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第十五章

在开往萨利纳斯的路上,离漂亮的拉古那·赛卡赛车道不远,凯瑟琳·丹斯看见前面有一名建筑工人手举着停车标志,她赶紧踩刹车,把福特车停了下来。前面有两辆庞大的推土机慢慢地驶过公路,把红土甩向空中。

她在跟戴维·莱因霍尔德警官通电话。就是这位年轻的警官把塔米·福斯特的电脑送过来给她和博林的。雷·卡拉尼奥开车迅速来到位于萨利纳斯的蒙特雷县警察局犯罪现场勘查科,留下特拉维斯的那台戴尔笔记本电脑,以备作为证据来处理。

“我已经登录进去了,”莱因霍尔德告诉她,“对它做了指纹等痕迹取样。噢,这有可能不太需要,丹斯探长,不过我也进行了硝化物取样,看看有没有炸药的痕迹。”

计算机有时会设置“饵雷”——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简易爆炸装置,而是用来摧毁包含在文档里的不利数据。

“好的,警官。”

这名警官当然有主动权。她回想起他当时的敏锐眼神以及把塔米电脑里的电池取出来时的机智果断。

“有些指纹是特拉维斯的,”年轻的警官说道,“但也有别人的。我都取了样。有6个是塞缪尔·布里格姆的。”

“那男孩的弟弟。”

“是的,还有几个是其他人的,在指纹库里找不到匹配的。但我可以告诉你它们有些大,可能是男性的。”

丹斯想男孩的父亲是不是曾经想登录进去。

莱因霍尔德说:“如果你们需要,我会很高兴破解密码进入系统。我学过一些课程。”

“谢谢,不过我们有乔纳森·博林——你在我的办公室见过他——由他来处理这种事情。”

“没关系,丹斯探长,由你来决定好了。你在哪里?”

“我现在在外面,不过你可以让人把它送到加州调查局。让斯坎伦来保管。他会在卡和收据上签字的。”

“我马上去办,凯瑟琳。”

他们挂上电话。她朝四周不耐烦地看了看,等待建筑队的信号手放她过去。她很是惊讶地看到这个地方开挖得很彻底——有十几辆卡车和筑路设备在把地面掘开。上周她开车经过这里时这项工程还没有开始。

这是一项很浩大的公路工程,奇尔顿在博客中曾经写到过。这条公路是通向101号公路的捷径,在帖子链里面被称作“黄砖路”,说明像黄金一样——人们也想知道会不会有人利用这项工程赚黑钱。

她注意到设备属于克林特·埃弗里建筑公司,这是半岛上最大的公司之一。这里的工人都是大块头,工作很卖力,挥汗如雨。他们大多数是白人,这可有些反常。半岛上的大部分体力活是由拉丁裔人在干。

有个工人满脸严肃地看了看她——发现她的汽车是一辆无标志的警用汽车——但他没有特别地关照让这辆车快速通过。

终于,他不慌不忙地挥手示意车辆通过,他用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丹斯。

她把浩大的公路工程甩在了后面,沿着公路前行,来到小路上,最后来到中央海岸大学,这里在举办暑期班课程。一个学生指出了凯特琳·加德纳。她正跟几个女生坐在野餐长椅上。那些女生围在她的周围呵护着她。凯特琳一头金发,很漂亮,扎着一根马尾辫。两只耳朵戴着很有品位的耳钉和耳环。她跟这里上百成千的女生没有什么两样。

丹斯离开布里格姆家后就给加德纳家打电话,从凯特琳妈妈那里获知这女孩在这里上一些大学课程,为在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中学的学习挣学分,过几个月她就要在那里升入高中三年级了。

丹斯注意到凯特琳移开目光,注视到了自己。她不知道丹斯是谁——或许以为又是一位记者——她收起书本。另有两个女孩随着凯特琳不安的目光看过来,随后起身想掩护她逃跑。

但她们发现了丹斯身上穿的防弹衣和武器,立马警觉起来,站着没动。

“凯特琳。”丹斯喊道。

那女孩停住了。

丹斯走过去亮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证,自我介绍说:“我想跟你谈谈。”

“她很累了。”她的一位朋友说道。

“并且还有些紧张。”

丹斯笑了笑,对凯特琳说:“我也确实知道你很累很紧张,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希望你不介意。”

“她本来可以不来上学,”另外一个女生说,“但是她出于对特蕾和瓦尼莎的尊重又来上课了。”

“你真好。”丹斯想知道上暑期班为什么能告慰死者。

青少年很奇怪的崇拜偶像的方式……

第一个朋友语气坚定地说:“凯特琳,确实,确实——”

丹斯转向这个褐色鬈发、皮肤黝黑的女孩,态度冷淡,没有了先前的微笑,语气很冲地说:“我是跟凯特琳讲话。”

女孩不吱声了。

凯特琳嘴里念念有词地说:“我想可以。”

“那就过来。”丹斯愉快地说道。凯特琳跟着她穿过草坪。她们在另外一张野餐桌旁坐下。她把书包紧紧拢在胸前,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她摆动着一只脚,用手拽了拽耳垂。

她显得很害怕,甚至比塔米都害怕得厉害。

丹斯想让她放松,“所以,你来上暑期班。”

“是的,我跟朋友一起,这要比打工或者待在家里强。”

她说最后几个字的语气表明她父母经常吵架。

“你学的是什么?”

“化学和生物。”

“这办法很好,把你的暑假给毁了。”

她笑了起来,“并不赖,我理科学得不错。”

“要上医学院?”

“我希望能上。”

“上哪里的?”

“噢,这我还没拿定主意,可能是伯克利分校的本科。我再看看。”

“我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那是一座不错的小镇。”

“是吗?你学的是什么?”

丹斯笑了笑说:“音乐。”

实际上她在加州大学一节课都没上过。她曾经做过街头艺人——在伯克利街上弹吉他、唱歌赚钱——就她的情况来说赚的不多。

“那所有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凯特琳的目光呆住了。她嘟囔着说:“不太好,我的意思是情况很糟糕。那起车祸是其中一个原因。而随后发生在塔米和凯莉身上的事情……太可怕了。她现在怎样?”

“你说的是凯莉?我们还不清楚。她还在昏迷中。”

一个朋友偷听到了,喊道:“特拉维斯是在网上买的毒气,似乎是从新纳粹那里买到的。”

真的还是谣言?

丹斯说:“凯特琳,他失踪了,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我们必须在他造成更多伤害之前找到他。你对他了解多少?”

“不太了解。我们一起上过一两门课。我有时在走廊里看见他。就这些。”

突然,她恐惧地惊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盯在附近的一簇灌木上。一个男孩正在里面蹿动。他朝四周搜寻着,找到了一个橄榄球,然后消失在树丛中,到另一边的球场上去了。

“特拉维斯很迷恋你吧?”丹斯追问道。

“不是!”她说。但丹斯推断出这女孩实际上就是认为他喜欢她;她可以从女孩升起的语调中觉察出来。一个人的语调可以用来测谎。

“连一点都没有吗?”

“他有可能喜欢。但是很多男孩……你知道会是什么感觉。”她的眼睛扫视了一下丹斯——意思是说:男孩也曾迷恋过你,尽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们俩讲过话吗?”

“曾经为了作业的事情讲过。仅此而已。”

“他有没有提到过他喜欢常去的地方?”

“没有讲过很具体的情况。他说他比较喜欢去靠近水的地方。海边会让他想起他玩的游戏里面的一些地方。”

这点很重要,证明他喜欢大海。他有可能藏在某个海滨公园里,有可能是洛沃斯点公园。在这种温带气候中他很容易用防水的睡袋生活下去。

“他有没有朋友可以同住在一起的?”

“我对他确实不太了解。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跟朋友在一起,不像我和朋友那样。他好像总是在上网。他除了不喜欢上学之外什么都可以,也很聪明。即使吃午饭或学习的时候他都会坐在外边玩电脑,只要能接入信号他就会上网。”

“你怕他吗,凯特琳?”

“这个嘛,是的。”似乎这个问题不用问。

“但你没有在‘奇尔顿报道’上或是什么社交网站上讲过他的坏话,是吗?”

“没有。”

那么这个女孩到底紧张什么呢?丹斯读不出她的内心情绪,很极端的情绪,不仅仅是害怕。“你为什么不贴帖子讲讲他呢?”

“因为我不上网,里面都是垃圾。”

“是因为你对他有所歉疚。”

“没错。”凯特琳胡乱捻弄着左耳上的耳钉,“因为……”

“因为什么?”

女孩很紧张。在紧张的情绪下她崩溃了,眼里闪着泪花。她悄声说:“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过错。”

“你是什么意思?”

“那起事故是我的错误。”

“说下去,凯特琳。”

“你知道在当天的舞会上有这样一个家伙吗?我喜欢的一个家伙,叫迈克·丹吉洛。”

“在当天的舞会上?”

“是的。他完全不理睬我,跟一个叫布里安娜的女孩厮混在一起,当着我的面。我想让他吃醋,就朝特拉维斯走过去,跟他厮混在了一起,我当着迈克的面把汽车钥匙给了他,要他带我回家。我当时说的话似乎是,喂,我们先把特蕾和瓦尼莎送回家,你跟我再一起玩。”

“你认为这样会让迈克难受吗?”

她含着眼泪点点头,“这样做太愚蠢了!但他做的事情也太龌龊了,竟然跟布里安娜调情。”她紧张地耸起肩膀,“我不应该那样做,但我当时很受伤害。如果我不那样做,一切就不会发生。”

这就是那天晚上特拉维斯为什么开车的原因。

是为了让另外一个男孩吃醋。

女孩的解释也给出了一个全新的版本。或许在开车回来的路上,特拉维斯意识到自己被凯特琳利用了,或许他对她喜欢迈克很生气。他是不是有意翻车?谋杀/自殺——一时冲动的举动,这种事情在谈恋爱的年轻人当中不是没有听说过。

“他对我很来火,是不是?”

“我要做的是在你家外面安排一名警员。”

“真的需要吗?”

“当然,暑期班才刚刚上,是吧?你还不会马上就考试,会不会?”

“不会,我们才刚上。”

“那好吧,你为什么还不赶紧回家?”

“你这样认为?”

“对,一直待在家里,直到我们找到他。”丹斯记下女孩的家庭住址,“要是你能够想出更多的事情来——关于他的行踪的事情——请让我们知道。”

“当然。”女孩接过丹斯的名片。她们一起走回到她的那个小团体中间。

她的耳畔飘荡着豪尔赫·坎布为南美乌鲁班巴乐队伴奏的印第安直笛的乐曲。这音乐让她内心平静下来。让丹斯有些遗憾的是,她的车子已经开进了蒙特雷湾医院的停车场,她把车停下,暂停了音乐。

抗议者中只有一半留了下来。菲斯克神父和红发保镖都不在了。

有可能是去追踪她的妈妈了。

丹斯走进医院。

几名护士和医生走上前来表示同情——两名护士看到同事的女儿竟然当即哭了起来。

她走下楼梯,来到安保负责人的办公室。房间里空荡荡的。她沿着走廊朝重症监护室望去。她直奔过去,推门进入。

丹斯转向胡安·米利亚尔死去的房间。她很惊讶。房间用黄色警戒线隔离了起来。牌子上写着“勿入犯罪现场”。这都是哈珀一手弄的,她心里想到,很是气愤。这真是愚蠢。这里只有5间重症监护病房——其中3间有病人——检察官竟然封住其中一间?要是有更多的病人需要入住怎么办?况且,她心里想,犯罪已经发生了将近一个月,自从那以后,这间病房已经有十几个病人住过,更不用说被细心的工作人员打扫过。不可能搜集到更多的证据。

都是为了哗众取宠和公关之用。

她匆匆离开。

她差点撞上胡里奥,胡安的弟弟。他曾经在这个月的早些时候袭击过她。

他皮肤黝黑,矮小壮实,一身深色的衣服,拿着一沓文件。他猛的一下停住,眼睛盯着她。两人相距只有四五英尺。

丹斯紧张起来,略微后退了一下,腾出时间以便用上辣椒水或手铐。如果他再次袭击的话,她准备自卫,尽管她可以想象得到媒体会怎样报道:帮人实施安乐死的谋杀嫌疑人的女儿用辣椒水对付接受安乐死的受害人的弟弟。

但胡里奥只是用好奇的眼神盯着她——不是愤怒或痛恨的眼神,而是一种巧遇她之后的兴奋,“你妈妈……她怎么会?”

这句话好像是练习过的,似乎他就等着机会来临,好把这句话讲出来。

丹斯正要说话,可是胡里奥很显然不想得到什么回答。他慢慢走出门,朝后面的出口走去。

仅此而已。

没有粗暴的语言,也没有威胁,更没有动粗。

她怎么会?

这次尴尬的遭遇气得她心脏怦怦直跳。她回想起妈妈说过胡里奥早些时候来过这里。丹斯奇怪他为什么现在又回来。

丹斯看了最后一眼警戒线离开特护病房,朝安保负责人的办公室走去。

“噢,丹斯探长。”亨利·巴斯科姆说,有些惊讶。

她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他们竟然用警戒线把房间围了起来?”

“你去过那里?”他问。

丹斯马上觉察出这人的姿势和语调透出紧张。他快速地思考着,有些不安。这是为什么呢?丹斯有些纳闷。

“封上了?”她重复道。

“是的,没错,夫人。”

夫人?丹斯听见这个正式的称呼差点笑出来。她、奥尼尔、巴斯科姆,加上先前的一些伙伴,几个月前还在渔人码头一起喝啤酒,吃玉米粉饼。她决定开门见山,“我只有一两分钟,亨利。跟我妈妈的案子有关。”

“她现在怎样?”

丹斯在想:你要比我清楚,亨利。她说:“不太好。”

“替我带给她最美好的问候。”

“我会的。我现在想见胡安死亡时候值班的医生,看一下当天的前台日志。”

“没问题。”其实他的意思是很有问题,下一句才是他想说的,“但情况是我没有权力。”

“为什么?亨利。”

“有人要求我不能给你看任何东西,包括文字材料。我们甚至连和你说话都不应该。”

“是谁下的命令?”

“董事会。”巴斯科姆用试探性的语气说。

“还有呢?”丹斯继续逼问。

“还有嘛,就是哈珀先生,那位检察官。他跟董事会通过气,还有人事处长。”

“这些都是可公开信息。辩方律师有权知道这些。”

“噢,我知道。但他说你要想看的话必须通过律师。”

“我不会把它拿走。只是翻看一下,亨利。”

她浏览这些材料绝对没有违反法律,并且也不会影响案子的审理,因为日志和签到单中的内容最终都是要公布的。

巴斯科姆的脸色表明他是多么为难,“我理解,但我不能,除非有传票。”

哈珀叮嘱这位保安队长只有一个目的:羞辱丹斯和她的家人。

“对不起。”他怯懦地说。

“没什么对不起的,没关系,亨利。他有没有给你理由?”

“没有给。”他这话讲得很快,丹斯轻而易举地觉察到他的眼睛在躲避,跟她所了解的这个人的行为底线有所区别。

“他说了些什么,亨利?”

他停顿了一会儿。

她朝他探着头。

保安队长低下头,“他说……他说他不信任你,他也不喜欢你。”

丹斯尽量使自己脸上的笑意更浓,“很好,这消息不错,我想。除非地球人都死光,不然我不会竖大拇指称赞他的。”

时间是下午5点整。

丹斯在医院的停车场给办公室打电话,获悉特拉维斯·布里格姆的追捕行动没有什么进展。公路巡逻队和警局都在实施追捕行动,集中在一些常规场所和获取有关逃犯的情报的来源地:他所在的学校、他的同学还有大卖场。他的交通工具只有一辆自行车,理论上讲这会很有用处,但至今仍未有人看见。

雷·卡拉尼奥从特拉维斯潦草的笔记和绘画中没有得到什么,但仍然筛查搜寻可以帮助找到男孩下落的线索。TJ正在试图查明那只面具的来源,给在博客上确认出的潜在受害者打电话。由于丹斯从凯特琳那里获知特拉维斯喜欢海边,她就额外给他增加了一项任务:与公园部门联系,提请他们注意那男孩有可能藏在这个地区的某个地方。

“好的,头儿。”他疲惫地说,透出的不是一种疲劳,而是像她一样的无望。

她接下来给乔恩·博林打电话。

“我拿到了男孩的电脑,那个叫莱因霍尔德的警官留下的。只要是电脑问题他都很在行。”

“他很有办法。他会成功的。你那里运气怎样?”

“还不行。特拉维斯很机灵。他不单单依靠基本的密码保护。他有一种所谓的专属密码设置程序,能把驱动器整个给锁住。我们无法破解,但我给学校的一位同事打了电话。要是有人能进入的话,那就是他们了。”

嗯。丹斯想,用的都是中性词:“同事”和“他们”。丹斯把这两个词翻译成“年轻漂亮的女研究生,还有可能是性感的金发女郎”。

博林又用专业术语补充说:通过与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一台超级计算机连线,一场残酷的强攻正在进行,“这套系统将在随后的一小时内破解密码——”

“真的吗?”她兴奋地问。

“或者,我也可以这样说:要在下面的两三百年内。要看情况来定。”

丹斯说了声谢谢,告诉他晚上她要回家。他听起来有些失望,在解释完他晚上没有什么计划之后,说要继续寻找那些有危险的贴客的名字。

她随后从马丁尼那里把孩子接走。他们一路开车直奔她父母躲藏的小旅馆。

她一面开车一面回想起围绕胡安·米利亚尔之死发生的事情,但实际上她当时还没有太多注意这些事情。追捕行动需要她全神贯注:丹尼尔·佩尔——那个邪教领袖、殺手和恶毒的操控者——还有他的搭档,那个一样危险的女人,在他逃跑后仍然留在这个半岛上,他俩继续追杀新的受害人。丹斯和奥尼尔马不停蹄地追捕他们,所以胡安·米利亚尔的死并没有占据她的思想,除了他的死给她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带来了刺痛般的悔恨,虽然她在其中的角色微不足道。

要是她能料到自己的妈妈会牵扯到这个案子里的话,她绝对会更关注一些的。

10分钟后丹斯将车停在小旅馆的石子铺成的停车场上。麦琪叫了一声“哇哦”,一面看着这个地方一面在座位上弹跳着。

“是的,很整洁。”尽管韦斯的语气没有那么兴奋。

这座别致的老式小屋——奢华的卡梅尔旅馆的一部分——是与主建筑分开来的十几座独立小屋中的一个。

“还有游泳池!”麦琪喊道,“我想去游泳。”

“不好意思,我忘记带你的游泳衣了。”丹斯几乎想建议伊迪和斯图亚特带他们去买游泳衣,但回头又想起她妈妈不应该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因为有菲斯克神父和放在外面的鹰犬,“我明天带过来。嘿,韦斯,还有一个网球场。你可以跟外公练习网球。”

“好的。”

他们从车里下来。丹斯收拾起她早些时候整理的箱子。孩子们今天晚上要在这里跟外公外婆一起过夜。

她们沿着小路走着,两边种有藤蔓植物和母鸡爱吃的多汁植物。

“他们住的是哪一间?”麦琪问,在路上蹦跳着。

丹斯指了指,女儿快速地冲上前去。她按了门铃,一会儿之后,也就在丹斯和韦斯也到了的时候,房门打开了,伊迪朝外孙笑着,请他们进屋。

“外婆,”麦琪喊道,“太酷了!”

“这地方不错。进来吧。”

伊迪朝丹斯笑了笑,丹斯也试图看出她脸上的微笑。但是她的表情跟白纸一样让人读不出什么东西来。

斯图亚特拥抱两个外孙。

韦斯问道:“你还好吧,外公?”

“我很好。马丁尼和史蒂文还好吧?”

“还好。”韦斯回答说。

“我和那两个双胞胎用枕头堆了一座山,”麦琪说,“山上还有山洞。”

“那你得告诉我是怎么做的。”

丹斯看见他们来了一位客人。著名的辩护律师乔治·希蒂起身,走上前来同丹斯握手,用深沉的男低音打招呼。咖啡桌上有一只打开的手提箱,黄色的纸簿和打印出来的材料凌乱地堆在一起。律师也跟孩子们打了招呼。他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不过丹斯从他的姿势和表情可以马上看出他们的谈话进行得很艰难。韦斯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希蒂。

伊迪分给两个孩子一些糖果,要他们出去到游乐场玩。

“要跟妹妹一起玩。”丹斯命令说。

“好的,走吧。”男孩一面对麦琪说,一面抱稳果汁盒和饼干。他们离开了。丹斯朝窗外看去,注意到她可以从这里看见游乐场。游泳池在一扇上锁的门后面。为了小孩怎么警惕都不为过。

伊迪和斯图亚特回到长沙发上。桌子上放着三杯咖啡,基本上没有喝。咖啡是她的妈妈在希蒂到来时沏的,有客人她都会这样做,这成了她的习惯。

律师问了一下关于案子和追捕特拉维斯·布里格姆的情况。

丹斯简短地作了回答——她实际上也只能回答出这些。

“还有那女孩,凯莉·摩根怎样了?”

“好像还在昏迷中。”

斯图亚特摇摇头。

路边十字架袭击案的话题被搁置在一边。希蒂瞥了一眼伊迪和斯图亚特,眉毛挑起。丹斯的父亲说:“你可以告诉她。讲好了,什么都讲出来。”

希蒂解释说:“我们谈谈哈珀的行动计划是怎么一回事。他这人很保守,笃信宗教,有记录称他反对‘尊严死亡法案’。”

这个提案在加州不时会冒出来;它是一项成文法,像俄勒冈的那一个。该法案允许医生协助有结束生命意愿的人终止生命。就像堕胎一样,这是一个很有争议的话题,支持的和反对的两派对立得很厉害。目前在加州要是有人帮助一个人实施自殺,这种协助行为被认为是重罪。

“他想拿伊迪开刀。这个案子不是关于协助自殺的——你妈妈告诉我胡安伤得太厉害,自己不能服药。但是哈珀想发出一个信息,加州将对任何协助他人自殺的人施以最严厉的惩罚。他的意识是:不要支持这项法案,因为地方检察官会对每个案子进行仔细审查。只要越雷池一步,不管是谁,只要帮助他人死亡就会遭到起诉。很严厉的起诉。”

他用很别致的音色继续严肃地向丹斯说下去:“这意味着他对认罪辩诉不感兴趣。他想上法庭,搞成一次声势浩大、引人瞩目、有宣传作用的争论。在目前这个案子中,因为有人杀死了胡安,所以它就成了谋杀。”

“还是一级谋杀。”丹斯说。她对刑法的熟悉程度像有些人对《烹饪的乐趣》的熟悉程度一样。

希蒂点点头,“因为是事先有预谋的,况且米利亚尔还是一名执法警官。”

“但是属于非特殊情况。”丹斯说,看着妈妈苍白的脸色。特殊情况下有可能会判死刑,条件是米利亚尔在执勤时被杀死。

但是希蒂不无嘲笑地说:“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他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怎么能?他怎么可能会这样?”丹斯问,很是激动。

“因为米利亚尔从来没有正式地终止过他的任职期。”

“他在玩这种技术性把戏?”丹斯厌恶地快速说道。

“哈珀难道疯了?”斯图亚特嘟囔了一句。

“没有,他是有动机的,并且还自以为在主持公道。这要比发疯更可怕。一起重案可以让办案人出风头,而这正是他想要的。不要担心,没有办法可以让你被判特殊情况谋杀罪,”他转向伊迪说道,“但我认为他会从这个地方开始。”

不论怎样,一级谋杀也足够让人毛骨悚然。那意味着伊迪要在监狱里蹲25年。

律师继续说下去:“现在就我们辩护方来说,证明正当不起作用,说是过失或正当防卫也不行。让那个人不再痛苦受罪对于判决来说可以起作用。但是,如果陪审团认为你有意要结束他的生命,不管你是出于多么慈悲的动机,他们也会判你一级谋杀罪。”

“那么就是说,辩护只有,”丹斯说,“依靠事实才行。”

“完全正确。首先,我们要从解剖和死因入手。法医的结论是,米利亚尔的死因为吗啡点滴注射过多以及溶液中加入了抗组胺药。这导致了呼吸系统衰竭,接着是心脏衰竭。我们要找专家讲这都不正确。他的死因是烧伤引起的自然原因,与药物无关。

“其次,我们要断言不是伊迪用的药。是另外一个人用的药,既不是有意要杀死他也不是由于过失。我们要找到当时在场的人——有可能看见那个杀人者的人。或者找到有可能就是杀人者的那个人。你说呢,伊迪?胡安死亡时还有人在重症监护室附近?”

伊迪回答说:“在侧室有几个护士,但只有她们,他的家人都走了,也没有来访者。”

“好吧,我会继续关注这个问题的。”希蒂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现在,我们要谈谈最严重的问题。加入静脉注射药物中的是抗组胺药。”

“是抗组胺药。”伊迪说。

“在警察突袭你们家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瓶有商标名的苯海拉明。瓶子是空的。”

“什么?”斯图亚特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在车库里找到的,藏在破布堆里。”

“不可能。”

“还有一支注射器,上面有一点儿已经干燥了的吗啡,跟给胡安·米利亚尔打静脉注射点滴的吗啡是一个牌子。”

伊迪嘟囔道:“我没有把它放在那里,我肯定没有。”

“我们知道,妈妈。”

律师又补充说:“没有指纹,也没有关键的痕迹。”

丹斯说:“是罪犯嫁祸。”

“这正是我们要求证的。他或她故意杀死了米利亚尔,或者是过失杀死了他。不论是哪种情况,他们都把瓶子和注射器藏在了你的车库里来转嫁罪名。”

伊迪皱着眉头,看着女儿,“记不记得月初的时候,就在胡安死去不久,我告诉过你我听到外面有响声,是从车库那里传来的。我肯定那里有人来过。”

“没错。”丹斯同意,虽然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当时她脑子里只是想如何把丹尼尔·佩尔抓住。

“当然……”丹斯又说。

“当然什么?”

“是这样的,有一件事我们需要考虑。我曾经在他们家外面安排过一个警员——是为了安全。哈珀会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看见。”

“不然的话,”伊迪说,“我们应该知道他有没有看见那个闯入者。”

“对。”丹斯快速说道。她把那个警员的名字给了希蒂。

“我也核实一下这件事。”她补充说,“我们还有另外一个东西,就是病人告诉你‘杀了我’的报告,你也把这个事情告诉过几个人。这件事是有证人的。”

“没错。”伊迪说,看起来要为自己讨公道的样子,她的视线投向丹斯。

丹斯突然产生了一个糟糕的念头:她难道会被传讯作不利于妈妈的证?想到这她感觉有些身体不适。她说:“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她会不会故意杀死一个人的。”

“没错,但是要记住,哈珀会大肆炒作,不是为了合理公正。就像有人这样说过……让我们指望哈珀不会发现这一切。”他站起身,“一旦专家那里有什么消息以及我获得了尸体解剖报告的细节,我会及时告诉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伊迪脸上的神色说明,是的,她有一千个问题。但她只是摇摇头。

“还没有到绝望的境地,伊迪。车库里的证据是有些麻烦,但我们要尽最大努力处理好它。”希蒂把文件收拾起来,整理好放进了手提箱。他同每个人握了手,朝大家笑了笑,表示安慰。斯图亚特把他送到门口,在他结实身材的重压下地板发出“咯吱”的声音。

丹斯也起身。她对妈妈说:“你能肯定孩子不会成为累赘?我可以把他们带到马丁尼家。”

“不会的,不会的。我盼着他们来呢。”她穿上一件毛衣,“其实我正想出去看看他们。”

丹斯拥抱了她一下,感觉到妈妈的肩膀很僵硬。两个女人彼此朝对方的眼睛尴尬地注视了一会儿。伊迪随后走了出去。

丹斯也拥抱了一下父亲,“明天过来吃饭怎样?”

“到时再说。”

“其实,一切都会好的,不仅对妈妈来说,对你、对大家都会的。”

“我会跟她谈的。”

丹斯回到办公室。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都在安排对可能受害人的家和布里格姆的家进行监视,尽可能地部署最佳警力。对那个男孩的追捕让人感觉无望也令人气馁。他到头来就像把他推上追杀之路的恶毒帖子里的电子一样处于隐形之中。

真舒服。

晚上11点丹斯开车回到位于太平洋丛林镇的家里,经过漫长的一天,她感到了些许的轻松。

具有维多利亚典雅风格的房子外观是深绿色的,栏杆、百叶窗和饰条是灰色的——这座房子位于太平洋丛林镇的西北部;如果一年当中的时间、风向和你斜倚在摇摇晃晃的栏杆上的姿势都同时合适的话,你可以看到大海。

她走进狭窄的入口通道,打开灯,随身把门锁上。两条狗朝她扑了过来,跟她打招呼。迪伦是一条黑棕色的德国牧羊犬,帕奇则是一条小巧的平毛寻回犬。一条狗的名字是为了纪念最伟大的民歌摇滚歌曲作家,另一条狗的名字是为了纪念过去100年内绝无仅有的西部乡村歌曲歌手。

丹斯查看了一下电子邮件,案子没有新的进展。厨房很宽敞,配备的设施来自不同的时代。她倒了一杯葡萄酒,搜寻一些剩饭,选择了不知在冰箱里放了多久的半个火鸡三明治。

她给两条狗喂了食物,让它们去了屋后。就在准备回到电脑旁时,她听见了它们发出的一阵喧闹。两条狗慌乱地吠叫着冲了过来。有时松鼠或猫误闯进来时,它们会这样。但一般晚上不会有这种情况。丹斯放下酒杯,手指敲打着格洛克首~槍的枪柄,走了出去,来到房子的观景台上。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离房子大约40英尺远的地方竖着一个十字架。

不!

她拔出枪,握着手电筒,把狗叫到身边,将光柱扫向后院。这个地方不大,但是从屋后延伸开来也有50英尺见方,里面长满了沟酸浆、矮栎、枫树、紫苑羽扇豆、甘薯藤、红花草还有各种杂草。在这里生长的植物都是适合在沙土和阴凉处繁茂生长的。

她没看见人,不过有些地方适合闯入者藏匿起来,在观景台上却看不到。

丹斯急忙跑下楼梯进入阴暗处,在十几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影子处搜寻。

她时而停下时而慢慢移动,眼睛看着小路和狗。狗在院子里搜寻着,既敏锐又警惕。

它们的动作和迪伦脖颈处竖起的毛发令人感到不安。

她慢慢走进院子的角落处,观察动静,聆听有没有脚步声。在既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任何闯入者的迹象后,她才用手电筒朝地面照去。

好像是一个十字架,但是走近细看后,丹斯不敢确定这东西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还是掉落的树枝形成的。它没有用线捆绑,也没有花。这里离后门只有几英尺远,门虽然是锁着的,但一个17岁的男孩很容易跳过来。

她想起来了,特拉维斯·布里格姆知道她的名字,因此能找到她住的地方。

她慢慢地绕着十字架走了一圈。它旁边被踩踏过的草丛里有没有脚印?她难以分辨。

这种情况所带来的不确定要比直接放在那里作为威胁的十字架更加令人不安。

丹斯回到屋内,把首~槍放进枪套里。

她锁上门走进客厅。客厅里摆得满满的家具跟特拉维斯·布里格姆家里的家具一样有些不协调,不过它们的质量更好一些,也显得更加温馨一些,没有皮革或铬革家具。大多数家具里面塞得满满的。这些家具是她跟已故丈夫在购物旅行期间买的。丹斯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发现有一个未接来电。她急切地翻到来电记录上。是乔恩·博林打来的,不是她妈妈。

博林汇报说那个“同事”还没有足够的运气破解登录密码。超级计算机会运转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他将告诉丹斯进展情况。或者,如果她愿意的话也可以去电询问。他很晚才休息。

丹斯犹豫是不是需要打电话——她有一种急迫感——但还是不让电话占线的好,万一妈妈打来电话。她于是给蒙特雷县警察局打电话,一位高级警员在值班,命令犯罪现场勘查科来人拿走那个十字架。她告诉他十字架的位置。他说他派人早晨去那里。

她接下来去冲澡;尽管洗澡水热气腾腾,她还是不停地打颤,因为一个不祥而又持续的画面驻留在她的脑海中:凯莉·摩根家窗外的面具——黑色的眼睛、缝合起来的嘴巴。

她爬上床,把格洛克首~槍放在床头桌上,离她有3英尺远,没有装在枪套中,上了一弹匣子弹,其中有一颗“在卧室里”——也就是上了膛。

她闭上眼睛,尽管很疲劳,她还是睡不着。

不是追踪特拉维斯·布里格姆让她无法入睡,不是因为刚才受到的惊吓,也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面具的画面。

都不是。令她辗转不安的源头是在她脑际绕来绕去的一句简单的话。

是她妈妈对于希蒂所提问题的回答,关于胡安·米利亚尔被杀的那天晚上重症监护病房里的目击证人的那句回答。

在侧室有几个护士,但只有她们,他的家人都走了,也没有来访者。

丹斯无法确切地想起,但是她几乎敢肯定,这名警员刚死去不久她在妈妈面前提到这件事时,伊迪对这一消息表现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她告诉女儿她那天晚上在自己负责的病房里忙碌,因此没有去重症监护病房。

如果就像伊迪声称的那样,她那天晚上没有负责重症监护,那么她是如何确定重症监护室没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