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的脸绷得紧紧的。本来匠人味儿十足的石桥脸上就很少有笑容,但今天晚上的表情跟平时那总是板着的面孔不是一回事。在道洋看来,石桥在掩饰内心的惊慌,才使表情变得如此僵硬。石桥一见道洋,便说了声“进来吧”。道洋鞠躬之后,迸了石桥的家。
石桥的老婆是公司的会计,道洋当然认识,但她现在不在客厅里,一定是石桥叮嘱过,不让她出来。哪怕出来倒茶也会让道洋感到难堪,最好只有两个人。道洋打心底里感谢石桥想得周到。
“那棵倒了的街树,我刚才去看过了。”没等石桥开口,道洋先说话了。
石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只有眉毛动了一下。
等石桥说话,道洋又说:“是我负责检查的那棵树,不……是我没检查的那棵树。”
“没检查?”石桥紧皱眉头,“没检查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想偷懒,是检查不了。”道洋跪在榻榻米上,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撑着大腿。他对公司里的人们说,自己的手因为皲裂得厉害,抹了药膏。此刻,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说说理由吧。”石桥催促道。
道洋举起右手,张开手掌。
“我有病,心理疾病,我的手不能接触任何东西。”说完,他静静地等着石桥说话。
石桥看了看道洋的手,然后把视线移到道洋脸上,一句话都没说。
道洋心想:“经理大概不相信我吧。”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石桥终于说话了。
石桥的话叫道洋感到很意外。早就想到了?也就是说,石桥知道他有病?道洋表情愕然。
石桥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没发现吗?我早就发现你有点儿奇怪了,不过一直以为你是皮肤病,还想过让你休息一段时间呢。看你也不影响工作,就没说出来,没想到你是心理疾病。你不好意思说出来,是吧?”
“……对……对不起……”道洋原以为能瞒住石桥,看来自己是大错特错了。除了石桥,别的同事一定也发现了。石桥为道洋担心,道洋却不知情。早知道是这样,应该早些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大家,求得大家的理解。
“皮肤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因为用肥皂洗手次数太多,皮肤皲裂了而已。问题是我的心病。在我眼里,什么东西都是脏的,不戴手套不敢碰。”道洋再也不管把自己的心理疾病说出来以后别人会怎么看他了,一口l把被疾病困扰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石桥在听的过程中,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脸上不时地露出惊愕的神情。听完道洋的述说,石桥呆呆地说道:“……就这样,你还坚持工作……我见你工作跟以前一样,还以为你没什么大病呢。病情那么严重,生活上也很苦吧!”
“只要戴上手套,也没有太犬的困难。作业时戴的手套,我每次都换新的。”
“所以……”石桥的脸扭曲了。
造园匠人作业时都戴手套,道洋戴手套也就不显得那么特别了。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工作环境,道洋才能隐瞒这么长时间。
“不过,为什么只有那棵树没有查呢?”对于石桥来说,提出这个问题是很自然的。
道洋踌躇起来。就算自己刚才所说的那一切能够被石桥理解,没有检查那棵街树也是不能得到石桥的原谅的,因为那只能说是一个不能成为理由的理由。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实话实说了。说完了,就等着被石桥痛骂吧!
“因为那棵树底下有一堆狗粪。”
“狗粪?”石桥过了好几秒钟才理解了道洋这句话的意思,恐怕他连做梦都没想到道洋说出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理由吧。他身体僵硬了好一阵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有狗粪,你才没能靠近那棵街树?”
“……是。”道洋点了点头。
石桥双手抱着头,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道洋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他从来没有像这个瞬间那样,想把自己的存在价值彻底否定。
“我不知道……”石桥终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完全不知道这个理由能否被社会所接受。说老实话,我目瞪口呆。因为有狗粪,应该做的事情就不做了,人们会说:‘你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呀?’不过,我了解你的性格,我能理解。你在工作中从来不偷懒,如果不是病情严重到相当的程度,你绝对不会那样做。可是,社会上的人能不能理解……”
“是我一个人的责任。”道洋诚恳地说道。但是,他心里也非常清楚,自己一个人把所有责任都承担下采也不能算完,这也许是一个关系到整个“石桥造园土木工程公司”的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尽管如此,道洋还是想尽可能一个人承担责任。给石桥和公司添了这么大的麻烦,道洋肠子都悔青了,真是痛不欲生。当然,他也从心底里感到对不起那个被砸伤的孩子,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当面向他的父母谢罪。
石桥突然站了起来。道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跪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只见石桥冲里边的房间喊了一声“我出去一下”,然后把脸转向道洋,表情僵硬地说道:“跟我一起去警察署自首。”
道洋知道,这样的话,就会把石桥也卷进去,因此他使劲摇了摇头说:“不能叫您跟我一起去!要去就我一个人去!”
“混蛋!你以为你一个人去就能解决问题吗?我也得去!作为雇用你的经理,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石桥说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很可怕。
道洋无力地垂下了头。想一个人承担责任却不能,道洋觉得自己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