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卺见状心一沉,考虑先抱住谁的大腿比较好。若抱楚铮的,这煞神最是好战,可能会一不小心把他戳死;若抱顾曦的,那更糟糕,若是楚铮真的动起手来,他就是那倒霉的人肉盾牌。
就在他为自己的小命呜呼哀哉,却见顾曦将瘞剑收回鞘内,摊手道:“当然不会。”
楚铮一呆,皱眉有些愕然:“旌阳先生不教你使剑?”
顾曦翻了个白眼:“他爱教,也得我爱学才成。”
楚铮瞪着他,半晌,方叹口气,将枪背回背后,道:“你同门师兄谢安自归东山,不但晋帝要重赏起用,街头巷尾也都是他的贤名。”
顾曦扬眉道:“怎么,咱们陛下泛酸了?唉,孩儿总是人家的好,可惜陈留谢氏满门都在晋地,陛下有心,大可亲帅大军南下,免得看着人家眼红。”
楚铮还未动作,合卺已忙上前捂住他嘴,惊惶地看了四周一眼,似是没人听见这话,方放开手道:“我的公子,这是在晋都,你不要命啦!”
楚铮冷笑一声,抿嘴道:“迟早有那一日!”转念又道:“说到贤,咱们陛下也赐你作大燕第一贤士。”
顾曦打了个哈哈道:“这称号倒半点不错,我的确闲的发慌。此次若不是师父溜了,额不,飞升了,我尚在西山耕田种菜呢!”
合卺道:“公子,不是斗鸡游猎炼丹卜筮寻花问柳么?”
顾曦瞪他:“那是课余爱好!“
楚铮扭头转身:“无药可救。”
顾曦不以为然:“我又没病,干嘛要吃药?”
楚铮却不再理睬他。
二人跟着楚铮,还当他要回行馆,不多时,却至淮水,岸边不少游人正放河灯,河上灯影处处,画舫林立,画舫间还有不少花船,上面莺莺燕燕,柳绿花红,丝竹管弦,乐舞纷呈,比之市集更热闹几分。
顾曦看着满河的莺歌燕舞,当即上前拍拍楚铮的肩,跳着脚十分感动道:“屈云兄,我实在误会了你。你这接风宴摆的,真是太合兄弟的心意了!”
楚铮不理会他,自行去寻了艘渡河的小舟,方对他二人道:“上船。”却见顾曦马已不见,合卺奉命买了不少酒菜回来。
楚铮环顾了一周,问:“马呢?”
“卖啦”,顾曦随口道:“你当我跟你一样呐少帅爷?我不种田就要饿死,不卖马哪里来的钱买酒菜?”
楚铮一愣,气道:“军中马为良伴,你岂可轻言卖马?”
“我又不在军中,难道还要守你那燕云骑七大铁律?”,顾曦撇撇嘴:“那马本就是我从脚夫那里用一袋子番薯换来的,此番到建康还赚了一笔。唉,所谓明敏,实在容不得我太过谦虚。”
“顾!岚!曛!”楚铮给他气得脸色发紫。
“干嘛?”原本想把手里的小食递过去的顾曦见状退了一步。
楚铮强行舒了口气,握着手咯吱作响,半晌方道:“上船!”说着唯恐再看一眼顾曦自己真的会一个控制不住出手捏死他,一闪身自己就先一步钻到船上。
顾曦紧跟在后,嘟囔道:“上船就上船嘛,这么凶作什么?”说着看向合卺:“脾气臭成这样,谁受得了他?”
合卺却不似方才那般多话,只是冲他笑了笑,便跟了上去。
三人登船,楚铮多与那船工银钱,遣他下船。唤合卺撑船,自己持枪立在船头。顾曦半躺舟中,喝酒吃肉,大快朵颐,吃得半饱,便眯眼假寐,口中叫道:“先说好,你可寻条最好的花船再停,寻常质素的我可不要。”
楚铮不接茬,只对合卺说明方向,三人一舟离得花船的方向却是愈来愈远。
待身旁模糊也听不见乐曲声,顾曦方睁开眼,见舟已行至河中,沿着河道行了老远,四围除却冷月高悬,沉河璧影,连船影也瞧不见半个。顾曦忙叫道:“合卺!你船撑到哪里来了?”
合卺无奈指了指楚铮,不敢答腔。
顾曦冲楚铮喊:“我的花船呢?美酒呢?美人呢?”
楚铮回头看他:“何时应过你?自作多情。”冷峻的脸上居然因他的不满有了少许少年该有的得意。
顾曦气得牙痒,起身迅疾,连船身都跟着一晃。合卺吓得撑杆险些脱手,但也只是这一晃,楚铮握着枪冷哼一声,船立马回复平静,连水面的细纹也感受不到分毫。
顾曦气道:“那你把我拐到这里来作什么?赏月吗?”
楚铮摇头:“办案。”
顾曦撇嘴:“办什么案?”
楚铮绷着脸道:“父帅长史刘翔刘大人被刺一案。”
顾曦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楚铮瞪着他,表情肃然:“咱们大燕的使臣死在晋地,有何好笑?”
顾曦勉强敛了笑道:“有人敢在楚少帅的护卫下杀人已够好笑了,竟然还得手了,难道不该笑?少帅爷,你八岁在殿上举的那个鼎,其实是木头打的罢?”
楚铮脸有些紫胀,闷着半天不出声,半晌才道:“我护卫不力,回去自会领罚,要你多言?”
顾曦抱着肩道:“长史既死在晋境,你现在该去大司马桓温府上指着鼻子狠狠骂他一通,硬要他给个交代,顺便杀一杀他的锐气,日后战场相见,你也讨些便宜。再不直接闯到宫里去问司马老儿讨个说法,勒索个万八千的方是正经。你来查什么案?还有,是你护卫不力以致长史被刺,又干我何事?我自西山来归,风餐露宿,日夜颠簸,一顿饭没吃好,一口酒没喝过,体乏心疲,内外憔悴,面黄肌瘦,形影相吊,可怜至极!你不好好招待我也就罢了,还把我拐来这里,孤舟寒酒对着冷月凄风,怎么?让我餐风饮露啊?许老头飞升了,你要我也跟着飞升啊?”
合卺在旁见楚铮给顾曦骂的狗血淋头却还不上一句,见楚铮的脸却渐渐黑了下来,吓得他心胆俱颤,大气也不敢喘。
“错了。”楚铮听他说了一大车话,方回了一句。
顾曦喝口酒喘口气,继续道:“我哪里说错了?”
楚铮道:“办案的不是我。”
顾曦瞪眼道:“不是你难道是我啊!”
楚铮道:“正是。”
顾曦当即一口酒喷了出来,瞪着他道:“你乱讲什么?干我何事?”
楚铮从怀里掏出一卷黑龙绣帛,举在身前,肃然道:“东痒学宫高门生顾曦接旨。”燕王慕容皝设东痒学宫为朝廷培养士族子弟,称为高门生,顾曦并无官职,只因曾在学宫听学,故楚铮如此称呼。
合卺呆了一呆,见楚铮的视线飘向自己,忙扑通一声跪在船尾,顾曦却撇嘴:“你唬我?”
楚铮皱着眉重复了一遍:“顾曦接旨。”
顾曦耸耸鼻子道:“陛下怎知我来建康,你想骗谁呢?”
楚铮眼中有些寒意,声音高了一层又道:“顾曦顾岚曛接旨。”
顾曦瞪眼瞧他,合卺忙扯扯他的下裳,低声劝道:“宁可信其有啊公子,冒犯陛下可是死罪。”
顾曦一哼,咬牙跪下,不情不愿的哼道:“学生顾曦接旨。”
楚铮打开绢帛,朗声念道:“诏令东痒学宫高门生顾曦为秘书郎,着为副使,襄正使刘翔行事,钦哉。”
顾曦一愣,一脸不情不愿道了声接旨,立马起身夺过绢帛,见上面确实写了这几个字,不禁哑然。
楚铮在旁道:“现在正使被杀,循例以副使为尊,所以这案子,干不干你的事?”
顾曦当即颓然坐在舟里,不发一语开始自斟自饮地喝闷酒,俊秀的面庞满是懊恼,那黑龙绣封的诏书叫他随意丢在舱内一角,像是全然没放在心上。楚铮见状不禁道:“秘书郎虽品级不高,到底也是天子近臣,不至辱没了你。”
“再近也在顾老头眼皮子底下”,顾曦冲他翻了个白眼:“不去!”
楚铮一愣,方领会到他说的顾老头乃是顾曦之父,尚书令顾淮,心中对他称呼自己父亲的方式不知该气该叹,道:“除却三公,满朝文臣谁不受尚书台管辖?除非你想同我混在军营里。”
顾曦当即抓起一个香瓜扔他:“我疯了不成?顾老头最多关我个十天半月,楚帅出了名的六亲不认,你犯个芝麻绿豆的小错儿都给他打个半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合卺听得一头冷汗,哪有当着人说人家父亲不是的,但看楚铮神色,竟然跟着点了点头,似是对顾曦的话颇以为然。
顾曦道了声倒霉:“那刘翔一张利嘴,原也要的。只是为人太过贪花好色,我还当他哪一日死在女人肚皮上,怎知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还得劳本公子给他处理后事。“
楚铮干咳了一声,暗道你这寻花问柳的同道中人好意思指摘人家。
顾曦却忽然乐道:“我听说那个神月使也是个美人儿,这可妙了。”
楚铮脸色一白:“妙在哪里?”
顾曦笑道:“咱们大燕第一高手败给了个美人儿,岂不甚妙?”
楚铮当即脸一沉:“未曾交手,岂可言败?”
顾曦道:“是嘛?我还当她当着你的面把人杀了,原来你压根儿连人家衣角都没瞧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