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陈挽青到海边晨跑。
跑完她在外面的小店吃了早餐,回到民宿就见李老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来。
边赫姑姑打头阵,黑着脸,拉着两个孩子,走得飞快。
李老板那边则眉头紧锁,和赵客说着什么,赵客点点头,没有言语。
至于其他人,都拎着行李往外走。
不是要住两天吗?
陈挽青纳闷,边赫这时找到她,两人到一边说话。
边赫一直在等陈挽青,没大事,就是希望能加个微信,好日后联系。
陈挽青很坚决,她明确告诉边赫自己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微信加了也没意义,还是算了。
拉扯了几回,边赫最后说:“行,不加就不加吧。我再来。”
“……”
陈挽青想说不必,但她没左右人家的习惯,便问起正题:“你们怎么突然要走?”
边赫哼笑了一声:“昨天请你和我们做游戏,你不来,错过了一场大戏。”
什么大戏?
陈挽青没等来答案,边赫姑姑那边催边赫,他就走了。
过后,陈挽青去大厅侧面的小茶水间补水,遇上过来收拾卫生的郭姐,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昨晚那个视频播完,麦小米就哭着跑进休息室,再没出来。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谁起了一句:“陪酒女?”
女生们一听,露出厌恶不耻的表情,而男士们,不管是眼神还是笑容都有了别样的内涵。
边赫姑姑想到孩子们看到这种画面,气得没了风度,更不顾忌赵客的面子,直接跟李老板喊起来:“你交的这都是什么人?这地方是什么地方!”
之后再怎么样,都是私底下的议论了,旁人不得而知。
但结果就是李老板他们中止了这次的团建,提前回去,赵客为表歉意,费用全部退还。
“您说这叫什么事啊!”郭姐砸手,“这昨天忙乎一整天,最后一分钱没挣,这个客户也没了。我估摸以后也是不会再来了。”
陈挽青往门口看去,李老板和赵客还在院子里说话,李老板拍拍赵客的肩膀,他扯了扯嘴角,像个没事人。
“只是一个小米和人喝酒的视频?”陈挽青问。
一提这个,郭姐那火气又蹭蹭的。
她掏出手机,说昨天那两个小子就是故意来搞事情的,事儿才出了没多久,他们就在平台上给了差评,还拍了几张视频的截图上传上去。
陈挽青看了照片,是有些视觉冲击力。
如今网络社会,万事就靠一张嘴,更别说这还配着图。
而长远点儿来看,失去李老板这个客户还是损失小的,这个差评的出现才不知会让多少人放弃选择日落海。
郭姐叹气,见周围也没什么人,将陈挽青拉到一边,小声说:“这个麦小米没什么文化,就职高毕业的,很小就在社会上混了。老板让她做前台,以后指不定还会惹出什么事。”
陈挽青说:“小米挺好的。”
做事勤快,招待客人也热情周到,还仗义。
再者说,职高也是学本事的地方,不该被过度打标签。
“那职高能和正经大学一样吗?”郭姐不以为然,“我儿子在211院校读研,那儿的孩子出来一水儿的优秀。”
陈挽青笑了下,这个问题不太好辩论。
但她还是认为麦小米不是什么坏女孩,看那照片,与其说她跟着那群人在酒吧糜乱,不如说她是被迫加入。
“这事还是再看看,不要先……”
话没说完,有人进了小茶水间。
是在陈挽青入住前就已经住下的黄老师,教高中政治,家里亲戚介绍来的。
黄老师拉着行李,看见陈挽青点头示意,然后去拿留在吧台上的水杯。
“黄老师,您这是要走?”郭姐问,“您不是订到了六月底吗?”
黄老师不苟言笑,一看就属于严师,她推推眼镜,回道:“不住了。”
“伤风败俗。”
看来也知道视频的事了。
“陈小姐,给你句忠告。”黄老师说,“近墨者黑。”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陈挽青觉得现在下定论还是早,可对于黄老师,她一不了解对方,二不了解真相,说多了不过浪费时间。
更何况人家只是给个建议,听不听在她。
于是,陈挽青就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却不想麦小米就在茶水间后门那里站着,顿时哭了起来。
陈挽青解释:“小米,你别误会。我没有……”
“我误会什么?”麦小米喊道,“看不起就看不起,我用不着你们看得起!”
“我没有看不起你。”
陈挽青实话实说,可麦小米已经听不进去了,她一抹泪,指着陈挽青:“你以为你就厉害了?还不是在外面混不下去,灰头土脸地回老家?高贵什么!”
郭姐让麦小米少说两句,这大喊大叫的,难道是要把剩下的客人也赶走不成?
麦小米一听,委屈、屈辱、内疚全部加倍涌上来,转身跑走了。
“陈小姐,您别和她一般见识。”郭姐说,“她也是……”
“我知道,没事。”
看到麦小米哭成那样,陈挽青有心劝劝,可她今天订了船票,待会儿得去趟市里。
只能回来再说了。
陈挽青回房间换了身衣服。
再次来到前院,李老板他们的人一个都不剩了,只有赵客在树下抽烟,赵一毛趴在他腿边。
赵客看到陈挽青,照旧是低了低眼睫,陈挽青也同样只是点点头。
陈挽青往门口走,快出去时,赵客说:“想退租的话,全额退款。”
陈挽青脚步一顿,扭头问:“为什么退?民宿要停业?”
闻言,赵客似是嗤了声,叼着烟的模样不屑又嚣张,好像是在讽刺她明知故问。
陈挽青心里有些堵,说:“要是停业就提前告知,我好找下一家。”
“不停业。”赵客弹弹烟灰,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还住?”
陈挽青也看着他,不闪不避:“为什么不?”
赵客没答。
片刻后,他们一个离开,一个回了小楼。
陈挽青这趟出岛,是来宣旸市郊的墓地。
买了一束百合花,她凭记忆找到墓碑——她父亲陈业城的。
墓碑上落了一层厚厚的土,像是尘封住了时间。
照片上的人停留在他的好年华,剑眉星目,英气端正,双眼深邃,也冷淡。
陈挽青放下花,一时无话可说。
离开宣旸的七年里,前头几年,她是想回来却不能回来,后来是能回来了,没必要回来。
陈业城这人不信命。
他极度自律,板正严谨,做什么都会投入百分百的专注力,认为只要功夫下到了,没有成不了的事。
对女儿的教育是如此,对他的婚姻经营也是如此。
陈挽青从小被教规矩,陈业城给她制定了成长计划,清楚明白地列出来什么时候该学什么、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自信地认为,只要陈挽青按照计划执行,就能达到他想要的目标。
陈业城曾对她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保持自律和理智。”
恰恰也是这句话,印证了人不信命不行。
陈业城最引以为傲的自律和理智,让他失去的最多。
因为人不是机器。
人需要理智,也需要感情。
陈挽青蹲下,拿出纸巾擦拭墓碑,说:“爸,这些年没来看您,别怪罪。”
“何雅萍前年得病没能治好,在狱里没了。也不错了,不然十几年的牢狱生活够她受的,不如死了痛快。”
“还有,听说我妈这次嫁了一个法国人,准备定居马赛,估计以后都不会……算了,不说她,您不爱听。”
陈挽青刚才还没话说,这会儿又絮絮叨叨,和陈业城说了许多。
没什么逻辑,想到哪儿说哪儿。
等实在没的说了,她站起身,拍拍膝盖上蹭到的灰土,微笑着:“这次没给您买点心,下次看您时补上。”
说完,她没有半分留恋,离开墓地。
赵客草草吃了些东西。
李哥这单生意是没了,以后也不会再有。
其实李哥还好,他们交情深,彼此之间的信任比较牢靠,但李哥妻子不行,那位是孩子高于一切,出了这样的事,以后是绝对不会再来日落海。
不来就不来吧,做人做事忌讳强求。
赵客看着空荡荡的民宿。
现在,客人中除了一开始就住着的一位老朋友,还有一位外出到现在都没回来。
想起这位,他又看向了院子。
他用那样的态度问她还住不住,换做别的女孩,早生气了。
可她就是看着他,反问他,不肯退让。
在许多人眼里,她文静优秀,脾气好,对谁都是客气有礼,好像不会有情绪。
可实际上,她也有倔的时候,还是一犯起倔,什么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想到她刚才直直看着自己的样子,赵客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下,低头轻声叹了句:“一点儿都没变。”
郭姐过来收碗筷,赵客回过神,问:“还不肯吃饭?”
郭姐摇头。
“别管了。”他说,“饿了总会吃的。”
郭姐不知第几次叹气,急道:“老板,这么下去可不行。咱好好一个民宿,让那群小人都给糟蹋坏了!还有,赶紧让小光和二老板回来吧,金爷也别歇着了,要不我这心慌的哟。”
不怪郭姐嘀咕。
丁文斌手下那伙人没素质可讲,再来闹两次,她一个中年妇女,万一碰上了,咋办?
赵客说:“杨光今天下午六点的火车,我去接他。”
“金爷呢?”郭姐问。
“这一两天也回来。”
“好好好,那我就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