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还没找到凶手,就算找到也已经很晚了吧……是的,是的。逮捕、送审、起诉得同时进行,否则来不及呢。哈哈哈!你要陪我殉职啊?感激、感激。总之,后续就拜托了。”
挂上检察厅打来的电话,沟吕木露笑。对方是特别有缘、总是一起办同一个案件的粕川检察官。他是一个思绪细质的男子,但一旦办起案来就会发挥令人意想不到的强势作风。两人互相深知性与能力,因此当粕川开玩笑说:“如果是沟兄没抓到凶手,我愿意跟你殉职木也当真照单全收。若不要让追诉时效到期,除了得在凌晨零点前逮捕凶手,检方已经完成法院的起诉手续,否则逮捕也就没有意义了。
时钟的指针已经过了下午六点。
日高鲇美的下落依旧未明,其余调特别的进度。毕竟是十五年前的命案,无法像这一、两天发现尸体的案件,轻讯息。城市变了,人也变了,连他的人生所有一切都变了。街上好比涂上好几,只展现当今这个时代的颜色,丝毫不愿露出旧有的色彩。是否是因为过去的由辛酸堆积而成,不论如何刮削,人们或是城市都不愿谈及十五年前的颜色。
沟吕木想起奔走于巨大都市东京,的部下们。也许会遇到有些人笑说:怎么可能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也一定到关系人,瞪着时针奔跑在寒风中。真希望圆满解决这个案子,以慰劳他们的就是沟吕木身为调查指挥官的真心话。
三个喇叭变得十分安静。
喜多依旧坚决不肯开口,偶尔只传出寺尾焦虑的怨叹声。剩下六小时,寺尾将如何破解这一道关卡呢?喜多先前可是完全配合,如今说不说就不说,看来他也不是省油的灯。
龙见的喇叭传出的声音也没了生气。他可能是腻了或是累了,明显显得心不在焉。
橘则是——
沟吕木发现他至今还没听过橘的声音。
留着些许东北腔的曲轮有时谈起自己的身世,有时聊起旅行的回忆,竭尽所能、掏心掏肺想引导橘开口,但据传令兵表示,橘依旧保持缄默,只有空虚的眼神望着半空中。
对三人而言,十五年也是太久远的过去了。
沟吕木再次瞄了时钟,接着做了一个决定。
“好!把关系人统统抓到这里!全部!给我全部抓来!”
大友点头对内动人员发号施令。许多只手同时伸向话筒。有人拨打呼叫器号码,有人则用无线电下达指令。所有办案人员都守候在各自的侦查对象家门前,于是他们就在一分钟之内按了对方家的门铃。想必在广大的东京各个角落,有许多人从门缝探出错愕或惊恐的表情。
不到半小时,警署内渐渐热闹了起来。
首先,坂东健一出现了。据说现在还在同一所高中教体育。他误以为因为学生打架闹事才会被叫来,因此显得轻松自在,甚至对办案人员露出牙龈冷笑。
接着,前任校长三之寺进入侦讯室。虽然脚步沉稳但表情却僵硬紧绷。他说他已经联络好律师了。
几乎同一时间,境惠——旧姓太田惠也坐到侦讯室的椅子上。她成了银行员的妻子,也是五岁和两岁小孩的母亲。虽然她是重要备询人之一,但要向她询问过去女同志对象的事情,对警方而言仍就是令人不忍的难差事。
第二次全体调查会议决定在晚间七点半举行。
沟吕木宣布会议时间后叫了大友。
“暂时交给你了。”
“好的。”大友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你要进哪一个房间?”
沟吕木思考了一会儿说:“借少年课的侦讯室好了。”
“了解。”
沟吕木抱着厚重的办案资料走到二楼,推开少年课的门。两个年轻女警站在里头闲聊,一见到他马上立正敬礼。
沟吕木挥挥手说:“我要借一下房间喔!”然后进了侦讯室,但又立刻探出头,对着慌张的女警们说:“不用管我,也不用端茶。”说完又再次关上门。
这扇门的重量代表了这个空间的密闭性。沟吕木将资料放在桌上,自己也坐在桌角合上眼睛。
不知是谁开始叫起这个称号,部下们把沟吕木的行为当成圣德太子的冥想,称这个房间为“六角堂”。每当办案陷入胶着,沟吕木总会暂时抛开八面玲珑的指挥角色,独自关到小房间里,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听任何人的意见。他成长在早期刑警还被当成反骨分子的警界里,如今,各个单位只是个办案组织中的一个齿轮,讽刺的是,自己竟成了这个组织中的指挥官,然而内心深处仍保留着那份反骨精神。就像当年他在三亿圆抢案中苦苦要求逮捕内海那样,他认为案件就应该由一个刑警追查到底,贯彻始终,办案终究是刑警与凶手一对一的抗争。招集上百个半吊子刑警,就算像刷滚轮一般调查几百种线索,也称不上是办案,只能说是一种对犯罪不抱持任何憎恶和信念的煽动游戏罢了——
“六角堂”正是反遗留物。办案组织总是幻想只要放大鱼网就能钓到凶手,而这里也就是对这个反抗。
在窄小昏暗的侦讯吕木开始扪心自问。
办案方法有没有错有遗漏了什么地方?问题是——解开它的关键是——
这次的案件的任务在解谜上。不,必须得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着手。
第一个谜题在于凶。杀了人就得有导致杀人的动机。一个人意图永久葬送另一个人的执行力和爆机也就是这两种力量的结合。亦可称之为负能量。
——他们的动机渺茫。
喜多、龙见、橘身上找不到动机。暂时当作没动机吧。
从英文准备室逃走的人也得排除。因为现阶段没有任何线索能够判断他的动机。校长三之寺以及海德——金古茂吉也有许多可疑之处,但光就动机层面推测,最可疑的人还是在那些女人身上。
女同志之间的纠纷——
这个观点,绝不能排除。
基本上,沟吕木并不会拿有色眼镜看待同性恋。长达二十五年的办案经验让他熟知,男与女、男与男、女与女的任何组合都将形成同等的爱恨,也蕴涵着同样的危机,让他们面临最坏的局面。人与人之间没有不可能,也因此,不论时代如何变迁,报纸的社会版总是不乏新闻。
况且,舞子的行为可以断定是强奸行为。关键还是在她们的关系上。
——会是太田惠吗?
喜多们以犹如袒护的宽容,丝毫未曾怀疑过她,然而目前动机最明显的的人正是太田惠。已证实她曾是舞子的对象,也因为爱上喜多而希望断绝这个关系。事实上,她也因此遭舞子痛骂。舞子的遗书——不,是舞子投稿的内容中也曾提到:“我比不上男人”,透露出她当时的心情。可能是因为喜多导致两人的关系陷入了僵局。小惠符合嫌疑犯的所有条件。
然而,沟吕木的思绪却不由得倾向日高鲇美。不确定她与舞子是否曾有关系,也没发现其他男性的存在,但就如同内勤人员异口同声地指出,鲇美在案发后出现明显的变化。以往热心纠察学生的老师突然现身在亚森·罗苹说:“老师不能来这里吗?”而且隔年更是辞去了教职。更启人疑窦的是,她请了一天的假,说今天是“特别的日子”。
这一切都是含糊不清的怀疑,没有任何一项确证。然而,沟吕木长年的办案经验删除了案发后天真地跳上喜多摩托车的小惠,指名案发后改变人生的日高鲇美。
沟吕木再次将“超级开心——”跟“特别的日子”放在天秤上,确定日高鲇美的重要性,继续思考命案的疑点。
——疑点该怎么解释?
首先在于尸体的搬动。
凶手先是将舞子的尸体塞进保险箱,接着在天亮前搬动到草丛里。
为什么?不,是谁能有办法做出这些?
喜多他们三人在发现尸体后,依序锁上保险箱、校长室、老师办公室,然后逃出校外。也就是说,保险箱里的舞子是处在三重、四重的围篱之中。有一种可能是,凶手如同爱打牌的相马,跟着海德茂吉的后面潜入办公室躲过喜多三人,但若是未曾进入过学校的第三者则不可能执行。
凶手还是得锁定校内的人——其中以海德茂吉的嫌疑性最高,因为他能够自由使用校内所有钥匙。然而,就像喜多说:“他矮得吓人。”怀疑茂吉的困难度在于他瘦小的身材。他当时年纪已过六十,难以想像他能够搬动高个子且丰腴的舞子,况且也丝毫猜不出他的动机。
——不,等等。
沟吕木翻开喜多供词的影本。
没错。他说他在茂吉的壁橱中闻到香水味。可以推测茂吉和另一个女人是共犯。女人有杀人的动机,而尸体则由茂吉两人共同搬运。这么一来,逻辑就通了。
鲇美和茂吉——
灵机一闪,想出了这个组合。当时两人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是否或多或少有些接触,关于这点,喜多和龙见都只字未提,也就是关系不明。
再者,不一定是茂吉,只要是学校相关人便不难潜入校舍。若是计划性行凶,那么人选就更多了,他们有太多机会可以制作各个房间的钥匙,例如:校长三之寺,他理应拥有学校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再说,假设三之寺每每将考试答案传给舞子,等于他们两人共同拥有违反教职员守则的危险秘密,这层关系也很可能让三之寺对舞子产生谋杀的动机。
舞子的行为也令人不解。
喜多等人的供词表示,当天晚间八点四十分舞子和白鞋女子留在办公室。而舞子家隔壁邻居在九点半听到声音,就如三人所推测的,这是凶手为了寻找可作为“遗书”的东西,闯入屋子内所发出的声响。这点应该错不了。
问题是在这之后。半夜一点龙见打电话到公寓,听到舞子困倦的声音,然而小惠在同一时间造访却以为舞子不在家。其实不在家,但龙见撒谎说她在家吗?可是龙见身旁还有橘。那么就是小惠在撒谎——
照正常逻辑思考,凶手应该在杀害舞子后,到她家寻找“遗书”。也就是说,舞子可能在九点半遭人杀害。或者凶手知道舞子回家较晚,因而计划性地先偷走“遗书”,随后再杀害。但就舞子身上带着打算拿给小惠的考卷看来,舞子那天应该完全没有回家,凶手在校内杀害舞子后,再潜入公寓——这样想比较自然。若舞子半夜一点还在床上,那么难以想像她会一个半小时后死在保险箱里,况且她的衣服和鞋子一次也没回家,这可是关键性的事实。舞子的尸体身穿粉红色洋装,顶楼则留下红色高跟鞋。而喜多在八点四十分窥探办公室目击到的也正是红色高跟鞋,以及粉红色的裙摆。
这么一来推理就得往回倒转,“午夜一点舞子接起电话”这份龙见的供词也等于是造假。是龙见欺骗喜多和橘吗?也可能是龙见和橘联手欺骗喜多。
——可是,为什么?
完全猜不透理由。三人当时走着同一座桥。那是一座相当危机四伏的桥,若有一个差错,三人将一同坠落谷底……难以想像当时的三人会出现相互背叛的局面。
沟吕木想起喜多在供词中提到三次闪光。第一次在发现尸体时。第二次在从舞子的公寓的回家路上。最后一次是三人聊及那通电话时。
喜多只差临门一角,就要解开谜题了。
换言之,喜多的立场有办法知晓事件的全貌。沟吕木确信了这一点。自己也得找出贯穿喜多五官的那道闪光,它应该就隐藏在喜多的供词中,一定有什么地方漏听了。
沟吕木坐上椅子,深呼吸,再次从头开始翻起厚重的供词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