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潮湿

当天晚自习结束,宋清音和邬巧告别,背上书包回家。

她的口袋里装着祁瑾宴给她的那包纸巾。

宋清音觉得今晚的夜空格外深邃,晚风也格外温柔。她走过学校门口的天桥,打算去乘坐公交车。

校门口停了一长排的私家车,都是走读生的家长们来接孩子。有些车子停不下,就停在了天桥对面。

宋清音走在天桥上,往下张望。她心里想,祁瑾宴平时骑自行车上学,雨天则坐车。

最近是雨季,他应该是坐车吧?那么,桥下这些星罗棋布的车,是不是有他家的一辆?

宋清音走到台阶时,听见有人吹了个口哨。

她下意识望去,旋即内心一紧。

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年轻人,叼着烟,靠在天桥的栏杆上。

其中一个染着绿色头发的男生,将烟夹在手里,对宋清音说:“小美女,认识一下?”

“不是吧哥,这个可是夏城一中的。”旁边的人笑着推了他一下,“一中的都是好学生,而且这个——哪里有前面几个嫂子漂亮?”

“最近喜欢清纯的。”绿色头发扭了扭脖颈,朝宋清音走过来,将手搭在她肩上,“小学霸,给爷一个面子。”

扑面而来的烟味。

宋清音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下意识躲避开,没说话,摇了摇头,径直往前走。

那几个年轻人对视一眼,有默契地拦在宋清音前面。她往左走,这些人就堵在左边;她往右走,这些人就堵在右边。

绿色头发脸上挂着戏谑的笑,调侃道:“小美女,怎么这么放不开?爷不让你走,你今天能走?”

宋清音看了一眼天桥上的摄像头,开口说:“这里有摄像头,你们再这样,我报警了。”

“报警?”几个年轻人像听见笑话一样笑起来,绿色头发说,“你报警又能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搭在宋清音的肩膀上。正在这时,一道平静清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宋清音。”

宋清音心里一跳,转头看,竟然是祁瑾宴。

夜晚的天桥宛若一条静谧的丝带,横跨在城市的喧嚣之上。少年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脊背挺拔,漆黑的眼睛望着几人。

绿色头发把胳膊收回来,上下扫视祁瑾宴一番,颇有几分忌惮地问:“你是谁?”

“她同学。”祁瑾宴走到宋清音身边,清淡的皂角香冲淡了烟味。

他低头看她:“一起走?”

宋清音点点头,跟在祁瑾宴身边。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轻轻攥住,那几个年轻人没有再拦,目送着两人离开。

夜色静谧,桥下的车流宛若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桥上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宋清音看着前方,和祁瑾宴一起下台阶。他没有再说话,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宛若在梦中。

走下天桥时,她应该向左拐,那是回家的方向。可是她忘记了拐弯,笔直地朝前走。

祁瑾宴顿了两秒,停下脚步,叫她的名字:“宋清音。”

“嗯?”宋清音睁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他。

“你家在哪儿?”

“月景水榭小区——”话音未落,宋清音察觉到自己走错了方向。她脸颊一烫,和祁瑾宴一起向左拐。

晚风轻拂,带来潮湿的雨后的气息。行道树在风中摇曳,投下婆娑的光影。

宋清音跟在祁瑾宴身边,盯着两人在地上移动的影子。经过一个自助售货机时,祁瑾宴说了一句“稍等”,停下脚步。

他点了一瓶冰镇可乐,侧脸问她:“想喝什么?”

“……可乐。”宋清音发现自己声调绷得有些紧。

祁瑾宴点了两瓶可乐,从口袋里拿出钞票,塞入纸币口。“砰砰”两声,两瓶可乐落下来,像砸在宋清音心上。

祁瑾宴弯下腰,推开挡板,取出两瓶可乐。他把其中一瓶递给宋清音,宋清音心尖一颤,低着头,看着两人握同一瓶可乐的手。

她几乎忘记了眨眼,他的手指修长漂亮,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指腹上有薄薄的茧,是经年写字留下的痕迹。

他递完可乐就收回手,只剩宋清音呆立着,像处于一个未醒的梦。

“叭叭——”轿车的喇叭声响起,一辆黑色车子开过来,降下车窗,露出一张中年女人的脸:“瑾宴,这是你同学?”

祁瑾宴点点头,又低头问宋清音:“要送你回家吗?”

“不用了,谢谢。”宋清音耳尖一烫,“我坐公交车回去。”

祁瑾宴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宋清音小声地和祁瑾宴说了一声“谢谢你,再见”,得到他的告别后,她走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

公交车很快就来了,宋清音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她把书包摘下,放到膝头上,下意识回头看。

她发现,直到此时,那辆黑色轿车才开走。

宋清音回了家,先跟妈妈和叔叔打了招呼,走进房间,从书包里取出那瓶可乐。

九月的夏城仍然炎热,可乐的冷气已经散了,握在手上,只余些微凉意。

宋清音拧开盖子,想喝一口,忽然又觉得懊恼。她把可乐盖子拧回去,拿出便利贴,写下今天的日期,贴在瓶身上。

原来,这就是《初恋这件小事》中女主角的心情,因为是他给的饮料,明知放久了会坏,却仍然不舍得喝。

她把这瓶没喝的可乐和那包纸巾一起放在书桌上,只要她写作业,就可以看见它们。

第二天,宋清音在上学路上,买了一瓶新的可乐。

“清音,怎么忽然开始喝可乐?”邬巧在早读课看见,有些稀奇地问。

邬巧的声音不算大,可是宋清音心里一紧,担心最后一排的祁瑾宴听见。

“突然觉得可乐还不错。”宋清音轻声回答,克制着自己没有转头看他。

下周一的升旗仪式,教导主任说,最近有其它学校的学生过来游荡,同学们回家路上要注意安全。

晚自习回家路上,宋清音经过天桥时,发现天桥上站了学校的保安。她再也没有遇见那群叼着烟的年轻人。

邬巧从图书馆借了一本文笔优美的青春读物,本意是想积累作文素材,结果书页后面有爱情心理测试。

“竟然还有这种测试……”邬巧一边说,一边兴致勃勃地做了起来,最后念道,“‘你渴望不羁与自由,最适合你的是像风一样的少年。但在此之前,你要先完善自身,只有以最好的状态,才能迎接最好的他……’什么嘛,说了跟没说一样。”

邬巧合上书页,小声问:“清音,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正是课间,宋清音在远眺窗外,缓解眼部疲劳。她听见这个问题,脑海中闪过祁瑾宴的手。

“我没有喜欢的男生。”宋清音说。她总觉得,暗恋这种事说出来,一定会惹来好友的戏谑。

可那是她怀揣的巨大秘密,是她不可告人的梦想与目标。

邬巧说:“不是问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啦,我是问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不许说谎哦。”邬巧捏了捏宋清音的脸,“清音你呆呆的好可爱。”

宋清音看了邬巧一眼,重新望向窗外,停了好几秒,才轻声说:“我喜欢成绩好的男生。”

“哈?”

“长得好看,似乎是高岭之花,实际上温柔细心。”

邬巧对宋清音的品味表示震惊,她说后面几点还不错,但是自己未来的爱情绝对不要再跟学习扯上半毛钱关系。

星期五放学,宋清音留下来做值日。她来了新班级几个星期,已经知道班上男生会在星期五留下打篮球。

她打扫得很慢,小小一方地,她扫了又扫,直到纤尘不染。

黄悦丹背上书包,对宋清音说:“清音,我家里有事,今天可以拜托你帮忙倒垃圾吗?下次我帮你倒。”

宋清音点头:“没问题。”

“清音你真好,下星期见!”

“下星期见。”宋清音对黄悦丹说。过了十几分钟,她打扫完,独自提着垃圾桶下楼。

回来时,宋清音故意绕了远路,经过学校的篮球场。篮球场里人来人往,到处是奔跑的球鞋和呐喊的声音。

可是没有他。

宋清音把垃圾桶放回教室,然后倒第二个垃圾桶。

回来时,她再次绕了篮球场那条路,本来已经对遇见他这件事不抱希望,没想到,祁瑾宴拎着一袋冰镇矿泉水,从小卖部的方向走过来。

他的视线滑过宋清音手上的垃圾桶,问道:“做值日?”

“对。”宋清音提垃圾桶的手紧了一下。

为了防止篮球砸中路过的同学,学校篮球场设有墨绿色围网。篮球场的入口在这条小道的尽头,两人结伴同行。

宋清音微微侧脸,瞥向祁瑾宴的侧影。

夕阳西下,远处传来篮球场上的喧闹。少年侧影挺拔,沐浴在夕阳余晖中。

上次的事情,已经道谢过很多次。今天要不要聊点什么?宋清音想。

她想了许久,眼看着小径已经走了一半,开口说:“去年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你看了吗?”

去年这部电影刚上映,宋清音陪邬巧去看的。网上很多人都讨论它。

也许他也看过。

祁瑾宴的视线笔直地落在前方,听见这句话,他低头看了一眼宋清音。

她睁着水亮的眼睛,一眨不眨,认真地看着他,似乎他的回答十分重要。

祁瑾宴挑眉,笑了一下,问:“你很喜欢这部电影?——我去年看过。”

宋清音看着他的笑容,停了好几秒,才将自己的视线投到前方,若无其事地说:“挺喜欢的,很有寓意的电影。你觉得主角真的有和老虎同乘一条船吗?”

“我觉得没有。”

宋清音看向他:“为什么?”

“因为电影中有很多伏笔?”他很温和地说。

宋清音感觉那种眩晕感又来了,她慌忙移开视线:“所以你相信真实,哪怕它更残忍?”

“是的。惨淡的真实好过美好的粉饰。”

转眼就到了篮球场入口,宋清音和祁瑾宴告别,提着垃圾桶回教室。

她一路上都在回忆和祁瑾宴的对话,心脏扑通,唇角微翘,脚下像踩着松软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