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学校举行月考,考试时间是星期四和星期五。
宋清音为这场考试准备了很久。她考完最后一科英语,留在教室做值日。打扫教室的一共四个人,她、黄悦丹,还有两个男生。
打扫到一半,宋清音想去洗手间。
黄昏斜照进教室里,整栋清泽楼十分空旷,几乎没有其他同学。
很多班级的门都被锁住,宋清音走过七个班级,进了七班旁边的女厕所。
她洗完手出来,正打算折返时,听见男厕所传来若隐若现的咒骂声。
她循声走过去,看见四个穿着高二校服的男生围着一个女生,嬉笑着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然后,四个男生扬长而去,宋清音躲在柱子后面,听见他们说:“锁她一晚上就知道‘怕’字怎么写。”
宋清音的脑袋几乎宕机了。等到那几个男生走远,她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做贼一样走进男厕所,找到最里面那个被反锁的隔间,打开。
女生一头短发,齐刘海遮住眉眼,正蹲在地板上哭。她的哭泣是没有声音的,只有肩膀在抖动。
宋清音看了她一秒,伸手拉她起来:“同学,快走吧,星期一去保卫科找老师。”
“今天是宋清音值日吧。”陶宏朗在操场拍篮球。
赫阳华一听,当即说:“我有东西落教室了,要回去拿。”
赫阳华走了两步,发现祁瑾宴也要回教室。
“祁哥,你回去干嘛?”赫阳华问。
“拿东西。”
“……”
走楼梯上去,要经过七班。赫阳华一路想着偶遇宋清音之后要怎么耍帅,他有点不喜欢自己的公鸭嗓,寻思着什么时候变声期才能结束。
不知道为什么,祁瑾宴上楼梯时一直盯着一个点。
赫阳华跟着望过去,看见四个同年级的男生围着两个女生,低着头的那个女生他不认识,另一个女生是宋清音。
祁瑾宴刚才一直在看宋清音。
四个男生的校服外套都半挂在身上,神态嚣张。
为首的对宋清音说:“老子的事你也敢管?你知道老子是谁吗?钟骥驰!现在立刻对老子说十遍‘对不起,不敢多管闲事了。’否则老子现在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清音手里攥着一个手机,屏幕亮着,她刚才收到黄悦丹消息,说快打扫完了,她怎么还没回去。
她正打算解释,没想到这四个男生又折返了。
自称“钟骥驰”的男生说完,用舌尖顶了顶脸颊,恶劣地打掉了宋清音的手机:“别想着摇人了。”
“啪嗒”一声,手机掉在地上。手机屏幕还亮着,宋清音盯着屏幕,想起听人说起过钟骥驰。
钟骥驰家里有钱,给夏城一中捐了一栋教学楼,他被降分录取。他成绩差,凭着家境在学校集结了一帮小弟,在篮球场上嚣张且没有礼貌,去厕所装鬼吓人,还曾经因为小冲突跟校外的人打架,据说身上随时带着刀。
此时和这样的人硬碰硬,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她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偶尔的低头没什么大不了。
宋清音盯着地板,正打算为这件荒唐的事情道歉,日后再徐徐图之,周围的气场却倏然一变。
钟骥驰吊儿郎当的身体站直了,一阵清淡的皂角香飘过来,她面前的地板,投下一个修长挺拔的影子。
影子弯下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映入她眼帘。宋清音的手机被这只手捡起来,递到她面前。
没有人说话。
宋清音的心跳不自然地加快,她慢慢抬起头,看见夕阳横斜,余晖洒在清泽楼走廊的墙上。
风吹起祁瑾宴的黑色额发和宽大校服,教室玻璃反射出一片温暖的橙黄色,镀在他身上。
他握着宋清音的手机,手指修长干净,拿得很稳。眼帘低垂,漆黑视线落在她身上。
宋清音的脸颊倏然变烫,热度一直传到耳朵根。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接过手机,擦了擦,塞进自己口袋里。
钟骥驰看着两人的互动,眼神变了一下。过了好几秒,他重新挂上吊儿郎当的笑,用舌尖顶了一下脸颊问:“祁哥,这是你的妞儿啊?”
“我班上的人。”祁瑾宴平静地说。
“哦,原来是祁哥班上的,我没注意。”钟骥驰带着自己的三个小弟,转身想走。
祁瑾宴眉眼清绝淡漠,语调缓慢:“就这么走了?”
钟骥驰转身,看见祁瑾宴盯着自己,他瞬间有了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站在原地踯躅半天,走回宋清音身边:“对不起,这位同学,请你原谅我。”
宋清音一时没说话。钟骥驰额头冒出冷汗,看向祁瑾宴。
祁瑾宴眼神很淡,一句话没说。
钟骥驰觉得自己真是出门撞见鬼了,他对着宋清音说:“对不起,这位同学,请你原谅我。”
“请你原谅我,我以后不会找你麻烦了。”
“同学……”
“不。”宋清音说。她脑海中闪过女生无声哭泣的画面。
祁瑾宴微微挑眉,看了宋清音一眼,对钟骥驰说:“听见了?自己去保卫科,跟老师报告这次犯的错。”
钟骥驰的脸色很难看,他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小弟,慢慢站直身体,整了整衣领,故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没问题”,然后佯装洒脱地走了。
走廊上只剩宋清音、祁瑾宴、赫阳华和那个齐刘海短发女生。
女生一直低着头,刘海遮住她眉眼。她嗓音细小嘶哑,对宋清音说了三声“谢谢”,又对祁瑾宴鞠了个躬,道别后离开。
宋清音望着走廊上的玻璃窗。她从窗户的反光看见祁瑾宴站在她身旁,他身姿高瘦挺拔,帅气得像一幅画。
“谢谢你。我刚才经过男厕所,感觉那个女生被锁在隔间,就去开了门,然后那四个男生就来了……”宋清音不敢碰上他目光,对着玻璃窗开口。
“嗯。”祁瑾宴似乎也在看玻璃窗,“你的值日做完了吗?”
宋清音没想到祁瑾宴记得她今天做值日,心里霎时间放了一个小小的烟花。
她回答:“还没做完,我先回去做值日了。”
祁瑾宴:“好,下星期见。”
宋清音:“下星期见!”
她转身的时候,欲盖弥彰一般地也对赫阳华挥挥手:“下星期见,赫阳华。”
赫阳华笑着对她挥手道别,他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夏城一中的改卷效率很高,下星期一就陆陆续续公布了各科月考成绩。
宋清音的语文仍是班级翘楚,尤其是作文,拿了理科班第一,语文老师赞不绝口,说拿了她的作文到文科班去读。
她的物理和化学分数偏低,数学和英语高出平均分一大截,林林总总算下来,宋清音前进了十一名。
“清音你很有潜力欸。”邬巧翻着两人的卷子,对比着说,“闲暇时戴耳机听英语真的有用,你的英语听力比我高五分。”
实验班的同学基本都是天之骄子,祁瑾宴断层第一,其他人的排名通常很稳,因此宋清音的进步还挺亮眼。
班主任徐老师在班会课上表扬了宋清音好几次,晚自习课间,将她叫到办公室,奖励了她一本漂亮的笔记本,在扉页上为她写下《后汉书》的名句:【有志者事竟成。】
徐老师说:“清音你是个很聪明努力的孩子,老师希望你继续保持,到明年,争取冲顶尖大学。”
宋清音没想到班主任这么看好她的潜力,受宠若惊,抱着笔记本说:“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徐老师摸了摸她的脑袋:“回教室自习吧。”
宋清音拿着笔记本回教室,深秋的晚风迎面扑过来,在风声里,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班上的笑闹。
因为班上有他,宋清音的心情也雀跃起来。她踩着灯光,走到实验班门口时,无意间瞥见走廊上的两个人影。
宋清音唇角的笑意僵住。
一个明艳漂亮的女生在和祁瑾宴说话,她踮起脚尖对他说了一句什么,祁瑾宴低眸看她,回了一句话,两个人一起看走廊外的常绿乔木,画面异常和谐。
宋清音拿笔记本的手指微微攥紧,她想绕远路走前门,从两人身后经过偷听对话,可觉得这样自己会变成一个卑劣的窃听者。
最后她像以前一样,从教室后门进去,经过他的空位置,坐下来,把笔记本塞到抽屉里,望着黑板发呆。
十几秒后,教室里的灯突然齐齐熄灭,整栋清泽楼陷入黑暗。
同学们纷纷惊呼,有人把手机从书包里拿出来开机,打开手机手电筒。
邬巧用手电筒照着四周说:“什么情况啊?停电了?今晚是不是可以不用写作业?”
众人骚动了没几分钟,徐老师从办公室走进来,说:“输电塔发生故障,短期内无法恢复供电,同学们先回宿舍,走读生可以回家。”
“是不是不用写作业?”后排有同学问。
徐老师说:“你们宿舍不是有充电台灯?每天舍管阿姨一查完寝,你们就挑灯夜读。以为老师不知道?”
众人哄笑,纷纷借着手机灯光收拾书包离开。宋清音收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室。
许多班的学生都涌了出来,黑暗中摩肩擦踵。宋清音举着自己的手机,靠着墙壁走,手电筒照出前面的憧憧人影。
祁瑾宴就在她前面,背影挺直宽阔。那个明艳漂亮的女生转头看见他,双眸微微发亮,逆着人流朝他走过来。
“祁瑾宴。”宋清音叫他名字,发现自己声线微微发颤。
她有自己的私心。那个女生明艳、漂亮、大方、勇敢,在贴吧花一千块询问他的生日,然后9月30号提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敲响祁瑾宴的家门;而她只敢低着头,把月亮灯和蛋糕放在他家台阶上。
那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蛋糕,只是蛋糕店里打折出售的一小块。因为快打烊了,所以蛋糕店将所有蛋糕打了折扣,她才能够买到那一块。
如果这个世界有主角配角的划分,那个女生多么像闪闪发亮的主角;而她宛若一个配角,是夜空中被月亮遮盖光芒的星子,无数次路过他世界的路人甲。
看见过闪亮的月亮,谁会喜欢一个黯淡无光的路人甲。
周围人声鼎沸,宋清音的呼唤被淹没在声音的海洋里。那个女生成功地拨开人群,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并肩同行。
那么漂亮的女生,在他面前也是毫不骄傲的。她的发尾随着行走上下跳跃,侧脸看着祁瑾宴时,双眸发出明亮的光芒。
宋清音很熟悉那抹光芒。
她移开视线,将自己淹没在人潮里。渐渐的,她和祁瑾宴走散了,她随着人流走到校门,给门卫检查自己的离校卡,离开学校。
不知道是谁撞了她一下,宋清音被撞到奶茶店的室外盆栽上。
散尾葵的绿叶扫过她脸颊,她脚下撞到花盆吃痛,下意识地“啊呀”一声。
“宋清音?”一道清冽声线投下来。
宋清音心脏一跳,拨开绿叶,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见了祁瑾宴。
祁瑾宴拿着一个手机,没有背书包。晚风吹过他额发,他薄唇挺鼻,眉眼深邃。
宋清音看了他两秒,点点头,站直身子,打算从这个地方离开。
他却突然俯身,细细端详她。
宋清音睁大眼睛,盯着他忽然靠近的脸。
四周的街灯都是熄灭的,黑色的人潮从两人身旁走过,偶尔有路人的手机光线移动着照亮两人脸颊,像慢放的电影镜头。
宋清音几乎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她的眼睫毛轻轻颤抖,对上他漆黑瞳孔,微微眩晕。
她抖着眼睫毛移开视线,清淡的皂角香却仍然无孔不入地侵袭她。祁瑾宴看着她问:“不开心?”
“什么?”宋清音仿佛自动屏蔽了世间所有嘈杂,耳边只剩下他的声线和她自己胸膛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嗯,你脸上写着三个字。”祁瑾宴说。
宋清音以为自己因为刚才的难过而脸上挂了泪痕,可是她很确信自己没有哭。
她用手抹了一下自己脸颊,干的。她逃避般地往前走,慌不择路地进了奶茶店。
老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抬头看了她一眼。宋清音感觉一个高挺的影子笼过来,她回头看,发现祁瑾宴跟着她进了奶茶店。
宋清音以为祁瑾宴还要说什么,心跳加速,微微屏住呼吸。
祁瑾宴却对老板说:“还能做奶茶吗?”
“可以,不过糖没了,只能做无糖的。”
祁瑾宴站在吧台前,修长手指拿起菜单。
宋清音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正打算道别,祁瑾宴开口:“一杯百香果,一杯芋泥啵啵。芋泥啵啵要常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