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看到那黑黝黝的城墙,我只觉浑身一松,几乎要无力地倒下。多亏云翎一把将我扶住。
虹日城,我终于回来了!带着怀梦花,带回了希望。
肆虐的黄沙在我身上不知留下了多少伤口,好在那救命的希望——虚无缥缈的怀梦花,犹自好好揣在我的怀中。
今日的风沙比之昨日,犹要剧烈许多,若非我体内那强大的真气至此未泄,怕是我和云翎几人都不可能回到这小城。
城墙上,只看到一袭青衫遗世独立,正是沈源遥遥望来。
看着这仅仅一天不见,却已然恍如隔世的友人,诸人一时无言。
半晌,我勉强一笑,重重点头道:“幸不辱命!”
沈源脸上的喜色一闪即逝,依旧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淡淡道:“我们,找到唐斯月了。”
确切地说,是找到了唐斯月的尸体。
这个我们目前最重要的线索,我们所寄予最大希望的一线光明,已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悄悄躺在小城的角落里。
正如没人知道云翎的那个秘密据点一样,我到此刻才知道,城中同样不为人知的所在,绝对不止一处。
我们太熟悉这座小城,熟悉到只会在那些平日惯常出入的所在搜索,所以,反而是两个外人——段九霄和李怀戚,找到了这个隐秘的地方。
直到此刻,我方才对云翎提议要这两个外人加入,口服心服。
此刻,唐斯月便静静地安睡在一座隐秘小屋的角落里,面目依稀和那日看到的画像相似,犹存稚气,却安详得可怕,安详得……不像一个死人。
面目如生,不见任何血迹,怎么看都是中毒而死。
用毒之人终死于毒!
一阵无力感瞬间侵袭了我的全身。
下毒之人死了?
那我所做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这个小城注定将要毁灭?
我提不起精神来听他们讲述具体的细节,也无力回答对于取得怀梦花过程的询问,甚至不愿意再去考虑将要面对的一切。
而唐仲生,只是愣愣看着妹妹的尸体,默然无语。
云翎看着他,几次张嘴,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转过身来。大声道:“未必是唐小姐下的毒!可能是凶手为了解药,才杀死了唐小姐也说不定。”
不错!也许,这一切不过是那狡猾、凶残的凶手所为。
那么说,我们还有希望?
这小屋子位于磨坊之下,屋内丝被玉枕、笔墨妆台,虽然看得出布置仓促得很,却也是齐全至极。
一行人默默在小屋内搜索,不放过一点可能的线索。
找出凶手,谁杀了她?
那将是我们最后的线索!
突然,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不用找了,九妹是自杀的。”
我们愕然抬头,说话的却是唐仲生。
不知道他如何能够如此确定!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聚焦在这刚刚痛失至亲的年轻人身上。
唐仲生轻轻举手,抚在唐斯月的眼睛上,替这死不瞑目的少女阖上双目,动作慢得让人直觉心焦。
就见唐大公子慢慢站直身体,颤声道:“没人可以毒死我们唐家的人,斯月是自己服毒而死的。”
即使悲伤,这唐门新秀的眼中仍然没有卸下那满目的骄傲。
唯一的一条线索,断了。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死局!一时间,那曾经无比珍贵的怀梦花似乎已成了个笑话。
云城主带走了怀梦花,大部分人都已经走了,而云翎,仍旧不死心地留在屋内,一张张地翻看着桌上的一沓纸笺。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屋内其他人看向我们的目光都有些异样。
沈源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从你们出城,到现在为止,没有人再被害。”
我最担心的梦魇竟然没有发生,我心下一喜,但紧接着的,便是怵然一惊。
没有人被害,没有发生我想象中满城亡魂的惨状,这固然是绝对的意外之喜。但这是否也意味着,凶手可能就在我们出城的五个人之中?
我心底一沉,再想起他人的目光,恍惚间竟觉得充满了杀意!沈源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云翎的声音骤然响起:“高刑,过来看。”
我循声看去,却见云翎手中举着的,却是一张纸——张白纸而已。
看我不明白的样子,云翎道:“这种纸笺我用过,一叠应该有二十张,我方才数了一下纸数,发现这叠只剩下了十九张,也就是说,有一张被用过了。”
唐仲生站在唐斯月的尸体旁,背依然挺得很直,似乎怕一弯腰,便会有眼泪落下。
此刻他看着那张白纸,苦笑道:“那又如何?用过的那一张在哪?如果那上面真有凶手的线索,怕是他早已把它销毁了。”
云翎瞄了一眼手中的白纸道:“希望我们的运气好些吧。”
“你想想,如果事出紧急,或者唐小姐根本就是厌世,准备自杀,她会如何写字?她是否会慢悠悠地铺纸研墨?不会。我相信她会随手抓起笔,就在这叠纸上写下遗言,对不对?”
这话说得啰唆,实在不是云翎平日的风格,我能从中听出一丝紧张。
唐仲生也听明白了云翎的意思,犹豫地问道:“你是说,你能想办法从下面的纸里看到上面曾经的字迹?”
她自然能,那是孙老夫子曾经教过我们的小把戏。
云翎道:“不错,我只需要一些药粉。”
许多年了,即使孙老夫子已然逝去,这种他当年调制的显墨药粉却依然有效。
轻轻洒在那第二张白纸上,我、云翎、唐仲生三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只需要十次呼吸……
我们对视一眼,云翎毅然抬手一拂,满纸的药粉骤然飞落。
不,还剩一些!
唐斯月果然是就着这一叠纸写的字。此纸虽然是上好的纸笺,几乎没在它的下一页上留下丝毫墨痕,但这些对墨迹异常敏感的药粉还是被肉眼不可见的墨水留在了纸上。
于是,我们都看清了那些潦草的字迹。
两行,歪歪扭扭:
生无可恋,泪湿枕畔。
字歪斜而无序,每一笔都剑拔弩张,似乎不容于世,实在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我们齐齐看向唐仲生。
唐仲生目光已然模糊,语声却依然坚毅:“不错,这是我妹妹的笔迹。”
如此,一切都清楚了。
唐斯月的确是自杀的。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在虹日城中下毒,又为什么会自杀在这件小小的屋子内……
等等,是谁?是谁拿走了那张纸,谁布置了这间屋子,又是谁掩盖了自己曾经来过这里的痕迹?
云翎低声反反复复念着那八个字,半晌方转向唐仲生道:“唐小姐平日写文,都这样文理不……哦,这样有个性么?”
唐仲生也不以为忤,只是摇摇头。一旦确信唐斯月的确已自杀身死。这江湖顶尖的才俊似乎已变得懒得再思考任何事。
云翎忽地眼睛一亮,飞身而起,直直冲到榻边,一掌击在玉枕之上。一声碎裂声响,一粒药丸骤自玉枕中滚出。
那药丸不过小指肚大小,通体幽蓝,在榻上不住转动。连唐仲生的目中都掠过一丝激动:“这,这是无衣的解药。”
小城之中。
每个人都一脸凝重,却偏偏没有一个人开口。
我张了张嘴,可终于没有发出声音。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宣布我们又找到了一颗解药?
可是当唐斯月、这最后的一根线索都已断绝的现在,这颗解药还有多大意义呢?
辩解我们几人没有问题;我们不在时没有发生凶案只是巧合;或者一切都是凶手的故意陷害?
在这个全城生死存亡的敏感时刻,就算所有人都相信我们,又有什么意义?
我能做什么?我到底可以做什么?小城中的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每个人都可能中了毒!
我忽然想躲起来,不做任何事。
然后,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我一定要去见一见的人。其实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件事,一件始终让我疑惑的事。
——在临去墨岩山之前,那侍婢突如其来的一指,那一团奇异的真气,以及墨岩山上三位程叔叔诡异的态度……
我莫名地觉得,在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也许只有那神秘的白衣侯才能揭开的联系。
小城封闭而凝滞,每一间房子的格局都几乎一模一样。
比如程二叔小店的这间小小客房:一桌,一椅,一床,似乎几十年来从未变换过样子。
但如今,仍旧是那简单的房间,却有了些许的异样。
——那简洁到极点的屋子,那陈旧得仿佛被涂上一层时光沉淀的桌椅,此刻正散发着奇异的光彩。当我和云翎方一踏入这间白衣侯暂栖的小小房间,竟似瞬间便离开了被风暴环绕的虹日小城,离开了纷扰芜杂的人间,进入了空静的异域。
仔细一看,还是那间小房,还是那些家具,这奇异的改变只不过因为屋中的一个人,一个神话般的人:
——白衣侯朱煌。
至今,我仍想不透,这几乎站在江湖顶点的人物突然来到我们这座小城的意图。我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突然决定留在这里。
也许,之后那一连串的血案和迷踪,其实是这段神话带来的诅咒?
朱煌依旧是那一袭白衣,斜倚在房间中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并没有开口问我的来意,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和云翎,眼中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轻咳一声,开口道:“侯爷,高某特来拜谢侯爷的栽培之恩。”
朱煌微微一笑道:“不错,很聪明,试探得很好。”
我微微一窘。
对于我想询问的事,我心中本有一些猜疑,故才出言试探,没想到被白衣侯一口道破。果然比起这些人物,我还是太稚嫩了许多。
云翎微微一笑,接口道:“其实我们是对一些事有所疑虑,所以特来请教侯爷的。”
白衣侯微微一笑道:“小姑娘也不错。其实很多事情直截了当反而会更容易些,你说是么?”
我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接口。
就听朱煌接道:“你们不明白之前城墙上蝉儿那一指的缘故吧?不如让她说给你们听吧。”
直到此刻,我们方才知道,那黄衣小婢名叫蝉儿。虽然看她此刻笑嘻嘻的,似乎颇为可爱,但想起城墙上那神鬼莫测的一指,想起那一招逼退三位老人的恐怖功力,我们不由省起: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她的主人是威压江湖的白衣侯,当今天下最可怕的人之一!
蝉儿笑嘻嘻地开口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已经受了我‘归流指’的好处了吧?”她的声音清脆,甚是好听。
我和云翎对视一眼,都未答话。
那侍婢蝉儿继续道:“你在城墙上,不是说想要更高深的武功么?我家主人心好,所以才让我帮了你一把。”
说到“我家主人心好”时,蝉儿的语声似乎格外带着一丝笑意。
白衣侯端坐在椅上,不置可否,忽然道:“三位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吧,不如进来听听。”
门环响动,三位程叔叔慢慢走了进来。我和云翎赶紧过去,扶住三位老人。此刻,这三位曾经威名传遍天下的虎僧,看上去竟比普通老人还要孱弱几分。
蝉儿接着道:“我点在你额头的那一指叫做‘归流指’,乃是医道一派的武学,却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绝技。其可以吸引不同源流的真气运行,一般是用来帮助伤者导引疏通郁积的真气。”
“但我用我自身的真元将这一指的劲力压缩,并塞入你的体内。‘归流指’的劲力便在我的真元包裹下暂存于你的丹田内。”
“本来这暂存的劲力不会有任何作用。不过你们要去墨岩山,那么一切就都不同了。”
我怵然一惊,似乎缠绕心中多时的梦魇瞬间变成了现实。
“三位前辈和段九霄兄弟争斗的时候为了救高少侠,都受了伤,虽不甚重,但那九霄龙吟惊神指和李怀戚的烈刀都乃至刚的武学,伤患积于体内,若能平心静气,缓缓图之,以程氏兄弟的内力倒也不难痊愈。但城中多事,无暇如此,所以你们倚仗自己内力深厚,强行压制住了内伤。对吧?”
三位老人并不答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若在平时,这倒也不算什么,但你们要去墨岩山,途中有数个时辰被风沙袭骨,大漠风沙的酷烈必然引发你们体内的伤患,待得到了墨岩山,怕是三位前辈早就成了强弩之末。”
“更何况,墨岩山上,住着的可是雷翳雷大小姐!”
听蝉儿口气,似是认识那位神秘的盲女。
我心头微动,却听蝉儿继续道:“即使三位前辈处于全盛之时,也未必能胜过雷翳,何况其时体已疲,伤已发?你三人当时的内力基本无损,却无从施展,与雷翳争斗,几乎完全不可能取胜,对吧?”
三位老人默然。
我想起墨岩山上那恐怖的一战,想起三位老人大失水准的战斗,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原来,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之前为了救我与云翎的那一战。
“你们绝对不是雷翳的对手,而怀梦花却是必须拿到的!”
“你转达了侯爷的话,加上雷翳本来也是个好事的,自然会配合侯爷,所以她大概会邀约你决斗,以决定怀梦花的归属。”
“但你的武功太差,实在不可能和雷翳对敌。呵呵,想必三位老人会告诉你,少林有一种秘法,可以短时间内让你功力暴增数倍,但之后效果便会消失,而且你的身体会稍有损伤,对否?”
我没有答话,但心中也是一动。三位老人的确是如此告诉我和云翎的,此刻这蝉儿说起来如同亲见,再想到自己身上那奇异的功力增加至今仍未曾消失,我似乎已经看到了背后可怕的真相。
“其实,少林一派的确有秘法,但那也是禁法。也只有当年三虎僧这样不守陈规的强悍弟子才会学到这种秘法。”
“这种秘法的确能够将人的潜能于瞬间提升,让你和雷翳有一战之力,只是结局会和他们说的,稍有不同。”
“‘醍醐’秘法可以让你三个时辰内功力提高数倍,但三个时辰之后,受法者将会爆体身亡!”
“明白了么?高少侠,当三位前辈说出这个秘法的时刻,你已经注定成为了牺牲品!”
我的头脑轰然作响。我很想大声驳斥她的歪理邪说,我有许多的理由说服自己,她说的必定不是真的!
多年来三位叔叔对我的关怀教导;三虎僧传奇一般的侠义心肠;更重要的是,我此刻还好好的,并没有如她所说的爆体身亡。三位叔叔决不会害我的……
但是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听她叙述下去,甚至不敢转头去看一看三位老人的表情。
“你不必惊讶,想必你也早就隐隐猜到真相了吧。对于三位前辈来说,拿到怀梦花才是最重要的,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自然只能牺牲你!一城的性命和你一人的安危比起来,以三位前辈这样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老人,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取舍。”
看那侍婢平日只是静静跟在白衣侯身后,让人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可如今侃侃而谈,却让人一句话也插不上嘴。她看似颇为享受这讲述的过程,口口声声叫三位老人“前辈”,语气中却殊无半点尊敬之意。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三位前辈真正放弃自己的一身内力,施行秘法后以毕生修为的真元为你伐脉洗髓!这样,你体内突然得到的真气方可平缓运行,为你自身所有,不至爆体而亡。但是这样一来,三虎僧便会丧失全部功力。所以我相信,他们不会选这一条路的!”
三位老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即使最暴躁的程三叔也没有出言反驳。我心下一阵阵的颤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逼入你体内的‘归流指’之力,一般情况下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作用,但如果有外力循经脉进入你的丹田,那指力就会爆发出来,强行吸引其为你伐脉洗髓。”
“换句话说,我的指力强迫了三位前辈施行了第二道秘法!”
“恭喜你,已得到了三虎僧三人毕生精修的内力,虽然不可能完全继承,但只要适应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你的内力将不低于三位前辈中的任何一人,当与你们城主的功力相当!”
我愣愣不知所对,下意识地举起自己的双手,似乎想要看穿那身体里隐隐的内力流转。
我吸收了三位程叔叔的内力?我让三位程叔叔毕生苦修的功力全失?
我觉得嘴里一阵发苦,想要大声质问,却不知为何,一丝隐隐的快意让我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对着白衣侯——这个设计一切的罪魁祸首怒目而视。
蝉儿显然看到了我的怒火。她嘻嘻一笑道:“高少侠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想要绝世武功,三位前辈想要怀梦花救人,如今你们不是各得其所么?若非我家主人答应付给雷翳足够的代价,你们怎么可能从她那里拿到花?我家主人好心帮你,你都不道声谢么?”
我知道她是在揶揄我,看了一眼白衣侯那恍如看客的面容,我忽然涌起一股无力感。
我摇了摇头,放弃了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快步走向房门。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我不想见到白衣侯,也不想看到三位憔悴的老人。
“高少侠,不如我送你个提示如何?”就在快要跨出门口的一刻,一直端坐在椅上的白衣侯突然开口,声音中隐藏着一丝只有此刻的我才能察觉的笑意。
我没有回应,却站住了脚步,专心听着。
白衣侯,这个神话般的人物会说些什么?
在这个全城危亡的时刻,哪怕是要和恶魔交易,我也会毫不犹豫!
“我想到了!”
方才,白衣侯只说了八个字:“你死之前,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这八个字究竟算是什么提示,是在揶揄我,还是在揶揄这座垂死挣扎的小城?
和我一起听到了事情真相的云翎,只默不作声地轻轻抚着我的肩膀,让我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突然之间。云翎喊出了这四个字。
漫天的乌云露出一丝空隙,久违的一缕阳光终于撒向这座小城。
“不行,这太疯狂了!你这是在拿全城人的性命赌博!”我惊异于云翎太过大胆的计划。
云翎淡然一笑,不再是平日嬉闹的神情,笑容背后的面色坚定无比:“你不觉得我刚才的推论很有道理么?”
我心下一动,却仍然继续争辩道:“的确是有道理,但并不一定就完全正确。你的计划太疯狂了,万一要是你的想法错了呢?那么我们的最后一丝希望就……”
云翎截断我的话,道:“我们现在哪里还有希望?你看看,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现在即使只有一点可能,我们也要试试,何况刚才我们已经完整地推演过了,十有八九是对的!”
我愣愣地看着她,虽然这样的执著让我不由感动,但我却仍摇了摇头。我实在难以接受,云翎要用这最后的一丝希望去冒险:“你刚才也说,还有一些问题我们仍然解释不清的,不是吗?这说明你的推论可能是错的。”
云翎道:“不光是白衣侯的话,你想想唐斯月的遗书?我们太笨了,那是一个如此简单的谜,她已经告诉了我们凶手是谁,对不对?印证之下,还不明白么?”
我强辩道:“那个太牵强了,你说是他,我还怀疑是其他人呢。”
云翎道:“你想,那颗解药并没有被拿走,也就是说,拿走遗书的人并不知道她的遗书是什么意思,对不对?但他为什么要拿走遗书?自然是因为我们的推论!”
说着话,云翎突然靠近我,凝视着我的脸,半晌才道:“这些都不是问题。高刑,那些解释不清的地方我们抓到他后自然可以问清楚。其实,你是知道我们应该赌的对不对?赌输了也无非是同样的结局,赌赢了,我们将重获新生!”
我默然无语,其实我在内心深处知道,她说得对,但……
“高刑,你知道么,其实我也想过,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即使小城被毁了,我们也不过是随之毁灭而已,但如果我们赌输了,将成为害死亲人的千古罪人!但是,高刑,我相信,有些事情是我们必须做的,哪怕我们会因此而悔。”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爱人。
这是那个整天笑闹撒娇,那个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在我肩头痛哭的少女么?也许这才是江湖闻名的“云中燕”真正的样子吧,那个隐藏在天真少女面目下的坚毅灵魂,那个让我汗颜的灵魂。
我重重点了下头!
赌一把吧,为了这座小城,为了我的亲人朋友……
为了她!
暗巷。
不用多想我们便知道,无论是城主还是三位叔叔,都不会同意我们这个近似疯狂的计划。所以,此刻便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等,等着鱼儿咬钩。
诱饵,是那鱼儿绝对拒绝不了的诱惑——怀梦花。
一个高大的身形在巷口出现,背上的一把长刀昭示了他的身份:李怀戚。
这来虹日城寻仇却被莫名卷入死劫的高手,如今为了生命和自由被迫与我们合作,据说在寻找唐斯月的时候,他出了不少力。
段九霄已然名动江湖,但这和他同行的李怀戚我们却从未听过,但从之前的交手来看,此人的武功怕不逊于段九霄。
眼见他一步步迫近,却不说话。我和云翎对视一眼,不由双双提气。我俩都不知道,这神秘的高手想要做什么。
李怀戚看看我们二人,忽然笑道:“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呢,我不过听到……”
说到剑拔弩张之时,我心内忽生警兆,尚未及细想,身子骤然一转,同时伸手拉向云翎。
劲风骤起,两道指风斜斜自我身后飞起,一道突袭云翎,一道直朝我而来。
云翎应声倒地。我心下大怒,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在此埋伏,却不料竟然有人埋伏在我们之前。
我及时地一闪,那一指虽未点中我的檀中大穴,却仍击中我胁下,当即全身痛得一颤。同时,另一股指风已然迎面扑来。
指风凛冽,有如鬼哭,带着遇神杀神般的一往无前。我身在半空,眼见避无可避,方要全力下落,却惊见脚下一片刀光!
——李怀戚的长刀席卷而上。
匆匆拔剑,刀剑相交,我借力而起,同时只觉背后一痛,那指力已然击中我的后脑。我只觉一阵眩晕,颓然倒地。
狂笑声中,偷袭我们的人骤然自暗影处现身,果然是九霄龙吟段九霄。
我恨恨地看着这个我曾经崇拜的高手。
却听李怀戚语带疑惑:“段兄,这是为何?”看来他竟然不知道段九霄为何伏击我等。
就听段九霄道:“多谢老李你相助了。我先前无意中走到此处,看到他二人鬼鬼祟祟地近前,便躲了起来,没想到接着你也到了。眼见如此大好时机,我便赶紧出手!哈哈,我知道老李你一定能配合无间的,果然不错,这两个小辈又落入咱们手里了。”
李怀戚长刀入鞘,道:“我们已然和云城主立约,此刻大事未明,段兄为何要……?”
段九霄一笑:“与云天成那种人定的约,我们又何必去守?我方才听到,他们已猜出了凶手,但这凶手的身份只有他俩知道。此刻只要我们杀了他俩,其他人便再也猜不出凶手,便让这个小城就此毁了吧。”
李怀戚道:“段兄,当日你是如何教训我的?我们明明已经答应云城主,事后再了恩怨,此刻又怎可毁约?再说,你多次劝我不可滥杀无辜,你怎忍心要坏这一城的上百条性命?”
段九霄的面上满是煞气:“那时我尚不知,原来六堡众的罪魁祸首全都隐藏在这一座小城内。正是他们,害了我家乡的无数条人命,我让他们这几百人偿还,还算轻的!更何况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我将来又如何把他们一网打尽?”
李怀戚道:“这城中的六堡老人不过数十而已,其他都是些无关人等。你……”
段九霄道:“要怪就怪他们投错了胎。多说无益,你不参与,也不要拦我。”说着一指朝我眉心点来。
只觉指风强劲,直直朝我额头而来,只怕马上就是破脑毙命的下场。我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难道,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此处了么?
一声钝响,我睁眼一看,愕然发现却是一把长刀挡在我的脑前!正是这把长刀,挡住了夺命的指风。
实在想不明白李怀戚为何要救我,我只是愣愣地看着二人。
段九霄也是眉头一皱,道:“老李,你这是做什么?”
李怀戚摇摇头:“段兄,我一直敬你为兄,所以决不能让你此刻如此作为。”
段九霄一愣,旋即大笑道:“日前要杀这二人的可不是你么?如今怎么主意改得如此之快?”
李怀戚摇头道:“日前要杀这二人,是因为与云天成为敌,但此刻我们已然订约,决不可毁。”
段九霄面色一沉,半晌方道:“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等侠义心肠?”
听着二人争论,我却不及多想,全副心思都放在我体内被封的几处穴道上。
段九霄的惊神指力果然惊人!若按往日的武功,怕给我几十天时间,我也没可能用内力将被封的穴道冲开。但经墨岩山一夜,三位程叔叔醍醐灌功,此刻我的内力只怕还要高于这位绝世高手。潜心运力之下,那指力瞬间便有松动之态。
李怀戚再摇头,道:“我说过,我没什么侠义心肠。只是我既然敬你为兄,便不希望你做下令你后悔终生之事。”
段九霄的面色几度变幻,最后忽然怒喝道:“走开!你根本不明白,他二人身藏怀梦花,此刻非死不可!”同时双手十指交缠,骤然一指重重击出。
李怀戚大约万万没想到段九霄竟会突然发难,长刀急急回撤,终究晚了一步。只听一声钝响,李怀戚踉跄几步,肩头瞬间被鲜血染红,人也软倒下去。
去掉了这个阻碍,段九霄又是一声怒吼,双手姿势不变,一指笔直点下。
就在这一瞬间,我只觉身体一松,禁制已然被内力冲开。我不及欣喜,一个打滚,躲开了那道夺命的指风,同时一掌挥出。
我在墨岩山的际遇,段九霄显然并不知晓,此刻突见日前的手下败将猛然间武功大进,他完全猝不及防,眼见一掌袭来,竟是不及闪避,被我一掌结结实实拍了个正着。
段九霄狂喊一声,身子直直飞出,同时口内鲜血喷出。
我心中却暗叫可惜。这一掌若是平时,完全可以重伤这绝世高手,可此刻我刚刚冲开穴道,内力未曾运足,加上段九霄借力后退,卸去了大部分掌力。
看来下面将是一场苦战。而我空有功力,却无法运用自如,赢面实在不大,何况还有一个敌我难辨的李怀戚。
突然,异变骤生!
段九霄狂喝未歇,骤然转成惨呼。
我愣愣看着一柄剑刃从他的胸膛伸出,再如毒蛇一般缩了回去。
惨呼声中,段九霄的身子软软倒下。
这名动江湖的高手,就这样倒在了一柄来自背后的细剑之下,死在了这座域外的小城之中。
长剑一缩,重回剑鞘。站在当场面无表情、一剑狙杀了九霄龙吟惊神指段九霄的,正是我自小一道长大的朋友,沈源。
在这一刻,我突然有些神思不属。
就在方才段九霄暴起突袭的一瞬间,我突然如此地后悔,后悔自己同意了云翎这个疯狂的计划。
事实告诉我,云翎也会看错。
她方才便算漏了段九霄,那此刻,她会不会也看错了真相?
如果她错了,那么我们最后的一丝希望,将就此破灭了。那曾经是只属于我俩的希望。
似乎根本不关心我们为什么和段九霄生死相搏,沈源淡淡问道:“你们说要处理怀梦花,究竟是怎么处理?”
我解开云翎的穴道。云翎缓缓站起,凝视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片刻后方道:“怎么处理都好,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凶手!”
看到我和云翎一前一后挡住了他的全部退路,沈源却依然面色如常:“你们果然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就猜到,一定是你们,先找出我来。”
我愣愣看着眼前之人,直到此刻,我犹自不愿相信这一切,不愿意相信云翎可怕的结论。我等着他质问我们,等着他驳斥我们的幼稚推论,等着他告诉我们,我们错了。
但是没有!
沈源只是缓缓亮出双掌。
刹那间,三个人便一起动了。
同样在刹那间,战斗结束。
经脉被制倒在地上的沈源,看着毫发无伤的我和云翎,面色奇怪地竟有些释然。
城主府大厅,所有人再次聚集,而不同的是,在这些人的眼中,此刻已开始闪烁起希望的火光。
良久,云城主缓缓走到沈源的身边:“为什么?”
一夜之间,他似乎老了几十岁,皱纹在一夜间爬满了脸庞。此刻,他看向被牢牢制住的沈源,双眼中满是痛苦。
云城主只有一个独女,沈源自从十岁起拜云城主为师,朝夕相处。对于他来说,那是如同亲子一般的存在。
沈源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面容,看了看云城主,忽然道:“你们怎么怀疑到我的?”
我和云翎对视一眼。云翎道:“这要多亏白衣侯的提醒。”说着,她朝一边的白衣侯主仆深施一礼。
“沈源,虽然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但其实,你患有严重的消渴症吧?”
显然,即使大部分小城的人,也是第一次知道沈源居然有如此严重的病症,一时间议论纷纷。
云翎继续道:“我们都知道,消渴症是绝对不可以吃糖的,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在以前,你每天都喝大量的水,水袋从不离身,且从来不吃甜的东西,这一切都是消渴症的症状。我们其实早就大致知道你的病情,只是既然你不说破,我们也当你要强,而且看你对食物控制得甚是严格。也就没有提醒你。”
“今天白衣侯问高刑‘你死之前想做什么?’不错,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自然会去做一些平日不能做,或是不敢做的事情。”
“比如……平日因为病情不可以吃甜食,那么既然左右活不过几天,或者未来存在极大的危机,那为什么不放纵一下自己,吃一些甜食呢?”
“所以你这几天开始大量地吃糖。想必我们每个人恐怕多多少少都有这种心态。”
“问题是,你突然停止了严格的食谱,并不是从知道自己中毒的那天开始的,而是从你护卫商队归来的时候就开始了。”
“也就是说,从那天起,你就知道了城中会有一场严重的危机……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下毒的凶手。”云翎的话落下尾音,除了早已知道这番推论的我和城主,其他人顿时议论纷纷。
欧阳叔叔不禁问道:“证据只有这些?”
云翎道:“自然不止。我们在唐斯月的房间内找到了她的遗书,写得很突兀,一句莫明其妙的‘泪湿枕畔’其实她是在提示我们谁是凶手。这是个简单的字谜,谜底就是一个‘沈’字。那凶手也看出了这点,所以他藏起了遗书。”
唐仲生沉吟道:“就凭这些?可是这完全是推论,没有一点实证。而且第三桩凶案不是已经排除沈公子的嫌疑了么?”
新近丧妹让这个闻名江湖的唐大公子面色间带着说不出的憔悴。眼前之人很有可能便是杀死唐斯月的仇人,他却仍能以对方的立场提出质疑,我不由一阵钦佩。
第三桩凶案,也就是陈耳伯伯被害的时候,沈源一直是和我们以及城主在一起的。理论上,他似乎不可能去行凶。
云翎道:“这种危急关头,还哪里能有那么样的怀疑。只要稍有嫌疑。自然是先推理下去再说。而在暗巷中,他突然向我们出手,至此我们便再无怀疑。至于那桩凶案他是怎么做的,他比我聪明得多,自然有他自己的办法。我们慢慢再问便是。”
“你们什么时候给我吃的解药?”一直静静听着云翎说话的沈源突然开口问道。
我和云翎对视一眼,云翎一笑道:“我知道你要喝很多水,所以早把从唐小姐那里找到的解药加到了你的水袋里。”
直到此时,其他人才知道,从唐斯月那里拿到的一粒解药,已经被用掉了。
欧阳叔叔急急道:“你当时就确定他是凶手?”
云翎道:“怎么可能,自然是到了暗巷我们才确信的。”
欧阳叔叔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个回应:“你就不怕你的推论错了?如果那样,你会毁掉我们全城的希望。”
云翎一笑道:“这是一场赌博。如果我输了,自然会承担责任,但为了整个小城,我必须赌。如果我们先逼他承认,你又如何保证,能让他乖乖服下解药?”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的确,以我对沈源的了解,如果不是他得知自己已经服食了解药,在真相揭露后,他一定会为了完成计划不惜自杀。那样,一切的希望就真的灭了。
而且,之所以我和云翎能如此轻易地制住沈源,除了他不知我功力突进之外,想必还是因为他自以为可以引发我们身上潜藏的毒性,所以太过托大,这才会被我们一招所制。
云城主挥手止住众人的议论:“沈源,你该告诉我们,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了吧?”
沈源端坐在椅子上,突然冷冷地笑了。那是我从没有在沈源的脸上看到过的表情,冰冷沁骨。
“因为我厌恶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