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幻月无真

裴台月这才觉出他不对劲,手当即一松,将楚铮放倒在地,对他言道:“那等师尊何时解开了帝台之谜,我再动手好了。”

楚楼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掠吟却道:“小月,你可要三思,他要是醒了你还杀得了么?”

“要你管?”裴台月瞪他一眼,转头冲楚楼风道:“不过,我的小蓝可等不了那么久。”她素来是不肯吃亏的脾气,自然要先捞到好处才成。

“掠吟会帮你照料。”楚楼风道。

风掠吟当即吓得瞪大了眼睛,心道公子你不知那怪鸟剧毒无比,触之即死吗?还有这种危及性命的大事能不能三思后再多考虑一下,就算不愿意同他商量一下,至少也别答应得这么爽快啊。

裴台月水眸一闪,秀眉微扬,伸足挑起地上的破月枪丢给楚楼风,笑得十分天真无邪:“便宜你了,带着枪回谷中呈给师尊罢。”

楚楼风伸手一把接过,握着枪却先怔了怔,忽然间,葬情与破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不知他是想用箫将枪折弯,还是想用枪将箫打断。裴台月捂住双耳刚想问他发什么疯,却见他将箫插回腰间,提枪转身倏然消失,瞬间已回到舟上。

裴台月见状吃惊不小,识得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走得这么沉默干脆,不由对风掠吟道;“他今日病得不轻啊。”

掠吟也跟着望向楚楼风的背影,心道他是醉得不轻才真,口中却道:“你也病得不轻,这样大的功劳怎会让了给公子?”他捂着胸口勉强走了两步,脸色却越来越差,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裴台月见状上前扶他一把,叫道:“你先顾好你自己罢。”说着从身上摸出一颗丹药塞在他嘴里,掠吟认出是行苏丹,乃是洬魂谷主所炼制的疗伤圣药,便是风月二人,也是立了大功方得几颗,裴台月手中有多少掠吟自是不知,但自家公子手里,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见她将此药说给便给,掠吟望着她眸子闪了闪,一时感动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裴台月却未理会他所想,只望了不远处的小舟一眼,见楚楼风已自己进入舱中,半眼也没朝这里看,不由气道:“我有时真怀疑你是瞎的,我待你这样好,干嘛非死心塌地跟着他这讨厌鬼。”

风掠吟闻言强笑了笑,一张娃娃脸忍痛忍得有些扭曲,半晌道:“他在生我的气。”

裴台月道:“你这又当影子又作小厮,闲了还要煮饭缝衣做些丫鬟老妈子的活计,他还不足,同你有何气好生?”

风掠吟望着小舟想了想,回道:“大约是气我不该穿了他的衣裳。”

裴台月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怎么,穿不得?噢,妒忌你比他穿着好看!”说着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他斗笠下定是一张比左思还丑的脸。”

“怎会?”,风掠吟失笑道:“公子生得俊的很,见过他的姑娘都给迷得神魂颠倒。”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嘟囔道:“好像公子也猜过你长得像左棻。”

裴台月眼一横冷声道:“你说什么?”

左棻是左思之妹,兄妹二人都生得其丑无比,闻名当时。

掠吟哪里还敢重复,忙捂住嘴,半晌道:“走罢,我撑船送你们回去。”

瞧他那副样子,能不能自己站稳都不好说,裴台月撇撇嘴道:“我何时说要同你们回去?”

风掠吟闻言有些愕然:“你不回去?”招魂使任务完成,必要回谷复命,否则不论品阶高低,一律等同叛离。

裴台月斜他一眼:“他爱多管闲事的毛病已病入膏肓,你莫好的不学偏学他?”

掠吟已肃然道:“小月,这不是玩笑,就算你是尊使,也不能违抗……”

“我知你是为我好”,裴台月打断他,目光中透着一丝决然,柔声道:“可我有要事要做,非去不可。”说着叹了口气:“掠吟,我真是倦啦。我虚耗七年的光阴想怎么杀了他好成为下一任谷主,可他还不是活的好好的?倘若我达成心愿前先死在他手里,我怎能甘心?”

掠吟看着她,洬魂谷中,自然有如相思这般被他们拐带回去的,但更多的,是在这乱世中无亲无故甚至获罪灭族的遗孤,每个人都有他们各自凄惨的过去。裴台月的过去,他自然不知,也不想问,免得叫她再提伤心往事。但有一个人的伤心,风掠吟一直看在眼里,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舟上的灯火映出的人影,在茫茫江面上显得又孤单,又悲伤。

掠吟叹了口气,转头对裴台月道:“何事不能向谷主复命后再去?流火之约转瞬即至,你既知不是公子的对手,如今该想法子怎样保命要紧。”

洬魂谷中,输即是死。

流火之约,谷主更替,最后胜出的人势必要踩着对方的血方能登位。虽然残酷,但神月流风之下各有千百名招魂使,若一方败而不死,那洬魂谷势必面临分裂之局。

宿命之战,他们谁都无法回避。

“既然你这样舍不得我”,裴台月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楚楼风所在的小舟,忽然低声道:“你我联手在这儿杀了他,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可好?”

掠吟给她吓得倒退一步方站稳,虽然他并不认为他二人联手就能杀掉楚楼风,但还是给她这当面教唆他背主的作风吓到了,当即忍痛叫道:“这自然不成!”

裴台月嘴角露出几分浅笑,不知是忧伤还是自嘲,望着他道:“你心里究竟是向着他多些,还是向着我多些?”

掠吟给她问得噎住,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裴台月扑哧一笑,知他为难,便也不勉强他,只缓缓道:“我们都是从不归路淌着血走出来的人,若心愿达成,死有何妨?若失败了,不过送他一个谷主当而已,我可不愿败那讨厌鬼手里,死了也给他耻笑。”她如今的这副容貌,配上她现在忧伤中却带着坚毅之色的表情,确实惹人怜惜。

“小月”,掠吟见状皱眉叹道:“你对公子误解甚深。”

裴台月望了舟中一眼,嘴角虽仍含笑,水眸却已渗出寒意,只听她道:“你也别太高看了他,我功力或有不及,但若论及生死,他也未必就轻易胜得了我。我若发起狠来,与他拼个同归于尽或许勉强,但要他一条胳膊腿还是办得到的。”

说话间她手中弦丝滑出,卷着掠吟的腰将他送上了小舟,风掠吟慌忙喊道:“小月,你不回去,谷主问起如何交代?”

裴台月已转过身,闻言头也不回,朝他摆摆手道:“随你怎么讲,实话实说好了。不然就说我给人杀了,看他出不出谷来给我收尸!”

再回首时,小舟已被江浪打得远了,裴台月咬着绷直的琴弦发出“铮”的一声,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自言自语道:“担心我?还是叫你主子自求多福啵!”说着径自拖着楚铮为他寻地医治不提。

小舟离岸,掠吟撑着竿沿江而行,过了一阵,方觉内息稳定,伤已好了大半,暗叹不愧是谷主亲赐的圣药,一般招魂使手里哪有这样的好东西。刚要同公子赞她,心中却忽然升起一股怪异之感,这中途时间不短,却未听楚楼风有一声传唤,他一时奇怪,便想撩开舟帘去瞧。这一看不打紧,却将风掠吟吓了一跳。

只见舟中昏暗的灯光下,楚楼风盘膝而坐,左手一片青紫,他以利器割开腕脉,右手按左手脉门,正缓缓将青黑色的毒血逼出。

“公子?”风掠吟惊叫一声,立时扫了一眼舟中,除了一旁躺着仍昏迷不醒的相思,就只剩一杆寒气逼人的银枪,忙问:“枪上有毒?”

楚楼风身子一颤,点了点头。风掠吟扶了扶额,想到方才那个当着他面仿佛剖白心事,自觉无力抗衡公子,决意以身偿愿生无可恋的裴台月,不由气从中来,暗骂自己大意。她那性情,哪怕到最后一刻都要作困兽之斗,若她会心甘情愿缴械认输,日头都可打北边出来了。

银枪本身便能测毒,谁能想到她竟然敢在银枪上下毒。上前一看,见枪缨拂过的枪身上有浅浅的痕迹,想来她将毒下在了枪缨上,又见上面坠着写着“宣英”二字的挂佩,心中了然。难怪公子也会不小心,他拿到枪后,定然会先去看一眼这曾经亲手挂上去的玉佩。

掠吟忙提起枪将其浸入江水中洗刷,一边忧心问道:“公子,那毒厉害么?”

楚楼风闻言睁开眼睛,轻声道:“厉害啊,若中毒的是你就好了。”

掠吟闻言一愣:“为何?”

楚楼风呲牙一笑:“任何毒药沾在银枪上都会将枪染黑,但此毒只留下浅浅的印记,说明下毒之人配制此毒可花了不少心思。却一个人都没毒死,就给你糟蹋进了江里,岂不可惜?”

掠吟挑了挑眉,反应过来:“所以公子希望我中毒的意思是——我被毒死的可能性比较大?”

“当然不是。”得到否定答案的掠吟刚松一口气,便听他续道:“哪里有什么可能性?你是肯定会被毒死。”

果然不多时江面上便是片片粼光,数不胜数的鱼尸翻着肚子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