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求索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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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求索 (三)
“你……”饶是预先已经猜到一二,潘美依旧被郑子明的想法给吓了一哆嗦。愣愣半晌,才咬着牙补充道:“你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
“怕了?”郑子明眉头一挑,冲着他微微冷笑。
潘美比郑子明还小两岁,岂能受得了如此被人鄙视。立刻撇了撇嘴,满脸傲然地回应道:“怕?怕个球!大不了老子把这条命赔进去。好歹也是人死留名!”
说罢,他又迅速意识到了自己中计。于是乎,又撇了撇嘴,大声补充,“你也不用跟我使什么激将法!潘某既然答应辅佐你,就不会半途而废。有那功夫,你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应付眼前这道难关。”
“让范长史发个文告,张榜募贤。不求学富五车,能读书写字就行!”郑子明笑了笑,迅速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异想天开,真正的贤才,怎么可能理睬你的榜文?”潘美又是微微一愣,瞪圆了眼睛问道。
“不需要贤才,只需要能写会算,并且肯认真做事的就行。巴掌大块地盘,要那么多贤才做甚?”郑子明摇摇头,笑着反问。
“你,你,你这是要以治兵之道治理地方?”潘美的眼睛瞬间又瞪大了一倍,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珠差一点就跳出眼眶之外。“这,这怎么可能成事?”
“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即便不成,结果也不会比眼下更差!”郑子明用力在桌案上拍了一下,回答得斩钉截铁。
对啊,已经差到如此地步了,还有什么可畏惧的?潘美的眼神瞬间大亮,随即,脸上涌起了一团骄傲的笑容。
作为郑子明的军师和好友,他于最近这些天里,也在苦心孤诣替沧州军谋划着未来。但是,无论他如何辗转反侧,都始终看不到太多的光明。
而今天郑子明的话,无疑令人眼前瞬间一亮。虽然依旧看不见未来在哪儿,但至少,潘美知道了该从哪里着手。
既然得不到士绅豪强们的支持,就不要他们的支持也罢。反正过去那些得到士绅豪强支持者,也没能挡住契丹人的铁蹄。
前人已经走不通的路,后人就没必要再去重蹈覆辙。换个走法,也许海阔天空。
眼下沧州最需要的,不是什么当世大贤,也不是什么儒林名宿。而是踏踏实实肯干活的人。能够将各项政令,不折不扣执行到底的人。只有将内耗降到最小,将空谈声降到最低,大家伙儿才能以最快速度积聚起力量,才有资格去图谋将来。
否则,哪怕郑子明本人的名声再好,手底下再‘群贤毕致’,到最后,也不过是水月镜花一场。
少年人脑子里,比老一辈少了许多经验世故,同时,也少了许多条条框框。而眼下的沧州刺史衙门,所有核心人物的年龄平均起来还不到二十岁。所以,当郑子明和潘美商议决定了新的治政方略之后,几乎没遇到任何阻力,就被推行了下去。
最开始,自然磕磕绊绊,甚至让郑子明在士林中刚才好转的了一点儿的风评,又迅速变得漆黑如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刺史衙门的办事效率,却一点比一天高了起来。老百姓对官府的观感,也一天天持续变好。
特别在夏粮入库之后,因为不必被乡绅从中间再剥一层皮,百姓们落在手里的粮食比往年明显增多。而府库里头收到的粮食,也比往年上涨了一大截。这令士绅们的话语,变得愈发没有说服力。而临近的其他几家弱小诸侯,通过细作的眼睛看到了沧州的变化之后,也开始对治下的豪强们跃跃欲试。
“这时候,你就该出去多转一转了。让底下人看看新上任的刺史大人长啥样?到底是不是每天都要吃活人心肝下酒!”潘美是个非常合格的军师,当民间的舆论刚刚开始转向,就立刻提议郑子明趁机收拢人心。
郑子明连续数月来日日与案牍为伴,也觉得甚是无聊。听潘美说得在理,便命令底下人立刻去安排出巡。
赵匡胤和韩重赟、杨光义哥几个,已经离去多时。陶大春、李顺儿、陶勇、郭信等人又忙得脚不沾地儿。所以说是出巡,实际上却只带了长史范正、司马潘美两个,以及一队亲兵同行,规模跟昔日某个公子哥出去踏青仿佛。
在沧州地方上,郑子明这个刺史兼节度使的大名,原本可以止小儿夜啼。百姓们早就从士绅宿老嘴里,听说了他谋财害命,贪赃枉法,抢男霸女等诸多劣迹,恨不得老天爷打下闷雷将此人活活劈死。
然而,随着永业田和桑麻田分到了手,家中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有盼头,百姓们心中,对乡绅宿老们的话,就打了个对折。待亲眼看到传说中的凶神恶煞,只是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后生,虽然长得虎背熊腰,却跟谁说话脸上都带着笑,顿时,乡绅宿老们的谎言,便彻底“真相大白”。转过头,父老乡亲们纷纷带着负疚的心情,竞相说起刺史大人的好处来。
潘美通过细作了解到了最新舆论情况,立刻着手安排心腹假扮成贩夫走卒,推波助澜。结果郑子明才把治下的几个县城巡视了一半儿,名声就已经彻底掉了个。由生吃人心的凶神恶煞,转瞬变成了乐善好施的善财童子。
“咱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了!”郑子明对趁机收拢民心的安排没什么抗拒,但对于谎言造神,多少却有些抵触。趁着混在百姓当中的细作还没有演砸,小声向潘美质疑。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潘美心里,却有些得意,用马鞭指着道路两旁朝着刺史仪仗作揖的百姓们,笑着说道:“只要巡视完了这一圈儿,从今往后,咱们就算彻底在沧州扎下了根。日后即便偶尔犯下一些过错,也会被父老乡亲们当成是底下人背着你干的坏事儿,与你这个刺史大人没任何关系。”
“然后我就可以借你们的人头一用!”郑子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点评。
比起做一名诸侯,他发现自己其实更适合做一名将军。至少,领兵打仗时,心里头不用琢磨这些所谓的帝王权谋。
“如果现在就主动出击……?”当某种念头一生,便立刻如春天的野草一样疯狂成长。
刚来沧州时强行收编的团练,已经渐渐与李家寨的精锐融合在一起。手头的粮草辎重,也不像刚来时那样捉襟见肘。如果抢在秋收之前,越过漳水,攻击河间县城,定然能打当地幽州军一个措手不及。
自从春天吃了败仗之后,幽州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了。往年小麦收割前后必然会发生的越界打草谷行为,居然也销声匿迹。据郑子明所掌握的情况,韩匡嗣兄弟,以前可从来没有如此安生过。连续数月蛰伏不动,万一其动起来,势必是倾力一击。
易州残破,抢无可抢。定州防御使呼延琮,背后有河东节度使刘崇撑腰,轻易招惹不起。祁州和深州的情况跟易州类似,并且其节度使跟韩匡嗣兄弟俩的关系,原本就有些模糊不清。如此,剩下唯一适合幽州军去抢,并且肯定抢到粮食的地方,便呼之欲出。
韩氏兄弟如果想要南下抢劫,目标只可能是沧州。刹那间,郑子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迅速将手摸向了马鞍桥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同时四下张望,仿佛城外的旷野里,隐藏着数不清的敌军。
这些动作,纯属是他作为一名武将感觉到危险之时的本能反应。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的指挥。然而,就在他的手刚刚摸到钢鞭握柄的刹那,半空中,忽然传来一串羽箭破空声,“嗖嗖嗖嗖嗖——”
紧跟着,数十支破甲锥,就在道路两旁的民宅院墙后飞了起来。半空中猛地向下一坠,雪亮的箭锋,直奔他的头顶和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