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降临在楼兰人头上的瘟疫虽然平息,但还是给这座城市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家家户户都有亲人在这场瘟疫中死去,哀伤悲恸充斥着每一个人的心灵,惊惧久久挥之不去。
扜泥城中到处飘荡着香味,有艾叶、菖蒲、乳香、肉豆蔻、沉香、檀香、月桂、紫苏鼠尾草、玫瑰花等。之前莫名降临在楼兰人头上的瘟疫袭击了每一个角落,唯有香料坊一带没有一人染病,笑笑生也是由此得到提示,设法研制出了解药。消息传开,人们疯狂地点燃各种芳香物,用来驱逐秽气。
瘟疫虽然平息,但还是给这座城市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家家户户都有亲人在这场瘟疫中死去,哀伤悲恸充斥着每一个人的心灵,惊惧久久挥之不去。荆棘密布的不是荒野,而是人们的心灵。
问天国王相信这是继干旱之后上苍对楼兰的另一个诅咒,终于决定要立刀夫为王储,为他娶一位合适的新娘。但他对于要不要烧死约素来祭祀神物还是有所犹豫,倒不是他如何喜欢约素,而是他知道约素对傲文的重要性,一旦烧死了她,他将永远地失去傲文。如果她不是傲文深爱的女子,就算有一百个约素,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烧死她们,以拯救楼兰的黎民百姓。可是为何傲文偏偏爱上她?
阿曼达轻轻走了过来,将一件斗篷披在丈夫身上。问天道:“芙蕖还好么?”阿曼达叹了口气,道:“还是那样。傲文……他有信来么?”问天摇了摇头。
阿曼达道:“傲文的身世已经慢慢传开,他一到军营就斩了不听号令的苏皮将军,那些将士还会服他么?”问天道:“傲文做得很好,每天都亲自领兵巡视,还设法挖开了一条源自阿尔金山脉的暗河,引入了被于阗截断上游的车尔臣河。大家慢慢会明白他的。”
侍卫进来禀告道:“问地亲王带着向导阿飞在书房外求见,说是有傲文王子的消息。”问天忙命放他们进来。
问地告道:“阿飞是官署的向导……”问天道:“你就是阿飞?我听未翔讲过你在玉门关的事情,你为人忠义,为救商队自己主动承担盗窃罪名,受了于阗人不少折磨。”阿飞道:“阿飞是楼兰人,这不过是我应该做的。”
问地忙道:“阿飞刚从边关回来,带来一些关于傲文的消息,臣弟不敢擅处,所以带他来见王兄。”
问天问道:“你有什么消息?”阿飞道:“我受人之托,前去于阗送信,在西城时被于阗国王希盾下令逮捕,派人一路押送到边境。希盾国王往我怀里塞了一个锦袋,说是要我带给傲文王子。在军营时,我偷偷打开锦袋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方金印,就跟陛下案头的这方一模一样。”
问天神色顿时凝重起来,问道:“傲文王子接到锦袋后说过什么?”阿飞道:“不知道,我将锦袋丢到地上就走了。”
阿曼达道:“傲文终究是王子,你怎敢如此无礼?”阿飞道:“希盾当面杀了我心爱的女子,王后还要我对仇人的儿子客气么?”一想到古丽的无辜惨死,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问天道:“阿飞,你说的事本王已经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好好养伤。”
阿飞出来书房,抹一把眼泪,径直来到别苑中。萧扬正在练剑,依旧用他那柄自中原带来的钝剑,身手虽然迟滞,远不及往日灵活,但究竟身子已经复原了大半,见阿飞进来,很是欣喜,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飞上前跪下道:“师傅,阿飞没用,没能带回夜明珠。这是怀玉公主让我交给你的佛珠。”萧扬道:“起来,你怎么全身是伤?古丽人呢?”
阿飞再也按捺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他连日辛苦赶路,又被于阗人狠狠揍了一顿,伤痛之下,又晕了过去。
萧扬忙抱他进屋,请笑笑生诊治。笑笑生一看就道:“他没事,只受了点皮肉伤。不过看他这样子,于阗人多半已经知道夜明珠之事了。”
萧扬站起身来,道:“我得去趟西城。”笑笑生吓了一跳,道:“你去西城做什么?那可是于阗王都,就凭你一个人就想夺取夜明珠?”萧扬道:“不是。”
笑笑生见他忐忑不安、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道:“啊,你是担心于阗国王对怀玉公主不利。你傻啊,她本来没事,你去她才有事呢。”
萧扬道:“这话怎么说?”笑笑生道:“怀玉是中原公主,于阗国王不会拿她怎样,况且夜明珠是公主之物,她爱给谁就给谁。你现在突然跑去,不是授人口实,说公主跟外人勾搭么?”
萧扬一想也对,只得按笑笑生的吩咐去煎汤药,喂阿飞服下。等了大半天,他终于苏醒过来,问明经过,这才知道西城发生的事情,不禁为古丽难过。
笑笑生拉着萧扬到外室,道:“夜明珠落入巫师手中,怕是跟魔王复活有关,你得赶紧再去找轩辕剑。”萧扬道:“好,等惊鸿回来,我跟她商量一下。”
正说着,惊鸿急匆匆奔了进来,道:“我适才陪芙蕖公主在花园散步,听到侍卫议论,说国王决定立刀夫为王储,还要在今晚月圆时分烧死约素,正派人在明光塔前搭建刑场呢。”
萧扬吃了一惊,忙与惊鸿一道朝大殿赶来求见问天。问天正与群臣议事,勉强让侍卫放二人进来。
萧扬问道:“瘟疫一事已经平息,国王陛下为何突然决定要烧死约素?”问天心意已决,道:“这是我楼兰内部事务,还请游龙君和天女不要过问。”萧扬道:“可是约素是无辜的。”问天却不愿意再听,命侍卫强行将二人赶出大殿。
萧扬无奈,只得跟惊鸿赶来求见王后。阿曼达叹道:“上书要求烧死约素以消天灾的人极多,国王一直压着不办,全是为了傲文,而今傲文谋反,国王就再没有什么顾虑了。”萧扬道:“傲文王子怎么会谋反?”阿曼达道:“我本来也不信,可是人证物证俱在。”
原来阿飞刚刚离开国王书房,桑紫就领着甘奇赶来求见,手中拿着一封书信。那信是傲文亲笔写给将军泉川的,约定与泉川里应外合,同时举兵,等傲文当上国王,就封泉川为大将军兼任亲王。
桑紫的出现仿若晴天霹雳一般,再次震撼了所有人。问天思索了好半晌,才问道:“这信如何会在你手里?”
桑紫道:“我派甘奇到军营探望傲文,傲文便托甘奇带信给泉川。他一直不肯写信给母亲,却写信给堂兄,这让我很好奇,所以从甘奇手中要过来,偷偷拆开看了。幸亏如此,不然如何能发现傲文如此大逆不道的阴谋?”
问天和阿曼达都对桑紫为人不怎么信得过,不敢也不愿意相信傲文会有谋反的念头,但那信是傲文笔迹,却是毫无疑问的事。
问地道:“傲文在边关统领着楼兰国一半以上的军队,泉川则掌管着王都中除了王宫卫队以外的所有军队,二人若当真有所勾结,局面就十分可怕了。”问天道:“亲王说得不错,这件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来人,立即召泉川到王宫,先软禁在宫中,等找到更有力的证据再下狱法办,王都军队暂由亲王代掌。”
前去逮捕泉川的侍卫在其书房搜出了一方金印,正是阿飞提过的那方于阗国王希盾带给傲文的王印。想来是傲文悄悄派人送给泉川,方便他以国王的名义伪造文书,调遣官署和军队。铁证如山,问天这才相信傲文谋反的事实,命人将泉川关入地牢,再派亲信侍卫驰赴边关军营逮捕傲文,若有丝毫反抗,立即就地处死。既然傲文决意背叛,问天便再无顾忌,决意立即烧死约素,以祭神物。
萧扬道:“这件事疑点极多。所谓谋反的证据,只有傲文王子写给泉川将军的亲笔信以及那方金印。桑紫夫人为了报复希盾,不惜揭破傲文身世,让亲生儿子当不成王储,她的为人不必多说,她派甘奇去军营看望王子不算太奇怪,可傲文王子将如此重要的信件交给甘奇带给泉川将军就很奇怪了,正是桑紫和甘奇揭破了他的身世,他会选择甘奇而不是自己的心腹侍卫当信使么?既然信使可疑,信件自然也就可疑了。”
阿曼达道:“桑紫是有些怪异,但她不会平白无故陷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我是她姊姊,我知道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很爱傲文的。揭破傲文身世也不全是为了报复希盾,她也为了楼兰着想,不想看到楼兰因为一个假王储继续遭受诅咒的命运。”
萧扬见她不信,只好道:“那么金印之事呢?于阗王希盾当着阿飞的面杀死了古丽,阿飞恨不得生食其肉,他怎么会将金印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阿飞带给傲文王子呢?”阿曼达道:“我猜希盾是认为傲文已经掌管了边关大权,他得到金印后就会杀了阿飞灭口。不管怎么说,傲文终究是希盾的孩子,血脉相连,他被流放边关,心中愤愤不平,与亲生父亲勾结,谋反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萧扬与惊鸿对望一眼,惊鸿轻叹一声,点了点头,萧扬便道:“这件事,再也瞒不住了。王后,傲文王子不是希盾国王的儿子。”阿曼达道:“游龙君,我知道你跟傲文交好,不过他的身世已是确认无疑的事。即便国王知道了他是希盾的儿子,还是照旧信任他,甚至派他到边关率领重兵。如此胸襟,我不信世间还有第二人能做到。是傲文自己辜负了国王,竟要起兵谋反。游龙君若想救他,就立即赶去军营劝他逃走,回去于阗,不要再回来楼兰了。”
萧扬道:“不,我说的是真的,王后请看。”举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阿曼达讶然道:“游龙君你……原来你的脸上一直戴着面具,难怪从来不见你笑。”
萧扬道:“我是现任的游龙,我的上一任,就是那个传面具给我的游龙,他才是希盾国王的亲生儿子。他临死前摘下面具,我看见了他的容貌,他还告诉我他本来的名字叫傲文。我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后来我在扜泥看见了于阗王子须沙,他跟死去的游龙长得一模一样。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我能肯定游龙和须沙才是真正的孪生兄弟。”
阿曼达失去了一贯的风度,瞪大眼睛,惊道:“这怎么可能?”惊鸿道:“这是真的。游龙……以前的游龙亲口告诉过我,他有一个名叫须沙的孪生兄弟。”
萧扬道:“我猜事情经过应该是这样——当年桑紫生下两个孩子须沙和游龙后,抱着游龙去找希盾,希盾当时贫困落魄,早想到孩子会被桑紫父亲派人夺回去,所以暗中找来了一个农夫的婴孩换掉了游龙,这个婴孩就是傲文,后来果然傲文跟桑紫都被阿胡派人带走。但不知道怎的,游龙后来也失了踪,希盾怀疑是被桑紫一方夺走,后来在登上王位后又派人来楼兰抢夺,凑巧夺走了亲生骨肉须沙,留下那个被掉过包的傲文。因为须沙与希盾外貌极像,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后来甘奇在墨山告诉他傲文是他的另一个孩子时,他立即想到傲文就是那个农夫的孩子,但他却将错就错,承认傲文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阿曼达道:“你是说希盾早清楚傲文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他却故意承认?”萧扬点头道:“这正是希盾的阴险可怕之处,因为掉包之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不说,所有知情者都会认为傲文是他和桑紫的孩子。若不是我在机缘巧合下见过游龙容貌,他又跟须沙、希盾容貌极像,世间再无人能揭破此事。希盾当时不说破,就是为了日后利用这一点兴风作浪,大做文章,好让楼兰自乱阵脚。你看看他做的这些事情,目的都是要陷害傲文,令他身败名裂,哪有亲生父亲会对自己的儿子下这样的狠手?”
阿曼达道:“你既然早知道,如何当时不说出来?”萧扬道:“傲文王子身世被桑紫夫人揭穿之时,正是我遇刺之日。等我醒来时,王子早已经被废去王储位置,离开王都。我若是说出来,傲文一样当不了王储,他连桑紫夫人的血缘都失去了,很可能还会进一步被剥夺王子的身份。而且游龙的秘密就此曝光,我担心会牵扯更多的人。”
惊鸿见外面天色已黑,忙道:“傲文王子之事可以容后再说,请王后先赶去救下约素公主。”阿曼达道:“这件事怕是极难,约素冒犯神物,导致上天降下瘟疫惩罚楼兰,上下臣民都要求烧死她,这不是国王一人的决定,众意难违。”
惊鸿道:“瘟疫跟约素无关,其实……其实是芙蕖公主带来的。”
天女的声音很柔很轻,仿佛游丝一般,从万山深谷穿溪越涧,却又沉重得如同万千斤重的岩石,传到阿曼达的耳中,压上她的心头。她先是一惊,随即露出了明显的愤怒之色,不悦地道:“天女,我一向敬你为贵客,你明知道芙蕖已经神志不清,如何还能说出这种话来?”惊鸿道:“王后……”
忽有侍卫来叫道:“国王陛下请王后速去大殿。”
阿曼达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带着惊鸿和萧扬往大殿赶来。国王已经屏退群臣,只有桑紫静静站在一边,表情略显木讷呆滞。
芙蕖正匍匐在问天脚下苦苦哀求道:“父王,求你不要派侍卫去军营杀表哥。”原来也不知道她如何知道国王派出大队侍卫赶去边关,特意赶来为表哥求情。
问天道:“父王只是派侍卫去军营逮傲文回王都论罪,没有非要杀他。”芙蕖道:“父王只要派一名侍卫前去边关传令,表哥就会立即应召回来。可你为什么非要派两百名侍卫?还说若是表哥反抗,就要立即处死。表哥的性子受不得丝毫委屈,还有他身边那些侍卫,会任凭表哥被捉么?父王,你下这道命令,就是想要表哥死。我求你,求你放过他,快些召那些侍卫回来。”
问天怒道:“是你表哥自己忤逆犯上,亏我那么信任他,他现在就要带兵打进王都了,你还想让我放过他?”芙蕖道:“不,不会的,表哥绝对不会谋反。”问天道:“难道你阿姨会诬陷自己的亲生儿子么?”
芙蕖失落无着,只得又转向桑紫,哭道:“阿姨,你快告诉父王,表哥没有谋反,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呀。”桑紫神色冷冷地道:“我也很爱傲文,可是他现在要背叛楼兰,我帮不了他。”
芙蕖还要再说,问天不耐烦地道:“好了,你跟母后和阿姨回后宫去,父王还有事要去明光塔。”
惊鸿忙上前道:“陛下,约素是无辜的,你不能就这样烧死她。”问天道:“来人,送游龙君和天女回去歇息。”他的话铿锵有力,显示出不再犹豫的决心。
惊鸿叹了口气,道:“芙蕖,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你才是制造瘟疫的罪魁祸首么?”
问天勃然大怒,叫道:“来人……”阿曼达上前挽住了夫君臂膀,摇了摇头,示意侍卫退下。问天道:“她说是芙蕖……”阿曼达道:“先听芙蕖自己怎么说。”
惊鸿道:“公主,你要救傲文王子,就得先说出真相,救下约素公主。”芙蕖惊疑不定,半晌才道:“你有法子能救我表哥?”惊鸿点点头,道:“只要你讲出真相,我就能证明傲文王子是无辜的。我是天女,你可以完全相信我的话。”
芙蕖狂热地痴恋表哥傲文,已成心魔,以致幽密森林的魔气乘虚而入,后来更是在忿恨时将灵魂出卖给巫师,内心的黑暗势力愈发强大。矛盾复杂的感情在她脸上急遽翻滚着,然而爱的力量最终还是战胜了邪恶,她的眼泪流了下来,饮泣道:“是我,是我带来了瘟疫,可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要用巫术杀死我恨的人,我不知道它会传染,会害死这么多人。”
原来之前约素因穿不上彩裙被侍卫带离议事厅时,正巧遇上芙蕖。芙蕖听说她就是表哥深爱的约素,登时恼恨万分,疯病大发,扑上来就要厮打,所幸被侍卫拉开。她又恼又恨,心中忽然得到某种力量的召唤,便一意冲出宫去,预备回去大漠中的幽密森林,结果在大漠边缘的一片树林中遇到一个披着墨绿斗篷的人。她记起了他的身形,便翻身下马,上前搭话道:“你不是巫师么?我在幽密森林中见过你,你那时穿着一身黑袍……”
那人正是墨山国国师无计,他在于阗杀手追杀时救下约藏,与他一道返回墨山,又因为发动吞噬黑雾对付王后卫师师派来的军队而大损功力,一度不得不回到幽密森林休养,见芙蕖认出了自己,便笑道:“是呀,公主,当时我施展法术耗费了许多功力,必须回幽密森林疗伤。眼下我法术更高,已经穿上墨绿袍服了。”
芙蕖闻言大喜过望,忙恳求道:“巫师,你法术高明,能帮助我惩罚那些抛弃我的坏人么?”无计道:“可以呀,可是公主打算拿什么跟我交换呀?”
芙蕖咬牙切齿地道:“只要能让我如愿以偿,让我恨的人都死,巫师想要什么都可以。”无计道:“好呀,那就用公主的灵魂来做交换吧。”芙蕖满口答应道:“好。这就请巫师赐予我法术吧。”
无计命芙蕖跪在面前,双手合抱,放在她头顶上。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了出去,当真像是灵魂出了窍,可又没有疼痛的感觉。无计笑道:“好了,公主这就起来吧,我在你身上种下了疫疠,你只要朝你所恨的人挥挥手,他们就会立即倒下。”
芙蕖喜道:“就这么简单?”无计道:“就这么简单。不过这疫疠不是无限使用的,开始戾气会很浓,沾上者立即倒地而死,后面使用次数越多,就会越来越淡,慢慢就没有效了。公主只要回去楼兰,朝你恨的人挥挥衣袖,大仇就可以得报了。”他没有说明所有染上瘟疫的人包括死尸也会相互感染,芙蕖也不明白疫疠到底是什么,只欣喜地道:“好,我这就回去试上一试。”
无计道:“公主别急。”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石瓶,道:“这是我主人的部分元神,我要暂时寄存在公主体内,它会大大增强公主的法术,并在合适的时候出来助公主一臂之力。”芙蕖不问主人是谁,也不管元神是什么,满口应道:“好。”
无计便打开石瓶,伸手去抚摸她的头顶。刹那间,芙蕖胸前的辟邪宝玉发出一道白光。无计仿若被什么东西咬到一般,立即将手缩了回来。
芙蕖道:“怎么啦?”无计道:“没事,公主可以走啦。”他见芙蕖身怀宝物,难以强行侵入,只得放出元神,让它自行尾随公主,伺机寻找合适的身体进入。
芙蕖兴高采烈地出来胡杨林,正遇到一直在沙漠中漫游的阿飞和古丽。古丽道:“公主,我们看到你跟一个全身墨绿的怪人在那边说话,那人是谁?你怎么又来了这里?”
芙蕖着急试验自己的法术,早有心向最先遇到的人挥挥手,可想到阿飞和古丽帮过自己,便打消了念头。她无暇理睬二人,一阵风般地往前冲,停也不停,丝毫不觉疲惫。
走不多远,便遇见一群行商打扮的骑士,领头的是一名蓝衣女子,芙蕖不认得她是报仇后逃出王都扜泥的马贼头领梦娘。梦娘却是在王宫中见过公主,大喜过望,立即命手下上前捕捉芙蕖,预备用她来交换身陷囹圄的未翔。不料芙蕖只是挥了几下手,围上去的马贼登时像中了邪一般,眼睛充满血丝,红得好像即将喷射出的火焰,喉咙蠕动不止,发出咕咕怪响,随即便仰天倒了下去。众人尚目瞪口呆之时,芙蕖已大笑着冲了上来,继续挥舞双手,梦娘似被剧烈的热浪打了一下,便从马上掉了下来。
芙蕖见巫术有效,分外开心,一路驰回扜泥,碰到什么不顺眼的人就挥一下手臂。看到那些人纷纷倒下,她感受到从所未有的快感。她最想杀的人当然是约素,不过约素被软禁在王宫中,跑也跑不了,遂决意先去杀掉那些住在宫外的得罪过自己的人,酋大夫便是她最先想到的仇人,她赶去用疫疠杀了他全家。此刻她已经彻底迷失了自我,不光是仇人,她还要杀更多的人,她疯狂地在城中奔跑挥手,甚至连戾气已逐渐消耗殆尽都没有留意到,直到后来被刀夫寻到带回王宫。她的巫术用尽,人也累了,便安静了下来。
后来萧扬从阿飞和古丽口中得知瘟疫跟芙蕖有关,让惊鸿前去观察,却未发现有戾气残余。笑笑生随即带着解药赶了回来,瘟疫逐渐平息。几人担心国王夫妇遭受更大的打击,也就没有揭破真相。若不是问天国王决定今晚烧死约素,惊鸿也不会说出实情。
问天听爱女亲口承认自己是瘟疫的制造者,脚下一软,幸亏阿曼达一直扶着他手臂,才没有跌坐在地。
萧扬听见外面叫声大起,知道执行火刑的时刻就要到来,忙叫道:“陛下……”
问天满额是汗,瘫坐在王座上一动不动。阿曼达便取过夫君手中的权杖,道:“游龙君,你持权杖去救下约素公主。”
明光塔前围满了官吏、侍卫,若不是这里是王宫禁地,平民进不来,只怕早已经是人山人海。
约素被逼着换上了一身鲜红的长袍,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台上,手脚被用铁链紧紧捆缚在背后木柱上。脚下堆满了柴薪,为了让她尽快被烧成灰烬,上面淋了不少石脂。按照楼兰惯例,死者均要蒙面。一大块红布自下颚到头顶包裹住她的脸,四角在脑后交叉打结,这使得她的脑袋看上去就像个巨大的红色鸭蛋。她泪流满面,却没有人看见,嘴中塞满了核桃,无法喊叫,连耳朵也被蜡封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她知道死亡就要来临,就要在她看不见、说不出、听不到的时候降临,这是人生中最大的梦魇。她在无边的恐惧中惊栗着,无助而无奈,思绪迅疾减退,彻底迷失在蒙蒙的混沌中。她突然想抓住某种正要逝去的东西,开始使劲挣扎,想挣脱束缚,但这只是徒劳无功。
蓦然觉得眼前一团红光,她知道那是有人举火走来,要点燃她脚下的柴薪。她惊惧异常,不知怎的突然很想活下去,更加努力挣扎,弄得铁链哗哗作响,背后的木柱也跟着晃动了起来。眼见那团红光愈来愈近,她害怕得大声叫了起来:“傲文,快来救我!”然而她发出来的只是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就在那团火光往她脚下飘来的时候,似有什么东西伸过来,将那火把挑得飞了出去。约素道:“傲文,你终于还是来了。”头一垂,便晕了过去。
那及时挑飞火把救下约素的人正是萧扬。他一扬权杖,道:“权杖在此,奉国王命令,立即释放约素公主。”
场中诸人登时一片哗然,倒不是这些人毫无同情之心,非得烧死一个弱女子,而是众人真心认为约素是给楼兰带来灾害的祸端,不烧死她,后患无穷。
萧扬了解众人心思,高声道:“瘟疫一事跟约素无关,日后国王陛下自会亲自向大家解释。这就请大家先散去。”
众人却是不动,还是问地道:“既是国王有命,就先散了吧,有事明日上朝再说。”官吏这才悻悻散去,各有不满之意。
萧扬命侍卫解下约素,先送去别苑交给笑笑生看护,自己和惊鸿重新赶来大殿,将权杖交回。芙蕖已不知去向,只有问天夫妇和桑紫在场。
惊鸿道:“桑紫夫人,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桑紫一见她走过来便露出警惕之色,道:“天女又要说傲文是冤枉的么?我可没有兴趣再听。”
惊鸿道:“我答应了芙蕖公主,要证明傲文王子无辜,说到就要做到。夫人,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坏人要你做的事,是要对付你的亲生儿子。你难道不爱傲文么?他是你的孩子,是你的未来。”
她看出桑紫被魔力控制了心神,试图用母子感情来唤回神志。桑紫果然挺了一下,有所触动,但随即又眨了眨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惊鸿与萧扬交换一下眼色,二人均是一般的心思——傲文究竟不是桑紫亲生的,又不在她身边长大,没有多少可以真正打动她的记忆。
惊鸿叹了口气,道:“那么我就不得不说实话了。夫人,你的孩子傲文……真正的傲文早已经死在大漠中,他是你的亲生骨肉,与你血脉相连,你难道感应不到么?”桑紫浑身一颤,道:“你说什么?”
惊鸿便将萧扬对阿曼达讲过的真假傲文之事又复述了一遍。桑紫花容失色,连声叫道:“你骗人!我不信!我才不信!”惊鸿道:“我虽然没有法力为夫人再现当日情形,但我是天女,你该知道我是绝对不会说谎的。”忽然换了一副沉稳的口气,叫道:“桑紫,回来,快些回来!你的亲生孩子傲文被希盾手下用弩箭杀死,你不能阻止父子相残的惨剧发生,难道还要再去陷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么?”
桑紫颤声道:“他……希盾杀了我的傲文?”萧扬道:“正是,我亲眼所见。夫人,你的孩子就死在我怀中。”桑紫“啊”了一声,登时晕了过去。萧扬眼疾手快,忙扶住她,搀到一旁椅子上坐下。
问天在一旁静静听着,虽然并未全明白,但多少有些会意过来,转头问道:“傲文……活着的傲文真的是无辜的么?”萧扬道:“我敢以性命向国王担保,傲文王子绝不会背叛楼兰。”
问天怔了一怔,招手叫过一名叫图济的侍卫,道:“立即派快马去召侍卫回来,不准动傲文一根毫毛。”图济躬身道:“遵命。”飞一般地出殿去了。
桑紫已悠悠醒转,哭道:“我苦命的孩子,苦命的傲文。”惊鸿劝慰道:“夫人虽然失去了真正的骨肉,可你还有一个傲文,只要你说出真相,就能救下他的性命。”桑紫终于在得知儿子早被希盾手下杀死的剧痛下感化,呜咽道:“傲文没有谋反,那信……信是我伪造的……”
原来桑紫派甘奇到军营,名义上是去探访傲文,其实是故意将国王要立刀夫为王储和烧死约素的事透露给傲文,而当时问天国王还没有做决定。傲文果然受激上当,欲立即返回王都营救约素。凑巧阿飞带来了楼兰王印,傲文反而因此冷静了下来,思虑后决定先派心腹侍卫良子、阿道带着金印和书信回扜泥面见问天国王,请求暂缓烧死约素,允准自己返回王都。甘奇与良子、阿道一道上路,半途在密林中将二人出其不意地杀死,夺了金印和书信,回来交给桑紫。桑紫遂模仿傲文的笔迹写了一封信给掌管王都兵权的将军泉川,再派人将金印偷偷放入泉川家中,自己则带着书信进宫,揭发傲文勾结泉川,意图谋反。
问天闻言霍然起身,怒斥道:“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女人!为希盾疯了一辈子也就罢了,傲文他总算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害他?”桑紫急道:“不是我想这么做,是……是问地和刀夫让我这么做。”
问天惊道:“什么?”桑紫道:“我被刀夫控制了心神,完全是按他的意志行事,我连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问天颓然倒退两步,又重新跌回座中。
萧扬原以为桑紫只是被巫师操纵,听闻问地父子卷入其中,相当诧异,然而仔细回想也是顺理成章之事,难怪问地会先带着阿飞赶来王宫书房,想来这也是计划之一,他知道阿飞有忠义之名,只要提到希盾带金印给傲文,必然取信于国王。
问天显然也大受打击,单手扶着额头,良久不发一言。萧扬料想国王今日遭受的打击实在太多,虽然不忍心,还是忍不住上前催道:“陛下,你将泉川将军下狱,而今王都兵权都在问地亲王手中……”问天登时回过神来,忙命道:“快,去地牢带泉川出来。”
过了一刻工夫,铁链铛铛的泉川被侍卫押来。问天眼泪纵横,要过钥匙,亲手为泉川打开镣铐,道:“是本王忠奸不分,累将军受了许多苦。”泉川慌忙下拜道:“臣不过受点委屈,陛下切不可如此。”
问天道:“你持本王权杖到军营取回兵权,再派兵包围亲王府,将问地和刀夫先关入塔狱,听候处置。”泉川道:“遵命。”正要接过权杖,却见侍卫图济飞奔进来,道:“陛下,王宫被我们自己的军队包围了。刚赶去军营的侍卫也被捉住,刀夫王子亲自在东门前砍下了他的首级。”
问天剧烈咳嗽起来,阿曼达急忙扶丈夫坐下,往他背上轻轻抚摩,帮助他顺气。过了半晌,问天终于平复下来,悠悠长叹道:“这都怪我自己,怪不得旁人。”
国王一下子落寞衰老了许多,像跋涉了万里的旅人,露出深深的疲倦来。他本就患了病,身子不大舒服,精力又被接踵而至的真相耗干,连领导众人还击反叛的心思也没有了,当即交代道:“泉川将军,守卫王宫的责任就交给你了。”
泉川躬身道:“遵令。”命侍卫立即征召王宫中所有人,清点人数,发给武器,自己则赶去宫门查看敌方情形。
萧扬道:“想来问地亲王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必然是有备而来,仅靠王宫侍卫难以坚守。陛下,你得设法派人召傲文王子领大军回王都勤王。”
问天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派出去逮捕傲文的侍卫早已经出发,就算此刻派快马去追也未必来得及,何况王宫被围,一只老鼠也难逃出去,哪里还能派侍卫出城去召大军?之前派去边关的侍卫奉有严令,傲文自己都命在旦夕,如何还能领军回来相救?是他自己被一连串的阴谋蒙蔽了眼睛,害了傲文,害了自己,也害了楼兰。
萧扬见国王因束手无策而沮丧沉沦,便道:“陛下放心,我会设法出城通知傲文王子。”
他有许多话尚要对惊鸿说,然而时间再也耽误不得,只上前握了一下她的手,便匆匆出殿。
赶来宫门城墙一看,外面黑压压一片。泉川道:“包围王宫的大约有五千人马,都是我的旧部,可他们听信问地亲王的话,认定国王庇护妖孽,才导致楼兰灾祸连连,已经不肯听我号令。”
萧扬道:“有别的办法能出宫么?”泉川道:“王宫里有一条地道是通向军营的,然而军营既已经被问地掌握,这条路不通。也许能从北面的千羽湖浮水出去,但问地不是傻子,一定早派人持弓弩守在岸边。况且就算你能出去王宫,也一样出不去王都。”
萧扬道:“嗯,我自己来想办法。将军估计能守住王宫多长时间?”泉川道:“王宫虽然墙高城深,可王宫中只有五百余名侍卫,加上仆役、侍女也不过七百人,我估计顶多能守两日。”
楼兰人均以能加入王宫卫队为荣,因而侍卫均是百里挑一的勇士,标准建制是两千人,分工各有不同,有的负责宿卫,有的负责巡警,有的负责扈从,有的则专门负责在大殿、议事厅、书房等要害之地当值,通常都是分做几班轮值。因为侍卫绝大多数是贵族或良家子弟,在王都中有家有口,不当值时多回家居住,日常在宫中的侍卫一般只有五六百人。本来因为问天国王决定今晚月圆之夜烧死约素,许多换班侍卫留下来看热闹,宫中的侍卫比平常多了许多,然而国王之前临时派出了两百名侍卫驰赴边关逮捕傲文,因而算下来侍卫的人数还是跟平时差不多。
萧扬自是知道以六百人抵挡五千人的难度,但还是不得不严肃地告诫道:“将军至少得守四日。”泉川道:“这大不可能办到。”萧扬道:“世间没有不可能办到的事,将军去别苑找笑笑生想想办法。”
他不及多说,匆忙到后苑砍了几根大竹,请侍女帮忙,一起扎了一个巨型风筝,从内库取出上好的绸缎,当做纸糊在风筝上。随即举着风筝登上明光塔,抓住风筝的底架,站到塔边,深吸一口气,便从塔顶跃了下去。
蓦然平地刮起了一阵北风,风筝借着风势,摇摇晃晃朝南飘去……
笑笑生跟随泉川赶来城门时,正好见到一只大鸟掠过夜空,顺风往南去了。笑笑生惊道:“深更半夜,哪来这么大的鸟?”
正诧异间,有侍卫匆忙赶来禀告道:“游龙君乘着风筝从明光塔跳下,逃出王宫去了。”笑笑生很是不满,嘟囔道:“这小子自己先跑了,倒让我来守城。”登上城头一看,见月光下尽是闪亮的枪尖,不知道有多少人马,登时吓了一跳。
泉川道:“他们现在一定在准备攻城器械,天一亮就要开始攻打王宫。笑先生,游龙君让我向你请教,说你一定有办法。”笑笑生连连摇头道:“要论占卜算命,先生我是行家,守城我可不行。”
泉川道:“外面盛传先生是个高人,上次瘟疫一事,不就是先生制出的解药么?”笑笑生道:“我那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蓦然眼前一亮,道:“你小子倒提醒了我,瘟疫,我们可以再次制造瘟疫。”
泉川道:“什么?”笑笑生道:“不是真的瘟疫啦,只是假装有瘟疫的样子。你,快派人去寻点什么腥臭的东西来,越臭越好,越多越好,堆在城头。我去把约素公主请来。”遂回来别苑。约素已经醒了过来,惊鸿正将事情经过告诉她。
笑笑生道:“约素公主,这次得靠你帮忙了。”遂说了自己的计划。
约素道:“楼兰人说我是祸根,给他们带了瘟疫,险些要烧死我。好不容易天女和游龙证明了我无辜,先生居然要让我站到城头,告诉城下的士兵我要再次释放瘟疫,这我可做不到。”
笑笑生道:“只有如此,才能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到来。不然王宫被攻陷,我们都难逃一死。”约素坚决地道:“我宁可被乱兵杀死,也不愿意自称是我给楼兰带来了瘟疫。”
笑笑生知道她虽然表面柔弱,却是极有主见,不然也不会抛兄弃国,千里迢迢赶来楼兰寻找傲文。一时无计可施,便去望着惊鸿,希望她能出面劝劝约素。
惊鸿道:“先生计划虽妙,可却是再次陷约素公主于不义。笑先生,咱们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笑笑生赌气道:“哪里还有别的法子?除非你还有神力,除非阿飞带回了夜明珠……”转头见到阿飞正站在门前,忙歉然道:“抱歉,阿飞,我不是有意这么说。”阿飞道:“先生的话我都听见了。”
约素已然知晓多亏阿飞和古丽亲眼看见芙蕖用瘟疫杀人,自己才能洗脱冤屈,忙上前拜谢,又问道:“古丽姑娘在哪里?我也要好好谢谢她。”
阿飞泪水涌出,哽咽道:“古丽被于阗人杀死了,我连她的尸首都没能带回来。”忽然上前朝约素跪下,道:“公主,我知道我们楼兰对不起你,可我求求你,救救我们楼兰,就当你救救我,我要活下去,才好为古丽报仇。”一提到古丽的名字,眼中的泪水再次泛滥。
约素道:“你起来,起来。”她自己也是泪水长流,勉强平复了思绪,道:“好,我答应你。笑先生,你要我怎么做?”笑笑生忙道:“公主不需要做什么,你只要站在城头就好。咱们走吧。”
当即赶来宫门,远远便闻到恶臭熏天。笑笑生捏住鼻子,道:“不好意思啊,这就是约素公主将要释放的瘟疫。虽然难闻些,其实是无害的,大伙儿忍着点。”领着约素等上城头。城头墙角堆满了从马厩运来的马粪以及一桶桶的便溺之物,还有王宫膳食房没有来得及运出去的各种内脏等垃圾。
约素一见就恶心得要呕吐出来。笑笑生却是喜道:“泉川将军能干得很,先生稍加提示,他就能办得妥妥当当。”
月圆之夜,王都发生兵变,自然惊醒了全城大多数的人。这还是楼兰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生内讧事件,人们惊惶地缩在家中,惘然不知所措,只能在暗黑的夜里,等待一切的平息。
天光大亮时,只听见王宫外鼓声敲响,广场上的兵士开始涌动,云梯等攻城器械被搬到了前面,进攻很快就要开始了。
笑笑生忙道:“快燃火把,丢到这些秽物上。”等到城头烟雾腾腾时,即指着一旁的约素大叫道:“你们别想妄动,约素公主已经重新释放了瘟疫,染上瘟疫者是什么下场,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我们这里的人都服了我的解药,但你们一个也跑不掉。哈哈哈!”
瘟疫在人们心中留下的阴影还没有消散,笑笑生这一番话说得煞有其事,宫外兵士又亲眼见到约素冷冷地站在墙头,背后浓烟滚滚,各种奇怪呛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一时呆住。忽又听见笑笑生叫道:“一旦被毒烟沾上,你们就全完了,哈哈哈!”
笑声未落,兵士便争相转身,潮水般地往后退去,生怕被烟雾沾上一丁点。
泉川见此计大妙,立奏奇效,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不禁大喜过望,忙赶来道谢,道:“这下怕是再也没有人敢靠近宫门半步了。如此一来,守住王宫四日绰绰有余。”笑笑生摇头道:“将军不要高兴得太早,这法子确实能令敌人不敢靠近,但却阻止不了宫里的人走出去。”
泉川立即醒悟,命人召集所有人到宫门前,大声道:“敌人暂时已经退去,但他们很快会再回来,所用的手段将会超过常人能忍受的极限。他们会用住在王宫外的亲人来对付你们,包括我自己。他们会在广场上残酷处死我们的家眷,目的就是要逼迫我们放下武器走出去。走出去,你也许会死,也许可以活下去,可你将失去楼兰勇士的荣誉。你们都不是我下属,我的下属都在宫门外,已经成为国王的敌人。你们不一定要听我的命令,可是你们所有侍卫在加入王宫卫队时,都曾经在神殿天女像面前发誓,要永远效忠国王。我现在要问一句,你们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誓言?”侍卫轰然应道:“记得。”
泉川道:“那么你们是愿意留下来捍卫国王,捍卫自己的荣誉,还是要走出去向敌人投降,苟且地活下去?”短暂的沉默后,高呼声四起:“留下来!留下来!”泉川道:“好!我们一起保护国王,力战到底,至死方休!”随即分派人手,搬取重物来加固宫门。
笑笑生叹道:“将军的激励固然鼓舞人心,然而事到临头,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跨过那一关。”泉川道:“笑先生可有什么法子?”
笑笑生道:“敌人要用攻心之术,我们可以抢先用这一招,虽然未必管用,但总要试一试。将军,你立即派人去请桑紫夫人来这里。”
过了一刻工夫,几名侍女簇拥着阿曼达和桑紫来到城头。阿曼达朗声道:“国王身体抱恙,不能亲自前来,我将代替国王与你们一道守卫王宫,守住这扇大门。”守城侍卫见王后亲至,大受鼓舞。
笑笑生遂请桑紫当众揭破问地、刀夫反叛的阴谋,以此来动摇对方军心。桑紫每说一句,泉川便高声重复一遍,好让广场边缘的兵士听得清楚。等到桑紫说完,泉川大声道:“你们都听见了,这一切都是问地和刀夫的诡计。你们原本都是我的下属,不过是暂时受到蒙蔽,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只要你们擒住问地父子,我保证既往不咎,你们围攻王宫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外面的兵士面面相看,颇为心动。忽见刀夫提马上前,道:“你们不要听信桑紫这贱人胡言乱语,她陪侍我父王时可是念念不忘说想当楼兰王后呢。”走到广场中央,仰头问道:“桑紫,前晚你跪在我父王脚下,用你那张小嘴吮吸他的脚趾头,不是还咬牙切齿地说要让国王和王后死吗?怎么这么快你就忘了!”
众人一片哗然,一齐向城头望去。桑紫涨红了脸,道:“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是被你控制了心智。”
刀夫冷笑道:“那么你当日领着约藏进宫行刺你自己的亲生儿子傲文,也是被我控制了心智么?你根本就是个疯婆子。”转头高声道:“大家听我说,真正被控制心智的不是桑紫,而是问天国王,他完全被王后阿曼达掌握,所以才会行为怪异,庇护妖孽,导致上天不断降下灾祸给楼兰。你们都还不知道吧,当年阿曼达跟于阗国王希盾本来就是一对恋人,希盾当时还是个被放逐的落魄王子,便让阿曼达嫁给楼兰王当上王后,以此来助他复国。我们楼兰的王后,其实是于阗国王的情人,是希盾安插在楼兰的奸细。”
泉川大怒道:“竟敢当众诽谤王后!”取过弩箭往下射去,却因为相距太远,射不到刀夫所站之处。
刀夫笑道:“泉川将军,你说我诽谤,你可有问过王后自己,她当年是不是跟希盾好过?”
阿曼达不知道这些极为隐秘的陈年往事如何会被刀夫得知,当即扬声道:“不错,我是跟希盾有过旧情,但很早就结束了。自从我嫁给问天国王,就再也没有跟他联络过。”
桑紫忽然听到尘封已久的往事重新被提起,心头茫然起来,讪讪自责道:“姊姊,都怪我,是我自己想要得到希盾,所以有意破坏你们……”
笑笑生惊叫着打断了她,道:“哎哟,你们几人的情史怎么那么乱?本来请桑紫夫人上来,是要揭破问地父子谋反真相,干扰对方军心,这下可全完了,反倒成了刀夫的机会。”
果然听见刀夫又叫道:“还有桑紫跟希盾的关系更是天下尽知,于阗二王子须沙和我们的傲文王子都是她和希盾的私生子,这是大伙儿早就知道的。大伙儿不知道的是,这位西域第一美人平日看着高贵得很,其实是个最不知廉耻的女子,她搞过的美男子不计其数,最后都被她沉尸在蒲昌海里面。”桑紫大叫一声,仰天便倒。阿曼达忙命侍女扶她下去。
刀夫道:“王宫里面的侍卫听着,你们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事先全不知情,不知道你们所保卫的国君被蒙蔽双眼,不知道阿曼达王后其实是于阗的奸细,只要你们立即放下武器出来投降,我保证不伤你们毫发。不然的话,不仅你们性命不保,就连你们的家人也要跟着遭殃。”
笑笑生哀声道:“完了完了,看这副情形,王宫很快就要守不住了。”泉川斥道:“笑先生,你怎可在阵前说出这种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
笑笑生也不理他,转身道:“王后,不如学习游龙逃出王宫的办法,立即派人去做几个大风筝,你和国王先逃出再说。”阿曼达道:“不,我是楼兰王后,怎能在大敌当前时离开王宫?”
笑笑生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宫马上就要守不住了。”阿曼达道:“就算要死,也要死在这里。”
泉川怒道:“笑先生,你再胡说这种扰乱军心的话,我可就要下令拿你了。”惊鸿忙道:“将军息怒,笑先生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刀夫身上戾气极重,怕是不简单。如此,假瘟疫的法子就不灵验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刀夫高声道:“还有瘟疫,根本就是芙蕖公主带来的。她痴恋傲文发狂,用灵魂换来了瘟疫,目的就是要杀光所有人。王后,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实回答我的话,瘟疫是不是你的宝贝女儿带来的?”
不仅广场上的兵士,连王宫中的侍卫也一齐好奇地望着城头。阿曼达为难之极,她深知这一点头,她将失去民心,失去爱戴,失去拥护,也等于失去了所有。
忽听见有人沉声道:“不错,瘟疫是芙蕖带来的,我已经下令绞死了她。”
却不知道问天国王何时走上城头。国王的身子颤颤巍巍,脸上挂着风霜和沉痛,然而他毕竟执掌楼兰超过三十年,当他一出现的时候,一股凛人的王者气势还是镇住了全场。
问天道:“刀夫,我不知道你竟这样能干,会有向伯父举起刀剑的一天。”刀夫见国王一露面,广场便安静了下来,知道多说无益,挥手命道:“带上来。”
却见许多人被推到阵前跪下,大多是王宫侍卫的家属,也有一些大臣官吏。泉川的妻儿先被押到广场中。泉川还不及开口说话,刀夫长刀一挥,便将他妻子的首级砍了下来。又将血淋淋的刀刃放在孩子的后颈上,不断来回摩挲。那小男孩才七八岁年纪,当即吓得大哭起来,不停地叫道:“妈妈!妈妈!”
刀夫道:“泉川,我知道你绝不会投降,我现在给你一条出路,你自己从城上跳下来自尽,我就放了你儿子。”泉川含泪道:“我做不到。”刀夫道:“很好。”用力一拉,孩子的哭声陡止,扑倒在血泊中。
广场安静了片刻,又重新哭声一片,那些被抓来当做人质的家属多是妇孺老幼,料到自己也将是这般命运,恐惧得大哭起来。
刀夫却没有继续屠杀,命人将人质用绳子反绑在一起,分成几排,缚在广场的喷泉旁边。杀了这些家属,只会让王宫的侍卫存必死之心,留着他们在这里哭泣,却能让里面的人心神不安。
笑笑生肃然道:“刀夫果然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如此富有智计,真是不简单。”
好几名侍卫认出自己的亲眷在那些人质当中,一齐上前请求出宫营救亲人。泉川强忍悲恸,道:“这正是刀夫的圈套,那里在对方弩箭射程之内,你们冲出去,就会立即跟他们一起被射死。守住王宫,只要援兵及时到来,都还有活的机会。”
刀夫等了一会儿,不见城头动静,便挥手道:“攻城!”
忽听得背后一声巨响,倒让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却见南门的烽燧塔上升起一道粗黑的狼烟,显是有大敌来袭,心中一惊,暗道:“难道是傲文到了?他这时候应该还在边关军营,很快就要死在去逮捕他的王宫侍卫刀下,如何能这么快得知消息领兵赶回王都相救?”
正惊疑间,却见北门、东门方向分别有烟升起,竟是来犯敌人数量不少。他知道王宫非一时半刻就能攻下,王都的精锐被他带来围攻王宫,各城门守卫力量严重不足,当务之急是要将傲文阻在城外。忙留了两千人继续围困王宫,自己带领余人往南门赶去。
走不多远,便迎面遇上问地,问地气急败坏地道:“于阗人到了!希盾亲自领大军来犯,正在攻打城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楼兰国境的。刀夫,这可要如何是好?”刀夫却甚是冷静,道:“事到如今,还能有退路么?当然是要破釜沉舟,拼个鱼死网破。”当即分派人手,赶赴各城门增援。
刀夫意外退走,问天等人也以为是傲文率军回来,不喜反怒。阿曼达道:“夫君还是怀疑傲文有反意么?”问天道:“难道不是么?他一定是听甘奇说要烧死约素后,最终决定率大军回来救她,那些去逮捕他的侍卫半途遇到他,也敌不过他的几万大军,多半已经被他杀了。”
泉川道:“陛下,这攻城的鼓声又急又密,不是我楼兰军队使用的号令,是于阗一方的。”问天更是勃然色变,道:“傲文不知道自己身世,还当自己是希盾的儿子,当真跟希盾勾结起来了。不然如何边关没有示警,便有于阗军队进入国境?”阿曼达见他身子摇摇欲坠,命侍女扶他下去歇息。问天却是不肯,执意要站在城头,道:“我今日要亲眼看看楼兰的王子是如何忤逆犯上的。”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攻城声愈急,泉川见包围王宫的兵士有松动之势,便召集侍卫,密密嘱咐一番,命人开了宫门,自己先走出来,一直走到妻儿的尸首边,抚摸爱子头发,恻然泪下。兵士本可以当场射死他,不知如何却没有发出弩箭。
半晌,泉川站起身来,昂然道:“我们都是军人,奉军令行事,你们尽可以射死我,可我的妻儿是无辜的,如果死在这里的是你们的眷属,你们会怎样?还有被绑在喷泉那里的那些人,他们也是无辜的。你们的箭是用来射敌的,不是用来杀死无辜平民百姓的。我现在要去救他们,你们若是想扣动弩机,就先看看躺在这里的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转身走到人质身边,拔刀割断绳索,指引他们朝宫门奔去,数十名侍卫抢出来接应。
那些兵士端着弓弩,却始终沉默着,没人发出一箭。泉川救完人质,又与一名侍卫返回去抱了妻儿尸首,坦然回去宫中,这才关闭宫门。
人质被毫发无伤地救回,王宫顿时一片沸腾,热闹了起来。泉川将妻儿尸首放好,重新赶上城头问道:“陛下,刀夫为了攻打王宫,调来了王都最精锐的弓弩手,估计臣原先的布防也完全被他搞乱,我听于阗军三面攻城,动静不小,北门防守最弱,估计今晚就要城破。不如由臣趁乱护送你和王后出城,召集军队勤王。”
问天摇了摇头,道:“楼兰自立国以来,从来没有弃城逃走的国君,更不要说王宫了,我绝不能成为第一个。”泉川见国王意不可改,只得应道:“那臣就率众誓死保护王宫。”
到了天黑时分,果如泉川所料,北面传来一声巨响,北门城破,马蹄声、厮杀声随即潮水般地涌入城中,直奔王宫方向而来。在王宫外的兵士一直未得刀夫命令,不敢擅离。过了一刻工夫,于阗军骑兵先锋驰进广场,却被楼兰弓弩手一排羽箭扫落马下。片刻后于阗后援赶到,双方在夜色中接战,混杀在一起,难解难分,广场顿时成为一片火热的热血战场。
泉川伫立墙头,忧心如焚,既想率众出去援助那些兵士,又担心被他们趁机袭破王宫,心中矛盾不已。
王宫是楼兰的核心之地,占领了它就象征着征服了楼兰,于阗人马源源不断地涌来。问地和刀夫听说东门已被攻破,急忙率人赶来阻挡。双方各有增援,出尽全力拼杀。正胶着之时,忽有一队劲衣骑士闯过战圈,直朝宫门奔来。泉川正要下令放箭,一直站在王后身边的约素尖声叫道:“不要,是傲文!傲文回来了!”
果见领头骑士奔到宫门下,仰头叫道:“是我,傲文,快些开门!”问天怒道:“不准开门!”
笑笑生劝道:“陛下,你怀疑傲文王子有理有据,不过万一他没有跟于阗勾结呢?他只有几十骑人马,你先放他进来,捆起来好好审问清楚。他如果想要动手,这城上布满弓弩手,他也是自寻死路。”问天木然不应,阿曼达便朝泉川点点头,道:“放他们进来。”
泉川下令将宫门拉开,放傲文一行进来。傲文浑身上下湿透,仓促跳下马便问道:“国王和王后呢?”泉川低声道:“在城上。王子,请你立即下令你的侍卫放下兵器。”
傲文愕然不解,道:“为什么?”泉川道:“我这是为王子好。边关到王都有近千里之遥,你回来得太快,不合常理,国王怀疑你跟于阗人勾结谋反。”
傲文恍然大悟,默然半晌,转身命道:“你们都交出兵器,奉泉川将军命令。”自己主动摘下佩刀丢到一旁,将双手背在后面,道:“动手吧。”
泉川道:“得罪了。”命侍卫上前将王子反手缚住,带上城墙,躬身禀告道:“傲文王子自己愿意束手就擒,没有丝毫反抗,还命令侍卫放下兵器,奉臣号令。”
傲文道:“姨父……”问天怒喝道:“我不是你姨父。”
笑笑生忙抢过来问道:“游龙人呢?你没有见过他么?”傲文道:“见过,游龙今早乘风筝到达军营,说问地和刀夫谋反,包围了王宫,让我带兵回王都营救,他自己则赶去了大漠,说要去找件重要东西。”
笑笑生道:“这小子运气真是好,坐风筝有顺风相送,居然一路到达了军营。嗯,也许他在空中发现了轩辕剑的线索,所以赶去大漠追寻了。”
泉川道:“王子如何会来得如此之快?”傲文道:“我派白其将军带大队人马走陆路,我自己带了一队人走水路。”
原来陆路路途遥远,他担心一时来不及,所以带一队精锐人马乘木筏从车尔臣河顺流漂下,一直到蒲昌海,取了牧场的马,赶来王都,正逢于阗军攻破北门,城头两方兵士仍在混战,夜色中敌我难辨,居然顺利闯入城中,一路驰来到王宫。
笑笑生笑道:“瞧,我就说了,一审问就清楚了,傲文王子是无辜的。”忽听到宫外又有人叫门,大约一百来人,却是乘坐木筏陆续赶到的官兵,个个都浑身湿透。
问天心中还是有所怀疑,问道:“那么于阗大军是如何无声无息地进来国境的?”傲文道:“这我不清楚。边境一直很太平,也没有听过于阗征发大军一说。”
问天怒气又生,道:“你还要强辩,难道不是你偷偷放于阗人过境么?”傲文道:“我不是强辩,而是确实不知道。就算我想要背叛楼兰,偷放于阗人过境,边关军营中有那么多将士,会看不见么?会听之任之么?总不可能所有人都被我收买,要跟我一道谋反。”这话极是有力,问天当即心头一凛。
惊鸿道:“陛下,有些事人力无法做到,神力却可以做到,也许有高人在暗中帮助于阗。”笑笑生道:“不错,阿飞不是说于阗王将神物夜明珠给了摩诃巫师么?也许就是他在暗中捣鬼,譬如他可以利用浓雾,或是利用隐形罩来掩护于阗军队进入楼兰国境。”
问天这才无话可说,却还是不肯当面抚慰傲文,只背过身去。阿曼达忙亲手为傲文解开绑索,道:“这几天王都发生了太多事情,你姨父他心里不好受,你别怨他。”
傲文道:“傲文不敢有怨。”上前禀告道:“陛下,大军最快要明晚才能到达王都,我带了五百人,不过在牧场没有寻到足够的马匹,大多数可能已被阻在城外。我们人手不够,只能在王宫坚守,等到白其将军大队人马到时,再里应外合反击不迟。”问天道:“嗯。”
阿曼达见丈夫倦意极重,劝道:“既然傲文已经回来了,这里就放心交给他好了。”问天确实感到胸口极不舒服,当即扶了王后的手,步下城墙。
傲文这才得空上前握住约素的手,道:“游龙大致跟我说了经过,你为了我,受了许多误会和委屈。”约素欣然笑道:“能再见到你,那些都不算什么。”
傲文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莫名的幸福荡漾全身,外面那些惊天动地的厮杀也仿佛成了虚无。
到清晨时,大规模的激烈战斗终于在疲累中停止。初升的朝阳给王都披上了一件光衣,处处一片通红。不少地方战火余烟未烬,正悲凉而无助地升向苍穹,如同轻风薄雾,缭绕飘散。
王宫广场上血流成河,横尸遍野,仿佛成了一座活生生的人间地狱。问地父子与数十名兵士被于阗人重重包围在广场的中心,无数弓弩对准他们,只待最后一声令下。
于阗国王希盾满脸尘土,提马来到城下,叫道:“问天,听说你弟弟和侄子谋反,我替你捉住了他们,你要如何处置?”
问天率众人站在城头,心头滋味复杂,虽然痛恨问地和刀夫行径,导致敌人乘虚而入,平白死了这么多人,可要眼睁睁地看着亲弟弟和侄子被敌人杀死,还是哽塞难言,一时沉默。
傲文上前道:“这是我们楼兰的内政,不敢劳烦希盾国王动手。”希盾笑道:“傲文,天下人都已经知道你是我的儿子,你居然还敢在父王面前自称‘我们楼兰’,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傲文已经从惊鸿口中得知真相,冷笑道:“哼,我才不是你的儿子。”
希盾道:“就算你不肯承认,这也是你无可否认的事实。你母亲桑紫难道没有告诉你,她当年生下的是一对孪生兄弟么?”桑紫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城头,怒斥道:“你这个魔鬼,你老早就将傲文掉了包,明知道他不是你的孩子,居然还想利用父子关系来折磨他。”
希盾闻言大吃一惊,不知道当年将孩子暗中掉包如此隐秘的事如何会被外人得知。他料想傲文已得知真相,再无法拿父子这层关系大做文章,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有窘迫之感,干笑了两声,道:“桑紫,这可全怪你,若是你早告诉我你为我生的是一对孪生兄弟,兴许那个孩子我也能找回来!”
桑紫更加怒不可遏,道:“我那个被你掉包的孩子早被你杀死了!游龙……你手下人在大漠射死的游龙,就是那个孩子!”一边说着,一边泣不成声。
希盾先是愕然,随即笑道:“你这个疯女人又在胡说八道了。游龙不是一直在你们楼兰王宫么?”他口中虽然如此说,却隐隐有一种不祥之感,觉得桑紫没有撒谎,定了定神,转身挥手命道:“来人,替问天国王杀掉这群楼兰的叛徒。”
登时弩箭齐发,惨叫声大作,被围住的楼兰兵士如稻草一般被弩箭射倒。问地胸口被弩箭射穿,哼也不哼倒地身亡。刀夫脑门中了一箭,居然从血泊中站了起来,情状极是诡异。两名于阗武士抢上前去,将手中银枪往他胸口扎去。蓦然一道白光射出,当即将两名武士打得倒飞出去,挣动了两下,便气绝身亡。
却见刀夫缓缓扭动着身子,似乎长大了不少。城头笑笑生惊叫道:“不好,刀夫已经彻底妖魔化,他正在变身。”话音刚落,便见一道白光飞向王宫,“啪”的一声,将那扇厚重的宫门击得粉碎。
刀夫一步一步走近王宫,城上弩箭齐发,射得他身子如同刺猬一般,他却恍然不觉得疼痛,仿佛已经不是血肉之躯。来到城墙下,仰头望了一眼,叫道:“伯父,傲文。”
不待对方回应,举手一扬,两道白光直朝问天和傲文射去。两名女子齐声惨呼,原来阿曼达扑在问天身上,桑紫扑在了傲文身上。
刀夫手一收,白光仿若绳线一般,将阿曼达姊妹二人的尸首带下城墙,重重摔落在宫门前。
问天大叫道:“王后!”刚一转身,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王宫侍卫从破门中涌出,围住刀夫,却仿若以卵击石,被刀夫随手抓住,轻易地抛向空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于阗人在广场外看得目瞪口呆。菃鹰上前提醒道:“陛下,这是我们攻占楼兰王宫的最佳时机。”
希盾一生都在奋斗追求这一天的道来,然而当胜利就在眼前时,他居然茫然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阿曼达,她就那么静静躺在那里,不管她生前地位多么显赫,而今她只是一具冰冷的死尸。
菃鹰催道:“陛下。”希盾蓦然拔出长刀,高声下令道:“杀死刀夫,为阿曼达报仇。”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对这道听起来十分奇怪的命令作出反应,天空中陡然一声怒吼,这声音极为巨大,令人双耳发震,忍不住要去掩住耳朵。一只长相怪异的火红怪兽出现在空中,陡然俯冲下来,一阵大风蓦然啸过,卷起地上无数的沙尘,人们纷纷掩面。
笑笑生高声欢呼道:“游龙,麒麟,你们赶来得正及时!”
那怪兽正是轩辕之地的麒麟,萧扬骑在它背上,直冲刀夫而来。刀夫挥手发出道道白光,均被麒麟轻易避开。几近地面时,萧扬飞身跃下,挺刀直刺刀夫胸口,刀夫双手握住刀身,轻轻一推,便将萧扬连人带刀甩了开去。这一甩力道甚大,萧扬倒退数步,被人扶助才没有摔倒。回头一看,接住自己的人居然是于阗国王希盾,一时大奇。
希盾道:“普通兵器是杀不死他的,你用割玉刀,我用锟铻剑,咱们一起上。”萧扬道:“好。”
二人一齐挺刀上前,刀夫正与麒麟缠斗,不及回身,便被一刀一剑同时刺入背心,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身子晃了几下,终于倒了下去。
希盾还剑入鞘,缓缓走近城墙——那里躺着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深爱的阿曼达,一个是对他又爱又恨、为他生下了须沙的桑紫。这对名闻西域的姊妹花,竟然同时香消玉殒于楼兰王宫城下,就当场死在他面前,这是不是命运对他的捉弄?
傲文抢出来,挥手命正要上前围攻的侍卫退开,跟在希盾身后的于阗武士见状便也收起兵刃。
希盾道:“傲文,桑紫不是你的生母,想来你已经知道了。”傲文道:“她是没有生育我,但她刚才又给了我一次生命,在我心中,她永远是我的母亲。”
希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么?”傲文道:“我自然想知道。可你若想以此来利用我、要挟我,那么我宁可不知道。”
希盾点点头,道:“你长大了,我倒真愿意你是我的儿子。”顿了顿,又道:“我想留下来参加阿曼达的葬礼。”傲文道:“可以。不过这里毕竟是楼兰王都,还请陛下下令大军退出城外。”希盾便朝菃鹰点点头,示意他去传令。
菃鹰大是不解,问道:“我们明明已经控制了扜泥城,突然主动退出岂不是前功尽弃?”希盾道:“阿曼达死了,楼兰对我也就没有意义了。去。”菃鹰只得躬身应道:“遵命。”傲文也派出侍卫传令,命楼兰兵士停止与于阗军交战。
忽听得麒麟一声怒吼,众人回过头来,却见刀夫身上冒出一团黑气,渐渐变成一个人样形状。萧扬道:“这是什么?”笑笑生道:“似乎是元神一类,也许是刀夫的元神出窍。”
萧扬正要拔刀,希盾大喝道:“你们都退后,本王来对付它!”拔出锟铻剑,朝黑气刺出一剑。
那元神扭曲退后了几下,似是感受到痛苦,又对那柄锟铻剑十分畏惧,随即便朝宫门飘去。希盾急忙去追,那元神一路穿堂入室,居然飘进了问天的书房。
傲文忙阻止道:“陛下,这里是国王书房,你不可擅进。”希盾道:“本王只是要杀死刀夫为阿曼达报仇,难道会稀罕你们国王的书房么?我若是想要楼兰,适才就不会下令退兵了。”推开傲文,一脚踢开房门,闯了进去。
元神正在书房中游弋,似在寻找什么,见希盾进来,便急急飘向屏风后,那里露出一条黑乎乎的地道,当即闪入其中。希盾一生经历了无数风浪,从来不知道畏惧为何物,今日又铁了心要为爱人复仇,更是顾不了许多,不顾傲文大声叫喊,抬脚便跟着元神钻进了地道。
锟铻剑发有微光,勉强能照亮脚下。他摸黑进来一间巨大的石室,忽听得前面有“嗤嗤”怪声,当即凝神静气,悄悄走近,用尽全身力气朝那怪声之处刺去。蓦然一声脆响,剑尖似抵到了什么硬物,随即有碎裂之声。
有人在黑暗中笑道:“多谢希盾国王赠我夜明珠,又毁去炎帝遗物神镜。等到我复活之后,一定会报答国王大恩。”希盾道:“是谁?是谁在那里?”
傲文等人正好赶到,石室中灯火大亮,除了希盾外,不见其他人影。傲文一眼瞥见桌案上那面瑞兽铭带玉镜成为了碎片,不由得大惊失色。
希盾道:“我刚才刺中的就是这面玉镜么?”傲文道:“这不是普通玉镜,是楼兰的镇国之宝,你闯下大祸了。”
希盾从未被人当面呵斥,心头有气,“哼”了一声,还剑入鞘,转身走了出去。
笑笑生叹道:“神镜轩辕,天女神力,共镇魔王。三物俱尽,日食之夜,蚩尤转阳。而今神镜已毁,天女神力已尽,轩辕剑又不知道下落,怕是阻止不了蚩尤在下个日食之夜复活了。”
希盾愤愤走出书房,一旁蓦然抢出一人,大声喝道:“今日为古丽报仇!”
希盾心中有事,一时不及反应,只觉得白光闪动,寒气已逼近脑门,心中一凉,暗道:“这是老天爷的安排,要让我和阿曼达死在同一日。”
短刀的刀锋划破了他的额头,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拉开。黑甲武士大声呼喝,抢上来护住国王。希盾定睛一看,刺客是在西城见过的楼兰向导阿飞,而在紧要关头救了他的人正是那乘坐麒麟从空而降的游龙。
阿飞被萧扬拿住手臂,夺去短刀,一挣未能挣脱,大是不解,反问道:“难道师傅不想为古丽报仇么?”萧扬道:“希盾国王若死在这里,于阗、楼兰两国将永无宁日。”
希盾命武士退下,招手叫道:“游龙,请你过来。”萧扬命侍卫带阿飞回去别苑,软禁起来,这才过来道:“陛下有何指教?”
希盾丝毫不提适才的救命之恩,道:“你……真的是游龙?”萧扬已经明白他话外之意,当即道:“陛下,我先送你去驿馆安顿,再详细告诉你这件事。”
出来王宫,却见广场上来了不少平民百姓,正协助泉川将军善后,将于阗、楼兰兵士的尸首分做两堆。就算希盾这样身经百战的人,乍然见到堆积如山的尸首,还是心中一震。
萧扬知道他心中有所感,婉转劝道:“自古以来,沙场征战后都是白骨累累。这里面的许多人都是陛下的武士,他们本可以在于阗耕织渔牧,快乐地生活,现在却命丧他乡,灵魂亦不得返回故乡。陛下,是时候停手了,不要再起干戈,这也是你的儿子游龙的心愿。”
希盾道:“什么?你不就是游龙么?难道你是我的儿子?”萧扬道:“稍后我会详细告知陛下。”引希盾径直来到驿馆房中,摘下脸上面具,道:“我就是怀玉公主委托陛下营救出中原的萧扬,只是游龙的替身,你的儿子游龙……他……他已经故世了。”
希盾颤声道:“难道桑紫说的是真的,游龙……他是我的儿子?”萧扬道:“是的,我是最后一个见到游龙真面目的人,他跟陛下容貌极像,跟须沙王子更是一模一样。”
希盾道:“天哪!”颓然跌坐在椅子中。他一向以为自己是上天的宠儿,是人世的强者,却最终还是被命运残酷地嘲笑与捉弄——他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杀游龙,居然射杀的是他自己的孩子。
他麻木地坐在那里,陷入了无法摆脱的深沉的痛苦中。那种宿命般的痛苦,就像是个彻彻底底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