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沽正了颜色,点了点头。
然后对秦小良道:“小姑娘不要怕,不会有人敢再来打扰你们的。”说着又对一众村民道,“今日大家受惊了,玄铁骑虎之营会代表南王殿下为大家送上每人十两的压惊银子。”
还有这等好事,这半日的冻没白受,众人兴奋起来,纷纷朝着山沽大呼,恨不能在这呆到天明。
山沽一步跨上马,冲康士贤一行吹了个口哨道:“哎,那些穿着铁疙瘩的傻子们,一起走,去苍茫山!”
康士贤气得面色通红,连野兽面具都忘了拿。
等到两群罗刹真正走远了,秦小良父女三人才回过神来。
“这便走了?”秦小良不敢置信。
“走了。”
“不对啊。”
秦三汉怀里揣着热银子,哪管他对不对,只顾拉着一双女儿往家赶:“管他娘的,有银子就成。”
秦小良停下脚步问爹爹:“他们看到畜生棚里的尸体没?”
秦三汉哪知道他们看没看到,他只觉得怀里大块的银子硌的慌,得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想起尸体,秦小良冷汗涔涔,她刚才紧张之下,胡编乱造,漏洞百出,若是对方看到了尸体,便一眼就知道自己说的全是鬼话。
可是他们如此大肆搜村,怎么可能看不到尸体?
“爹,那些尸体还在吗?”
秦三汉一瞪眼:“我日夜吃喝的陪着,能不在吗?各个都冻成了冰疙瘩。”
“那不对,为何这些人都对尸体绝口不提?”
“我们去牲口棚里看看尸体还在不在。”
“看什么看,要看也明日再去!快看你妹妹都冻傻了,我们赶紧回家去,回家再说。”
果然小月双目发直,一直一声不吭。
夜色浓黑,天寒地冻的三人跑回家都冻僵了手脚。
方生好火,秦三汉摸出银子,终于想起了给银子的恩人:“为何不告诉那人那姓李的就在这里,他看着就是个好人,再说他寻人已经寻了许久,姓李的若真是他家公子,刚好带回去。”
秦小良白眼:“什么好人,那郎当模样,看起来就不像好人。若他真是李辰舟的仆从,李辰舟耳朵又不聋,听到声音就该自己从萝卜窖里爬出来。”
秦三汉连连点头,觉得女儿说的甚是有理。
“不过长得确实不错。”
“确实,这一个个的都把你的张生给比了下去。”秦三汉揶揄道。
秦小良气恼地看他一眼,转念却想:“马上便是年关,不知张筲哥哥可会回来。”
“舟舟,舟舟,”小月被傍晚那通跑,已经累的有些神智不清,此刻听闻李辰舟的名字,忙叫起来,“舟舟还在地窖里。”
秦小良从发愣中回神,三人忙提着灯往萝卜窖去。
今日千险万险,那帮人到底没有发现这个地窖。村中人的地窖一般都设在院子里,只有他们家的挖在了门口。只因秦小良家石碑众多,实在是没地方。
不想因祸得福,躲了两回。
秦小良掀开积雪下的油布,捏着嗓子冲里面叫道:“李辰舟,李辰舟,他们全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里面回音荡荡,却无人回应。
秦家父女三人面面相觑,难道这人伤势过重,晕在里面了!
秦小良忙滑下地窖查看,地窖内黑漆漆一团,在油灯的小小光晕之下,隐约可见一堆萝卜和红薯歪歪扭扭地堆着。
可是哪里有李辰舟?
“人呢?”小月见秦小良一个人爬出来,着急地问道。
秦小良并不答话,过了半天方道:“他走了。”
声音有些落寞。
原来天暮她们三人躲在里面,秦小良要带着妹妹出去寻爹。
一直未曾说话的李辰舟突然叫住了她,眼睛有气无力地耷拉着:“那群人来,必会逼你们说出我的下落,若是无法,你便说我已逃去苍茫山里。”
“他们如何信?”
李辰舟给了她一只金箭。
“你将这箭缚在那只野猫身上,我看那猫常在村北那里,它在丛中钻来钻去,一定会将金箭落在里面。到时那些人寻到金箭,自然会信。”
她在这里紧张的头发倒立,谁知李辰舟自己却早就跑了。若是没有那山沽大人前来,自己今日是什么下场也不好说。
不过走了也好,她一向觉得自己聪慧过人,哪知今日紧张之下错漏百出。若不是那山沽大人来了,这个地窖也早被发现了。
她提起油灯,一言不发便往牲畜棚那里走。
秦三汉跟在后面叫她,她充耳不闻。
三人在一盏小油灯照之下,走到了牲畜棚。
牲畜棚子里不光没有牲畜,原本摆的整整齐齐的二十来具尸首全都不见了踪影。
“咦!不对啊,傍晚的时候还在的!”秦三汉惊叫道。
秦小良想起傍晚时候匆匆过来,确实见过尸首。后来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那群铁甲兵来之前将尸体搬走了?
秦三汉苦着脸道:“这回完了,等村长回来如何交代?”
“找舟舟。”小月拉住姐姐的衣角,“他一定是怕连累了我们,所以才自己走了。可是他浑身都是伤,没有我每天一直给他换药,是不行的。”
“找舟舟。”豆大的泪珠自小月的眼中流出来,没一会她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舟舟也不见了,星星也不见了,都不见了!!”
秦小良忍不住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想安慰她。
她知道很多时候小月有些孤独。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和同龄的小家伙们在一起玩,但是没有人愿意和她玩。
就像她自己小时候一样,一靠近同村的其他小孩,那些小孩就用石子砸她,用泥巴扔她,让她滚远点。
偶尔有一两个愿意她靠近的,不久之后也会立马被家里的爹妈给带回家去。
他们背地里都叫他们家是“那坟堆里的秦家”。只因他们家整日里立着许多墓碑,也经常要去坟地里树碑。
好在后来她遇到了张筲,愿意靠近她,愿意和她说话,对她笑。
而星星是小月去年捡回来的一只小野猫,当宝贝一般整日里围着转。
后来星星失踪,小月哭了好多天才慢慢恢复过来。
其实秦小良知道星星为什么失踪了。
她无意中在别人家的茅房里见到了星星的尸首。茅房的主人在一旁唾弃道:“哎呀,真晦气,是那个坟堆里的秦家跑出来的,还好你眼疾手快给收拾了。”
秦小良那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开了,这事也未曾告诉任何人。
只是她心中暗暗发誓,她带领全家脱离商籍的计划一定要提前,要尽快!加紧速度攒钱种地!
几年前她便着人打听过,若要脱商从农,需要三百两白银!如今一家省吃俭用,已经存了二百两,只差一百两了!
小月抽抽嗒嗒,闹着要找舟舟。
秦小良父女无法,便穿着厚厚的一层,从家里取了三只灯笼,三人如幽魂一般在村子四周游荡。
“舟舟。。”小月唤道。
“喵喵~~”秦小良附和,假装他们在寻猫。
三人直直在寒冬里像傻子一般寻了大半夜,却半点影子都未见到。
秦小良有种感觉,这人与自己原本就是两个世界,极其偶尔的这一点交集,也立马会消散在以后的岁月里。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黑暗里,山沽便眼见着这一家三口幽魂一般飘来荡去。
他去而复返,躲在暗处一直盯着这一家三口。
他早发现这对父女神色有异,尤其是在他询问自家殿下的下落时,小的尽量装无辜,老的明显欲言又止。
而且从那些尸首身上的伤来看,殿下应是受了重伤,否则不会有些失了准头。
他自打与殿下不小心分散,便发现了玄铁骑出没在此处,这帮人一向是南王的走狗,自然是准备寻他们家殿下的麻烦。
山沽一边着人继续寻殿下的踪迹,一边带人跟着这帮玄铁骑,听到他们在打听鹿笛村,便立马提前来了此处。
只是他家殿下也太不低调了些,刚从西莽归国,还未到达京师,就已经闹的满国风雨。
不过随手拿了一块麒麟印,就让西莽那几个皇子皇孙乱了阵脚,起了夺嫡之心,也让我新朝的几位殿下慌了神。
这不,他这些日子光追在后面善后,就已经捡了千把具尸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堂堂山沽大人是个杀人爱好者,搞得他如今看到尸体就想吐。
这下倒好,连这丰远堂的堂主都躺在了牲畜棚子里,冻的像咸鱼。
他们家殿下是给人一锅端了啊!好歹留一两个啊,不然三皇子多没面子。
但是那连弩身上的伤有些奇怪,那胳膊一看就是殿下的杰作,可是他的致命伤在腰侧,只是已经被毁,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毁尸体伤口这种脏活累活他家殿下可从来没干过,全是他跟在后面收尾…
不过这丰远堂的实力,他可不敢小觑,殿下明显也在他们手里吃了亏,就像那小姑娘说的,估计确实被打得很惨。
在这躲了一夜,也未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这家子老小看来只是脑子有点不太好,大冬天的在外面找一只猫。
山沽正了正面色,抄着手自黑暗里消失。
殿下下落不明,看来他又别想睡觉了,真是倒霉。
这夜没有睡觉的,除了山沽大人,还有鹿笛村的一众村民。
他们躲在被子里,看着发着光的白银痴痴傻笑。
而秦家父子三人抱着脑袋,秦小良觉得脑仁疼,一边的小月在睡梦中都在念叨:“舟舟不见了,他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