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豫让伏剑

楚铮一呆,竟是顾曦的声音。他当即反手握枪,上前寻衅道:“神月,可敢与我一战?”

神月没有丝毫迟疑仰头叫道:“不敢。”

楚铮哑然,她这声不敢说的理直气壮,这女人根本没有一点身为高手的尊严和自觉。认输认得干脆利落,认怂认得爽快果决,街边欺软怕硬的小流氓脸皮都能比她薄些。更何况,她脸皮上本就还有一层皮——

那张脸皮更厚。

那是顾曦的脸。

楚铮横枪道:“你到底待如何?”

神月哼了声,全不将他放在眼里,说道:“你这么凶作什么?现在是你给我威胁。”

顾曦哆嗦着身子叫道:“你威胁他,能不能把弦离我的脖子远一点儿?”

楚铮气道:“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连个姑娘都不如。”

顾曦也气上心头,回骂道:“你自己也打不过人家,还有脸说我?还有什么姑娘,你那是没见她扒我衣裳的时候,你看她浑身上下哪里像个姑娘啊,纯粹就是个流氓地痞!”

神月不以为耻,反而有些得意。

顾曦叫了声疼,对她言道:“我说姑娘,你这可是毁我清白,我都不知怎么回去跟我夫人交代。”

神月幽幽道:“这个简单,死人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

顾曦道:“这是何必呢?我若死了,我夫人岂不守寡了?她又没得罪你,同是女子,你何苦为难她呢?”

楚铮气得快要翻眼,这种话亏他说得出口,但神月居然对他的胡言乱语听进去了,思忖道:“那好罢,我只割了你的舌头,说不出话她自然也不用你交代了。”

顾曦道:“那怎么成,我正是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甜言蜜语才将夫人哄到了手,你割了我的舌头,我夫人日后只能听见咿咿呀呀,那她嫁我还有什么趣儿?”

神月冷笑道:“看不出公子还挺疼夫人?”

顾曦呵呵道:“那当然,我夫人虽然平日凶了些,总是对我喊打喊杀,但其实对我还是挺好的,比如她平日不会像你一般拿琴弦勒着我的脖子,多好的琴啊,你看这明月清风的,还是拿来弹首曲子比较应景。”

楚铮知道再听他说话也是给自己添堵,对神月道:“要怎么才肯放人?”

“简单”,神月也不愿再理顾曦,看着他干脆道:“枪留下,你跳下去。”

神月话音一落,楚铮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将银枪倒转,枪尖向下在船上一狠狠一顿,本就近残破的小舟晃了晃,从船底不断传来木头断裂的声响,小舟还来不及歪一歪,就已彻底散了架。

顾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铮整个人却倏然沉了下去,只留下一杆银枪插在船底的木板间,身旁一个尺方的洞不断的涌进水来。神月见势不妙,带着顾曦翻身一跃,跳到先前被楚铮掀翻的蓬顶上,这大概是整艘船唯一还算完整的部件了。

神月还未来得及站稳,便见那小舟彻底沉了下去,只余一些残破的木片仍飘在江面上,但那杆银枪却在翻滚的江波中的仍直直地挺立着,不见一丝歪斜。

楚铮跳江跳得太过干脆,连神月都愕然了半天,看着顾曦的目光有些暧昧不明,嗖的一声撤回了琴弦。

顾曦给她勒了半天,忽然呼吸大畅,猛地咳嗽了几声,半跪在蓬顶上喘气。

过了许久,水下仍不见动静,神月叹道:“不愧是燕北少帅,连声呼救都没有。”

顾曦挥挥手道:“这家伙从小打架挨刀子连眉都不带皱的,跳个江只是寻常。”一抬头,却见神月皱着眉看着自己,显然困惑他此时的得意是怎么回事。顾曦撕开自己面上的伪装,干笑了声,对她道:“我说,你能不能把我的脸换下来,我看着自己瞪自己只觉得毛骨悚然。”

神月瞥他一眼:“你想看我的模样?”

顾曦好奇道:“会被灭口么?”

神月挑眉:“你说呢?”

顾曦立马扭头:“那你还是戴着罢。”

神月不理他,仍望着江面,约莫过了一炷香,水面仍无动静。就算是自己也不可能在水下待这样久还不出水换气,看来楚铮是真的有死无生,忽然叹道:“可惜了。”

一代将星还未崛起就已湮没,的确可惜。

顾曦闻言回头,怪道:“你不是杀手么,杀了人不应高兴庆祝反叫可惜?”

“要你管?”神月斜睨他一眼,也怪道:“他是为你而死,你怎么半点儿不见伤心?”

顾曦一呆,立马捂住脸哭叫道:“屈云,你死得好惨啊!你记住这个带着我面皮的家伙,做了鬼千万别找错人,清明寒食我一定多给你烧纸钱,我……哎呦”猛然后脑一痛,却见是神月打他,不由气道:“人家哭得这样伤心了,你还打?”

神月瞪着他道:“你能不能哭得稍微真诚一点?”

顾曦揉了揉眼:“怎么才叫真诚?”

神月很是认真地想了想,道:“最起码也该跟我撂两句狠话,准备回去刻苦二十年再回来寻我报仇诸如此类。”

顾曦连连摆手道:“那还是不要了,我其实不太想见到你的。”他这句话说得倒透着几分真诚。

神月看着他半天,疑惑道:“那个楚铮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会为你跳江!”却转念一想,如他们这等贵族子弟,向来自珍自利,哪里有什么真情可言?旋即直摇头道可惜,足尖挑起一根漂浮的木杆,划开水面,移动着浮蓬要去拿回楚铮的枪。

却听顾曦自顾自说道:“那有什么?肯为我死的人多了,何况他还是个男人,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不知我尚在师门的时候,隔三岔五就有姑娘找上门来,为我要死要活,有跳井的,有上吊的,有撞墙的,还有直接喝□□的,哦,对,还有一个每次都对我喊打喊杀的。”

神月一边划水一边听他聒噪,听到最后忽然道:“尊夫人么?”

“不错”,顾曦笑道:“正是她。”

神月斜他一眼道:“那你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顾曦不无得意道:“自然是她打不过我了。”

“你?”神月连看都不去看他,这小子给她一路抓着,身子绵绵软软,别说武功了,这力气就连寻常人都比不过,分明就是个养尊处优,弱不禁风的大少爷。

神月不去理会,手中不停,却犹豫是不是该把他扔下去,好减轻承重,加快速度。

顾曦见她执着于楚铮的枪,好奇问道:“那枪又长又沉,你一个姑娘家拿着多不方便,不如给我罢?”

神月挑了挑眉,道:“深海沉银,世间难求,天予不取,反为之灾。你要来做什么?你拿得动么?”

“我?”,顾曦说着哭丧着脸低头险些抹出两滴泪来,对她道:“我这不是要留个念想么。”

神月白他一眼,似是在说:“鬼才相信。”

顾曦见她不信,也懒得再装,挪着身子往她那边移了移,蓬顶当即失去平衡,歪了过去。神月正在划水,足下的浮蓬却因重心偏移忽然变了方向,朝着银枪的所在反而偏了少许,她当即朝顾曦怒视而去。

见她目光冰冷,顾曦当即举手干笑一声道:“我,我只是想去帮你的忙。”说着也摸起一根短木棒,对神月道:“叫一个姑娘为我划船,多不好意思啊。”

神月斜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公子,我为你撑了半晚的船,你现在才觉得不好意思,不嫌太晚了么?”

顾曦忽然道:“你说我若把这篷子掀翻了,你掉进江里会不会死?”

神月神情一冷:“你想干什么?”

顾曦一本正经道:“我在思考你的建议。”

神月知道他在说给楚铮报仇之事,当即嘴角浮起,觉得异常可笑:“你可以试试,看咱们两个谁先淹死。”

顾曦颇为失望道:“你会水啊,真可惜。”

“你当我是他么?”神月瞪她,脸色却有些发白。

旁人会水可以慢慢学,她会水却是给从几十丈高的悬崖瀑布直接扔了下去。

神月吸了口气,看篷子已到银枪一侧,当即收回手中的木杆,伸手去握枪。

一只手却忽然先一步握住了枪身。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神月扭头去看顾曦,板着脸道:“放手,不然我可能会做回亏本生意把你扔到江里去。”

顾曦却没有收回,对她严肃道:“我有一个忠告。”

神月根本懒得理他,冷言道:“我也有一个忠告。”

顾曦笑笑,显得十分有涵养道:“姑娘先说。”

神月冲他露出个璀璨的微笑,道:“你这只手要是再不放开,你以后就再用不到它了。”

顾曦一愣,也笑了,当即放开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神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早就猜到他的骨气也就仅此而已,刚一伸手握住枪身,却蓦然浑身一震。

神月不明所以,方回头看顾曦,只见他捂住眼睛,一脸不忍再看的模样,心中警钟大作。忙要撒手,却觉原本在寒江中浸了良久本应冰凉的银枪上却传来一道浑厚灼热的吸力吸附着她的手掌,这股热力越来越烫,予人烈火烹油的烧灼之感。

神月大惊,她一身弦刃功夫全在手上,半点儿损伤都会令功力有损,刚要夺过手掌,那吸力却拉着她不肯放开,神月无法,只得运功抵抗,但那力道连绵不绝,浑厚至极,不由气道:“什么人在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