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娜执意认为我不应把磁带与笔记本带到布瑞克里家去,她说服了我。她同样坚决地要看着我走到布瑞克里家的前门,然后在外面等我出来。因而我们最后各让了一步:她将带上我窃取的这些东西到附近街角的咖啡馆里等待,我则在时机合适时打电话给她,然后她将这些东西扔到布瑞克里家的前门,再回到咖啡馆里等我。
星期一傍晚五点,我们离开哈基姆先生的旅馆,小心翼翼地登上一辆开往芬奇利路地铁站的巴士。六点,我们站在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扫视着曲线状的骑士桥街道。六点二十分,我安顿好汉娜,让她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在巴士上,我满心乐观,而她则是信心全无。“几个小时之后我们的麻烦事就会解决掉了。”我抚摩着她的背部,这样向她保证,想让她放松下来。但她的惟一反应就是说她将为我祈祷。
走到目的地前,我有两种选择:一是往下走到一间标着“交易”的地下室去,另一种则是上几级台阶,到一个装着拉铃索的柱门前。我选择了后者。一个肥胖的拉丁裔女仆开了门。她穿着一身黑色制服,领子是白色的,腰上还缠着围裙。
“我想见布瑞克里勋爵。”我傲慢地开口道。我这是在学我那些高级客户。
“他去办公室了。”
“吉蒂夫人呢?”我问,一只手顶着门不让它关上,另一只手拿出“布莱恩·辛克莱尔”的名片。我已经在名片上的那个假名字下方写上了我的真名“布鲁诺·萨尔瓦多”,又在名片背面写上“财团口译员”。
“不要进来!”那个女仆命令道。如她所愿,这次她关上了门,但几秒钟之后吉蒂夫人亲自打开了门。
跟其他上流社会的女士一样,她留着一头淡金黄色的直发,穿着短裙,腰系古奇皮带,一点也不显老。她手腕上戴着若干上品珍宝手饰,我认出其中有一款卡地亚金表。她双腿丝一样洁白,脚上穿着一双意大利出产的名牌皮鞋,完美而优雅。她的蓝眼睛里总是满含惊色,似乎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情景。
“你找布瑞克里?”她问道,双眼神经质地在那张名片跟我的脸之间移来移去,就好像在给我画像。
“周末时我为他做了一些相当重要的工作。”我解释道,突然打住,因为不确定她知道多少。
“这个周末?”
“我需要跟他谈谈。私事。”
“你事先给他打过电话吗?”她问道,双眼中的惊色更甚。
“恐怕没有。”我想起《政府保密法》的规定。“那不够慎重——不够安全,”我解释了一下,又补充道,“打电话不够安全。我们不许这样做。”
“我们是谁?”
“周末为布瑞克里勋爵工作的所有人。”
我们上了楼,来到一个很长的客厅,墙很高,漆成红色,墙上装有镀金的镜子。客厅里还洋溢着一股伊梅尔达阿姨常喝的维罗布鲁克牌葡萄酒的味道:加蜜的干花什锦酒。
“你在这等一下吧。”她引我到一间较小的屋子里,那里简直就是大客厅的复制品。“他现在应当要回家了。你要喝一杯吗?不喝?你可真是个好男人。那么就看看报纸或是其他什么的。”她出去了。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张古典的曲面桌子。墙上挂着他在伊顿公学上学的儿子们以及中非各国领导人的照片。身着华丽制服的蒙博托元帅,附有文字:“给杰克,我忠实的朋友。”门开了。吉蒂夫人大踏步走向一个柜子,拿出一个毛面银制鸡尾酒调酒器和一个玻璃杯。
“不就是他的区区一个小秘书吗?”她向我发起牢骚来,模仿下层社会成员的口音,“‘杰克在开会,吉蒂。’上帝啊,我讨厌他们。如果每个人都叫你杰克,那么贵族头衔还有什么意义呢?但你又不能这么跟他们说,否则他们会把你告上法庭。”她小心地坐在沙发扶手上,交叠起双腿。“我告诉她说有紧急事件。我说的没错吧?”
“如果我们及时处理的话就不算紧急事件了。”我安慰道。
“哦,我们会的。布瑞克里对付所有这些事情的能力超强,他能在任何时间处理任何事情。谁是麦克西?”
兼职特工的生活中有时只有直接撒个谎才能糊弄过去。
“我从未听说过‘麦克西’这个名字。”
“你当然听过,否则你就不会那样傻乎乎地皱眉头了。嗯,我这件衬衫还是他送的,不管你听没听说过他。”她若有所思地拉了拉她那件有时装设计师标名的衬衫的衣襟。“就这样,质地不怎么样。你结婚了吗,布鲁诺?”
直截了当地否认,还是像《保密法》允许的那样保持与事实一致?
“我确实结婚了。”——但在我心中,我娶的是汉娜,而不是佩内洛普。
“那你一定有许多妙不可言的小孩了吧?”
“还没有。”——除了诺亚。
“但你会有的。要孩子时间有的是。你白天晚上都在使劲儿。你妻子工作吗?”
“她当然工作了。”
“很努力?”
“很努力。”
“可怜。这个周末你来帮布瑞克里时能带她一起过来吗?”
“我们周末真的没空。”我回答道,驱走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在策划室里,汉娜一丝不挂地坐在我身旁。
“菲利普也在那吗?”
“菲利普?”
“对,就是菲利普。你可别狡辩说你不认识他。”
“恐怕我真的不认识叫‘菲利普’的人。”
“你当然认识。他是你的头儿。布瑞克里归他管。”
那正是布瑞克里的问题所在,我心想,那证实了我的猜测。
“菲利普从不电话留言。你们谁都不那样做。‘就说菲利普打过电话。’就好像世界上只有一个菲利普。现在,你还要说你不认识他?”
“我已经说过我不认识他了。”
“你是说了,你现在脸红了,那可真可爱。他很可能勾引过你。布瑞克里称他是‘非洲皇后’。你口译些什么语言?”
“恐怕我不能说。”
她盯着我放在身边地板上的背包。
“对了,你带了什么东西?布瑞克里说我们要搜查每一个进屋的人。他在前门装了一套闭路监视器,却从后门带他的情人进来,好让人察觉不到他在做坏事。”
“就一台磁带录音机。”我说,拿起背包让她看了一下。
“带这干吗?”
“怕你家里没有。”
“我回来了,亲爱的!”
她比我还早听见她丈夫回来的声音。她跳了起来,迅速将酒杯与调酒器塞进柜子里,砰地关上柜门,又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一个喷雾器,朝嘴里喷了些什么,像个犯错的女学生一样,然后两大步就走到通往大客厅的门前。
“他叫布鲁诺。”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欢快地朝那人叫道。“他认识麦克西跟菲利普,却假装不认识。他娶了个努力工作的女人,想生好多小孩,但还没生。他带了台磁带录音机,说是怕咱们家没有。”
真相大白的时刻到来了。吉蒂夫人消失了,而她丈夫正站在我面前。他穿着一套时髦的海军蓝西装,双排扣、细条纹,是三十多岁的人爱穿的最时新款式。离这不到一百码远,汉娜正在等我的召唤。我已经在自己手机里预先输好了她的号码。如果一切按计划发展,几分钟之内我就能向杰克·布瑞克里出示证据,这些证据将表明,不管他可能是怎么想的,但他正在让他这么多年来为非洲所做的所有善举功亏一篑。
“这是你的名片?”他抓住我那张名片的一角,就好像它湿透了似的。
“是的,先生。”
“你到底是哪位?”
“辛克莱尔,先生。但那只是他们允许我用的名字。辛克莱尔是我周末用的假名。我的真名叫‘布鲁诺·萨尔瓦多’,你可能还记得。我们通过信。”
我决定不提他寄给我的圣诞贺卡,因为没有称呼。但我知道他会记得我写去支持他的那封信。很明显他记得,因为他抬起了头。但他身材很高,因此他不得不像坐在高椅上的法官那样,低下头来,透过那副角质框眼镜盯着我。
他展开那张曲面桌子,斜坐在桌旁。他正仔细看着他写给我的信。他在那封信末还手写了一段“附言”,说多么希望有一天能跟我会面,还说很遗憾我没住在他那个选区——他当时是国会议员,最后还加了两个感叹号,那总是会让我微笑。他看信时神色轻松愉快,从这点来看,这封信就好像是他写给自己的,而他也很高兴收到那封信。他看完了信,但笑容未改。他把信放在他身前的桌子上,暗示他后面可能还需要再浏览一下。
“那么你的问题到底是什么,萨尔瓦多?”
“嗯,先生,请原谅我这么说,但那实际上是你的问题。我只是口译员而已。”
“哦,真的吗?你口译什么内容?”
“嗯,实际上我为任何人都提供口译服务,先生。麦克西显然需要。他除了英语什么语言也不会讲。菲利普不怎么会说斯瓦希里语。所以嘛,可以这么说,我在他们的问答之中穿行。整个过程都在尽力对付。无论是在水面上还是在水面下。”
我不无辩解地笑着,因为我很希望他从他的角度已经对我的成就有所知晓。要是把我的成就一点一点首尾相连拼接起来也是很有分量的,不管我的辞令妥当与否。我要向他解释的就是这点,这样可以局部地修复我在他眼中的形象。
“水面?什么水面?”
“事实上那是麦克西的说法,先生。不是我说的。我在策划室时,要监听与会代表们在休会期间的谈话。麦克西有个手下叫斯拜德。”我停顿了一下,想看看这个名字能否让他记起些什么,但很明显没有。“斯拜德是专业窃听员。他带了许多旧设备,那是他在之前最后一刻才拼凑好的。那是一种自制产品。但我想你也不知道那事吧。”
“我到底该知道些什么?”
我又讲下去。现在继续保密已经毫无意义了。事情比我担心的还要糟糕。菲利普一丁点儿也没告诉他。
“整座小岛都被窃听了,先生。甚至山顶的观景台也被窃听了。无论何时,只要菲利普认为谈判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就会宣布休会,我就得跑下楼去,到策划室里监听,然后把听到的内容传达给待在楼上行动室的山姆,好让菲利普跟麦克西两人能在下一轮会议开始之前知己知彼。有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会通过卫星电话问问那家财团以及菲利普的朋友们的意见。就这样,他们把工作重点放在哈贾身上。他这样做了。菲利普。嗯,在塔比齐的帮助下,我猜。我只是他们的工具,不知不觉被他们利用了。”
“我能问一下吗,哈贾是谁?”
他的问话让我极为震惊,但事实就是如此。正如我事先所想的那样,布瑞克里勋爵对菲利普他们打着他的旗号做了什么坏事一无所知,尽管他是惟一能够“拍板”的人。
“哈贾是与会代表中的一个。”我说道,语气放缓了些。“总共有三个代表。两个是民兵头目——或者如果你愿意,叫他们‘军阀’也行。哈贾就是多敲诈你三百万美元的那个人。”我提醒他,脸上带着悔恨的苦笑,而他脸上似乎也带着这种神情。考虑到他在卫星电话上如此清晰表达了的义愤填膺,他确实应当懊恼。
“另两个民兵头目是谁?”他问道,还是一脸的困惑。
“一个叫弗兰科,是马伊·马伊民兵组织成员;另一个叫迪德纳,是穆亚穆伦格人。哈贾跟他们不一样,他没有民兵,但只要有需要,他随时可以拼凑一支出来。此外他在布卡武开了一家矿产公司,一家啤酒厂,以及若干旅馆与夜总会。他的父亲卢克在戈马也是个大人物。嗯,你知道这些,不是吗?”
他点了点头,面露微笑,像是在告诉我,我们接上头了。我在想,正常情况下,他现在就该按下他桌子上的按钮,把那个不走运的责任人叫来。但他丝毫没显示出要那样做的迹象来,反倒是十指交叉着托住下巴,像是在安坐着认真听人讲话。见此,我决定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就像我对汉娜讲的那样,只是简单得多,也更未考虑我们这位尊贵的听众的敏感性。当我讲到塔比齐他们折磨哈贾的这个惊人事实时,我开始担心,或许我太少考虑到那一点了。“那么,在你看来,所有这些会让我们怎么样呢?”他问道,脸上还是带着同样一种跟你推心置腹的微笑。“你的底线是什么,萨尔瓦多?直接跟首相报告?告诉美国总统?通知非洲联盟?或者同时跟所有各方报告?”
我笑了笑,以示安慰。“哦,我想那没必要,先生。坦白说,我一点也不觉得我们需要那样做。”
“那我就放心了。”
“我想只需立即叫停那个行动,并确保行动确实停止。离他们采取行动还有整整十二天,时间很多。中止战争计划,让穆旺加扎退出,直到他能找到恰当的、高尚的支持者——嗯,就像你这样的支持者,先生——撕毁合同……”
“有份合同,是吗?”
“哦,确实有。我得说,先生,那份合同实在是见不得人。由来自贝桑松的贾斯帕·阿尔宾先生起草——你过去曾用过这个人,这次可能是你的手下决定再次用他——由我本人翻译成斯瓦希里语。”
到目前为止,我扯得够远的了。我想,我大脑里一定升起了这样一个念头:我跟汉娜马上就能走出阴影,从此过上正常的生活了。
“你现在手头是否就有一份合同复本?”
“没有,但我肯定看过,而且我记下了里面的许多内容。嗯,老实说,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习惯行为了。”
“那么是什么让你认为那合同见不得人?”
“合同是假的。你瞧,我看过合同。它是假设的。它看上去好像跟农业有关,但实际上相关内容是提供武器物资以发动一场小型战争。但谁听说过在刚果有什么小型战争?如果真有什么小型战争的话,那你也能说是有点怀孕了。”受主人脸上会心笑容的鼓励,我这样勇敢地说道,还引用了哈贾说过的话。“而收益——我是说,从矿产上获得的收益——也就是所谓的‘人民的份额’根本就是骗人的。”我继续说道。“坦白说,那合同就是一场骗局。合同里根本没给人民提供任何东西。没有‘人民的份额’。除了你的那家财团、穆旺加扎及其支持者外,没人能从中受益。”
“太可怕了。”布瑞克里勋爵嘟哝着,一脸同情地摇着头。
“先生,请不要对我有所误解。穆旺加扎在许多方面都很伟大。但他老了。嗯,请原谅我这么说,但他已经太老了,不适合做这种事。他看上去已经像一个傀儡了。他极大地损害了自己的声誉,我看不出他如何能够从中解脱出来。我真的很抱歉,但事实就是这样,先生。”“这种事可是老生常谈了。”
此后,我们交流了几个非洲领导人早期伟大英明而数年后却变坏的例子,但我私下里怀疑蒙博托——布瑞克里身后的桌子上就有他的相片——是否有资格被列入其中。我脑子里突然有了个想法,这样发展下去,布瑞克里勋爵会不会因为我及时干预,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偶尔让我介入,并适当给我点回报?也就是在他的机构里给我个职位,这样我们可以解决彼此的问题,因为,天啊,他们需要个人来清理那个马厩似的机构。
因此,他的下一个问题让我相当震惊。
“你确定那天晚上你看见过我?”
“你说的是哪个晚上,先生?”
“你说是哪个就是哪个吧。星期五晚上,我说的没错吧?我现在有点记不清楚了。星期五晚上你在伯克利广场看见我了?在一栋房子里?”
“对。”
“记得我当时穿什么衣服吗?”
“你穿的是商务休闲装。淡褐色便裤,软麂皮夹克,以及平底便鞋。”
“除了没看清的那个门牌号,你还记得那所房子的其他细节吗?或者你已经忘了?”
“记得。我还记得。我什么都记得。”
“那么描述一下,好吗?用你自己的话。”
我开始描述起来,但脑袋有点眩晕,难以想起那房子的显著特征。“有个大厅,楼梯分叉——”
“分叉?”
“门上有鹰——”
“活鹰?”
“除了你还有各种各样的人。请不要假装你没在那里,先生。那时我还跟你说话了。我对你在非洲问题上的立场表示感谢。”
“你能说出几个人的名字吗?”
我说了,但不像平常那样泰然自若。我在蓄势,当我爆发的时候,我就很难控制住自己。那个企业掠夺者,戴着眼罩,被人们称为“纳尔逊海军上将”——我记起来了。来自娱乐圈的那个著名电视主持人——我也记起来了。在伦敦西区拥有许多地产的那个佩绶带的年轻贵族。那个流亡在外的非洲某国前金融部长。那个身家数十亿英镑的印度服装大亨。最近“出于爱好”刚刚收购了我们国家一份大报的超市巨头。我说得时断时续,但我还是努力说下去。
“还有你称之为‘马赛尔’的那个人,先生!”我大叫道。“你召开电话会议时想让他站在你一边的那个人——”
“‘皇后’也在吗?”
“你是说菲利普?你称之为‘非洲皇后’的那个人?不,他不在!但麦克西在那里。菲利普到了那座小岛才露面。”
我本不想提高音量,但我确实在大声说话。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布瑞克里勋爵反而降低了音量。
“你一直不停地说到菲利普跟麦克西,就好像他们是我的密友。”他抱怨道。“我从未见到过他们。我从未听说过他们。我真不知道你在说谁。”
“那你他妈的怎么不问问你的妻子认不认识他们?”
我已经气疯了。除非跟你说话的那个人亲身经历过这种事,否则你绝描述不出那种让人透不过气的愤怒。身体会出现某些症状。嘴唇发麻,眩晕,暂时散光,恶心,无法区分周围事物的颜色。此外,我还得补充一下,你还会闹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因为你嘴巴里有些话一直在翻滚个不停,却又说不出来。
“吉蒂!”他拉开门,对着外面大叫道。“我他妈的有些事要问问我的妻子。你介意跟我们待一分钟吗?”
吉蒂夫人像个哨兵似的笔直地站着。她的那双蓝眼直直地盯着她丈夫,毫无活力。
“吉蒂,亲爱的。两个问题,快速回答。一个是关于名字的问题。我将突然对你说出这两个名字,而你要不假思索,本能地立刻回答。麦克西?”
“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从来都没听过。我认识的上一个麦克斯老早就死了。称他为‘麦克西’的都是些商人。”
“菲利普。我们的这位朋友说我称他为‘非洲皇后’。老实说,我认为这对我们俩都是一种侮辱。”
她皱了皱眉头,用食指摸了摸嘴唇。“抱歉,我也不认得什么‘菲利普’。是有个人叫菲利帕·佩利-翁斯洛,但那是个女孩,或者据说是。”
“还有,亲爱的,我是什么时候和你在一起的?上星期五晚上——对了,你刚才说是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我回答道。
“那么说得精确一点就是七十二小时以前。记住了,是星期五,那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去乡下。但暂时忘了这个,我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塞到你头脑里。我们在哪儿呢?”他炫耀地看了看手表。“晚上七点十分。请仔细想想。”
“当然是在去马尔伯勒的路上了。”
“去做什么呢?”
“去度周末。要不然你以为呢?”
“如果有必要的话你会在法庭上宣誓作证吗?因为我们这个年轻人——我相信他非常有才华,非常有魅力,而且用心良苦——对我们有严重的误解,而这种误解对我们所有人都非常危险。”
“我当然会的,亲爱的。别犯傻了。”
“那么我们是怎么去马尔伯勒的,亲爱的?以何种方式?”
“当然是乘车了。布瑞克里。你还想问些什么?”
“亨利开的车吗?”
“你开车。亨利请假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的,你还想得起来吗?”
“哦,亲爱的。你不是很清楚吗?三点前我就把一切收拾准备好了,但你像往常一样午餐吃得比较迟,所以我们刚好碰上世界上最糟糕的交通高峰,直到九点才到大厅去,晚餐都给搅了。”
“谁跟我们一起度周末?”
“当然是古斯与塔拉夫妇了。他们像往常一样爱占便宜。早该轮到他们带咱们去威尔顿庄园了。他们总是说会带咱们去的,但事实上他们从来就没守信过。”她转过身子对着我解释道,就好像我能够理解她似的。
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冷静下来了。但她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我,那足够让我再次怒从心起。“你当时就在那里!”我想都没想就冲他大叫起来。我转身看着他妻子,说道:“我他妈的跟他握了手,你丈夫的手。麦克西也在那儿。他以为可以为基伍做些好事,但他不能。他不是阴谋家,他只是一名士兵。他们在小岛上策划发动一场傀儡战争,好让那家财团能够榨干钶钽铁矿石市场,卖空它们。他们还折磨了哈贾,用的是斯拜德为他们制作的电牛棒。我能证明这一点。”
我话已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但至少我还足够聪明,知道停下来。
“怎么证明?”布瑞克里问道。
“用我的笔记本。”
“记的什么?”
我退缩了。我记起汉娜。“我一从小岛回来,就做了笔记。”我撒谎了。“我的记忆力超群。短期记忆能力。如果我笔记做得足够快,而且我脑中原来就记得一字不差,我就能把一切都写下来,逐字地。那就是我所做的。”
“在哪?”
“我一回家马上就记了。”
“你家在哪?”他的视线落到正放在他身前桌子上的那封信上:亲爱的布鲁诺。“家在巴特西。你坐下,然后将你记住的一切都写下来,一字不落。真是棒极了。”
“所有一切。”
“从什么时候开始记的?”
“从安德森先生开始。”
“一直记到哪里?”
“伯克利广场。巴特西发电厂。卢顿机场。小岛。回家。”
“在会议结束几小时之后,你回到你在巴特西安静的家中,把你在小岛上看到听到的一切记录下来,对吗?”
“对。”
“我相信你很聪明,但恐怕那些笔记不是我们称为‘证词’或‘证据’的东西。我碰巧是一名律师,对这些一清二楚。你笔记本带在身上了吗?”
“没有。”
“那你很可能把它们留在家里了。”
“可能是吧。”
“可能?但是,一旦你想勒索我,或想把你那可笑的故事兜售给媒体的话,你当然找得到。”他唉声叹气地,就像一个好人得出了一个糟糕透顶的结论。“好吧,到这儿,我们说够了,对吧?对于你,我十分抱歉。你说的很有说服力,而且我也确信你相信你说的每一个词。但我得警告你,走出这间屋子之后,在重复这些指控之前你最好小心一点。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这样宽宏大量的。你要不就是一个犯罪老手,要不就是需要去看看医生。很可能你两者都是。”
“他结婚了,亲爱的。”吉蒂夫人在旁边插嘴帮忙。
“你跟你妻子说过这事吗?”
我相信我当时说了“没有”。
“问问他为什么带台磁带录音机来。”
“你为什么带那东西来?”
“我去哪里都会带上一台。其他人带电脑,而我是一名顶级口译员,所以才带录音机。”“里面没磁带。”吉蒂夫人提醒我们。
“我都是分开放的。”我说道。
有一刻我以为布瑞克里会叫我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桌子上。万一这样的话我就无法解释我的行为了,但我现在相信他没那个胆。从吉蒂夫人提过的那套闭路监视器下走过后,我本应高兴地往右而不是往左转,或者本应让刚好经过的车辆轧死我,而不是去向我心爱的汉娜承认我有多么愚蠢,多么愤怒,又多么羞辱,但幸运的是,我的双脚比我的大脑更清醒。我正要走进咖啡馆,但汉娜已经看见我走了过来,便到门阶接我。即使还离得很远,但她所需知道的一切已经写在我的脸上。我拿回磁带与笔记本。她两手挽住我的手臂,拉着我走下人行道,好像拉着个事故中的受伤者。
我们在超市买了卤汁面条和一个鱼肉派,可以在哈基姆夫妇的微波炉里热一下,另外还买了沙拉、水果、面包、乳酪、牛奶、六个沙丁鱼罐头、茶,以及两瓶里奥哈红葡萄酒。我挥手招呼了一辆的士,好不容易才记起哈基姆先生那家旅馆的地址,但即便如此我还是给司机报了一个街道名,那里离目的地还有二十栋房子远。我不是担心我自己,而是担心汉娜。我以一个错误的骑士式手势,居然提议她回宿舍睡觉。
“好主意,萨尔沃。我去找个年轻英俊的医生,让你独自一人去拯救基伍。”
但当我们坐下品尝我们一起在“家”煮的饭菜时,她又振奋起来了。
“你知道些内情吗?”
“恐怕不知道。”
“就是你那位布瑞克里勋爵。我想他可能来自一个相当差的部落。”她边说边摇着脑袋,大笑着。我没有选择,只能跟着她摇头晃脑地也笑了起来。
汉娜叫醒我,说我的手机正在鸣叫。我看了看伊梅尔达阿姨的手表,已经是凌晨四点五十了。为了跟布瑞克里勋爵会面,我打开了手机,回家后忘了关上,就放在凸窗里的一张玻璃面桌子上。我拿起手机时,打电话过来的人已经转而留言了。
佩内洛普:该死的公寓,萨尔沃!你放弃了公寓,我可没有。你可真厚颜无耻,你狗屁不如……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我要告你违反社会行为法规。我的碗橱。爹地的桌子——你那张该死的桌子,就是他给你的那张,锁都砸坏了。你的纸散落一地,房间到处都是——(喘气声)——你这个该死的浑蛋,卧室地板上满是我的衣服——(喘气声)——好啊!现在费格斯正赶来这里。所以你当心点。他不是锁匠,但他会确保你再也不能用我的钥匙进入这屋子。这些做完之后,他会找出你在哪里。如果我是你,我会拼命地逃跑,因为费格斯认识许多人,萨尔沃,而这些人并非都是什么好人。如果你掂量一分钟……
我们躺在床上,苦苦思索着这件事。七点二十分时我已经离开了布瑞克里的家。七点二十过半分钟左右,他打电话给菲利普或者其他什么人。七点半之前菲利普之类的人已经确定佩内洛普出去参加鸡尾酒会。他们还进一步发现——如果他们此前还不知道的话——在斯拜德的焚烧袋里有一些用以冒充我那些笔记本的空白笔记本,在他那些存档窃听磁带中也有一些空白磁带。那么还有什么比夫妻共有的房子更好的地方去找那些东西呢?
“萨尔沃?”
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我们半睡不睡的,但谁也不说话。
“为什么一个被折磨得半死的人要唱一首很小孩子气的歌?我的病人疼痛难忍时也不唱这种歌。”
“也许他很高兴能够吐露心声忏悔。”虔诚的天主教徒萨尔沃这样回答道。
我睡不着,便蹑手蹑脚地带上我的晶体管收音机到浴室去,戴上耳机收听英国广播公司四台的新闻。伊拉克发生汽车炸弹事件。叛军杀死数十人。但只字未提警方正在通缉一位兼职英国特工的顶级口译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