二楼,就连小先生,也不可以。”
“这件事情——我希望,我们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谈论下去了……”
说完这句话,她站起身子,拉开房门,神情慌张地朝着门外走去。
关门声在门口响起。
简纯放下手中的面包,站起身子,回过头,朝着窗户那看去。
昏黄的光线下,红色的窗帘静静地垂在那里,没有丝毫动静。
她站起身子,朝着帘子走去。
她抬起手,将红色的窗帘拨开,然后推开了窗户。
呼啸而来的寒风从屋外吹来,将红色的帘子刮起,吹散了室内的温暖。
那种诡异的笑声再次变得清晰。
在这个落满白雪的夜晚,她再次听见了那个疯女人的声音。
那个疯女人笑得癫痴。
像是歇斯底里后的疯狂。
这种笑声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简纯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冰凉之后,她才哼哼唧唧地开始说话。
她似乎——是在讲一个故事……
“你们要过河……”
沙哑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简纯被这扑面而来的寒风激得打了个哆嗦,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关上窗户,而是继续听着,“肮脏的泥土在河的这边,而那边则是成堆的金银……”
“三个好朋友要过河,可河里——却只有一条小船。”
“一条船,一次只能乘坐两个人,这些金银珠宝也只能由一个人带走。”
笑声再次响起,说话的声音变得含糊,随后再次重复道:“过河——你们要过河……”
疯女人的话语逐渐变得模糊,而且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
但是简纯却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这是一个故事,在她小的时候,她的妈妈曾经给她讲过。
故事的开头,也是“你们要过河”。
“简……”
烛火照耀下,女孩躺在床上,她扭过了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女孩身旁,坐着一个穿着礼服的夫人。
她化着浓妆,喘息也有些急促,不像是一直呆在这里,倒像是刚刚从什么宴会上匆匆离开,回到了这间小屋。
夫人坐在床边,整理了一下衣服,平静一下呼吸,然后讲道:“你们要过河。”
“这里有一条大河,河的一边是庄稼和泥土,另一边,则堆满了金银和珠宝。”
“镇子里很穷,大家经常为金钱而发愁。”
“为什么他们不去对面拿取呢?”简纯微眯着眼睛,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因为这个镇子里有一个传言,”夫人继续讲道:“传言中说,对岸堆砌的金银都是罪恶的,只要你拿走了它,就会失去你所拥有的一切善念。”
“可是这个传言没有堵住人们的好奇心,于是有一天,镇子中的三个好朋友决定要改变这一切。”
“他们找到了传说中可以前往对岸的小木船,想要乘坐着它,前往满是珠宝的彼岸。”
“可是这条船,一次只能乘坐两个人,多一个,都会沉进这无尽的河流之中。”
“于是三个好朋友中死去了一个,在这充满原野和庄园的小镇边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寒冷,颠簸……”
“两个好朋友坐上了船,划着它,向往对面满是金银的彼岸。”
“那里有金子做的土地,银子做的树木,祖母绿的宝石悬挂在银树杈的枝头。”
“他们挖走了金子,砍掉了银子树杈,摘掉了宝石……”
“将这些不该属于他们的财富全部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可问题出现在要离开时的那条船上。”
“这条船只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多一点,都会沉入这无尽的河中。”
“他们反目成仇,像是鳄鱼,像是野豹,撕咬着对方脆弱的咽喉。”
“他们都不想继续留在这座充满了财富的岛上,因为在这里,没有食物,再多的珠宝也是无济于事的。”
“争斗中,第二个好朋友也走向了死亡。”
“最后,仅剩的那个好朋友在仓皇中逃走,离开了这片土地,在暮色中,带着那些卑劣的珠宝,逃回了对岸……”
母亲的声音在简纯耳边逐渐变小消失。
简纯朝着窗外看去,朝着那片茫茫的白雪看去。
空中还在飘着雪花,落在红房子后的花园里面。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几个提着灯的佣人,穿过花园向着二楼走去。
在这寒风之中,简纯慢慢关上了窗户。
她拉上帘子,走回到床边,将蜡烛吹灭。
屋子里——也再次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
“你们要过河……”
伴随脚步声响起的是一阵沙哑的话语。
紧接着,天花板上传来了一阵摩挲的声响,像是有人正蜷缩着身子,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向着简纯上方的房间靠近。
她的声音呢喃,含糊不清。
像是压着舌头,用鼻子在哼一样地说道:“金钱,肮脏的金钱,不可饶恕,无可饶恕……”
她低低笑了起来,随后又喃喃着说道,“白色……红色……好多的颜色……”
“在火中燃烧,灿烂,像是魔鬼一样,能量,能量……”
笑声中,简纯喘息着睁开了眼睛。
在她视野里,一切显得那么黑暗和模糊。
似乎她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梦境中,漫天大火,浓烟滚滚,房屋在燃烧,发出骇人的轰响,母亲穿着一身礼服,朝着火焰冲去。
火焰吞噬了她身上的礼服。
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最后——消失在这滚滚的浓烟之中。
简纯闭上了有些酸胀的眼睛,侧卧在枕头上,微微喘息着。
屋子里十分昏暗,阴沉沉的,配上那瘆人的笑声……
她睁开眼睛,用手将身子撑起。
在她的视野里,到处都是暗红的色调。
压抑,而又沉闷。
她站起身子,赤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随着“嘎吱”一声,她慢慢将房间的门推开了。
屋外十分安静。
楼上的女人似乎也止住了笑声,呢呢喃喃的,像是又开始念叨那几个简单的句子。
简纯将目光从那个上锁的楼梯门上移开,这时她才发现,这个红房子里,似乎只剩下自己和那个疯女人了。
她抬起手,摸着墙面,在黑暗中,向着大厅走去。
大厅里没有拉上帘子,雪后的月光,也显得格外柔和。
她在桌子上翻找,借着这微弱的月光,找到了上次她用过的那盒火柴。
她燃起火柴,将蜡烛引燃,随后甩手,将火柴熄灭。
屋子里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她屈膝坐在地毯上,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火苗发呆。
火焰在空气中灼烧着,翻滚出层层细微的气浪。
这些光彩映照在她的眼中,变得绚丽,而盛大。
它们越演越烈,最后化为一片火海。
母亲的惨叫声似乎在她耳边再次响起。
她眨了下眼,在这个时候,莫可名状地,她忽然想起母亲给她讲的故事的下半段:
活着回来的那个“好朋友”带着大量的金银珠宝,成为了当地最有名的大富豪。
他有着最大的庄园,最多的仆人,每天喝的是红酒,吃的是牛排。
可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一个穷人家的姑娘。
于是他用了一枚金币,完成了那笔交易。
穷人收下了他们需要的金币,而“好朋友”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女人。
这看似完美事件中唯一的受害者,就是那个贫穷人家的姑娘。
她只是因为长得漂亮,没有学识,没有家世,就被亲人“出卖”,嫁给她不爱的人。
她不但不爱他,而且恨他。
最后,在新婚夜里,她用剑刺死了那个男人,带着那个男人的珠宝,离开了那个可憎的地方……
“罪恶的金钱故事一直在流传,”记忆中,简纯的母亲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地说道,“它们不会消失,而是分散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去了。”
“只要这些肮脏的金钱还存在,罪恶就会一直存在。”
说到这里,她朝着简纯看了一眼,第一次,像一个严肃的母亲那样,说出对孩子教导的话语:“你一定要记住,当你没有经历苦难,却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这不属于你的一切时,那么——你距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记住,简·纯,永远不要享受那不明来历的恩赐,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在它包装艳丽的外表下,隐藏的,究竟是糖果——还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