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喜多和龙见的供词一口气迈入核心部位,所以四楼调查对策室更加忙乱了。为了躲避记者,将刑事课的办案人员统统召集到四楼,因此三十人犹如沙丁鱼般挤在一个层楼共同作业。
占据在喇叭前的藤原刑事部长已经走了。当时水面下正在调查保险金连续命案,藤原为了与检察厅商讨是否发布凶嫌逮捕令,所以回到本厅去了。
藤原在回去之前对办案指挥官的沟吕木说:“拜托务必破案。”
沟吕木听了不知所措。因为他不是说:“务必破案”,而是“拜托务必破案”。藤原曾被誉为“办案之神”,当今仍获得所有办案人员的敬畏,却从没听他说过这样的台词。
当然,沟吕木一心只求“持续下达各种指令。
首先,派出了几名办案人当时当任校长的三之寺修的住所与人物。三之寺为何以“MM”的昵称记下岭舞号码?这一点非得查明不可。万一就如龙见所猜测,舞子是他的情妇,那么三从一名关系者瞬间升格为嫌疑犯了。
然而话虽如此,对方可是校长,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不能光凭一个街上的黑道小混混供出“MM”的内三之寺抓到警署里。如果事件发生在现在,沟吕木大可针对宾馆进行地毯式搜这可是十五年前的往事。若要光明正大揪出三之寺,势必得从喜多或龙见口中个,不,再多两、三个强而有力的补强材料。
沟吕木暂时保留三之寺的换思考的方向。各个情报分析固然重要,然而调查指挥官的职务就是在面对单,发觉出各式各样的切入点,也就是说,尽可能以最广的角度审视案件。
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重新检视尸体状况以及验尸报告。从物证面检验喜多与龙见的单向供词,并且举发有效情报提供给侦讯室,以便导引出决定性的供词,这是沟吕木当初的构想。
然而,期待却轻易破灭了。事件当时的调查报告书比预期中草率许多。
“致命性的败笔就是它没有推测死亡时间。”
沟吕木拍拍报告书上的灰尘,无奈地说道。一旁一个削肩的矮小男子,搔搔他的白发频频点头。
他是辖区老鸟鉴识人员,筑濑次作。
邋遢的制服两袖上套了一双闪闪发亮的黑色袖套。他是鉴识界的老手,虽然有些不通情理,但他鉴识的眼力就连本厅也难以轻忽。
筑濑难以置信地说:
“他们一开始就认定被害者是自杀,所以办案也不像样嘛。况且,检视官根本没到现场呢。”
“问题就在这里。”沟吕木浮起气愤的表情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哎呀,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警察也和现在不一样吧。”
“喂、喂,筑兄,这虽然是昭和时代的事件,但也已经过了昭和五十年呢!如果她是在自家里上吊自杀也就罢了,但这可是一个老师意外死在校园里唷,检视官怎能不到现场呢?”
“或许那天东京都内正好出现好几个怪尸体,生意太好了吧。”筑濑半开玩笑地说:“或许是因为三亿圆事件的时效刚过,所有警视厅人员都去睡大头觉了……”
“别闹了。”
“可能是因为发现遗书,所以他们深信这是一起自杀吧。以前自杀频传,可能不想为了无聊的自杀案件麻烦检视官,刻意不请他到场吧。”
“但也实在是……”
“而且虽然检视官没到场,不过你看,辖区警部看过尸体呢。法律上不成问题啊。”
“警部也有好坏之分呀。”
沟吕木吐出无奈的叹息。
若辖区内出现意外死者,讯息将传送到本厅。检视官必须前往现场勘验尸体,并参考法医的的意见判定自杀还是他杀。只要检视官判定这是“他杀”,本厅将动员上百个办案人员。假设检视官误判自杀为他杀,事态将成了徒劳的“幽灵调查”。反之,若将他杀尸体误判为自杀或事故意外,事件将在案发后立刻陷入迷宫,永不得伸冤。事件是启动还是冷冻,全得仰赖检视宫的眼力。
岭舞子命案,一开始就没有请来检视官。在放弃自杀、他杀判定的机会下便笃定它是“自杀”,因此调查资料里根本没留下能够推测“他杀”的有力痕迹。
“司法解剖也于事无补啊……”
沟吕木将报告书丢在办公桌上。
“是啊……或许它对医学进步是有那么点贡献吧。”
筑濑语带讽刺,但表情上却透露出无奈。
“有没有空?”
署长后闲悄悄出现在两人背后,可能是听了他们的对话耐不住性子了,忍不住插嘴。
“指纹呢?既然认定为跳楼自杀,应该会采集顶楼栏杆等地方吧?”
“他们采集了尸体的手指,其他地方却没采集半个指纹。”筑濑摊开双手以示无力,并且酸了一句:“这份鉴识报告是鸭蛋唷。”
“也就是说,我们没有任何法医或鉴识材料能够检验喜多和龙见的供词内容啰?”
不熟悉办案的后闲道破了一切。板着脸的沟吕木并未露出不悦,耐心地面向后闲说:
“署长,我们先别急着下结论,再想想办法吧。”
后闲不禁垂下双眼。沟吕木要他一起思考呢。后闲原本就对沟吕木这个男人怀有好感。清晨接获本厅通知说:“我们会派沟吕木组过去。”他立刻回答:“那太好了。”虽然主任的寺尾令他感冒,但至少沟吕木不会引发他对刑警的自卑心。
至于筑濑则无意参与两人的对话,嘟起下唇再度翻阅报告书。说到刑警自卑感,就另一个层面而言,筑濑也怀有类似的情感。解决事件,不是靠刑警的第六感或是手腕,唯有精选下的确实物证才是破案关键,这是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鉴识人自尊。因此,当他面对如此草率的鉴识报告时不由得怒火中烧,更是忘掉自己明天春季即将退休,逮到机会就要激励年轻鉴识课员说:“如果让刑警看轻,就别当鉴识了!”
陷入苦思的后闲面向筑濑开口,希望听取他的意见。
“我们先放弃死亡推测时间,看看全身挫伤的鉴识如何?”
“挫伤遍及背部——”沟吕木窥视筑濑的资料回答。“舞子死亡时脸部朝上,因此这是从顶楼摔下时的伤痕,并没有特别可疑之处吧。”
“可是沟吕木,如果两人的供词属实,那么尸体一开始是在保险箱内。与其认定她是被人从顶楼摔下,应该思考她是在校舍某处遭人杀害。或许是凶手践踏了尸体,但现场状况让警方误以为这是摔落时的全身挫伤。我们不能忽视这个可能性吧?”
后闲外行人的推测,竟然十分酷似侦讯室里的寺尾的推理。
“不——”筑濑从资料堆中抬起头,“法医就等于是检视官的老师呀。如果要论及自他杀的判定就另当别论,但说到观察尸体本身的眼力,检视官哪能比得上法医呢?他们不可能分不清其他方法造成的挫伤,和从四楼摔下的全身挫伤。”
后闲并没有为此失望,频频点头。他的表情显示他已经感受到办案的参与感。
沟吕木若有所思,然后开口。
“这么说来,凶手先从顶楼摔下舞子,再将她塞进保险箱,然后再将舞子的尸体运往坠落地点……这个行为毫无逻辑可言啊。”
“是啊。”筑濑轻易同意。
后闲再度频频点头,但这回显得有些困惑,对话就此结束了。三人终究陷入与寺尾同样的死胡同。
后闲为了裁决下楼,沟吕木藉此机会再度转换思考。现阶段不宜过度接近事件的单一视向,保持俯瞰的态度吧!沟吕木听从内心的告诫。
“大友——”
“是。”大有从文件堆背后应答,露出他瘦弱的上半身。不知他小孩已经出生还是尚未出生,他的友情依旧冷静,无从判断。想必他还没打电话到医院吧,沟吕木决定先不谈他老婆的生产话题,要求他制作嫌疑犯名单。
所谓嫌疑犯,其实只不过写出喜多供词中的人物罢了。两名年轻刑警在沟吕木的指示下,用图钉在墙上贴上一大张纸。
准备就绪。大友从影印版“喜多供词书”中一一念出名字,菜鸟以油性笔写在纸张上。
喜多、龙见、橘三人下方的名字是体育老师坂东健一。他爱慕舞子却踢了铁板,这或许可以构成行凶动机。接着校长三之寺修,关键无非是“MM”的英文字母。下一行出现化学老师海德,也就是金古茂吉,案发当晚茂吉也睡在学校,换言之,从晚间到早晨,最接近尸体的人便是他。而且喜多表示,当晚茂吉并未执行十二点的巡逻。当时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另外还有姓名不详、跳窗逃走的人物。八点四十分左右,和舞子在一起的白鞋女子。她或许就是音乐老师日高鲇美,因此在旁括号写下鲇美的名字。其他参考人有人称三亿先生的内海一矢、爱打牌的相马弘、与喜多关系匪浅的太田惠……等等,供词上出现的人物一个不漏,统统列在白纸上。
“队长——”大友面向沟吕木说:“我已经派人索取当时的教职员名册,名册一到手,我就会列出所有老师的姓名。”
“嗯,”沟吕木说,“除了校长之外,其他老师最好也能叫到警署,麻烦确认所有人的所在。”
“了解。”
“还有——”沟吕木忽然想到一个点,“派几个人去探访岭舞子年轻时的轮廓吧。”
“你是说她当老师之前的样貌吗?”
大友的脸上露出微微抵抗的神情。追溯被害者的经历固然是办案常规,但本案十分特殊,即将在今晚面临时效,没有多余的时间慢慢追查经历,更没有多余的人手。当时舞子已经担任教师达八年了,因此办案对象应该锁定在教师时代吧。大友的表情诉说着这些担忧。
沟吕木轻轻拍打大友的肩膀说:“一、两个人就够了。想想办法吧。”
“了解。”大友边叹气边说,“从最近的开始就行了吧?”
“好。从大学友人开始,最好查到高中时代。除了异性关系之外,最好能够查出舞子当时的性格或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沟吕木并没有确切的理由下达如此强人所难的指令。
只是,他们供词中浮现的岭舞子这位女老师,不得不让沟吕木感到某种疑惑。喜多的供词十分生动,难以想像这可是十五年前的记忆。供词中关于喜多、龙见、橘三人恶行恶状的描述是那么的活灵活现,令人佩服,而暴力教师坂东、为不适任教职而烦恼的鲇美等等,都是每个学校必定存在的老师类型。沟吕木本身的遥远记忆中也曾遇见类似的老师。
然而舞子呢?
舞子开放的程度让人难以想像她是一名高中老师。她以近乎暴露狂的装扮出现在校园里,更不顾形象地出没在舞厅中、大喝大醉,最后竟和自己学校的学生跳慢舞。她的动作宛如妓女般妩媚,随兴自在地大肆狂笑,接着又犹如雷阵雨般突然发怒。
不论时代如何改变、不论沟吕木如何发挥想像力,他依旧难以勾勒出这名老师的形象。令他纳闷的点就在这里。在喜多精彩的过往世界里,舞子显得太过于生动了。舞子的行径毫无脉络可循,却唯独凸显了她异于常规之处,因此反倒难以捉摸,也稀释了她曾经活在那个时代的存在感。
沟吕木决定不再多想。这或许是事件的核心部分,也可能仅止于沟吕木个人的好奇。总之该出的招数已经出了。这样就够了。
沟吕木抬头望着墙上的白纸,他必须从罗列的姓名中特定出凶手。当然,凶手也可能与该校无关,然而,若在这个阶段再度扩大调查范围,那么情势势必难以收拾。大友摊开刚收到的教职员名册,等待沟吕木首肯后,开始列出其中的姓名。
“大友——还没找到橘吗?”
据龙见的供词表示,橘已经加入流浪汉的行列,驻扎在车站通路或是候车室。
“我们锁定车站和地下道寻找,但尚未寻获。”
“是吗?”沟吕木啧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出另一个名字,“内海呢?”
“那边也还没消息。”大友显得有些遗憾。
沟吕木紧盯的那张纸上,除了三亿圆事件的内海之外,没有一个名字能够让他的视线停留太久。虽然喜多和龙见的供词已经到达寻获尸体的阶段,然而锁定凶手的任务却仍未离开起跑点。当时的鉴识资料等同于废纸,况且至今未能召集橘或内海等重要角色。
沟吕木的心情犹如仰望着十五年岁月的高耸铁壁。尘封已久的事件完全闹了别扭,如今就算温柔对待它,它也不肯轻易露出它的真面目。
——还有没有其他事可以做呢?
沟吕木扪心自问,就在这个时候,喇叭的声音忽然飞入他耳里。那是早已熟悉的喜多的声音。
“到了早上,我们战战兢兢到了学校,结果没听到有人在保险箱里发现尸体……可是隔天被发现陈尸的地点竟然不是保险箱而是草丛,真是见鬼了。更让我们惊讶的是当天的晚报。报导写说警方研判那是一起自杀,我们三个都吓得难以置信。”
“然后呢?”寺尾的声音。
“于是我们决定亲自下海揪出凶手。原本还打算匿名报警,可是警方已经认定是自杀了,而且万一他们重新办案,发现亚森·罗苹计划就不妙了……所以我们三个决定亲自调查。”
沟吕木静静倾听,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原来还有这一招。”
没想到三人竟然试图捉拿凶手。假设三人是清白的,而他们又在发现舞子为他杀的情况下展开行动,即便当时只是个高中生,或许还是能够查出某些重要真相。不,或许不能抱持如此大的期望,但总之能够提供某些提示或是契机,极有可能在胶着的现状下投下小石块,获取一定程度的新内幕吧。
时间过了上午十点半,虽然缓慢的办案步骤令人焦急,但已经尽了现阶段能够做的所有事了。沟吕木决定等待部下的报告,其余时间就留给喜多的供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