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的事情就在一刹那发生了,光线陡然暗了下来。人们不由自主地仰望天空,适才还光芒四射的太阳突然产生了缺口,光色也暗淡下来。缺口越来越大,终于完全变成了黑色,只有外面一圈日冕发出惨白色的光芒。天空群星闪耀,大地一片黑暗,寒气越来越重,而比寒意更侵蚀人心的则是莫名的恐惧。
巨大的黑暗犹如波涛一般,无声无息地涌动着,覆盖了所有一切。世人往往本能地讨厌它,其实有时候拯救他们的恰恰是这寂寂无边的黑暗。看不见旁人,看不见自己,反而有了温馨与安全的感觉。传闻那些隐士高人也都是在无尽的黑暗中思考,梦想着涅槃。
黑暗的沉寂陡然被打破了。只听得笑笑生大声叫道:“萧扬!萧扬!”
萧扬呻吟一声,应道:“我在这里。”笑笑生骂道:“又是你小子惹祸!早叫你不要乱摸乱动了。”
萧扬心道:“我不过是拔刀想相助王子,什么都来不及做,怎么地陷也跟我有关了?”因为眼前一片黑暗,不见四物,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身边还有什么人,只得闷不作声,任凭笑笑生数落。
笑笑生又叫道:“傲文王子!王子!”不远处傲文低声应道:“我和小菊在这里。”笑笑生道:“好,都还活着就好。”小菊颤声问道:“这……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都看不见?我好怕……”
笑笑生道:“这是间密室,是伏羲密室!我有感应,有感应!”往地上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阵,叫道:“萧扬,你到我这边来。”
萧扬不明所以,只得爬起来循声摸过去,问道:“先生要我做什么?”笑笑生道:“这里有处禁制,你拿你的割玉刀来打开它。”
萧扬往地上一摸,全是硬邦邦的石面,哪有什么机关禁制?一时迟疑起来,心道:“割玉刀虽是神兵利器,可也不能胡乱拿来砍石头,万一有所损伤,我如何对得起游龙?”便道:“这里没有什么机关,先生是不是弄错了。”
笑笑生道:“哎呀,你怎么那么笨啊,这是禁制,不是机关。这密室是按伏羲八卦来布置,你站的这处地就是离卦所在地,离为火卦像,主光明绚丽,你只要打开禁制,咱们就不用黑灯瞎火地瞎子摸象了。”
萧扬还是不懂,道:“可这里明明都是石面。”笑笑生骂道:“笨,笨到姥姥家了!我有要你去削石面么?割玉刀是世间罕见的神器,有打开禁制的灵力,适才就是它无意中解开了密室入口的禁制,你现在只需要用你的气和意念去引导它。”
萧扬还是半懂不懂,但事已至此,少不得要试上一试,当即将割玉刀杵在脚下,凝神静气。蓦然间,割玉刀通体发出红光,众人不及惊讶出声,周遭已然亮堂了起来。果然是身处在一间巨大的石室中,石室四周封闭,无门无窗,中央有座巨大的石缸,里面盛满石脂,正燃起熊熊大火,红色的光晕溢满全室,亮如白昼。
石室的一端还耸立一条石雕的青龙,高大约三丈,长八丈,大半身匍匐在一块一丈高的大基石上,只有龙头高高昂起,虬须尽张,栩栩如生,仿佛就要凌空飞起。
笑笑生喜不自胜,手舞足蹈地道:“哈哈,伏羲密室苏醒了!我唤醒了它,是我唤醒了它!”
萧扬与傲文、小菊面面相觑,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萧扬四下打量了半天,才道:“外面的土丘、山谷、黑石等看起来都是风力的鬼斧神工所为,但这条青龙……”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傲文接口道:“这青龙确实像是人力所为。但有谁能雕刻如此巨大的青龙,又将它运来了这人迹罕至的沙漠腹地呢?”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嘴角撇了一撇。
萧扬道:“王子可是想起了什么?”傲文道:“我曾听侍卫刀郎提过,沙漠中一直有个奇怪的流言,据说当青龙的眼睛变红的时候,就会有大批金银珠宝从地底涌现。不过……这只是个传说。我想只不过是那些来大漠寻宝的人抑或是马贼编出来的故事。”
忽见不久前还要杀他的男子尚躺在一旁呻吟,抢过去拔刀便要捅下。萧扬忙赶过来挡住,道:“王子,请先留着他性命。我遇到过芙蕖公主,听说有四名杀手也在追杀她,就算不是同一批人,至少他们也应该是一伙的。”解下那男子腰带,将他双手拉到背后,牢牢反缚住,抄起他的兵刃丢了石缸大火中。
傲文忙问道:“居然有杀手追杀芙蕖,她可有受伤?她现下人在哪里?”萧扬歉然道:“我也不知道公主下落。”当即说了遇到公主后的经历。
傲文听说芙蕖宁可独自上路也要来寻找自己,半晌无语,蓦然转身揪住那杀手衣领,喝问道:“是谁派你来的?追杀我无非因为我是楼兰王储,可你们为何还要追杀我表妹?”那杀手低头不语。
傲文冷笑道:“我有许多法子能令你生不如死。”抓住那杀手头发,强迫他仰起头来,拔刀往他脸颊上割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登时鲜血淋漓,血流满面。正要举刀再往另半边脸上割下,杀手连声叫道:“我说,我说实话,请王子放手。”喘了几口大气,这才道:“是希盾国王派我们来的,我们四人一直藏身在扜泥城中,本来是要接应菃段他们,后来菃段到亲王府行刺失败,我们知道楼兰不能久待,打算就此回国。但出城时正好遇到芙蕖公主,心想杀不了楼兰国王和王子,杀了公主也是好的,就一路跟随。但公主约了帮手,脚力极快,竟甩开了我们。后来终于在幽密森林边上追上公主,几个波斯人却强行阻拦,我们就跟他们动了手,结果公主趁机跑进了森林中,我们杀了波斯人后,往森林中搜寻一夜,正发现公主踪迹时,又被她和她的帮手给跑了。我们好不容易寻回马匹,却不知道公主去向。后来看到海市蜃楼,心想公主可能来了这边,便赶过来,意外在山谷遇到傲文王子。杀了王子,自然比杀死公主价值更大,后来的事王子都已经知道了。”
他说得虽然简略,但相当清晰。萧扬已经听阿飞、古丽讲过部分情形,完全能对得上。傲文却道:“你在撒谎!你是墨山新国王约藏派来的,是也不是?”杀手道:“不,我没有撒谎,我是于阗人,是希盾国王派我来的。”
傲文道:“你骗不过我。”正要上前再割破杀手的另半边脸颊。萧扬忙道:“等一等!王子,你不是说阿曼达王后写信告诉你墨山已经与楼兰修好吗?而且我听说这次楼兰出兵于阗,墨山也是极力支持的。在目前局面下,确实只有于阗才最可能派出杀手来追杀你。”傲文摇头道:“你不懂。”
原来阿曼达王后给傲文的信里提到了那句深深触怒问天国王的话——希盾国王也喜欢阿曼达王后,想要得到她的女儿。傲文看完后即烧毁了密信,未对任何人提过这句话,但心中很清楚,于阗国王希盾派人杀问天国王、杀楼兰王子并不奇怪,但决计不会派人去追杀芙蕖。只是这其中因由他不便说出来,只好再次强调道:“他决计不是于阗杀手,我有十足把握。当日约藏在大殿行刺,他用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那代表着不解深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也能肯定他也不会忘记。”
萧扬道:“我信得过王子的判断。”转过头来,问那杀手道:“当真是墨山约藏国王派你来的么?这可实在太阴险了,表面联盟,暗中刺杀。”傲文道:“我原也佩服约藏的勇气,千里迢迢追来楼兰,闯入王宫大殿向我行刺,想不到他当了国王后,反倒成了个阴谋小人。”
小菊本一直静静站在一旁,忽然插口道:“不会,决计不会。”傲文道:“不会什么?”随即安慰道:“你别害怕,我也是不得已才用刑拷问他。你先过去陪着笑先生,免得一会儿他的脏血溅到你身上。”
忽听得笑笑生指着青龙基石叫道:“你们快过来,这里有一道咒语!”
傲文便舍了那杀手,抢过去一看,便失声道:“我见过类似的文字,楼兰镇国之宝玉镜上也有这样古怪的文字。笑先生,这咒语说的是什么?可是跟我要寻找的神物有关?”他本来一向瞧不起笑笑生,认为他不过是个插科打诨的小丑,然而适才亲眼见到他唤醒了伏羲密室,这才信服这疯疯癫癫的道士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笑笑生道:“这上面写的是‘赤赤阳阳,日出东方。天道将毕,日月俱霜’,我也不知道作何解。要解开咒语,得靠有缘人。王子,劳烦你站过来,将双手放在咒语上,跟刚才我教萧扬一样,用你的意念去解读它,开启它,如果它真的跟楼兰的命运有关,自然会起感应。”傲文道:“是,多谢指教。”
当即上前将双手按在基石咒语上,闭上眼睛。一时间,又想起当初在玉镜中所看到的各种景象——蚩尤和黄帝在涿鹿原野上大战,双方出尽全力,各有神仙助战,鲜血染红了大地;黄帝在轩辕台上擂起大鼓,用自己的鲜血发出了愤怒的诅咒;楼兰水干,树木枯萎,百姓感染瘟疫,尸横遍野……
忽听得一旁有人大声欢笑,傲文陡然从幻觉中惊醒,睁眼望去,基石的前侧不知道如何滑开了一块,露出一个方孔来。他慌忙伸手进去,捧出一方石匣来。石匣的中央,整整齐齐叠放着一件五彩色的裙裾,非布非丝,非羽非毛,却是光彩夺目。
萧扬道:“不错,这正是我在幻象中见过的那件裙裾。”笑笑生在一旁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件彩裙当真能解除楼兰的诅咒?”傲文道:“应该是这样。”
萧扬道:“那么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轩辕之丘了,轩辕剑也应该在这里。”傲文道:“不错。”将石匣交给小菊,道:“我们一起来帮你找剑。”
笑笑生嘻嘻笑道:“这可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二人今日都得偿所愿,可要好好谢谢先生我了。”傲文道:“这是当然。”忽听到“叮当”一声巨响,转过头去,小菊正扔掉了石匣,举起彩裙往石缸大火中投去。
傲文大叫一声:“你做什么?!”飞奔过去抢夺,却还是迟了一步,那件彩裙沾到火苗,瞬间便化成了灰烬。
傲文又急又气,伸手将小菊重重一推,登时将她推坐到地上,喝道:“你疯了么?”小菊却甚是冷静,慢慢爬起来,道:“我没疯。我就是要烧掉这件彩裙,好让你们楼兰被诅咒,这是我一直跟在你身边的目的。”
傲文大怒,扬手狠狠打了小菊一个耳光。他出手极重,她的脸登时肿了半边,嘴角沁出一丝血迹来。她见傲文满脸黑气,目光中尽是寒意,自认识他以来,还没见过他这么可怕的表情,心中登时惊惧异常,泪珠在眼睛里打转。
傲文气急败坏之下,还想要伸手拔刀伤人,只觉得胸口一热,口中发甜,一口鲜血喷出,接着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萧扬忙过来扶傲文到一边坐下,检视一番伤口,道:“王子身上有两处刀伤,失血不少,之前与杀手力搏耗尽了气力,须得好好养息才行。”傲文道:“不,你扶我起来,我要亲手杀了她!”萧扬道:“杀她不急一时,让笑先生去问清楚,我先给王子上药。”
笑笑生忙过来问道:“小菊,你一向温柔体贴,大家都很喜欢你。你一直跟在傲文王子身边,明知道彩裙是神物,对楼兰意义非凡,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小菊擦了擦眼泪,昂然道:“我本名叫约素,是墨山公主。傲文带兵攻入王宫,逼死我父王,这个理由够充分么?”
原来小菊就是墨山国王手印的女儿,她跟哥哥约藏一起到楼兰行刺傲文未果,约藏被楼兰国王问天派侍卫未翔强行送出王都扜泥。约藏决意回国继承王位后再谋复仇,找到妹妹约素后,预备一起回去墨山。哪知道半途约藏发现有人跟踪追杀,逃跑时兄妹失散。约素身后有两名杀手紧追不舍,她惊慌之下不辨方向,误打误撞闯入了大漠。杀手追击了一阵,见她单身一人一骑深入大漠,料来她难以活命,遂折返了回去。约素贵为公主,从未单独出过远门,更没有大漠生存经验,很快就水尽粮绝,马也跑了,她自己则昏倒在大漠中。至于后来她被马贼西术发现后带回马鬃山,又被梦娘救下成为女奴,更与杀父仇人傲文同为阶下囚,甚至不得不奉命服侍傲文,而为他所做的许多亲昵之事,则完全是机缘巧合了。
傲文听说小菊就是约素公主,这才恍然大悟,恨恨道:“原来你坚持留在我身边,就是要报仇。”约素道:“不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岂能不报?本来离开马鬃山后我就要用从梦娘那里偷来的迷药迷倒你后再杀了你,但又意外听到你和萧扬谈话,提到什么楼兰诅咒。我想这是天赐良机,只要我一路跟随你,等你找到神物时再把它毁掉,不但可以毁了你,还可以毁了你们楼兰,岂不是比一刀杀死你更妙?”
傲文怒气冲天,扶着石壁站起来,拔出佩刀,嚷道:“我杀了你。”萧扬忙道:“王子,彩裙已毁,杀死约素公主于事无补,你先冷静些。”
傲文本就发号施令惯了,当此情形如何还能冷静得下来,怒道:“滚开!”
萧扬本可以出手强行拦阻,可这对男女恩恩怨怨、爱爱恨恨难解难分,非旁人所能圆缓,见傲文伸手来推,便顺势避让到一边。
傲文举刀直冲过来,约素却是不躲不闪,只闭上眼睛,静静站在那里。正要挥刀斩下的那一刹那,他看到她紧闭的眼皮下沁出了眼泪,不知如何,他的心开始生生作痛,手臂劲道松了下来,再也斩不下去那一刀。
萧扬见状忙扶傲文重新到墙壁边坐下,收了约素身上的匕首,命她远远坐到石缸另一边,避开王子的视线,这才过去问笑笑生道:“眼下神物已毁,又找不到轩辕剑,咱们没有水没有食物,得赶紧设法离开这里才行。”
笑笑生一直望着石缸中的火苗发呆,忽然得到了提示,道:“这件彩裙应该不是真的神物。”
傲文本已经绝望,听到此话却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起身赶过来问道:“此话当真?”笑笑生道:“神物在轩辕之丘,这没错吧?轩辕剑也在轩辕之丘,这也没错吧?既然这里只有彩裙,没有轩辕剑,那么就不是真正的轩辕之丘。不信的话,我可以立即证明给你们看。”奔到青龙基石,将双手搁放在那道咒语上,片刻后,基石的前侧缓缓滑开一道小门,又露出方孔来。
笑笑生道:“看,我是中原人,跟楼兰毫无干系,也照样能解开禁制,说明这孔里的彩裙不过是个幌子。”
傲文大喜过望,连声问道:“那么真的神物在哪里?还请笑先生指点。”笑笑生道:“咱们现下所在是个封闭的密室,它只是看起来封闭,一定还有出口,找到出口,就能找到真的神物。”
傲文不顾伤痛,忙四下找寻,却始终一无所获。他甚至一度怀疑出口就在装盛石脂的石缸下,然而用兵刃在缸上敲击,却并无空旷回音。笑笑生道:“这里面有伏羲氏的光明之力,是密室气脉根源所在,决计不可能是出口。”
折腾了一通,众人疲累异常,遂决意先休息几个时辰再说,各自寻了块地方去睡觉。
傲文却根本睡不着,他走到那条青龙面前,前后左右反复查看。适才他跟笑笑生一道检视过青龙,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禁制机关。只是当他的手偶然抚摸到青龙身体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那声音深沉之极,仿若从地底深处传出,无悲无欢,却凝结了上千年的风霜雨露,听过的人再也不会忘记。然而当他问笑笑生和萧扬时,二人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傲文总觉得这应该不是他的幻听,不过当他再次抚摸青龙躯干时,再也没有听到过那种浩渺的叹息声。又查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端倪,他只得悻悻罢手。转过身来,却见约素抱膝坐在一边,正炯炯注视着他。他先是一怔,随即“哼”了一声,别转脸去,自行走到另一边睡下。
身心如此疲惫不堪,却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是因为她么?傲文早已记起当日去蒲昌海探望母亲时,那披着黑色羃羃的侍女就是约素,她当时就已经见过杀父仇人的样子了,那么后来在马鬃山,她为他所做的那些事又是为什么?她明明有许多机会,可以不动声色地羞辱他,令他失去最后一点王子的尊严,而不必忍受臭气服侍他拉屎撒尿,仅仅是因为梦娘的命令么?还是她当时已经想到要尽力赢得他的信任,好利用他回来营救她,再在脱险之后杀掉他报仇?
他恨死了这个女人,他曾经在心中发誓要保护爱惜她一辈子,然而他现在却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她欺骗了他的理智,玩弄了他的情感,利用了他的信任,还毁掉了他千辛万苦找到的神物,若不是彩裙凑巧是假的,他早已是楼兰的千古罪人。可是为何他举刀的那一刻,又狠不下手来杀她?他可是冷酷的傲文王子呀。那一汤一勺的喂食,那因替他解系裤带而涨得通红的俏脸,一点一滴,当真那么难以忘记么?
他心中情感如波涛汹涌澎湃,正爱恨交织时,突然觉得地面在抖动,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萧扬和笑笑生也瞬间惊醒,起身怔怔地望着那具石雕的青龙。约素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青龙上,正在用牙齿咬破手指,往青龙的眼睛上涂抹自己的指血。
傲文喝道:“你又要做什么?”正待抢上前去拖约素下来,萧扬忙拉住他道:“等一等!王子说过,传闻青龙眼睛变红的时候,就会有大批金银珠宝从地底涌现。说不定这正是打开禁制的法子。”
话音未落,地面又剧烈震了一下,青龙的眼睛陡然变成一种诡异的红色,浓浓的红色液体沿着青龙的眼睛往下流,仿佛血泪一样。片刻后,青龙的全身开始一片一片地渗出殷红色的液体,越渗越多,越积越浓,像一道道细细的殷红色的泉水。
众人一时无不目瞪口呆,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青龙的双眼闪耀了一下光芒,接着又黯淡了下去,全身的躯干“啪啪”作响,开始一点一点地慢慢裂来。傲文一个箭步抢上前去,翻越上基石,将约素抱了下来。她的脸色苍苍白白,额头上满是密密的汗珠,手脚不停地发抖,一刻之间,仿佛已经苍老了许多。
青龙终于一块块裂开,完全塌陷了下来,基石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门廊,慢慢从中央分开,往外打开,直到两扇门都完全张开为止。
笑笑生看得瞠目结舌,半天合不拢嘴,这时才反应过来,嚷道:“原来传说是真的!想不到要让青龙眼睛变红是这么个变法!枉费了那么多聪明人的智慧,竟然还不如一个女子!这一定就是二级密室了!”狂喜之下,忙不迭地朝地道口奔去。
步下十余级台阶,果然又是另外一间巨大的石室,却只有跟上一间石室一模一样的石缸,再无他物。
萧扬和傲文紧跟了下来,见并没有神物和轩辕剑,问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别的禁制?”笑笑生摇头道:“我感应不到。”忽然想到什么,道:“王子,你快去请约素公主下来,她是女子,兴许能发现我们看不到的细处。”
傲文只是沉默,既不应也不动。萧扬道:“还是我去吧。”上去叫了约素下来。
笑笑生道:“公主,你和傲文王子的恩怨得暂且放一放,一切等咱们到了外面再说,到时你要杀他也好,他要砍你也好,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和萧扬老弟绝不会干涉。现在呢,我要请你帮个小忙,你是个细心人,来看看这间石室跟上一间有什么不同。”
约素迟疑道:“笑先生是个高人,你都看不出来,我不过一个普通女子,如何能看出不同来?”笑笑生笑道:“这不一样,世事奇妙得很,有时候普通人的智慧就是要比智者的智慧更灵光。你看,青龙的秘密不就是你这么个普通女子发现的么?”
约素默默点点头,四下沿石壁转了一圈,重新回到石缸前,朝上指了指。众人仰头一看,却见头顶石壁正中绘着一幅巨大的伏羲先天八卦图,图的周围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
傲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笑笑生道:“似乎是指向另一个地方的暗语。你们都先去一边等着,让我好好看看。”
几人闻言便退到一旁。傲文有意绕到萧扬另一边,好离得约素远些。约素瞧在眼中,使劲咬紧嘴唇,大滴泪珠还是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她不愿意让人看见,尤其不愿意让傲文看见,举袖遮住面孔,又重新往上一层石室而去。
萧扬见傲文欲叫又止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叹道:“王子,你难道现在还不明白么?约素公主并不想要你死。不然的话,她大可以隐瞒打开青龙禁制的秘密,咱们都会被渴死饿死在上一层房间里。”
傲文冷笑道:“哼,她有这么好心么?她不过是想自己脱险罢了。当初在马鬃山,我被马贼锁住,动弹不得,她有无数机会可以杀我报仇,为何不立即动手?不过是因为她知道马贼不会杀我,想要利用我逃出马鬃山罢了。”
萧扬道:“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这期间你们共同经历了不少事。我看得出来,王子对约素很好,她也对你很好。”傲文道:“她分明是有意讨好我,好跟在我身边毁掉神物。难道她烧毁彩裙之事有假么?她亲口说跟在我身边就是要报仇,是我冤枉她了么?总之,我恨死了她。你若再替她说话,我可要跟你翻脸。”
萧扬道:“那么我再多问一句,王子恨约素入骨,适才为何又要上去抱她脱险?”
傲文明显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一下子判若两人,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桀骜和冷漠,只能尴尬地“哼”了一声,别转脸去,不再理会。
忽见约素又从地道下来,只是手臂被反拧在后面,身后多了一人——竟是那杀手不知道如何挣脱了绑索,手中拿着一块尖锐的青龙碎石,对准约素的脖颈,喝道:“都放下兵刃,不然我就杀了她!”
笑笑生道:“这可有意思了,你不是墨山国王约藏派来的杀手么?约素是墨山国公主,是你们新国王的亲妹妹,你拿她来要挟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杀手冷笑道:“我可不会再说第二遍。”手上加劲,约素嘤嘤叫了一声,一道血线沿着白玉般的脖子流了下来。
萧扬叹道:“我们都看走眼了,他不是墨山人。”解下割玉刀,正要放在地上,傲文阻止道:“做什么?就算他不是墨山杀手,约素可是我仇家,让他杀了她好了。”
萧扬向那杀手道:“你也听到王子的话了,约素公主跟我们是敌非友,你不可能拿她来威胁我们。”杀手冷笑道:“我才不信呢。我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这女人一双眼睛柔情蜜意,半刻没有离开过傲文王子,王子口中喊打喊杀的,却连看都不敢正眼看她一眼。天底下有这样的仇家么?分明是一对冤家。”
笑笑生嘿嘿两声,道:“瞧不出你还是个明眼人,比他们二位当事者都明白,当杀手实在可惜。何不弃暗投明,就此投靠傲文王子?他是楼兰王储,你要当官还是要发财,随你挑选。”杀手道:“少废话,放下兵刃,都给我站墙边去。”
萧扬道:“你想要什么?你该知道,眼下我们都被困在伏羲密室中,凭你一人之力,是走不出这里的。”杀手道:“你们中原人不是总说‘士为知己者死’么?我本来也没打算活着出去。傲文王子,我要你,只要你肯走过来束手就擒,我立即放了约素公主。”
傲文冷笑道:“笑话,你当我是……”忽听得约素惨叫一声,那尖石已陷入她颈中半分,心中一震,竟不由自主地改口叫道:“好,我答应你,你放了她。”约素哭道:“不要,王子,求求你不要过来。”
傲文漠然不应,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萧扬知道那杀手受雇于人,想要的是傲文的命。他是未来的楼兰国王,若是死在这里,就算能找到神物,也难以挽回楼兰的厄运,有心阻拦,但也知道拦不住王子的心意,一时脑海中转过无数个解救的法子,却没有一个可行,握住割玉刀的手满是冷汗。
杀手等傲文走近,笑道:“很好,请王子就站在那里,转过身去,跪下来,将你的兵刃拔出来搁在右肩上,刃锋朝内,刀柄对着我。”
傲文毫不迟疑,一一照做。杀手用力将约素推倒在一旁,扔了石头,抢过来执住刀柄,狞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傲文王子也不能例外。抱歉了,王子。不过你有我陪葬,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正要用力一拉长刀,就此割断王子的脖子,一了百了,忽听得笑笑生软语叫道:“喂,年轻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不也是英雄么?”
杀手一愣,问道:“你说什么?”笑笑生道:“士可不一定要为知己者死,更应该帮助知己者成就大业。难道你不想帮助你的主人做楼兰国王称霸西域么?只要得到神物和轩辕剑,别说西域,整个中原都会被你们踩在脚下。到时你可就是大大的英雄了。”
那杀手的脸忽然起了奇异的变化,一股淡淡的黑气在他脸上氤氲。正当萧扬伺机而动预备从背后接近他时,石缸的火焰陡然升腾得老高,一道白光射出,正穿过了杀手的脑门,他松了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萧扬抢过来拉起傲文,举刀对准杀手胸膛,却见他早已经气绝死去,只是脸上笼罩着浓重的黑色,恍如当初在大漠见过的于阗左大相菃木侍从艾弟死后的样子。
萧扬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笑笑生道:“这杀手身上有浓重的魔气,我只是用话语诱发出他魔气中最邪恶的一面。这里有伏羲氏的光明之力,会对邪恶之气有所反应。邪气越是霸道,反应愈是强烈。”
几人闻言均觉匪夷所思,然而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约素扑过来哭道:“王子,你已经是楼兰王储,怎可为了约素而以身涉险?”傲文却冷冷将她推开。约素知道他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啮人心骨的疼痛开始细细密密渗透进她的心房,一点一点咬啮。她忍受不了这种感觉,背转身子,饮泣不止。
笑笑生道:“王子,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公主身上……噢,不是这位约素公主,是你表妹芙蕖公主身上也有魔气。”
傲文一惊,道:“此话当真?”笑笑生露出罕见的严肃之色来,沉声道:“千真万确!听阿飞说,他们三人,包括那些杀手都去过一片所谓的幽密森林,也许就是在那里沾染了魔气,不过他们三人中只有芙蕖公主染上。”
傲文道:“芙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笑笑生道:“倒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公主的性情有可能会有变化,也许会变得邪恶。当然也不尽然,这全在个人内心。譬如刚才这杀手若是根本没有野心,我的话就对他不会有任何作用。”
傲文道:“芙蕖虽然有些蛮横,可是天真单纯,别说害人,就连防人之心都没有,我不信她会变成什么邪恶之人。”
笑笑生心道:“我担心的可不是芙蕖公主的性情,她满怀情思都在王子你身上,不惜孤身步入大漠寻找,可王子却偏偏爱上了另一位公主,还有什么比心爱的男人更容易改变一个女人呢?”只是因为约素在场,他不便公然说出这些话来,便转移话题道:“好了,先不提这些,咱们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吧。”
萧扬问道:“上面的八卦图没有指明密室的出口在哪里么?”笑笑生颓然道:“没有。这里面应该有一处出口的禁制,可是我感应不到它。”拍拍肚皮,颓然叹道:“再出不去的话,先生我可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萧扬道:“先生不是说这里有伏羲氏的光明之力么?”笑笑生道:“是啊,光明之力是这处轩辕之丘的根本。”萧扬道:“那么光明之力一定能打开所有禁制了。我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这杀手面色如墨,可见魔气未散,若是将他的尸首投入火中,也许会激发出光明之力来,能引导我们出去也说不准。”
笑笑生眼前一亮,道:“值得一试!”当即上前,与萧扬各抬了那杀手的手脚,往石缸里丢去。蓦然一道光柱射出,整个石室笼罩在一片耀眼的亮光之中,这光实在太亮,令人晕眩,众人不得不紧紧闭上眼睛……
再张眼时,石室消失不见了,却是站在一片沙丘上——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无数尘埃在头顶闪烁,发出阴惨惨的灰色光芒。时光彻底在这里停顿,好像又回到了开辟鸿蒙之初。
脚下的沙丘也格外不同,虽然表面看跟其他沙漠并没有什么异样,沙面上却有一股荒凉安静的气韵在来回飞速流动,带着浓厚的原始气息,摄人心魄。一切都凝固在这里,人站在其中,仿若到了天地玄黄、万古洪荒的隔绝之地,弱小得像只蝼蚁。
笑笑生满腹狐疑,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走出几步,却听见脚下发出“呱呱”的声音,仿若是夏日蛙鸣一般,不禁吓了一跳。俯下身往沙中刨了几下,除了“呱呱”鸣声,什么也没有。
萧扬道:“不是说山谷中有唱歌的沙丘么?会不会就是这里?”抬脚跺了几跺,果然听见地下有声音传出,仿若松涛阵阵,煞是好听。
笑笑声不解地道:“为何我跺脚就是青蛙叫?”萧扬道:“大概跟人有关。”果然傲文走动时会有骏马奔腾嘶鸣声,约素跺脚则是蜂鸣般的“嗡嗡”声。
傲文道:“这里没有日光,没有月影,要如何分辨方向,才好走出这里?”笑笑生道:“这里一样下有禁制,只是不知道在哪里,又要如何解开。”
傲文道:“最初是萧扬的割玉刀引我们进去伏羲密室,也许它也是我们离开的法宝。萧扬,请你试一下。”
萧扬依言拔出长刀,刚将刀尖杵在沙地上,便有一道闪电从空而降,正劈在他身上。等旁人定睛看时,萧扬已经不见了人影,原地除了两只脚印外,什么也没有留下,他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笑笑生嚷道:“糟了,割玉刀打开了禁制,却只出去了萧扬一个人。”
萧扬却是被那道闪电击得昏了过去,醒过来时,发现正身处在一个明净的大湖旁,湖水像翡翠一般幽绿,湖边长满青草鲜花,正是他在梦中反复梦到过的那个地方。他蓦然意识到什么,回过头去——果然见那雪衣女子惊鸿站在他身后,倩影如梦,纤手弄舞。她是那么的美,美得不可方物,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正凝视着他。
萧扬忙爬起身来,叫道:“惊鸿……不,天女!”惊鸿道:“你忘记你对游龙的承诺了么?”萧扬愕然道:“什么?”转念便会意过来,道:“抱歉。”转开割玉刀刀柄,取出游龙面具,重新戴上。
惊鸿道:“你既然戴上了它,就已经是真正的游龙,绝不能再轻易取下来。”萧扬道:“是。”
惊鸿道:“那么,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你到底是什么人?”萧扬道:“我是游龙。”惊鸿道:“我不是指这个。这个地方是我的住处,设有禁制,凡人是进不来的。”萧扬道:“噢,应该是割玉刀的灵力。”当即说了如何在遇到傲文王子后被割玉刀带入伏羲密室等事。
惊鸿道:“还是不对,割玉刀确实有灵力,可还是要看它的主人。当初游龙……是那个游龙,他有割玉刀在手,一样进不来这里。这地方只有神的后人才能进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嗯,你来西域是要找轩辕剑,也许你就是轩辕剑故主的后人。”萧扬道:“是。”惊鸿道:“这就对了。”
萧扬担心傲文几人安危,忙道:“我的几位朋友还困在外面,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饮水进食,我想冒昧请天女出手相助。”
惊鸿道:“你愿意全心全意帮助傲文王子取得神物来解除楼兰的千年诅咒么?”萧扬道:“当然,即使要我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在所不辞。”惊鸿道:“好,我跟你一起去。”走过来握住萧扬的手,道:“咱们走吧。”萧扬只觉得白光一闪,便又回到了原来的沙丘。
约素见到凭空忽然冒出两个陌生人,大是惊奇,问道:“你们……你们是谁?”
傲文和笑笑生早明白萧扬又重新化身成了游龙,然而见到他身边的惊鸿时,还是目瞪口呆。
萧扬道:“这位是天女。”又将几人一一介绍给惊鸿。
傲文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神仙?”惊鸿道:“我是远古天女的后人,可以说是神仙。”笑笑生道:“那么你身上是否还有神力?”惊鸿道:“神力还有,不过已经所剩无几,所以现在的我更像一个凡人。”她转过头来,饶有意味地看了萧扬一眼,这才道:“几位都饿了吧,我先带你们离开这里。”
她举起衣袖挥了挥,周围的沙丘瞬息消失了,山谷的景象重新呈现在众人面前——老木寒云,充斥着暮气沉沉的衰飒。
惊鸿不知道从哪里变出几个桃子般大小的奇果,分给每人一个。萧扬等人早饿得发昏,接过来便啃。那果子鲜甜多汁,美味无比,入腹后饥渴感顿时消解。
惊鸿道:“王子殿下,我们这就去轩辕之丘取回神物吧。”傲文欣喜万分,应道:“是,谨听天女吩咐。”紧跟了上去。
约素见傲文一直不理睬自己,又是懊悔又是神伤,脚下只是不动。萧扬转过身叫道:“约素公主,咱们该走了。”约素摇头道:“我不想去。”萧扬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得道:“这里很危险,况且公主也不知道怎么出去。”约素道:“你……你不是萧……”萧扬道:“我就是游龙。”过来牵了约素的手,强拉着她去追赶惊鸿几人。
在狭长的山谷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眼前蓦然出现了一个山洞,洞口有石门挡住不说,前面还长有一大片通体紫色的花朵。一株上只开一朵花,不但硕大如人首,就连形状也跟人脸极为相似,中心花蕊状似人鼻,上下则有眼睛、嘴巴形状的黑色花纹。放眼一看,真的好像是有无数紫色的人脸,紫气腾腾,妖艳诡气,在风中摇摆晃动,捍卫着身后秘密的王国。
惊鸿道:“这里就是轩辕之丘了。不过大家最好站得远些,这些紫面郎君四周有剧毒瘴气,进前三步立死。”萧扬道:“我来试试。”
从靴中拔出匕首,扬手掷出,匕首一连削断数根花枝,撞上石门才重重落下。然而奇怪的是,那数根花茎的断处却又立即生出新花来,比之前的还要大,颜色也更深,毒性显然也更深。
惊鸿道:“看来不能用武力强行解决。”笑笑生道:“笨人才会用武力解决!发笑的花荳,你不记得了么?”干笑了几声,见那些花全无反应,又叫道:“你们大伙儿全都一起笑,快笑,这是解决掉这些紫面郎君的唯一法子。”
众人见他说得煞有其事,只得一齐放声大笑了起来。本没有什么可笑之事,忽有几人强作欢笑,情形倒真是可笑。笑了一阵,紫面郎君还是没有反应。几人停下来,面面相看,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约素忽道:“既然是发笑的花荳,会不会是要它们自己笑才行?”笑笑生一经提醒,顿时醒悟,道:“不错,正是这个意思,还是约素公主聪明。嗯,我先来。”
萧扬见他盘膝面朝洞口坐下,问道:“先生要做什么?”笑笑生道:“当然是要给这些紫面郎君讲个笑话啦。”咳嗽了声,道:“开讲了啊。在敦煌,有个男人很怕自己的老婆。有一天,他趁老婆不在家的时候偷吃了一盒年糕。晚上被老婆发现了,把他狠狠骂了一通,罚他跪在堂前,三更才准他上床睡觉。这男人当然越想越不是滋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妻和子孝,自己的命却这样不好,于是就来到街上找先生我给他算算命。我问他说:‘请问今年贵庚多少?’他赶忙回答:‘没有跪多久,只跪到三更。’我见他会错了意,忙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年高几何?’他说:‘我还敢偷吃几盒?我只吃了一盒。’哈哈哈……”他自己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傲文本来觉得极是荒诞无趣,却突然发现那些紫面郎君停止摆动,个个争相将花面朝向这边,真似在凝神静听一般,不由得大是称奇,忙道:“有用,有用,它们在听呢。不过这个笑话不好笑,笑先生再换一个。”笑笑生道:“不好笑么?我怎么觉得很好笑啊。那我再想一个。”
萧扬便道:“我先来试试。我在中原有个马大哈朋友,一次出门时穿错了靴子,一只底儿厚,一只底儿薄,走起路来一脚高,一脚低,很不像样。他很是诧异,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的脚今儿个一只长一只短?想来是道路不平的缘故。’路上有人好心告诉他道:‘你是穿错靴子了吧。’朋友这才恍然大悟,赶忙叫仆人回家去拿。仆人去了好久,空手而回,对主人说道:‘不必换了,家里那两只靴子,也是一只底儿厚,一只底儿薄。’”
他一讲完,惊鸿先抿嘴而笑,那些紫面郎君还是静静伫立。
傲文道:“你们讲的这两个都没引我发笑,我来讲一个吧,是从一名侍卫那里听来的。有个执政官员坐在堂上翻阅公文,堂下两侧站满仆从吏卒。忽然有人放了一个响屁,左右相看,都不肯承认是自己放的。官员大怒,喝道:‘公堂之上,竟敢乱我威严,快将该屁拿来!’吏卒十分为难,回道:‘屁如一阵风,来去无影踪,如何拿得?’官员道:‘岂敢徇情买放,当知何罪?快快拿来便是!’吏卒无奈,只得取来干屎一块,面呈官员道:‘启禀亲王,屁已逸去,不知所向,不过倒把它的家属拿来了。’”
笑笑生捧腹大笑道:“哈哈哈,这个好笑!我敢说,这位下令拿屁的官员一定就是问地亲王,是也不是?”傲文微微一笑,虽不明确回答,却已是默认。
忽听得笑声大起,那些紫面郎君一齐舒张花瓣,左摇右晃,仿若真的在大笑一般。欢声大笑中,一大片紫色越来越淡,淡到不可见时,便神奇地消失不见了。
惊鸿惊喜地道:“原来这样才能解开剧毒瘴气。”笑笑生得意洋洋地笑道:“瞧,神仙也有许多不知道的事。下面该轮到先生我大显身手了,谁叫我是伏羲氏的后人呢!这里可完全是按伏羲八卦布置的,布置有不少机关,大家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乱走。”
众人见他嬉皮笑脸,也不知道其言是真是假。但傲文几人既已见识他的本领,也不敢再小觑他,慌忙跟了上去。
惊鸿有意落在最后。约素虽然纠结于自己的心事,但毕竟遇见神仙之事从所未有,对她很是好奇,悄声问道:“天女姊姊,你是神仙,神仙会不会死?”惊鸿道:“我有不朽的生命和永久的容颜,不会像你们人类那样生老病死。”
约素道:“那姊姊岂不是很幸福?世上多少人费尽心机要追求长生不老呢。”惊鸿摇摇头,道:“可我一开始就没有觉得幸福。这里已是人类的世界,我的同类都离开了,我因为使命而独自留下来。见惯了白云苍狗后,我常常觉得很孤独,直到……直到……”她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约素道:“姊姊是不是喜欢那位萧扬……不,游龙哥哥?我见你总去看他,他也总在留意你。”惊鸿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得道:“事情不是那样的。你还小,你不懂。咱们快些走吧。”
到得石门前,笑笑生转过身来,道:“正好咱们五个人。萧……游龙,你站在西面离位。天女,请你站在东面坎位。傲文王子,你站到东北巽位。约素公主,你过来,站在西北兑位。”
等众人一一站好,他蓦然单脚跳上门前的一块方砖,又反复跳了几下。只听得“嘎嘎”几声巨响后,那石门当真“轧轧”朝里面滑开了。
笑笑生极是得意,洋洋笑道:“如何?”萧扬笑道:“先生做得很不错。不过若要想听更多阿谀奉承的话,这里可没有人会那一套。”笑笑生不满地道:“又不是要你们溜须拍马,夸夸先生我才高八斗、本领超群有那么难么?天女,你有什么可以发光照明的家伙么?”
惊鸿便拔下头上的发簪,道:“这发簪是由女娲补天的五彩石所制,里面封存有天地初开时的星光,足以为大家引路。”笑笑生一把抢过来举在手中,喜滋滋地道:“这可是件宝贝。咱们走吧。”
一进入黑魆魆的山洞中,那五彩发簪立即放出柔和的光芒,照亮四周。穿越了一个复杂的八卦迷宫后,终于来到一个大岩洞中。
笑笑生道:“这里面应该有伏羲氏的光明之力。应该是在这里……”话音未落,便听见惊鸿叫道:“小心!”
却见笑笑生所指的位置陡然冒出两团绿幽幽的磷火,似是动物的眼睛,蓦然一大团火焰从眼睛下面喷了出来,直扑笑笑生而来。火焰距离尚远,已是热浪扑面。笑笑生“妈呀”大叫一声,侧头就跑。幸亏他避开及时,那火焰喷到几丈远的地方力道便尽,自行熄灭。
只听见雷霆般一声巨吼,岩洞灯火大盛,四周按八卦方位排列的八口石缸中燃起熊熊大火。上首的神龛前站着一只大怪兽,高八尺五寸,龙头狮眼,虎背马身,生有双翼,通体发红,披满龙鳞,有一根牛一样的长尾巴,额部有根独角,正张大眼睛,弓着身子,虎视眈眈地瞪视着众人。
惊鸿道:“这是守护神物的神兽麒麟,自上古便存活在这里。”傲文冷笑道:“黄帝有意安排这么多机关陷阱,是真的不希望我们楼兰得到神物来解除诅咒,我偏偏不让他如愿。”拔出刀来,道:“你们退开,让我来对付它。”惊鸿道:“王子,不要……”
傲文却举刀已向麒麟冲去,不及近身,麒麟一声怒吼,微一张口,又一团炽热火焰喷出。傲文见热浪滚滚袭来,人力无法抵挡,只得侧身闪避。那一瞬间,麒麟已腾空而起,半飞半跃,朝傲文直扑下来。萧扬早抢过来相助,挥刀朝麒麟的前蹄斩去。笑笑声惊叫道:“它是神兽,千万不要伤它!”
萧扬微一迟疑,凝手不发。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麒麟挥翼一扇,已扫中了傲文的右肩,这一扇力道十足,立即将他撞出去老远。麒麟发出一声胜利的低吼,转头张口,一团火球登时喷向萧扬。萧扬见火势凌厉,粘上非死即是重伤,忙就地滚开。火焰擦着他小腿而过,直射到地上,噼啪乱响,将地面都烧焦了。
傲文肩头受伤,剧痛深入骨髓,一时难以缓解,再也无力举刀反击。那麒麟瞬间喷火击退萧扬,又再次扑向傲文,昂起头上独角直刺过来。忽有一条人影从旁扑了过来,却是约素用自己的身子遮住了傲文。麒麟极有灵性,只主动攻击那些对它具有威胁性的人,独角一触到约素背心,居然张翼退开,未伤她分毫。
惊鸿和笑笑生奔过来将萧扬拖到一边,助他扑灭裤脚上燃起的火苗,所幸只是轻微烧伤。然而傲文和约素却处在麒麟双翼笼罩下,无论如何是来不及营救了。
惊鸿道:“麒麟太过厉害,虽然它是神兽,可为了救出王子,取到神物,我只能用仅存的神力来封印它了。”笑笑生道:“决计不行。天女,你神力剩余不多,须得到最要紧关头才能使用。”
惊鸿道:“麒麟是黄帝指命的神物的守护者,不封印它,无论如何都取不到神物。没有神物,就无法解除楼兰的诅咒。笑先生,我意已决,请你让开。”
走上前数步,双目微闭,食指朝天,正待使出最后的神力,那聪明的麒麟已感应到致命的威胁,张翅直扑过来,迅疾如电,惊鸿张开双眼时,已全然来不及闪避。正当那只独角要刺到她胸膛时,萧扬从斜侧飞身过来,及时将她扑倒,他自己却闷哼一声,背心被麒麟的独角划破长长一道口子。
惊鸿正好被萧扬压在身下,双脸相距不及寸余,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近在咫尺,美好的往事瞬间一一再现,如在眼前,一时心旌荡漾,忍不住伸手去抚摸爱人的脸,喃喃道:“游龙,我好想念你。”萧扬道:“抱歉,是我……我不是有意要冒犯天女……我……我受了伤,动不了……”
笑笑生赶了过来,将萧扬扶起,问道:“你是不是姓姬?”萧扬一呆,道:“先生如何能猜到?”笑笑生道:“你看看那麒麟。”
萧扬转过头去,麒麟正趴在一旁,摇头摆尾,温顺之极,再无丝毫攻击之意。
笑笑生道:“麒麟的旧主是黄帝,它用独角刺中了你,从你的血中认出你是黄帝直系后人,才会如此驯服。”
傲文正扶着约素走过来,闻言惊道:“你……你真的是黄帝后人?”萧扬道:“是。我本姓姬,是轩辕氏黄帝的后人。”
傲文道:“你……你瞒得我好苦。”萧扬道:“抱歉,王子,我并非有意想要隐瞒。尤其知道楼兰诅咒一事跟先祖有关后,我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抱歉。”前一句“抱歉”是为他隐瞒了真姓,后一句“抱歉”则是为他先祖黄帝了。
笑笑生道:“行啦,是黄帝后人不正好么,不然谁能制服这会飞会喷火的麒麟?傲文王子,你也别耿耿于怀,黄帝后人来助你解除楼兰诅咒,这是天意,这就去取神物吧。”
几人遂来到神龛前,那上面摆着一具石匣,纹理分明,小巧精致,上面刻着三行奇怪的偈语:“彩裙新娘,合二为一,收摄不祥。神镜轩辕,天女神力,共镇魔王。三物俱尽,日食之夜,蚩尤转阳。”打开匣盖,正是一件五彩的裙裾。
傲文并不识得那些字,问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笑笑生道:“前一句跟你们楼兰有关,我猜应该是找到一位合适的女子穿上彩裙作为新娘,彩裙和新娘合二为一,就能激发出神物的法力,收摄不祥之气,破除诅咒。是也不是,天女?”惊鸿道:“嗯,先生解释得不错。”
傲文道:“那后面两句呢?”笑笑生便将偈语念了一遍给众人听,道:“后面两句似乎跟楼兰无关。天女,你的神力都用在了镇压蚩尤的幽灵上,所以才会所剩无几,对不对?”惊鸿道:“的确是这样。可是眼下幽灵的魔气越来越重,我的神力已经快要镇不住了。”
萧扬道:“这上面不是说除了天女神力外,还有轩辕剑和神镜两样神物么?”惊鸿道:“是的,轩辕剑的故主就是黄帝,这你已经知道了。神镜就是楼兰的镇国之宝瑞兽铭带玉镜,是炎帝的遗物。这两样东西是天地间最有法力的神器,可轩辕剑遗失已有上千年,一直以来,只是靠神镜和我的神力来镇压住魔王。”
傲文道:“这偈语是说三物俱尽,魔王才会重新转世。神镜既是我楼兰国的镇国之宝,被收藏在王宫的最隐秘之处,那里戒备森严,外人绝难靠近,大家尽可放心。”惊鸿道:“如此甚好。”望了萧扬一眼,道:“只是还是要想个法子找到轩辕剑才好。”
傲文道:“请教天女,我要如何找到那位新娘呢?”惊鸿道:“这件彩裙是具有法力的神物,不是天下间所有的女子都能穿上,王子须得找到一位合适的女子,娶她为妻,她以楼兰王后的身份穿上彩裙,新娘和彩裙才能真正合二为一。”
傲文闻言大吃了一惊,道:“什么?怎么会是我的新娘?”竟不自觉地转头看了一下约素。惊鸿点头道:“傲文王子是王储身份,也是未来的楼兰国王,当然须得是你的新娘。”
傲文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可是我要怎样才能找到她?”笑笑生重重拍了拍王子的肩膀,叹道:“这就要靠缘分了。诅咒因情而生,也该因情而亡。”又道:“你要不要把彩裙给约素公主试试?说不定她就能穿上。”
傲文瞪视着那件神物,漠然不应,然而胸口剧烈起伏不定,旁人均看得出他心中矛盾,情绪激荡。沉默许久,他还是将裙裾放回石匣盖好,仔细收入怀中,道:“我们走吧。”
众人刚及转身,麒麟遽然站了起来,发出呜呜叫声。惊鸿道:“游龙,它在叫你。”
萧扬便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麒麟的圆头。麒麟欢喜无限,长尾巴不停地摇来摆去。
萧扬道:“你已经完成了先祖交给你的使命,你自由了。不过你是神兽,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助天女镇压魔王,好么?”麒麟“呜呜”一声,重新伏了下来,似是答应了他。
萧扬道:“那好,我们要先走了,等我解决完外面的事情,再回来看你。”麒麟便恋恋不舍地跟在他身后,一直送到洞口处才止步。
惊鸿低声道:“谢谢你。”萧扬不解地问道:“明明是我该谢谢天女,怎么反倒谢起我来了?”惊鸿道:“谢谢你委托麒麟助我一臂之力,还有……”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仿若天边一抹朝霞,续道:“还有在山洞里面的时候,你舍身救了我。”
萧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忽听得前面傲文与笑笑生争吵起来,忙赶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笑笑生道:“我让傲文王子赶紧回去楼兰阻止战争,他却蛮不讲理,要重新赶去大漠寻找芙蕖公主。”
傲文道:“芙蕖不过是个娇弱女子,孤身一个人在大漠中漂泊,我如何能放心得下?”笑笑生道:“我告诉过王子,芙蕖公主在幽密森林中沾染了魔气,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她肯定有法子生存下去。”
傲文甚是倔强,道:“越是如此,我越要尽快找到她。”笑笑生讶然道:“哎呀,王子该不会认为芙蕖公主就是楼兰新娘吧?”
傲文怒道:“你胡说什么?”惊鸿忙赶过来道:“王子殿下,你须得立即回国,阻止楼兰和于阗的战争,对于你们楼兰来说,还有更大更强的敌人。”
傲文道:“更大更强的敌人?是谁?”惊鸿道:“眼下我还不能说,但王子自己很快就会知道。王子,我希望你郑重考虑我的建议,我不敢多说那些为两国百姓着想的话,就当是帮我个人一个忙。”
她是天女的身份,又助楼兰取得神物、解开偈语,可以说是楼兰的大恩人,傲文微一思虑,不得不应道:“天女有命,傲文不敢不遵。”惊鸿大喜道:“多谢王子。我愿意出尽神力来助王子一臂之力。”转头见萧扬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凝视着她,不觉脸一红,走过去低声问道:“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对么?”
萧扬道:“嗯,我在楼兰王都扜泥看到过须沙王子出城,那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来完成游龙最后的心愿,他希望楼兰和于阗化解宿怨,我也会尽全力去做。”惊鸿微微叹了口气,道:“为什么尘世间会有这么多的恩怨情仇?”
径直出来山谷,惊鸿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召回了众人惊散的坐骑,五人遂上马直往西面而来。
几日后到达绿洲垓下村,小伦病情已经好转,正想要招募村民出去寻访王子,见到傲文一行归来,大喜过望。
傲文更是意外得知侍卫长未翔已经找到了芙蕖公主,几日前将她带回了绿洲。只是公主变得疯疯癫癫,经常狂性大发,见人就又打又咬。不知怎的她力大无穷,寻常男子都不是她对手,未翔不得已,只得强行捉住她绑住双手,命大伦和阿库带了几个健壮村民护送公主回去王都扜泥。
傲文道:“未翔人呢?他为何不亲自护送芙蕖回去?”小伦道:“侍卫长独自返回大漠去了,说是要去找个人。”忽然压低声音,道:“王子,我有要紧话要私下禀告。”傲文便请村长先带萧扬几人去歇息。
萧扬道:“阿峰和阿勇先后为保护王子不幸身死,我想去看看他们的家人。”村长已知道他就是鼎鼎有名的游龙,闻言很是感动,连声道:“我带你去,他们见到游龙君亲临慰问,一定很高兴。”
小伦等几人走出屋外,掩好房门,才纳闷地问道:“游龙君的声音听起来怎么跟萧扬公子那么像?而且,那把割玉刀……”傲文打断话头道:“嗯,不要去管他。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这么神秘?”小伦道:“我怀疑未翔侍卫长回去大漠是要去找马贼。”
傲文惊道:“什么?上次马贼内讧虽然大伤元气,可毕竟还是人多势众,未翔怎可孤身一人前去?他也太没有头脑了,怎么当的侍卫长。”小伦道:“王子误会了。我是说,未翔侍卫长要去找那个马贼头领梦娘。侍卫长带着公主回来这里后,我听我哥哥说他们到过一片有座石屋的绿洲,侍卫长在那里击杀了两名马贼,问到一些王子的消息,还救了一名受伤的女子。”
傲文问道:“那女子就是梦娘么?”小伦道:“不错,那女子亲口告诉未翔侍卫长她叫梦娘,不过侍卫长当时不知道她是马贼头领,只以为她是从马贼手中逃走的良家女子,给她留了金创药、食物、马匹等,还说等寻到公主就回去接她。”
傲文道:“难道你没有告诉未翔,梦娘就是马贼的新头领么?”小伦道:“我从我哥哥那里一听到绿洲石屋几个字,就立即跑去告诉侍卫长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下令我哥哥和阿库送公主走,他自己要去大漠找人。我问他要找什么人,他也不肯说。”
傲文道:“胡闹,你们就任由他去么?”小伦道:“他是侍卫长,我们名义上都是他下属,敢拦他么?就算想拦,他武功那么强,也未必拦得住。”
未翔此番回去,也许能成功杀死梦娘,但更大的可能则是陷入马贼重重包围中,不被杀死也要沦为俘虏。之前傲文和小伦等人落入马贼手中后,遭受了种种非人的折磨,屈辱滋味难以言表。傲文与未翔情若兄弟,一想到他可能面临的可怕命运,不免忧心如焚。
忽听得有人敲了敲门,萧扬在门外叫道:“王子!”傲文便命小伦去开门,萧扬进来道:“情况相当紧急,王子,你得立即出发了。”
原来适才萧扬几人遇到从楼兰回来的村民,得知问天国王亲率大军击破于阗边军,挺进原且末的国境,于阗也正往东面集结大军,与楼兰在且末境内的燕山峡谷一带对峙。双方总共动员了超过十五万以上人数的兵力,西域有史以来的最大一场战事即将爆发。
傲文道:“想不到战事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局面,怕是我回去也难以阻止。”萧扬道:“不错,此刻楼兰、于阗双方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凭人力已经难以挽回。笑先生想了个法子,我认为可行,不过还需要王子努力来促成这件事。”上前附到傲文耳边低语了一阵。
傲文再也顾不上未翔之事,毫不迟疑道:“好,我这就赶赴前线,你们留在绿洲见机行事。”命小伦立即去准备马匹和行囊上路。
走出门外,又想起了什么,却是欲言又止。惊鸿道:“王子是想问约素公主么?王子请放心,凑巧有村民要去墨山购买铁器,公主预备跟他们一道,她离开家乡已久,很想回去看望哥哥。”
傲文微微叹了口气,道:“这样再好不过。”嘴里虽如此说,心中却是蠢蠢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想了一想,又从怀中取出石匣交给惊鸿保管,道:“神物事关重大,请天女先代为保管。若是傲文一月内不回来绿洲,就请天女带着神物前往楼兰王都扜泥。”惊鸿道:“是,请王子放心,我一定保得神物周全。”
且末在绿洲之南面,傲文着急赶路,也不先回楼兰,而是径直往南,预备抄近道直接穿越大漠。
这一日已经远远可以望见昆仑山的轮廓,再过半日,便可以走出沙漠,到达楼兰和且末的交界了。二人正坐下歇息时,忽听得马蹄声隆隆,走到沙丘高处一看,一队黑甲骑兵正朝北边驰来,有几百人之多。
小伦道:“呀,是于阗人!”傲文道:“好个狡诈的希盾,这一定是他派去袭击扰乱我楼兰后方的精兵。”
虽然恼恨希盾奸诈,却还是对这一出其不意的智计很是佩服。正苦思对策时,王子的坐骑不知如何受了惊吓,扬起前蹄长嘶一声。那队骑兵登时惊觉沙丘后伏有他人,呼啸一声,一大群人策马朝这边赶来。
小伦道:“他们发现我们了!王子,要怎么办?”傲文站起身来,拔出兵刃,道:“当然是要力战到底。小伦,你快去卸下马鞍、行囊,放一堆点燃,好给我们的人报烽火信。”小伦道:“遵命。”飞奔至坐骑,取下马鞍行囊,举起火石刚要打火,一支弩箭飞来,射穿了他的手腕。
傲文脚下刚动,几支弩箭破空而至,钉入他靴子前面的黄沙中。微一迟疑间,于阗骑兵已然驰到,将他和小伦团团围住。
领头的于阗将军正是曾将傲文围困在墨山王宫的菃鹰,提马上前,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傲文王子,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听闻王子去了中原办事,如何又来了大漠荒野之地?”傲文只冷然凝视着他,也不答话。
菃鹰道:“这就请王子放下兵器,跟我走吧。希盾国王见到你,一定很开心。”见傲文不动声色,挥一挥手,一名武士一张弓弩,一箭洞穿了小伦脚踝。小伦痛得高声怒骂。
菃鹰道:“傲文王子,我虽不忍心用弩箭伤你,可就算你拼死奋战,最终还是要耗尽气力被我们擒住,何必让你手下人替你多受苦楚?”
傲文见几名武士手持弓弩对准小伦要害之处,迫不得已,只得抛下兵刃。数名于阗武士翻身下马,取出绳索,将他和小伦缚住。菃鹰命人扶他们上马,立即押送回于阗军营。
一名武士道:“将军,我们还要继续深入楼兰国境么?”菃鹰道:“不必,捉到楼兰王储,可比放火烧掉楼兰军队的补给有用多了。这次大伙儿都立下大功,这就回去吧。”
往北走了二三个时辰,逐渐出了大漠,慢慢看见衰草树木以及成片成片枯萎的芦苇,显然已进入且末故境。
且末原本是西域有名的泽国,其南面即是莽莽昆仑,夏季山上的雪水消融后顺山沟冲刷而下,形成了纵横的河流,除了车尔臣河是西域东南部径流量最大的河流外,还有塔什萨依河、喀拉米兰河、莫勒切河、米特河、博斯坦托格拉克河、安迪尔河等,尽情滋润灌溉着这片土地。这里风调雨顺,稼穑殷盛,水草肥美,四季瓜果飘香。然而自被于阗占领,百姓大多被迁往于阗供役属,土地则被强征为军队牧场,城郭岿然,人烟断绝。昔日富饶的土地上,修起了一座座的军营堡垒。
夕阳时分,纵马翻过一个山坡,便看见一大片平原以及玉带一般的喀拉米兰河,坐落在河东的一座座圆顶营帐错落有致,往北延伸出去,也不知道伸到了多远,无数的高头大马和无数的于阗兵士在其间奔驰,人马精悍,很是威武。
西域自古产良马,最好的马当数产自大宛国的汗血宝马。大宛位于葱岭之西,国中有高山,山上有天马,人力不可得,于是大宛人将五色母马放在山下,五色母马与天马相交,生下的马驹就是汗血马,因此汗血宝马又被称为天马子。这种马能够日行千里,是世间最好的马。大宛则是于阗最大的盟国,两国王公贵族大批联姻,于阗希盾国王自己的两个女儿、三个侄女均嫁给了大宛权贵,据称他如此刻意笼络大宛,就为了得到最精良的宝马。于阗军营中骏马马蹄轻快,奔驰如风,大约正是从大宛国得来的宝马。
一行人穿越了几排高高的木栅栏,进来军营,天色已然黑了下来。无数火炬点燃,给这森森寒夜增添微不足道的暖意。菃鹰大声下令,命部属散去,自己带了数人押着傲文来到国王的金帐。
金帐中燃有数盆油脂,亮似白昼,温暖如春。希盾正伏在案桌的灯火下,瞪视地图凝思。四周武士环布,须沙王子、官员、将领们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忽见菃鹰进来禀告说捕到了楼兰王储傲文,无不惊讶。
希盾问明经过,道:“菃鹰,这是老天爷赏你的恩赐,你小子运气实在是好,堪称我于阗的一员福将。不过你不遵军令,未完成任务即擅自返回军营,本该责打军棍,姑念你捉到傲文,功过相抵,你可心服?”菃鹰道:“心服。”希盾道:“嗯,那你先下去歇息。来人,带傲文进来。”
傲文被推了进来,武士还要强按他跪下,希盾挥手道:“不必勉强王储。”走下案台,道:“傲文,我们又见面了。你母亲桑紫还好么?”
傲文此次赶来边境本来是应惊鸿之请阻止战争,撞上于阗骑兵完全是个意外。被押送来于阗军营的路上,他已暗暗打定主意,要对希盾好言相劝,即使不能脱身,也要设法按照与萧扬的约定行事,便道:“家母很好,多谢陛下挂念。”
希盾“咦”了一声,道:“这可不像你傲文的回答,你如此低声下气,是想求本王看在你母亲的分上放了你么?也可以,王储只需当着我于阗全军将士的面,向本王规规矩矩地下跪投降,声明你从此以后永远臣服于我们于阗,本王立即放你回去。”
傲文本可一口答应,就此脱身回去楼兰军营,好按萧扬的计划行事。可他生性骄傲,要他向这个害得母亲一辈子郁郁寡欢的野蛮国王下跪求饶,还要永远臣服于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转头见到希盾脸上尽是得色,心头更是有气,当即大声道:“休想。”
希盾也不意外,道:“那么你该知道本王要如何对付你了。”傲文道:“少废话,你想怎样?”
希盾道:“嗯,明日一早本王就派人押你到前线,当着问天的面,用尽酷刑拷打你,再将你的肉一条条割下来烤着吃,直到他肯退兵为止。你觉得这个法子怎样?问天国王会为了你退兵么?还是宁可你血尽而死,他也要跟我这个老对手决一死战?那么你们楼兰可就没有王储了。接下来问天只能立刀夫王子当王储,都怪菃段办事不力,若是上次刺死了刀夫,少不得问天还会为保全你的性命多考虑一些。”
傲文恨恨道:“果然是你派人到亲王府行刺。”希盾笑道:“本王这可完全是为了你好,问天死了,你就是新的楼兰国王,刀夫死了,就再也没人跟你争夺王位了。”傲文傲然道:“我才不要听你胡说八道。既然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希盾终于被他的桀骜深深激怒了,拍案怒道:“好,明日就绑你到阵前,当着问天的面活剐了你。”命武士押走傲文,仍是余怒未消,挥手道:“你们都下去,本王要一个人静一静。”
将领们不敢多说,躬身退出。须沙退出帐外,想了一想,招手问了一名武士,摸黑赶来关押傲文的营帐。
傲文被缚了手脚,丢进一座空营帐的木笼中。他孤零零地困坐在笼中,心中多少有些懊悔,不该鲁莽拒绝向希盾下跪,暗道:“而今我已寻到神物,可偏偏需要我的新娘才能破除楼兰诅咒。个人生死事小,楼兰存亡事大,若是我就此被希盾处死,楼兰的千年诅咒岂不是就要降临?可是我若就此向希盾臣服,就算解除了诅咒,楼兰日后总也抬不起头来。我……我到底该如何做才好?”
正反复思量矛盾不已时,忽见须沙王子走了进来,来到木笼边,蹲下叫道:“傲文王子,你还记得我么?我是须沙。”
傲文冷冷道:“你来做什么?”须沙道:“我……我已经知道你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傲文不愿意承认,可又无法否认,只能沉默不应。
须沙道:“永丹一向不理睬我,我……我想来找你说说话,可以么?”傲文道:“你想说什么?”须沙道:“你……还好么?芙蕖公主她……还好么?”
傲文心道:“我这个哥哥傻里傻气的,我明日就要被希盾用酷刑处死,他居然还问我好不好。嗯,其实他想问的是芙蕖,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她。只是他不知道他父王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须沙见傲文不睬自己,便自顾自地道:“我真是不明白,我们于阗、楼兰两国明明已经议和结盟,为什么这么快又要打仗?”傲文道:“这就要去问你的父王了。”
须沙道:“我问过他的,他说英雄人物就该是这样。可我总觉得一个人并非要在战场厮杀,以勇猛取胜才能成为英雄。那些诗人能够写出动人的诗句,那些僧人能够领悟修行的奥妙,还有那些龟兹乐师能够从弦乐中获取纯净的愉悦,他们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呀。”
傲文心中一动,心道:“他说得不错,真正的英雄不一定是战场的英雄。须沙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当真与希盾全然不同,芙蕖若是能嫁给他,也是一种福分。”忽觉被缚在背后的双手一松,转过头去,竟是须沙拔出匕首,伸进木笼隔断了绑索。
傲文道:“你……”须沙道:“你先拿着这柄匕首,我去安排一下,看看能不能设法放你出去,再帮你混出军营。”不待傲文答应,起身揭开帘子出帐去了。
傲文便用匕首割断脚上的绳索,他手足早被捆得发麻,失去知觉,活动了好多下才恢复了灵活性。又去撬那木笼的铁锁,却怎么也打不开,反而弄出声响,引进来看守的武士。傲文忙背过手去,假意歪倒在栏杆上睡觉。武士进来略扫了一眼,见傲文仍然坐在木笼中,便又放下帘子出去了。
傲文不敢再动,只能干等着。过了半个时辰,只听得外面武士叫道:“须沙王子。”须沙“嗯”了一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武士答道:“天气实在太冷,我和波巴说好轮着烤火暖暖身子,他刚去那边营帐了。”话音刚落,便是一声闷哼。
须沙将那名被打晕的武士拖了进来,从他身上摸出钥匙,打开木笼铁锁,放傲文出来,道:“快,跟他对换衣服。”
傲文立即会意,飞快地脱下衣衫,换上那武士的戎装盔甲,再将自己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反绑住双手,撕下一片衣襟塞入口中,与须沙一道将他抬入木笼,重新锁好笼门。
须沙领傲文出来营帐,低声道:“我已经备好了马匹,你伪装成我的侍卫,我带你出营。”傲文迟疑道:“你放走了我,会不会惹祸上身?”须沙道:“你放心,我是父王最宠爱的孩子,虎毒不食子,他决计不会拿我怎样,顶多挨一顿骂。”
傲文道:“我还有个侍卫,名叫小伦……”须沙道:“来不及打听营救了,你自己逃命要紧。你是楼兰王储,而你的侍卫不过是名普通的俘虏,父王不会拿他怎样。”傲文一想也对,忙拉低甲帽,低着头跟在须沙身后。
来到营门前,值守的将领见须沙王子深夜出行,身后只跟着一名侍卫,很是诧异,忙上前问道:“王子要去哪里?要属下多派人护送么?”须沙道:“不必,快开门!”将领发现王子不似往日那般和颜悦色,不敢再多问,挥手命兵士开门放行。
疾驰出数里,须沙勒马停了下来,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前面尚有不少游哨和关卡,不过你穿着黑甲武士的衣服,又有腰牌,料来无人敢拦你。”傲文道:“多谢。”须沙点点头,道:“阿弟,你多保重。我盼你回去后能说服问天国王,请他息兵止戈,我也会如此劝说父王的。”傲文道:“傲文一定尽力而为。”不再迟疑,夹马离去。
须沙见傲文瞬间便没入黑暗中,头也没有再回一下,颇觉心情落寞。意兴阑珊地回来军营,却见父王正扶刀站在营门前,目光炯炯,注视着他。
须沙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如何惊慌,无论要面临什么样的惩罚,他都能坦然面对。只是他并没有从父王的目光看到惊讶和愤怒,而是殷殷切切的担心和关爱,这倒让他奇怪了。然而,只在那一瞬间,他便明白了过来,父王是有意纵他放走了傲文,不然以傲文楼兰王储的身份,看守何以会如此松弛?
一刹那间,他的眼睛竟有些发潮了。所有人都了解于阗国王希盾是个强硬的铁腕人物,他的妻子、孩子更是深知此点,均如臣民一般敬畏他,须沙也不例外。这还是第一次,须沙发现自己的父王原来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物。
只是,希盾既有意放过傲文,为什么又要当众用性命来威胁他呢?傲文两次从希盾手中逃掉性命,是侥幸还是天意?
傲文一路摸黑北行,遇到关卡便亮出腰牌,称奉希盾国王命令到楼兰军营送信,居然一路畅行无阻,无人多问半句。
天蒙蒙亮之时,终于过了燕山峡谷。傲文正回头仔细观察这块形胜之地,忽听见前面有弓弦之声,有人厉声喝道:“立即下马!不然休怪弓弩无情。”傲文依言下马,高声应道:“我是来给问天国王送信的于阗黑甲武士。”
数名骑士驰过来围住傲文,领头将领厉声喝道:“黑甲武士,抛下你的兵刃!”傲文笑道:“我就不抛兵刃,你敢射死我吗?”
领头将领名叫泉川,是傲文的堂兄,闻声立即认了出来,慌忙下马拜倒,道:“泉川不知道是王储到来,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傲文脱下于阗戎衣甩到一旁,道:“起来,这不能怪你。国王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泉川道:“国王在北面三十里的播仙,泉川职责在身,不能亲自护送王储前去,抱歉。”招手叫过一名小校,命他带十名骑兵送傲文前去播仙。
到达播仙时天早已经大亮。这座城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城池,没有城门、城墙,它原来只是且末国北边的一个大市集,因为出产毛毡且与富庶的楼兰交界,人来人往,也很是繁华。于阗灭了且末后,将贵族、富人、工匠等都强行迁到于阗国境内居住,播仙也就慢慢衰微了,几成荒芜,再也不见人语喧闹、炊烟袅袅。然而主街道两旁一间一间的土屋鳞次栉比,依稀留有昔日商旅繁密如烟的影子。
国王的金帐设在城中心的旗亭中,原是管理市场的市令办公之处,蛛网四面盘结,角落里还有一副锈迹斑斑的犁铧。问天正为车师和墨山的援兵迟迟不至而烦恼,忽听得傲文到来,又惊又喜,忙命人迎他进来。
傲文一进来便拜倒在地,问天亲手扶起外甥,叹道:“半年未见,你可黑瘦憔悴了不少。”
傲文不及寒暄,匆忙道:“姨父,傲文有要事禀告。”问天料来是关于神物之事,忙命将领和侍卫退了出去。
傲文便简略禀告已取得了神物和偈语,正委托可靠的心腹送往王都扜泥,他自己赶来前线助战,昨日在大漠意外撞上于阗骑兵被俘,幸亏须沙王子出力营救,私自放走了他。
问天长吁了一口气,道:“多亏天女保佑,你和神物都安然无恙。若不是大战在即,我被绊在这里,真想立即赶回扜泥,亲眼见到神物。”
傲文道:“希盾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我们楼兰干旱已久,军中粮草补给并不充裕,不宜长久与他对峙。”问天道:“我也期待能速战速决,可于阗军力极强,非一日即能瓦解。原先车师和墨山均同意派精骑从两侧夹击于阗。你昨日被俘的大漠之地,按照计划该是车师人的防线。可不知道为什么,车师援兵迟迟未到。”
傲文道:“墨山按兵不动倒能理解,约藏并未真正对我释怀,所谓结盟不过是表面说说,他只想坐山观虎斗。可车师素来与我楼兰同气连枝,如何也会袖手旁观?”问天道:“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就算力比国王病情加重,一时无暇顾及,可大王子昌意掌管车师军队,他为人豪迈,既已答应要发兵相助,又怎会轻易失信?”
傲文道:“也许车师国中发生了什么事也说不准。如此,不能再指望车师援兵。姨父,不如我们直接向于阗下战书,约希盾正大光明地较量一场。”问天道:“噢?希盾历来花样百出,爱出奇计,你认为他会同意公开较量么?”
傲文道:“我昨日在于阗军营,发现士兵的士气并不高,一是不久前于阗才刚刚动用精锐骑兵千里奔袭车师,军士还没有得到好的休养便又要再上战场;二是天寒地冻,士兵的体力耐力消耗殆尽,这点对我们楼兰也是一样。昨晚希盾已被我当众激怒,他的爱子又偷偷放我逃走,必然更加怒火冲天,想借来一战来提高军中士气也说不准。我们先下战书,约定十五日这天在燕山峡谷与于阗决一死战,希盾必然同意。”
问天心念神物,也想早日解决掉眼前的拉锯局面,微一思索,即点头道:“好。”召唤官员进来,授意文书大臣阿里写了一封信给希盾,盖上封印,派人送去于阗军营。
一日后,信使返回末城,带来了于阗国王希盾的亲笔信,同意以一场痛快的决战来算清以往所有恩怨。十五日遂成了一个令人瞩目的大日子。
到了十五日这一天,于阗和楼兰两军在燕山峡谷相遇。阳光下旗鼓蔽天,短刀如雪,长枪如戟。两股巨大的怒潮均凝势待发,时时刻刻准备以雷霆万钧之力席卷向对方。大军未动,峡谷内外已经弥漫着浓厚的血腥之气,令人窒息。军士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个个握紧兵器,紧张得全身发抖。
希盾一身铠甲,提马来到阵前,高声道:“叫问天和傲文出来!”傲文护着问天上前,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希盾道:“问天,本王与你签订城下之盟,约为儿女亲家,你为何要背叛盟约,不但不肯将芙蕖出嫁,还要出兵攻打我于阗?”问天道:“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原因么?既然已是盟国,你为何还要派刺客行刺?”希盾道:“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傲文好。”
问天道:“什么?”希盾哈哈笑道:“本王已经将原因告知傲文,你回去可以好好问他。问天,咱们今日先好好算算旧账吧。”
举手一挥,登时鼓声擂起,于阗盾牌兵和数排弓箭手抢在阵前,摆开架势。后面骑兵则左右穿梭,开始布阵。
傲文料不到对方说打就打,忙叫道:“等一下!希盾国王,我还有话说!”希盾转过身来,问道:“王储还想要说什么?”傲文道:“嗯,这个……”
希盾笑道:“婆婆妈妈可不是你傲文的做派,莫非你心中并不愿意打这场仗?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问天,你何不现在就问问傲文,本王为何要派人刺杀你和刀夫?”
问天见他说得煞有其事,不由得转过头去,狐疑地望着傲文,问道:“到底是为什么?”傲文道:“姨父……”
惊人的事情就在一刹那发生了,光线陡然暗了下来。人们不由自主地仰望天空,适才还光芒四射的太阳突然产生了缺口,光色也暗淡下来。空中出现了两个巨大的女子头像,竟是楼兰、于阗两国分别供奉的天女和嫘祖的像,“妄动干戈,天地不容”八个大字飘浮在头像下,闪烁不止。
太阳的缺口越来越大,终于完全变成了黑色,只有外面一圈日冕发出惨白色的光芒。天空群星闪耀,大地一片黑暗,寒气越来越重,而比寒意更侵蚀人心的则是莫名的恐惧。当一股漩涡般的风开始滚来滚去时,双方阵势开始莫名松动,人群也骚乱起来。军士们的手臣服于冥冥中的某种神秘力量,慢慢离开了兵器。
傲文大声道:“妄动干戈,天地不容。这是天意。退兵!”
举手一挥,登时发出“哗”的一声巨响,楼兰、于阗两军竟均奉号令,不约而同地转身,争相往自己的军营跑去。希盾与问天对视了一眼,也各自勒转马头,默默离去。
在双方惊退中,日食逐渐消失,太阳又恢复了光明。再抬头望去,头像和字样早已经消失不见。适才所发生的一切,仿若一个轻灵奇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