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外,黑色旗帜环绕,叛军已经将台城围得水泄不通,城头,守城将士看着城下耀武扬威的叛军士兵,只觉难以置信。
侯景在寿阳作乱时,谁都认定此人狗急跳墙,必不长久。
对方当年还是魏臣时,坐镇河南,拥兵十余万,尚且不得过淮水半步,所以,带着残兵占据寿阳后,除了仰人朝廷鼻息,还能如何?
起兵造反,根本就过不了江,然后被朝廷大军围住。
结果竟然渡江了,竟然兵临建康城下了,竟然攻破朱雀门了,竟然攻破宣明门了!
竟然把台城给围了!
将士们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士兵,实在想不明白侯景去哪里招募这么多人,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奈何,不是梦。
眼下,见着叛军在挖掘围城壕沟,又立围栅,把台城圈起来,守军知道己方就只能等勤王之师来解围。
不过台城城墙高大、坚固,撑到勤王军抵达不成问题。
台城皇宫内,一处院子里,蔡全正安慰着姑姑蔡氏和表弟萧勤:“台城城墙高大,叛军急切之间攻不进来,姑姑请放心。”
“此次入台城,随行带着许多粮食,而太子殿下也命有司送来粮食,据说入城避难的宗室都有。”
蔡氏见外甥安排得妥当,心中稍定,而萧勤却在担心李笠和张铤:“他们真的有安排了?外面兵荒马乱的。”
“郎君放心,李笠已经有了去出,他到吴兴投奔友人,可避开叛军,等到朝廷平叛,就能回来了。”
萧勤再次“确认”李笠有了安全去处,便放心许多,随后想到时局,气愤不已:“朝廷一定要狠狠严惩这些乱臣贼子!”
当然气愤,萧勤年初就读国子学,在张铤的帮助下,学业突飞猛进,十月初,顺利通过策试。
眼见着就要授官入仕,虽然并不需要他真的处理事务,但有了官职,就能有佐官。
萧勤决定要让李笠给他当佐官,还有,文采出众的张铤,也得给他做佐官,这样才好。
结果,因为逆贼兵临建康,把事情都搞乱了,萧勤有了切身之痛,才愤愤不已。
至于叛这帮逆贼能否得逞,萧勤认为肯定不能,朝廷有那么多兵马,只要勤王大军一到,逆贼就灰飞烟灭了。
蔡全见姑姑和表弟都已经心定,自己放心许多,鄱阳王及世子在合肥,大部分家眷也在合肥,所以,建康城里王府家眷较少。
还好,他留在建康,现在可以照应姑姑和表弟,省得被人欺负,毕竟大王有很多侍妾和儿子,而姑姑和表弟,其实待遇一般。
见萧勤和蔡氏在说话,蔡全坐在一旁,想着李笠的安危。
那日他去东冶接李笠,李笠没有跟他走,说有了安排,临分别时,对方忽然建议,说不要光带粮食入台城,还得多带些柴禾。
当时蔡全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煮饭要生火,没柴禾来生火,有再多的粮食也煮不熟。
蔡全不认为叛军能攻下台城,但台城若被围,可能急切间解不了围,所以,在城中避祸的人们,每日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以及柴禾。
得李笠提醒的蔡全,让王府侍卫运了许多柴禾进城,至少王府家眷日常煮饭菜所需是够了,能用三个多月。
而进台城避难的官宦、宗室人家,基本上都没谁带柴禾,库房里的柴禾似乎不够,若时间一长,恐怕要拆房取木料来烧了。
现在想想,蔡全只觉李笠心思缜密,对方既然说准备投奔吴兴友人,那就一定有了准备,能够避开这场兵祸。
正琢磨间,听得外面几个侍卫在窃窃私语,蔡全转出去一问,这几个侍卫说的是近日听来的各种传闻,以及琐事。
琐事之一,是有人的亲友在太常寺乘黄厩为吏,就在不久前,经历了一件怪事。
侯景叛军接近建康,城内一片惊恐,就在这时,有太常寺官员带着士兵到乘黄厩,要凭借手中公文办事,把厩马转移到京口。
说是太常寺为防万一,防止叛军攻破建康外廓后,将乘黄厩饲养的厩马良驹抢走,所以要提前将厩马转移。
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且乘黄厩归太常寺管,但来人面生,不过公文没有问题,于是乘黄厩的官员便办了手续,然后对方将数百匹良驹带走。
结果这帮人上午刚走,下午就有太常寺派来的官员,带着人来转移厩马。
一番核对后发现,上午那拨人是骗子,把乘黄厩精心饲养的良驹都赚走了。
乘黄厩饲养的厩马,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有牝公牡母马,可以繁殖后代,可以作为御马,甚至作为战马都是一流。
此事本来会是大案,但后来叛军攻入外廓,又围了台城,什么事与之相比都是小事。
而且对于台城守军来说,这些良驹的去向,已无关紧要:守城用不着马,除非杀了吃肉。
更别说现在到处一片混乱,太常寺没心思、没能力追查此事。
蔡全听了之后,只觉奇怪:“怎么回事?哪来的贼人,如此大胆?”
侍卫回答:“不知道,不过这些贼人如此大胆,恐怕是哪家权贵指使的,否则,光说公文,哪里是那么容易伪造的?”
“再说,弄了那么多匹马,他们能藏到何处?必然是某家权贵的几处庄园,才能将这么多马分散饲养。”
这话说得是,蔡全没再关注乘黄厩马匹被骗走一事,想着如今叛军围城、城内人员混杂,他吩咐侍卫们:
“从今日起,好好守着诸位王眷,带来的财物、粮食、柴禾,都得仔细看好了!”
。。。。。。
秦淮河畔,被人特意点燃的东冶,此时火势已被控制,但东冶许多建筑已经化为废墟,带人前来接收物资的夏侯譒,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只觉有些遗憾。
看来朝廷的动作很快,一把火将东冶烧了,省得留下各类物资“资敌”。
但是,各种铁制品是烧不毁的!
想到这里,夏侯譒真想笑:尚方钱署,也被一把火烧了,但是大量铸造完毕、来不及转移的铜钱,没有烧毁。
这些钱,就是侯王侯景的部下都称侯景为侯王用来犒赏勇士的资金。
如今侯王已经下令,释放建康城中奴婢,只要来投军,就有官做,立了军功,还能升迁,于是有大量奴婢投军。
此时正是花钱买人心的时候,尚方钱署的新铸铜钱正好派上用场。
回头看看已经被大军包围的台城,夏侯譒觉得己方破城是迟早的事,东冶里有大量铁料,足以打造许多攻城器械,只要破城,泼天富贵唾手可得。
到时候,夏侯氏的门楣,可就由他再次光大了。
夏侯譒在派人灭火的同时,又派人去搜索各处被火烧过的库房,要把铁料收集起来,他看着面目全非的东冶,忽然想到了惨死在东冶牢狱的长兄夏侯洪。
当年,身为勋臣之子的夏侯洪,在建康与其他贵游子弟结交,因为行事无所顾忌,连同宗室萧正德、萧正则以及勋臣之子董暹,被称为“四凶”。
后来,萧正则被流放岭表,因为试图谋逆而死,董暹因为与某王妃私通被杀,而夏侯洪,被自己父亲夏侯夔大义灭亲,押送官府。
然后被关在东冶牢狱,不久后暴毙。
对于这件事,夏侯譒难以接受,他认为建康城里,比他兄长“玩”得更疯的宗室、勋臣、高门子弟比比皆是,凭什么他兄长就要死,其他人依旧逍遥快活?
所谓“四凶”,最嚣张的那个萧正德,之后不一直好好活了许多年,直到前两年才去世?
夏侯譒认为道理很简单,像他祖父这样的开国元从武勋家族,等皇帝坐稳位置后,就是被提防的对象。
所以,他伯父、父亲只能低调行事。
两人兄终弟及,长年镇守寿阳,说得好听些是得信任,说得难听些,就是被调离建康,远离权力中枢。
所以,夏侯家在建康没有多少可靠人脉,夏侯洪出事,帮说话的权贵没几个,以至于夏侯洪被关入东冶牢狱,得了个暴毙的结局。
对此,夏侯譒一百个不服,皇帝老儿处事不公,如此偏袒自家儿孙,那好,他自谋出路,也无不可。
如今,夏侯譒觉得算是赌对了,侯王起兵,很快便兵临台城下,兵力从一开始的数千,变成了现在的数万。
接下来,还会更多,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会发现,如今的大梁朝廷,是多么的无能,多么的虚弱。
等到大军破城,把皇帝老儿、太子以及一众权贵抓住,这天,可就要变了。
正得意间,他派去搜查铁料的人纷纷跑回来,带来坏消息:东冶库房里的许多铁制品所剩无几,似乎大部分都被转移入台城了。
不仅如此,那些半成品的刀、甲叶、箭镞等铁制军器,也只剩下少量。
看样子,大部分都被运入台城。
夏侯譒不相信,因为之前他就暗地派人入建康,联系、收买几个少府寺官员,以台城内武库库存充足为由,拖延东冶所制兵器、铁料转移入台城一事。
对方收钱办事,成功拖延时间,所以东冶官员并未能及时将各种兵器、铁料转移入台城。
但话不能明说,于是夏侯譒质疑:“不可能!我派出的细作探得明白,东冶根本来不及把这么多铁料、兵器运入台城!”
“是不是埋在地下了,再去搜!”
部下赶紧辩解:“君侯!我等已经仔细搜过,确实找不到,又找来一些东冶吏员,仔细问过,他们说、说”
“他们说什么?”
“说数日前,东冶库房里的许多物资,譬如钢料、铠甲、弓箭材料等等,似乎就已经按着公文要求出库、装船,经秦淮河入江,调往外地去了!”
“什么?”夏侯譒只觉难以置信,他们兵临建康,那么少府寺应该把东冶的重要物资调往台城,然后一把火烧掉东冶,以免为他们所用。
结果,火是放了,那么之前调走的物资,怎么不是入台城,而是被调往外地?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