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生者节哀,逝者安息,阿门。
圣经。
……
在罗尔白先生离开剧院的那个冬天,一场突然而来的肺病席卷了大半个罗国。
最开始是在穷人区开始的。
富人说这是穷人病,他们并不会得。
可简纯他们是穷人,所以在肺病刚刚开始流行的时候,淋过雨,身体本来就虚弱的夏洛蒂很快就染上了肺病。
除了她以外,还有剧院的其他几个人也染上了肺病。
汉金斯小姐将她,还有剧院里的其他染病的女孩一起,安置在礼堂里。
表演在很久以前就被取消了,在简纯的印象里,让汉金斯小姐彻底放弃用她们挣钱的这个念头,是在一次表演中。
当时她们正在表演芭蕾舞。
“简,你自己上去表演可以吗?”在她身边,夏洛蒂穿着粗布衣服,忍不住小声地咳嗽着问道。
“我可以的,夏洛,”简纯回答道,“你放心就好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舞剧的乐音逐渐变得和缓,简纯登上台阶,随后说道:“那我去了,夏洛。”
可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舞台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咳嗽声。
她拉开帘子,走出幕布,发现本来应该暂时退场的姑娘们,却没有回来,依旧站在舞台上。
她们围在一个女孩的身边。
而那个女孩正在不断咳嗽着。
她的腰弯得很低,身边两个女孩几乎要扶不住她了。
她慢慢地跪在了地上,咳得撕心裂肺的。
音乐声渐渐被这咳嗽声音盖住,坐在舞台下的观众已经有些按耐不住,站起身,朝着汉金斯小姐问道:“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这……”汉金斯小姐脸上的表情一僵,可还没等她想出如何回答,又一个姑娘开始咳嗽起来。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礼堂里响着,坐在座位上的客人们小声地议论着什么,随后有人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这……该不会……是最近在贫民区流行的肺病吧……”
“这些孩子都是孤儿,不少还就是从贫民区里出来的……”
“不会真是肺病吧……”
议论声越来越大,紧接着一位夫人站起身子,她拎起身边的手提包,朝着礼堂的大门走去。
一边走,嘴里一边嘟嘟囔囔着说道:“怎么还能找一群生了穷病的人来跳舞,要是让我们也染上了肺病,那可怎么办?”
说完,她从佣人手中接过了外套,大踏步走出了礼堂。
随着她的开头,越来越多的人站起身子,朝着门口走去。
很快,整个礼堂就剩下了表演的几个姑娘,以及汉金斯小姐和她的佣人。
汉金斯小姐似乎也吓了一跳,用那种狐疑不决的眼神在几个咳嗽不止的姑娘身上一扫而过,随后也带着自己的佣人,匆匆从礼堂中走了出去。
一阵带着寒意的冬风从礼堂外刮了进来。
吹响了礼堂上的风铃。
也奏响了这走向死亡的乐章。
这场表演之后,汉金斯小姐再也没有出现在她们面前。
她像是躲瘟疫一样,将那些得病的姑娘们,远远的送入了礼堂之中,自己盖着棉被,却不管她们只是穿着单衣,却要在这寒冷的冬季里,永远合上了眼睛。
“夏洛,夏洛你醒醒……”
礼堂中,金发少女闭着眼睛,躺在幕布后面的薄被下。
她的面色苍白,眼圈周围却有些红色的憔悴痕迹。
她就像寒日里,即将凋零的花朵一样,即将枯败。
简纯跪在她的身边,拿着水,小声喊着她的名字“夏洛”。
模糊中,她似乎听见了简纯的呼唤。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朝着眼前一片空蒙蒙的穹顶望去。
在她的视野里,一切都是昏暗的。
因为长时间高烧,她并不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在她的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变得不清。
她只能像个“瞎子”一样伸出了手,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摸索而去。
“简纯,简是你吗?”沙哑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她颤抖的手很快被人抓住了。
紧接着,一个冰凉的手背就贴上了她的额头,像是在试着她的体温。
“是我,”简纯抽噎着说道,“是我,夏洛。”
简纯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深吸了口气,随后朝着夏洛蒂说道,“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我不渴,”夏洛蒂的声音十分细微。
她慢慢将手抬起,摸索着抚摸上简纯带着湿意的脸颊,声音细微地说道,“你哭了,简。”
说完这句话,她喘息着,又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我是要死了吗?”
“不,你不会的,”简纯颤抖着答道,“你不会死的,夏洛。”
“你答应过我的,”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你说——我们,我们会一起离开这个地方,一起去更美好的地方,去开一家面包店——巧克力店,什么什么都可以——我不要你离开我,夏洛,求你,不要……”
她啜泣着,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求你,夏洛,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简纯的眼圈哭得通红,眼泪顺着她的两颊滑落。
她一遍又一遍地请求着,请求着夏洛蒂不要离开自己。
“简。”
在她身前,夏洛蒂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将她顺着两颊滑落的泪水抹去。
“不要哭,要笑,”夏洛蒂轻声地说道,“主说过,只有笑才会治愈一切,简,你笑的时候美极了,我喜欢看着你笑……”
“那我就笑,”简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向着夏洛蒂请求道,“我现在笑了,夏洛,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听到她的这句话,夏洛微微侧头,无神的眸子朝着简纯这里看来。
她的手指还抚摸在简纯的脸上,微微抿着唇,轻声说道:“我看到了,简,你笑了,笑得真好看……”
说道这里,她忍不住又再次咳嗽起来。
简纯将她的身子微微侧过,随后用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你不要说话了,”她颤抖着说道,“你等我,我去求汉金斯小姐,我们给她赚钱,她会帮我们看病的。”
“没事的,简,”在她身前,夏洛蒂轻轻地用手擦拭了下嘴角,对着简纯说道,“就算你求到汉金斯小姐,我也撑不下去了,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也还是会再见面的。”
“会在哪里见面?”简纯声音颤抖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面?”
“等你也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夏洛蒂慢慢地握上了她的手指,说道,“我们会在天堂见面的,主会保佑我们上天堂的。”
“不,”简纯说道,“我去求汉金斯小姐,夏洛,你为了我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去找汉金斯小姐!”
说完这句话,她将夏洛蒂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提了提,然后急匆匆地朝着礼堂外跑去。
此时的肺病已经在罗国许多地方大肆流行起来。
之前被认为是穷人病——富人并不会得的说法已经被攻破,那些富人像慌张的麻雀一样,从这座城镇逃向另一座城镇,叼着他们的金银细软,恨不得将他们的整个“鸟窝”都一起带走。
当然,这些人中,也包括汉金斯小姐。
简纯赶到的时候,那些佣人已经将她大包小包的东西搬上马车。
可能远远的看见简纯过来了,汉金斯小姐匆匆登上了马车,催促着车夫赶紧离开这里。
在她身前,车夫挥动鞭子,马儿受惊一般发出一声长鸣。
简纯开始向前跑去,但与此同时,车夫也让马儿拉起了车,出发了。
车轱辘在泥泞的路上滚动,压出两道歪斜的痕迹。
简纯跟在马车的后面,顺着那泥泞的车辙,追着远去的马车而去。
她戴着斗篷,衣带在她身后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汉金斯小姐,汉金斯小姐!”她喊道,“求求你!救救她们,给她们看看病吧!”
“汉金斯小姐!汉金……”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弱小,很快就被寒风吹散。
在她前面,仿佛所有人都没有听见她的呼唤。
马车并没有减速,反而继续加速向着远方驶去。
简纯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开始感到疲惫了。
眼前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像是晃动的金星,始终也看不清晰。
当然,她是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会跑过那四条腿的马呢?
于是,她只能眼见着马车越行越远,自己再也没有追上去的可能了。
她的步伐踉跄,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大声喊道:“汉金斯,你——就是一个骗子——恶魔——杀人犯!”
“是你杀了她们!”
“是你!是你……”
声音在马车后变得微弱,她喘着气,一下子被隆起的石子绊倒在地上。
这个跟头摔得很重,她几乎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堪堪停在路边上。
她身上的单衣摔破了,手背上也带着一些擦伤。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吐出一团团白气,她的脸颊很红,红中带着一丝隐隐的青色。
可是她却感觉不到冷,她的所有想法都已经被即将面临的现实占据了。
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想那些生病了的姑娘的未来。
因为她们已经没有未来了,她们的未来已经离开了……
再也没有可能了,她们都会离开自己,包括——夏洛蒂。
想到这里,她几乎又要颤抖起来。
她像是冷极了,身子止不住地打着颤。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想要去擦拭,却怎么也抬不起胳膊。
最后,她只能趴在布满泥泞的士路上,颤抖着,痛哭出声。
她要失去夏洛蒂了。
失去她的朋友,她的伙伴,她在布依顿礼堂唯一的亲人。
她不想,她不想让这一切发生,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她就只能像一只寒号鸟一样地聒噪,却救不了她们中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她救不了她们。
她一个人也救不了——包括她自己。
如果父亲在呢?
他会不会有办法救夏洛蒂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想到。
寒风吹来,将她的泪水吹干。
慢慢地,她颤抖着手臂,从地上爬了起来。
冬季寒冷的风从她耳边刮过,她的脸色苍白,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随后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向着身后来时的方向慢慢蹒跚……
……
你们要进窄门。
因为引到死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
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