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晚上七点,三人骑车前往池袋的公寓。虽然塞车,但龙见狂飙穿梭汽车之间,以惊人的速度抵达。
龙见雀跃地抢先爬上阶梯,回头对两人露齿而笑,敲了舞子隔壁的门。
隔壁邻居立刻探出头。
“谁——咦?龙见又是你,你还真热心呢。”
喜多瞪了龙见。之前来的时候,两人都没说出自己的名字,她怎么会知道龙见的名字呢?
龙见把食指放在嘴上,不让女人往下说。
“嘘——家里不是有个考生吗?考私立的考生?”
“没关系,他现在在吃饭呢。”
喜多和橘窃笑。
“啊——这不是重点啦!”
从龙见亲昵的语气看来,他来过这里的次数应该不少。
“有几件事忘了问你。就是说,老师家有没有女生常来呢?”
“啊,女生的话满常来的。”
三人轻易得到答案。喜多和橘的笑容瞬间散去。龙见得到预期中的答案,说话越说越急。
“真的吗?常常来吗?”
“是啊。常常有不同女生来呢。”
“来这儿做什么?”
“做什么?我想想看……”女人呆滞地眨眨眼,有些没自信地说:“听音乐吧,类似古典乐那种。她并没有放很大声,所以我也没抱怨她。”
喜多和橘互相使眼色,两人都有了相同的推测:舞子用古典乐掩盖交欢的呻吟——
“来的都是什么样的女生呢?”
“什么样的女生啊?太多种了,我也记不得啊……”
“那就讲一个最常来的啊。”
“对了,偶尔会有个皮肤很白的漂亮女生来这里。她穿着很像男人才会穿的米色大衣……嗯,那叫什么?”
“风衣?”
“就是那个。风衣。”
那正是音乐的鲇美老师。她果然就是舞子的对象吗?
“啊,对了,还有一个——”女人忽然想起什么,“有个年轻女孩常常来唷,一个大眼睛的可爱女孩。应该是她学生吧?”
“学生?”
“看起来像是学生。她这里有个痣。”
女人指了右眼下方。
龙见一惊,过了一会,战战兢兢缓缓回头。橘也苦着脸看着喜多。
——该不会是……
喜多的情绪瓦解了,挥开两人的制止冲向阶梯,甩尾RD三五〇,随着大噪音切向深夜里。
到大塚的小惠家只要几分钟的距离。
喜多将焦躁发泄在踏板上,把摩托车停在三层楼的豪宅前,好比吐出心中沸腾的怒火,在原地转空档剧烈地发动引擎。
轰!轰!
转速表的指针来回在红色区块上。
二楼的窗户开启。小惠开心地向喜多挥手。她用手势说马上下去,转身不到一分就从大门跑出来了。
在T恤上披了一件皮夹克,穿着一件超紧身的牛仔裤。这都是为了配合喜多的打扮。
“超级开心——”
小惠跳上摩托车,从背后抱住喜多。以为只会来电话,没想到本人出现了,这让小惠情绪亢奋,把喜多冷淡的态度解释为他的害臊。
驱车转弯,踏板摩擦路面穿过小巷,然而喜多的内心混乱不堪。背后感觉到小惠的体温,但那同时也是演出那场床戏的女人的胸部。想到这,好比一种尖锐的东西搅乱体内的每处神经。听着天真的笑声和摩托车的噪音,喜多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在代代木公园前停下车。
小惠勾着喜多的手,开心地走在他身旁。天气十分寒冷,然而公园里却是满坑满谷的情侣。他们大大方方地表演猥亵行为,反倒让正常走路的人感到有些羞耻。
到昨天为止,喜多和小惠也是这个公园里的情侣之一。
然而今天则是——
小惠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像是恳求般地拉了喜多。两人交叠倒在草坪上,但喜多却立刻起身,抱着大腿,苦着一张脸望着远处的街灯。
小惠松下勾着他的手。
“……你怎么了?”
“……”
“怎么了嘛……”
小惠露出些许不安,但依旧用撒娇的眼神,从下面窥视喜多的脸。
“喜多郎……”
“……”
“有什么心事吗?”
喜多困惑。任由怒气走到这里,却开不了口。
小惠的神情变了。
打算逼问她,反倒被她逼问了。得找个别的话题。该聊学校的事、聊朋友,还是体贴的话语?不,只要默默地将她紧紧抱住,就能回到以前了。
——能和小惠保持这样的关系就够了。
听见耳鸣般的声音。这句话确实是喜多的真心。正因为如此,才能够克制胸中激昂的怒气,和小惠两人留在此地。
但是——
从今以后,脑中永远闪着那张照片画面,然后看着她、和她说话、拥抱她。有没有办法做到呢?想到这儿,喜多的内心不由得动摇。
——我哪能忘得掉?
喜多再度扪心自问。
“我没办法……”
答案轻轻地从口中漏出。
“你说什么东西没办法?”
“……我在说你。”
喜多好比投降般地终于说出了口。说着,但他内心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吗?……为什么?”
因为你和丰满上床——说不出口。怎能说得出口呢?喜多合上双眼。
“你好好跟我说,好不好?喜多郎。”
喜多决定不再说话,背对小惠,但他扭曲的表情太不寻常,小惠死缠着不放。
“我求求你,告诉我……我求求你嘛。”
小惠拼命拉着喜多的袖子逼问。过没多久,小惠突然停止动作,抽了一口气,仿佛看见不该看的恐怖东西。
她窥探喜多的眼神,嘴唇颤抖。
“刚才的……因为刚才那张照片吗?”
仿佛有种东西刺痛了喜多,他睁开大眼,缓缓转头面对小惠。
刚才的照片——隔着亚森·罗苹的玻璃窗,龙见秀出了女同志的照片——
小惠双手捂住嘴巴,呼吸急促,皱着眉头哭了起来。这样一看,她那右眼下的黑痣显得十分哀凄。
喜多无助地望了街灯。怒气早已消失殆尽,唯有苦涩的后悔涨满了内心。
他抱起濒临崩溃的小惠身躯,紧紧地搂着那小小的背。小惠的泪水滴在喜多的手腕上,冰凉地渗在袖口。
小惠把头埋在喜多的胸膛呻吟。
“……对不起……我把全部告诉你。全都告诉你……所以听我说好吗?”
“好……”
小惠抽搐得厉害,但还是拼命地试图开口。
“……我啊……舞子老师一直把考试答案泄漏给我……从很久以前开始……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考试前一天,舞子老师找我。她要我去她家教我念书,所以我晚上去找她。结果她给我看了隔天考试的答案……应该拒绝她才对,可是我……”
喜多默默地听着她的话。有种莫名的情绪,仿佛听了一个童话故事。在这梦幻般的思绪里,缓缓解开了所有事件的谜团。在舞子身上发现了考试答案,这都是她为了泄漏给小惠。或许这一切早有预感,但已经不重要了。
“……每次考试之前,我都到老师家。我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可是我真的不会念书……结果老师就……在我高二期末考的时候……”
说到这儿,小惠抽搐得更严重。
“够了——”喜多闭上双眼。
之后的故事不用听也猜得到。舞子以考试答案作为诱饵,对小惠伸出魔爪。国中时的小惠成绩并不好,因为舞子泄漏答案,小惠在高中的成绩才会突飞猛进。一旦拉高了成绩,小惠当然不希望让它再度下滑,所以也只能任由舞子摆布。一定是这样的。
喜多再度用力搂住小惠的肩膀。
小惠不停地继续说乎停不下来了。
后来两人关系越来谱,曾被带去了宾馆,更曾经被迫拍下不堪的照片。放学后,也曾在校长室或英文室被迫发生关系。还有,小惠说她爱上了喜多,结果被舞子痛打一顿——小惠将过一切,一字不留,全告诉了喜多。
喜多并没有对小惠厌恶感。只是,对舞子这个女人恨之入骨了。
将一切忏悔尽了,似乎松了一口气,在喜多的怀里恢复平静,呼吸也逐渐缓和下来。
“我啊,”小惠半笑地说,“听到老师死掉,开心得手舞足蹈呢。我多担心以后永远变成她的奴隶呢。”
“如果早知道,我就会打死她。”
喜多低声呢喃,小惠听了叹了一口气。
“不过,舞子老师为什么会自杀呢?我才不相信她有男朋友呢……”
“其实她根本不是自杀。”
“啊?……”
“丰满是被人杀死的。活该。”
“可、可是……”
“嗯,警察的办案根本就很草率呢。”
小惠抬起头,但又羞怯自己哭红的脸,再度躺在喜多怀里,淡淡地窃笑。
“那么,我会被怀疑吧。”
“啊?”
“我有杀害老师的动机啊。”
“胡说!”
“是真的啊。而且,老师死掉那一晚,我还去了老师家呢……”
喜多低头看了小惠。
“几点去的?”
“十点左右。我每次都是这个时间去找她。”
“丰满那家伙在家吗?”
“没有,她不在家。”
当晚舞子果然没回家。
“然后呢?”
“我在她家前面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可是天气好冷。于是我干脆搭了计程车去学校了。”
“干嘛去学校啊?”
“我想说老师会不会还留在学校……可是校门已经关了,里头又乌漆抹黑的。没办法,我只好又回到老师家。”
“她在家吗?”
“还没。房间也没开灯。”
“那时候几点?”
“快要十二点了。我又在那儿等了一个小时,可是一直没回来……所以打电话到我叔叔家。”
“叔叔?你说校长家喔?”
“嗯。”
小惠露出尴尬的神情。
“我想说,问叔叔可能会知道老师的去处。可是叔叔完全不知道,气得叫我赶快回家。”
“这反应很正常啊。”
喜多无法理解小惠这种唐突的举动。
又不是孩子的家长,就算是校长也不可能知道每个老师的行踪,更不可能掌握校外的行踪。
闲话休提,最令人疑惑,应该说最令人不解的点在于:小惠两次造访舞子家,却两次舞子都不在家。第一次没问题。晚间九点半,待在舞子家的是凶手,因此十点小惠造访时,舞子不在家是正常的。这也表示舞子在这个时间还没回到家。
但,第二次呢?小惠在公寓前等到半夜一点左右却没等到人。然而就在同一时间,龙见打电话到舞子家,还跟她说了话。
“喜多郎。”
“嗯?”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好啊。”
喜多凝视着小惠的双眼。
“你还好吗?”
“喜多郎你呢……”
“我没事啊。”
喜多说出了这句话。
他起身,小惠也跟着起来,走向公园出口。
“喜多郎,我问你,老师真的是被人杀害的吗?”
“是啊。”
“谁杀的?”
“这还不知道。”
喜多偷瞄了小惠的侧脸。
现在唯一确定的是,舞子每一次都会取得考试答案,泄漏给小惠。那天舞子的尸体从保险箱滚出来,装了答案卷的信封就从口袋里掉出来。也就是说,当晚舞子就打算泄漏答案给小惠,因此早已备妥了答案卷。
然而,还能拿给小惠,她就这样被人杀害了——
喜多想起的推测。
假设拿答给舞子的人就是校长三之寺。小惠是三之寺的侄女人说是他亲生女儿。他为了高侄女或女儿的成绩,透过舞子泄漏答案。
这么一来就能连成一线了。
但是,命本身却依旧潜伏在浓雾当中。
——凶手底是谁?
会不会有发现泄题的事实,因此引发杀机?
如果他是悉校内的人,那么首先联想到的就是海德茂吉。那吉没做午夜十二点的巡逻…不,或许这单纯是三之寺和舞子争执的结果。如果三现舞子把考试答案当成诱,戏弄小惠的话——
可是,为舞子的尸体会装在保险箱里?况且,深夜和舞子留室的那个白鞋人是名“女子”。
——搞不懂。
喜多用双手拍了自己的脸颊,骑上摩托车。忽然发现不对劲头,看到小惠只身伫立在远处。
“快上来啊。”
小惠摇摇头说:“不用了。”
看她那哀愁的表情就懂了。当喜多边走边想着命案,而小惠着两人的未来——
“我坐电车回家。”
那声音小得几乎要消失不见。
“干嘛啊?快上来啊。”
小惠瞬间转身奔向另一个方向。
“喂!小惠!”
喜多将摩托车丢在路边,正要起步时脚勾到油箱,跌了一跤撞到膝盖,但还是急忙爬起来追了过去,然而那双腿却渐渐失去动力。
——算了。
喜多停下脚步。他发觉现在追她,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最难过的应该是小惠。
如此简单的道理,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只是陶醉在原谅小惠的自己。或许小惠感觉到,那只是一种同情。
喜多感觉视线越来越昏暗。但,绝不能就此放弃。他将这句话深深刻在心中,目送逐渐渺小的小惠背影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