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日军第11军司令部。
日军大本营派驻第11军的岛贯大佐在日记里写道:“我军再度发起总攻之后,除和上次一样,仅夺得极少部分阵地之外,依然无所进展,而伤亡却更惨重。两师团之原任大队长所剩无几;大部分之步兵队已变成由士官代理大队长,勉强支撑战斗之残局。第二次总攻,又有联队长一名、大队长六名相继阵亡;而攻击之前途却仍不乐观。于是攻击再度停止。”
“此次衡阳攻城战,犹如当年之旅顺口攻坚战,而就对手而言,其情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岛贯后来叹息道。
日军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陷入沉思之中,仿佛回到了旅顺口攻坚战的现场。因为那场本世纪之初的战争实在值得回味和思索!
那是1904年2月初,日俄战争爆发,战场却在交战双方国土之外的中国东北大地,就像两个强人跑到一个弱者家里来打架。日本海军在战争初期,采取偷袭、海战、布雷封锁等战法,成功地将俄国太平洋分舰队堵在旅顺港内。5月5日,日军奥保筑将军指挥日军第2集团军在旅顺北部狭窄的金洲地峡貔子窝地区登陆,切断了旅顺俄军同金洲北部克鲁泡特金不的联系,从北部包围旅顺口。为此,日军还专门组建了第3集团军,由乃木希典大将指挥。从6月下旬开始,日军集中兵力进攻大孤山、小孤山等旅顺外围俄军设防阵地,以极大伤亡拿下了这些要点。8月中旬,俄军拒绝了日军的劝降后,日军开始总攻。从8月19日到次年1月2日,日军共发动了三次总攻,前两次均以失败告终。第3次才获得成功,迫使弹尽粮绝的俄军投降。
日军攻取旅顺获得最后胜利的几个要点很关键。首先通过海战迅速夺取制海权,将俄军舰队封死在港池内,对己方陆军登陆作战夺取既定目标提供了有力保障;其次,是成功地切断了旅顺俄军守卫部队与北部俄军克鲁泡特金部的联系,并在沙河会战中击溃克部,迫使其北撤,置旅顺守军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再次是第三次选择总攻的目标正确,日军以死伤11000人的惨重代价拿下至关重要的203高地,在高地上布置野战炮兵阵地,将停泊在旅顺港池内的俄军舰队全部击沉,彻底摧毁了俄军的战斗意志。此外,俄军脆弱而漫长的西北利亚补给运输线和俄军主将孔德拉坚战死也是导致俄军战败的因素。俄军从本土基地到作战地域长达9000多公里的距离确实是个致命伤;而日军则就近从海路和通过朝鲜的短捷陆路,利用本国基地的便利优势,将俄军的绝对军事优势化作战场上相对劣势。
此战日军死伤110000人,单是最后一次围攻就死伤、失踪57178人;俄军死伤、失踪31306人,被俘24359人。造成日军如此惨重的伤亡,主要是日军战术教程完全照搬德国陆军,而当时著名德国造的马克沁机关枪刚刚“上市”,就被俄军在旅顺装备了72挺。日军冲锋时仍然按照传统的对付单发排枪的密集队形,因而成了现代军事史上机关枪刚刚上市实验的第一批牺牲品。当时英国驻远东的军事观察员在给本国军事当局的报告中写道:当堑壕上架起机关枪时,骑兵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给步兵烧饭。另外俄军的迫击炮和探照灯的使用也给日军造成极大的伤亡。
这就是惨烈的旅顺口攻坚战。这是近现代日军成军以来最大的伤痛,而且这块伤疤时时在隐隐作痛,就好象人体个体一般,每当碰到阴阳天气变换,它就隐隐发作,成为日本陆军的永远的伤痛!欲说还休,欲罢不能。
对照现在的衡阳战局与战事,历史真是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啊。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左右着什么?衡阳真的可能成为“旅顺口第二”?但衡阳没有海军,衡阳没有永久性的坚固防御工事,衡阳既没有大量储存的军需物资,衡阳也没有大量训练有素的生力军。可为何攻守之情形是如此的相似,最终的结果如何,真的难以预料。如果支那军打破重围,日军结局岂不比旅顺口更惨!可怕,太可怕啦!
横山勇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目前方面军和国内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惊动了天皇。要真是那样的话,那一定是自己的军事生涯,甚至是自己生命的尽头了!
方先觉可能对旅顺口战役没有深入的研究,他也不想使衡阳成为“旅顺口第二”。命令部队从张家山、虎形巢高地上主动撤出,等于让出了外围防线的两扇大门,进入了预设的第二线的防御阵地。这一招看似平常,甚至是出于无奈。然而也是好象武术高手过招,绵里藏针——将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更有力地打出去!
日军终于筋疲力尽地败下阵来,深深第畏惧着第10军泰山般的巍巍虎威。日军喘息着望着积尸无数的张家山、虎形巢两高地,那烟熏过,火烤过,毒染过,炮犁过空寂的阵地,仍然有袅袅硝烟飘荡,好象战死者的阴魂缠绕不散,令日军心惊肉跳,心有余悸。
第10军预备第10师的三个主力团队,在近一个月的战斗中,连杂役、炊事兵都打得所剩无几。但无论是全军其他任何部队,一旦补充加入这个英雄集体,一旦接受葛先才将军的临阵指挥,就好象着了苻,受了戒,附了体,全都好象这个部队自己官兵一样,英勇善战,坚守如磐石,稳固如泰山,不屈不饶。现在,这三个英雄的团队虽然已经奉命撤退。但那空空的阵地依然像雄狮般地傲立着,都两天啦,日军仍然望而生畏,不敢轻举妄动。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火力搜索准备后,日军方才心惊胆战地向前移动,与国军保持接触。
方先觉将军放弃第一线阵地实在出于无奈。防御工事几乎被全部摧毁,日军很容易侵入,阵地成为吞蚀生命的无底深渊。国军在这方面是没有日军那样的家当,孤守围城,一个人都没得补充,你拿什么与日本人去比拼。好象叫花子与大财主斗富,小妖同玉皇大帝去比宝,那哪成啊!张家山、虎形巢这两个一线主阵地的作用也已经发挥到了极致。其最后的贡献就是在两天后,日本人才慢慢地、战战兢兢地摸上山来。日本人好像小偷一样,先自心虚,全然没有硬拼强攻,堂而煌之打进来的胜利者姿态和席卷天下、所向披靡的征服者的霸气。
日军好不容易爬到山顶,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只见前面不远处又是这几个团队的旗帜,虽然烟熏或烤,残破不全,但却漫卷西风,在高傲地随风飘扬。第10军工兵营长陆伯皋精心设计的,精巧的预备阵地的工事,又井然有序地呈现在日军的面前。预备阵地是崭新的,甚至都还可以隐隐约约闻到新翻泥土的馨香,和着木皮荆棘柴草的淡淡的幽香。阵地还是那样完备,碉堡壕沟,削壁悬崖,木栅围拦,铁丝网,地雷场。阵地正面醒目的是陆营长创新之作——新式外壕:它上宽15米、深10米,外阔底尖,日军进攻面的斜坡缓而坦,而出壕的面则三层楼般高而垂直壁立,不借助工具无法攀登。带钩的锐利的铁丝网平面布设于外壕两壁之间,犹如地网天罗;壕中地堡暗布。整个阵地射点疏密相间,高低错落,南北呼应,交错相接。如此精心布置的阵地,如此精妙的设计,如此精工的构筑,如此精密的配伍,仿佛天设地造,自然天成,密丝合缝,滴水不漏,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相比起来,就是旅顺的永久性工事又如何?即使是旅顺的坚固要塞又怎样?
衡阳这座不设防城市,这座没有城防的城市,既没有险峻的山势屏障,也没有来得及构筑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永久性要塞工事可依。唯有一些40-50米高的山包,围一些20-30米的土丘。几乎完全土制土筑,最多不过加上一些木头。很少钢筋水泥,更没有二战中外军普遍使用的钢板防护工事,庞大的地雷阵,高强度电网等等。然而,就是这些土制土筑的山丘阵地,却如此固若金汤,坚如磐石,令人难以置信地成为了装备精良的现代化日本陆军的坟场;就是这些不起眼的黄土坡,却成为钢铁阵地般不可动摇,成为日军精锐师团的葬身地;就是这些平平常常的沟沟坑坑,却如冲不破,打不垮,撕不烂,挣不断的迷魂阵,成为了士气冲天,不可一世的武士们的死亡陷阱。日军战地专家们研究来,考证去,也难以破解这些阵地的巨大杀伤力和实战价值到底来自何方,出自何处,奥妙何在。
衡阳,旅顺口;旅顺口,衡阳……这两个字眼,犹如走马灯似的在日军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的眼前晃来晃去,令他神情仿佛,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