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琴语相思

楚铮不理他,只陈述道:“昨夜我亲自带人把守在刘大人房外,期间并未听见任何声响。后来便发现大人被割喉而死,尸身都凉透了,现场也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顾曦忍不住又笑了一声,看楚铮脸越来越黑,忙敛笑追问道:“那伤口呢?凶器是什么?”

楚铮道:“伤口如发丝般细,却入喉极深,若是剑或匕首之流,要打得极薄极细才成。刘大人死前,手里就拿着这枚追月令。”说着将手中的竹简丢了过去。

顾曦接过看了一眼笑道:“追月令追月令,说来好听,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竹简,任何人都能拿来仿冒。”

楚铮立马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顾曦摆手赔笑道:“好罢好罢,我知道作为大燕第一高手,昨夜你莫名其妙输给了一个女子,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故而方才的话只是安慰。除了那闻名天下的神月美人儿,别人哪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咱们少帅爷眼皮子底下杀人潜逃呢?”

合卺看了一眼脸色完全没有变好的楚铮,很明显后者根本没有从他的话里领会到一丝安慰。

楚铮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起初我也以为是有人冒洬魂谷之名来捣乱,刘大人只是文臣,就算有人□□,洬魂谷也不必派出最顶级的杀手来行刺。但从伤口看,又确实是洬魂谷的手笔,至少我从未自江湖中见过类似的手法。”

顾曦问道:“那是什么样的兵器?”

“若真是神月所为,应是琴弦”,楚铮道:“我翻看了大晋这些年有关洬魂谷的案件,洬魂双使皆以乐器为凶刃,神月操琴,流风御萧,且二人留下的伤口都是般细小,干脆利落。行馆收到的是追月令,流风也犯不着借神月之名来杀人,更何况……”

顾曦听他欲言又止,问道:“更何况什么?”

楚铮迟疑了一下,方道:“昨夜我仿佛遇到了流风,还交了手。”

顾曦闻言桃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笑眯眯道:“那你怎么没把人留下来?”

楚铮眼神一偏,没有说话。

“噢”,顾曦凑前笑道:“你又没捞到人家的衣角?”

楚铮瞪他一眼,哼道:“下手的不是他。”

顾曦轻轻笑了声,问道:“来建康后,你不是整日守在刘大人身旁么?他有否得罪过什么人?”

楚铮皱眉:“我为何要整日守着他?”

顾曦一呆,笑道:“看来真的与你有关。”

楚铮不悦:“何意?”

顾曦道:“即便是洬魂谷的杀手,若你寸步不离的守着刘大人,他也没那么容易悄无声息的就给人杀了。”顾曦看着他的眼睛,哼了一声问道:“那么问题来了,楚少帅为何只肯守在门外呢?”

楚铮没有答话,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的望着他。

顾曦心中了然,那贪花好色的刘长使定然有什么不便地方,只好替他答道:“看样子屋内并非刘大人一人呀!那美人呢?总能问出些线索。不会给另一位美人儿灭口了罢?”

楚铮摇头:“洬魂谷向来很讲规矩,有人买命才去收魂。我进去时那女子已然昏了,醒来后疯了,大夫说是给吓疯的。”

顾曦点头:“寻常女子见个血都要吓昏,何况亲眼看见杀人?看来是全无线索了,那你把我拐到河上来做甚?虽说冷月清风叫人分外清醒,但我还没醉呢。”

楚铮道:“有一个线索。”

顾曦伸了个懒腰:“那你还不快说?”

楚铮道:“行馆初七收到的追月令,初八,建康城还有一人也收到了。”

顾曦当即来了兴致:“是谁这么倒霉?”

楚铮道:“奉常郭先的独子郭起。”

顾曦托腮不解道:“奉常可以请旨入宫,宫里怎都比外面安全些,这小子哪里来的胆子,死了一人了还敢在外面晃荡?”

楚铮道:“因为有一个地方比晋宫更安全。”

大司马府。

若说建康还有一个人比天子的皇宫更可靠,那定是大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司马桓温的府邸。

楚铮道:“桓温六子之中,最爱幼子桓玄,郭起向来逢迎他,此次得了追月令,早早便躲在大司马府了。”

顾曦笑道:“看来这大司马府的小公子也心宽的很。”

楚铮道:“桓玄生在大年初一,向来寿宴要摆满整个正月,怎会为了他闷在府中?不过,他倒也不算不尽心,早早给朝中得力的武将下了帖子,说是饮宴,实则是去保护郭起。早先我也收到了,本不想去,但发生了昨夜的事,今夜才赶来看看,谁知先遇上了你。”

顾曦道:“原来你先前走得那么匆忙,是为了赴桓公子的寿宴。”

楚铮点头道:“既没赶上,只能沿着河道寻了。”说着抬头看了眼悬于天际满月,正是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叹道:“但愿还来得及。”

顾曦见不得他杞人忧天的样子,劝道:“别把晋宫的将军想的太上不了台面了,既在饮宴,众目睽睽之下,那神月使就是三头六臂,也不好得手。”

他二人正说着,忽然岸边传来一阵细细的歌声,唱的似是俚曲,他们听不太真,却见一个曼妙的女郎独自站在岸边朝他们招手。

顾曦立马来了精神,两眼放光道:“美人儿?”忙唤合卺将船往岸边靠。

楚铮将头扭往一旁,实在想假装不认识他。明明生得超凡脱俗,仪表不凡,怎么看到略有姿色的女子,就跟见了老鼠的猫儿一样。

还是只爱偷腥的猫。

合卺眯着眼睛朝岸上瞧了一眼,哆嗦道:“公子,这都快到亥时了,怎会有单身女子在此?不会是女鬼罢?”

楚铮立马瞪他一眼:“鬼神之说,无稽之谈。”

合卺立时噤声,朝自家公子努了努嘴。

顾曦笑道:“还不撑船?难得楚少帅对美人儿这么大兴致。”

合卺忙不迭点头。

楚铮气道:“有兴致的明明是你。”

顾曦摸着杯子笑道:“你说咱们会不会瞎猫碰上死老鼠,正好撞上那大名鼎鼎的神月美人儿大半夜的准备渡河杀人?”

楚铮脸色一滞,怎么自己刚想到他像一只猫,他自己反倒先说出口来?是巧合,还是他真的学了一身谶机的本事?闻言只得哼道:“哪有这样巧?今日是上元之夜,姑娘家玩得尽兴忘了回家有何奇怪?”

说着船已然靠岸,二人这才看清那女子,只见她也不过十五六岁,正是水葱般的年纪。生得杏眼弯眉,着着一身桃粉色的绣裙,外面罩着灰鼠毛的小坎,手里抱着一把短琴,在金丝绣囊里装着,一个人在岸边树下怯怯地站着。

她模样虽算不上绝色,勉强正好可越得过顾曦所谓“质素一般”。尤其她那望着人含羞带怯,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是叫人动心。

只是二人看见她怀中的琴,心里不约而同的咯噔了一下,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倒是那女子见船近了,先是退到树后仔细打量了他二人一番,见他二人一个生得形貌瑰奇,一个气质风神疏朗,不似恶人模样,方探出身来朝他二人行礼道:“二位公子,可,可否捎奴一程?”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正是南方女子的腔调,很是好听,顾曦闻言笑了笑道:“姑娘不怕我们是水匪么?”

那女子立马退了一步,抖着唇道:“我,我,我没有银钱傍身的。”

顾曦冲她玩味道:“你这样的女儿家,不是更值钱么?”楚铮闻言不愉,瞪了他一眼。

那女子闻言反而松了口气,给自己鼓了鼓气,方仰着头对顾曦道:“奴是丽人坊的官伎,有名录在册,私下买卖要触王法的。”她说得虽义正言辞,声音却仍微微发颤,显露出心中的怯意。

顾曦闻言好笑:“我们是燕国人,不归你们晋国管。”

那女子一抖,连忙退回岸上,张皇叫道:“那我不坐船了,你们去罢,只当咱们没见过,我可不想给卖到北方去,那里日日都在打仗!”

顾曦还要再逗她,却给楚铮拦下,对她冷冷道:“你要坐船,就快上来,若是不来,就快家去,半夜在此,专等恶人么?”

那女子给他一凶,吓得都要哭了出来,此时船已靠岸,顾曦朝她伸手道:“好啦,不逗你啦,快上来。”

他笑得如三春胜景,女子看得一呆,又见他那只比自己还白皙细嫩的手,脸登时一红,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手递给他。手碰到他掌心的暖意,微微瑟缩了一下,却给他一把握住,心却不由得安定下来。刚欲道谢,抬头却见楚铮冷冷的一张脸,吓得忙躲在顾曦身后。

楚铮自问一派正义凛然的模样,却没顾曦一个登徒子可信,一时也不知该气谁才好,但见那女子上船时弱不禁风的模样,不像深谙武技的杀手,便微微收起了先前的防备之心。

顾曦朝他做了个鬼脸,将那女子安置在舱内,方问道:“姑娘要去哪儿啊?”

那女子坐下方缓缓道:“桓公子寿宴,奴本应召去表演,哪知大司马府的人来接时却发觉琴弦断了,只好先去修理。教坊姊妹叫我不必急,直说寿宴在金陵台,趁着人多混进去,旁人亦不会发觉奴去迟了。哪知奴修好琴赶到金陵台,却被告知桓公子的寿宴在淮水的楼船上,只好匆匆赶来,谁知船家都已歇了,奴若一人回教坊,定会给姑姑误会逃宴,要好一顿打,只好在岸边徘徊,夜深了一个人又害怕,才唱起歌来壮胆。”

顾曦心道桓氏素与王谢二族面和心不合,王谢二族上元在金陵台摆斗酒诗会,桓玄又岂会前去?口中却道:“定是你那姊妹诳了你,诚心害你受罚。”

那女子疑惑道:“奴素日并不敢得罪她,不知她因何要害奴?”

顾曦笑道:“她定是嫉妒你长得比她美,更得贵人喜欢。”

女子俏脸一红,道:“不是的,舞萝姊姊是丽人坊的头牌,谁也及不上她。奴不过只是小丫头罢了,更何况,她一向待奴极好的。”

顾曦道:“你心无成算,给人害了也不知道。也罢,左右我们也去赴宴,捎你一程也便宜。”

女子闻言喜欢,忙不迭道谢。

顾曦见她笑得可爱,又起了逗她之心,佯怒道:“只嘴上谢谢么?”

女子忙给他斟酒,递给他道:“多谢公子。”

顾曦接过饮了。楚铮最见不得男女打情骂俏,哼了一声,回到了船头。

女子还当他不快,一时吓得不敢说话。顾曦安慰道:“别理他,他天生就是块不解风情的石头。是了,你叫什么?”

女子跪坐起身,回道:“奴唤相思。”

话音未落,只听咯噔一声,船头楚铮的枪忽然顿了船板一下。

只见他回过头来看向顾曦,心底一寒。

那洬魂谷双使赖以成名的兵器,萧曰葬情,琴号——

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楚哥哥好委屈,我才是好人,唯一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