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袋里一片混乱。虽然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活得下去,老实说,我真的只是在想这些事,所以涅克斯说的话,有一些我并没有听到。我记得他说了:“……也就是说龙,人类,精灵,矮人,半身人,妖精,半兽人……
还有一个我不知道。反正用双足立地生存的生物体之中,会讲话的只有八种。会说话、有思想的生物体只有八种。”
咦?他在说什么呀?
“你干嘛突然谈到生物学呢?”
“你给我闭嘴听好!嗯……不管是吸血鬼或是兽化人,他们虽会说话,却不是生物。不要以为复制怪会说话。他们只是在模仿生物的模样。自由地出生,会思考、会表达的知性生物……,知道要仰望众神的生物只有八种。他们是自由自在地出生,自由自在地行走的种族。”
“兔子也自由自在出生,还可以自由自在地跳来跳去呢。”
涅克斯用一副认为我无药可救的眼神在看我。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好像个傻瓜一样。
“大笨蛋!兔子根本不知道它自己的自由是什么。所以它也不会对自己的自由感到高兴的。你不要认为无知是等同于自由的。所谓自由,是对了解自由,并且知道如何追求自由的人来说才有意义的。难道你有看过黄牛为了获得自由而努力工作的吗?你把黄牛放了,告诉它‘好了,你自由了。’黄牛会因此高兴吗?如果你有脑袋的话,就要拿来思考。不要只是拿来戴头盔还是戴帽子!”
“啊,这样的啊?那么,那八个种族又怎么样呢?”
“有决定这八种自由的生物命运的宝石存在。”
“宝石?”
“没错……。我没有办法确认那到底是不是宝石。但是一般人既然称它们为星星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宝石吧。因为人们称呼它们为八星。这个是在宇宙混沌初开的时候,连优比涅和贺加涅斯的存在与否都还不太清楚的状况下,在公鸡的第一声啼鸣之前,在清晨朦胧中升起了第一次的新星之时……,我说这些废话干嘛?反正就是有八颗这种宝石就对了。至于八颗宝石为什么会存在?是由谁制造出来的吗?不然难道不是被制造出来,而是自然形成的吗?这些疑问都没有人知道。这些所有的关联细节,从我们开始就不晓得了。
因为我们还没有进步到可以理解这些东西存在的原因。因为我们还不够成熟到可以了解它,然后为它存在的意义做说明。”
“要不要我替你拍拍手?”
“给我安静点。”
“好啊。那你说的那个决定命运的宝石,那个稀世珍宝,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决定种族生存灭绝的宝石……,那些是可以引导种族的繁荣,思想,及心智的宝石。它没有自我意识,只有决定权和实行权,它只有威力强大无比到可以充分实行其权力的力量。”
“你说什么?”
这家伙终于疯了。看起来是因为那些半兽人打了他脑袋的关系吧。就算是炉边故事,也没有这么夸张的。
“喂,等一下。你的意思就是说,只要拥有那个了不起的宝石的话,举例来说,假如我有矮人宝石的话,我跟矮人们说:‘你们全部把左半边的胡须给剃掉。’那时所有的矮人就会把左半边的胡须给剃掉吗?”
“你这个无知又幼稚的小混蛋!不要把每件事都降到你的水准,在那里叽叽喳喳的!你不知道这个是嘲弄众神的方法中最简单的吗?”
“如果说是其他的祭司这样告诫我的话,我还会不好意思的。可是像你这种冒牌的在家祭司这样骂我,我可不接受!你才别乱来!像你这种家伙有什么资格谈神?从一个踏死小孩的混蛋嘴里说……”
我说出的话好像卡在上颚了。涅克斯白着一张脸,恐惧地看着我。他说:“什么?把小孩子……怎么了?”
“真是的。那是你这家伙以前的恶行之一啊。你无法置信地发抖也没关系。我只是在叙述事实。你在骑马的时候,前方有一名小孩挡在路上,你竟然就这样踏死他,继续奔驰下去。”
“这是天大的……”
“天大的谎言,是不是?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随你便!”
涅克斯闭上了嘴。他低下了头,肩膀上上下下不停地抖动着。
突然对话一下子暂停了,好像有股凉风在脸颊上抽打一般。我身体又再度感受到被绳子捆绑的痛楚。没有什么办法让身子暖和些吗?
没有什么办法让身子停止这种可怖的抽搐吗?我虽然想要挣脱被绑在后面的手,但是我却连手在什么方位的感觉都没有了。我试着找寻大姆指的感觉,终究还是放弃了。我转过头看着涅克斯。
涅克斯还是低着头,默默无语。夜,好像愈来愈黑了。天上虽然有星光在闪烁,但涅克斯的脸上却一点光采也没有。
“对不起。”
涅克斯没有回答。
“真是的,我说对不起!不然你要怎么样嘛!那是你的罪行啊。我亲眼看到的。”
“好了。闭上你的嘴。换我问了。”
一长串的叹息声。那个声音里,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藏了水分在里面一样。那家伙心里在想什么呢?他会干脆就接受自己是一个做出那种行径的人呢,还是会否定以前的那个自己呢?
“你想问什么?”
“我为什么想要消灭拜索斯呢?”
“……如果是一般人的对话,这个问题会让人笑掉大牙的。但我不会笑你。可是我也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攻击拜索斯啊。虽然我只记得你说过的一些话。”
“我说了什么?”
“你好像说你的父亲受到了不平等的对待,你感到忿忿不平之类的话。而且你好像也认为说光凭出生就决定了一个人生为贵族或王族这件事是不合理的。”
涅克斯点了点头。
“你说到我的父亲。没错。我的父亲好像是死于非命。”
“嗯……。不,等一下?哦,你的父亲还没死呢?”
“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说你父亲没死。罗内·修利哲伯爵只是成了阿姆塔特的俘虏,还没有死。”
涅克斯瞪着眼珠子。他有好一会儿想说话,嘴巴在蠕动着,但还是没有说出来。不久,他才好不容易开口说道:“喂!修奇!我的父亲已经过逝了。就算其他事情不记得了,这件事我还记得一清二楚!我记得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已经死了。”
“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呀?我可是亲眼见过你父亲的。他来我们村里的时候就见过了。而且以前的你也知道这件事的啊。我是说分裂前的你。但是你怎么会说你父亲是在你出生前就已经死了呢?”
“你说什么?哦,呃?不是的!我的父亲明明就已经先走一步了!我父亲是叫罗内·修利哲的吗?反正我记得罗内·修利哲已经死了!”
这家伙现在是在他残余的记忆中制造幻想吗?难道将记忆的碎片组合在一起后,会产生出一个不合逻辑的新记忆吗?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你的父亲死掉的?如果说你的父亲在你出生前就死了的话,那应该是有人告诉你的才对。那你记得那件事吗?”
“那是……”
涅克斯再度一脸地茫然。真是的,害我好像会少活好几年。怎么会有这么难以沟通的对话呢?慢慢地,从涅克斯的嘴里说出了一些话,哦不,是一些句子。
“死于非命……抑郁而终……椎心之痛……背叛……就是这些感觉。没有一个是明明白白的原因。我空白的脑袋里好像雾茫茫地一片,就跟在雾中看花一样,什么东西都很朦胧,连轮廓线也很模糊……。我只记得感觉。可是,可是……我的父亲已经先走一步了!
我是说他过逝了!死在兄弟之手……!”
涅克斯对自己说的话,突然吓了一跳,我当然也非常地吃惊。他在说什么?罗内·修利哲死在兄弟之手?
“喂,喂。我看你一定是大大地产生错觉了。你父亲是有兄弟啦,也就是你的叔叔嘛。你的叔叔是死了,可是你的父亲还没有死啊。”
“我的叔叔?”
“是啊。不会吧,连这个也想不起来吗?”
“不……。我想不起来。我完全想不起来。真是的!”
我吁了一口气。因为被绳子捆绑住身体,我早就已经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了,现在还得应付这个早就疯掉的家伙。
“好吧。哇哈哈……,这个混蛋绳索!我现在一个一个说给你听,你可仔细听好了。就是……”
“等一下。”
涅克斯突然把声音压低了下来。怎么回事?我闭上了嘴看着他。涅克斯说道:“你没听到这个声音吗?”
“什么……呃?”
我仔细一听,就听到了。不晓得是不是随着风声所传来的,那是非常地微弱的吵杂声。那是一些令人感觉不祥的吵杂声音。有尖叫声,也有叫骂声?还有一些断裂的声音和马匹的嘶鸣声。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呢?等一下!那些半兽人去哪里了?
原来这些半兽人想来个暗夜袭击啊!
西边是哪一边?白天被绑的时候有看到夕阳呢。所以正面就是西边。这么说来,卡纳丁所在的方向就是我的正前方。我努力地瞪着地平线的方向。过了不久,从地平线升起了细长的火焰。火焰细长得就好像在皮肤上轻轻划过一刀的那种细细的红线一般。
“是那群混蛋!”
“偷袭成功了吧。”
“你说什么?不会的!不会有这种事的。怎么会偷袭成功呢?”
“小笨蛋。没成功的话,就不会升起那种火焰了嘛。”
“真是的!可恶!”
在另一边的半兽人们好像也听到了这阵骚动的声者。那群混蛋突然站起来,一边指着火焰升起的方向,一边开始在鼓噪起来。混蛋们一面发出狂笑和狂欢的呼声,一面不知蹦蹦跳跳地往哪儿跑去。
真是的!那卡尔呢?杉森呢?还有其他人们在做什么?怎么可以容许半兽人在暗夜偷袭呢!
“没什么可看的。可以了。”
他在说什么?我转头看了看涅克斯。可是涅克斯那家伙竞突然向前方倒了下去。匡锵匡锵。那家伙倒地后便一边抖动,一边紧抱两只手臂。
“怎么回事?你的绳子呢?”
涅克斯用力地抓住抖动的手臂,弯着膝盖坐在地上。他猛力地上下甩头,还露出了微笑说道:“我做过盗贼,修奇。像这种绳子我在刚才稍早的时候就已经弄断了。因为逃不走才一直等到现在。”
“你说什么?你才不是盗贼。你是盗贼公会会长呢。”
“什么?不……,你的意思是,盗贼公会会长不是小偷……”
涅克斯再度茫然地看着我。原来那家伙连残余的记忆也是七零八落的。
涅克斯瞪着眼看着我一会儿,很费力地撑起一边的膝盖站起来。
但那只脚马上就往旁边滑下去,膝盖骨受到了严重的撞击。即使膝盖受创,疼得要命,那家伙竟然还是一动也不动。他自己用手拖着那只脚,把它拉到前面。他那样移动手和脚的模样令人看了十分不安。
然后他紧紧抓住刚才被绑着的木头柱子,使尽所有力气才站了起来。
他双腿不停地抖动着,好像一副马上就要跌倒的模样,但是他几乎是用整个人抱住木头柱子,并没有倒下。他的额头贴着柱子,开始喘气。
不久后,他便摇摇晃晃地向我这个方向走来。在他垂下的右手里拿着一把不晓得刚才藏在哪里的小刀。他说他是盗贼?不会吧,看他这种身手便知是盗贼公会会长。不,说不定是半兽人的检查太松懈了。反正他就是很费力地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把左手靠在绑着我的木头柱子上。那家伙心情恶劣的脸往我的脸孔正面靠了过来。然后他把那把刀子直直地瞄准我的胸膛。
“你……?”
我后脑勺的头发全都竖立了起来。涅克斯阴冷地一笑,便把绳索给切断了。咚,咚。他连绑在脚上的绳子也全切断了,我还来不及说什么话,使整个人向前倒下。虽然膝盖受到重重地撞击,但是除了缓缓地传来的痛楚之外,什么感觉也没有。在倒地而下,腰部碰撞到地面的一瞬间,我赶紧咬紧牙关。可能那个部位是早上被半兽人咬到的地方,杰伦特和杉森虽然有帮我治疗,但伤势尚未痊愈,所以痛到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一倒下,便在地上滚来滚去。虽然我有用手去触摸身体,但是不管是手还是身体都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好像是在看别人的手一样,看着自己的手在触碰东西。除了什么感觉也没有的感觉以外,我什么感觉也没有。我就是起不来。完全感受不到脚上的感觉,如何能站得起来呢?
“站起来。”
你这个混蛋!我什么都可以忍,就是无法忍受那家伙竟然那样地看扁我。我挥动双手。用力挥动的手虽然用力撞上了木头柱子,却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我后来就是抓着木头柱子站了起来的。
就在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站了起来之后,我的脚一下子就往旁边滑了下去,然后就又跌倒在地了。嘴巴又撞到了地面,眼睛前面在冒金星。
“呃……吃啊。呵呵,呵呵啊。”
“给我站起来,这个笨蛋。帮助别人……是有限度的。呼呼(喘息声)。你最后还是得用自己的脚走路啊。不然我不是白帮你了!”
“你,你,你给我闭嘴……我会站起来的!”
“那你就快站起来啊。我现在没办法用踹的……让你站起来……真是太可惜了。哈哈哈。”
这个疯子。虽然我一直在点头回他的话,但是我到底要怎么样才站得起来呢?从眼眶里流出的泪水,和脸上风干的污垢一起流到了嘴巴里面。一站起来就跌倒,身体在这种急速地移动中,好像要把胃里的东西都给倒出来一样。我好不容易把发抖的手抱在膝盖上,才用脚站了起来。我抬头看着涅克斯。真是的!涅克斯正站着靠在木头柱子上看我,那种眼神就好像是在他脚边的狗一样。
“不,不要只光站在那里看,帮,帮帮,帮我一下。”
“你要我帮你?真是太……好笑了。都已经帮你割断绳子了。现在用你自己的脚……给我站起来!”
“你这个混蛋!”
我再度将手撑在地板上,用力一推,顺势将腰一挺。可是滑动的沙子让我的脚向后一滑,肚子被重力地撞到了地面。砰砰!
“阿啊!咕噜,咕噜!”
我紧紧地抓住肚皮,弓着身子,整个人滚了出去。肚子像是要爆裂开来一样,同时有一股呕吐之气窜升到喉头上来。喉咙被那股呕吐之气整个淹没,人间至极的苦酸味迷漫在喉头间。眼前是一片晕眩。
“咯咯噜,咯噜,噜噜噜……咯!”
涅克斯看起来歪歪的。而且有两个,三个看起来歪歪的涅克斯。
我头好重,好重啊。眨了眨眼睛,泪水便给挤了出来。然后我才看到了那个用轻蔑眼神在看我的涅克斯脸孔。那家伙的嘴唇快速地蠕动了一下。
“呸!”
我感觉有黏湿的液体沾到我脸上之后流了下去。我两眼发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一边发出像口哨声的吁吁喘气声,一边惊慌地抬头看着涅克斯。涅克斯皱着一张脸,说道:
“去死吧!去死好了!你要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吗?那跟行尸走肉没两样!倒不如现在就去死算了!”
“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没喜欢过你!”
咦,怎么回事?我站起来了。我的头靠在地面上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但是脚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好像一往地面俯视就会头晕的样子。这没道理啊。已经位在这个高度长达十七年的头,怎么会到现在才觉得头晕呢?但是我还来不及感觉到头晕,手臂用力一挥,上半身就向前飞了出去。
“呃呃啊!”
这家伙,下巴应该掉了吧?我用额头去撞涅克斯的下巴,然后就顺势用头去推他,开始在他身上挥起拳头来。
“咦呀呀呀呀呀呀——”
啪啪啪啪啪!我的拳头上连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我仍然是用头去顶着涅克斯的胸部,然后朝着他的腹部猛力挥拳。咦?我的拳头是怎么动得起来的?我看着自己在挥动的拳头,吓得目瞪口呆。
那些挥如雨下的拳头一打到涅克斯的腹部时,就会听到他从喉头发出可怕的呻吟声。但是他没有大喊到惨叫的地步。
啪!在我击出最后一拳后,手便放了下来。我垂着双手用头紧靠着涅克斯,如此费力才不至于又跌倒。涅克斯是夹在我和木头柱子中间,所以不会倒下。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涅克斯的手要举起来的模样。看是看到了,我垂放而下的手臂却一点力也使不上,动弹不得,只能靠着地站着。
砰砰!涅克斯像是朝我的后脑勺打了两拳的样子。虽然他的拳头并没有使上力气,但是我的膝盖跪了下来。双手一阵乱挥,我紧抓住涅克斯的腰部。突然间,又有一股像是火烧喉头般的感觉涌了上来。
“唔呃呃!”
我就这样跪着用双手紧紧抱住涅克斯的腰,然后吐了出来。涅克斯连躲都不能躲,脚上盖满了我吐出来的秽物。我听到了从头上方传来的涅克斯的呻吟声。
“真是精彩的报复啊。”
“真是的……,呃呃!唔……对不起。”
“可以走吗?”
“……我死不了的。”
“很好。”
喉头虽然苦辣得要命,肚子却是舒畅多了。我呢,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竟然就轻快地站了起来。事实上这次死里逃生,虽然用了较卑劣的手段站了起来,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
涅克斯还是依然靠着柱子站立着,他把头向旁边转过去,歪着头在看着我。我把嘴擦干净了之后,回瞪着他。涅克斯开口说道:“……肩膀可不可以给我靠一下?”
“咯咯咯……。好啊。”
漫克斯面无表情地向我靠过来,我抓起他的右手,把它放在脖子后方。然后左手抱住他的腰。涅克斯这样子靠在我身上后,才无力地举起手说道:“武器……在那里。现在应该……没有人在监视了。”
“咕噜,武器还在吗?”
“对那些家伙来说……我们的武器太大了。应该还在那里。”
“好吧。那走吧。”
我们两个开始彼此扶着走起路来。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半兽人们是不是都跑到卡纳丁市去了,在营地里竟连一只半兽人也没瞧见。
我们摇摇晃晃地走到那片寂静无声的营地。涅克斯刚求所指的方向那边,到处堆满了水壶、绳索、盾牌、破掉的头盔等等的杂物,涅克斯的剑和我的剑也被插在那里。
我们各自拿回了自己的武器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漫克斯背靠着那堆杂物堆上,苍白的脸上流着冰冷的汗水。看来我刚才打得太用力了。
“你还好吗?”
“被那样打了一顿还会好吗?”
“对不起啦。可是……,我们现在要往那个方向走呢?”
涅克斯没有回答。他用半躺着的姿势抬头看着夜空,喘着快要呼不过来的气息。
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好是往卡纳丁的方向走才对,但是万一那些半兽人攻陷了卡纳丁的话,我们可不是辛辛苦苦走到那里,结果让那些家伙打赢仗后还加倍地高兴?但是要往其他的都市走?我完全不知道现在这个地方的位置在哪里。涅克斯知道吗?
“喂。我说你啊。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的位置?”
“我不知道……。哈斯勒知道。”
“不要讨论不在这里的人……好吗。呵嗯。”
“你找找看有没有马。”
“你疯了不成?你的意思是说半兽人会骑马?”
“……真是的。说不定嘛!找一找!连看都还没看就……咳!呃咳!”涅克斯把头埋在膝盖里,咳得很厉害。
“在半兽人的营地里……找马?为什么呢?哎,咳!我看来找独角兽或是龙算了,你看怎么样?”
“你怎么这么喜欢耍嘴皮……”
“闭嘴,现在除了这两只脚……我们没有其他可以骑的东西了。所以快给我站起来……好吗。”
讲是这样讲,可是我根本连一点点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真的要骑着这两只脚路吗?要是可以乘风而去的话,要是可以就这样张开翅膀飞走的话……风?等一下。乘风?
“呃,等一下!你不是知道怎么叫风之仆人出来吗?”
我的期待幻灭了,涅克斯用轻蔑的眼神瞪着我说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咳!你要我用现在的身体状况做祈祷吗?Divine power虽然是神的力量,咳!咳。但是用来行使那种神力的东西……是我的身体啊!”
“真是的,需要的时候却不能使用的力量……要它干嘛!起来吧。因为我们一出生就得到的礼物……天生的移动工具。”
现在的精神状况就好像用马槽在喝酒一样。一站起身来便头晕目眩,完全失去了平衡感。我弯下腰,调整一下呼吸。涅克斯面色苍白地注视着我。我把手伸了出去。
涅克斯一看到我的手,便费力地把手举了起来。我一把抓起他的手拉他起来。涅克斯果然也是一站起身来,很吃力地花了一段时间在调整呼吸,然后他注视着我说道:“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你在说什么?”
“我是指我们的休战。我们要休战到什么时候?”
“刚才白天的时候来救你……,咳,从跑来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永远休战了呀。”
涅克斯眼神黯淡地瞪着我说道:“因为我一个人脱逃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才救你的。可是我……咳!你这小子说了要帮我……应该不会说谎吧。”
涅克斯瞪着我转眼便说道:“等到安全的时候我就立刻杀了你。知道了吗?”
“为什么?”
“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你什么感觉也没有的……。那应该是连对我的憎恶也想不起来……才是啊。就算你没有任何的憎恶……也想把我给杀了吗?”
涅克斯一时犹豫了起来。这个疯掉的家伙。他那种犹豫的动作便说明一切了。
我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做你想做的吧。你一想到要杀了我的时候……咳!那就是你这家伙恢复正常的时候了……。到时就没有永远的休战了。现在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很好。现在要往哪里走?”
“往那个都市……,咳,咳。在这种荒凉的地方要找到马,就只有那里了,不是吗?”
“哼嗯!……没其他法子了。”
我紧抓着涅克斯的手臂。涅克斯有点害怕,要抽出手臂来,但是我轻轻地拉起他的手臂靠到我的肩膀上来。涅克斯停了下来,定在原地看着我。
“你不走啊?”
“走吧。”
真是黑得要命的夜晚。这不是夜晚,而是叫地狱才对。
黑漆漆的空间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张开眼看也看不到任何一点星光。难道是因为被半兽人打,又捆绑了一整天的关系,眼睛才看不清楚的吗?目力所及之处,仅有远方燃烧着刺眼的火焰光芒。看着那道火光,好似觉得四周都被照亮了起来,我们像是飞蛾扑火般奔向它。
“我们到那里去把火给灭了吧。”
涅克斯没有回答。他每走一步路,都像是在走他这人生的最后一步路一样。每当他摇摇晃晃的时候,我就会重心不稳地跌倒在地上。连续几次脸部撞击在硬邦邦的土地上,原本不再感觉到任何痛楚的身体竟又重新感受到了痛苦。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难搞?难不成他从永恒森林一路跑到这里,才变成这副德性的吗?
“你们……在离开那里之后就跑到这里来了吗?”
“……”
涅克斯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才好。不过他倒是稍微点了点头的样子。
“我的天啊。怎么办到的?怎么在三天之内足足跑了四十五万肘之远的路程呢?”
涅克斯再度闭上了嘴。但他是人吗?怎么可能在三天之内走完那样的行程呢?就在那个时候。涅克斯的手臂滑了下来,身体向前倒下。
“呵,咳!”
涅克斯一倒下,我也就失去了倚靠的对象,一起倒了下来。砰砰!啊啊!我才在想星星都到哪里去了,原来就在我的眼前啊?真是的。我倒在涅克斯的身上,一边摸着重重地撞到地面的脸庞,一边说道:“喂,你,没关系吗?”
“……给我滚开。”
“好,我让开了。可是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稍微,稍微歇一下再走吧。”
“歇什么歇啊。待在这种地方,这种身体状况一直下去的话,就可以永远安息了啦。继续走比较好吧?”
“我走不动了……。真是的。”
“你真是!”
这下子可糟了。四方是一望无际的荒野,除了漆黑的暗夜,没有任何可以遮蔽身体的地方。半兽人们的夜间视力良好吗?果真如此的话,那暗夜这个遮蔽物也没什么用了。在这种荒凉的地方要怎么样才躲得起来呢……。
树木?
我慌张地转过头去,在眼前出现了一颗巨大的大树。那是什么呢?我再仔细一瞧,才确定那是半兽人抱过来的攻城锤。这么说来,那就是被亚夫奈德破坏掉的……,哦?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吗?
那离城墙外没多远的距离了。当然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喂,涅克斯。涅克斯!那里有个洞。我们就走到那里吧。在那里休息一下,一大早再潜进城里去吧。”
涅克斯虽然没有回话,不过躺着的他已经费力地举起手来。我无视于双腿发软到快走不动,一鼓作气把他拉起来。要走到那个被挖掘术的魔法所弄出来的坑洞需要……二十步?三十步?
真是的。在一团漆黑里,一点距离感都没有了。不,在一望无际的荒野里,即使是尖尖突起来的东西,靠得很近也感觉不出来的。反正要走到那里大约要十分钟。在结束了这地狱般的十分钟后,我和涅克斯像是掉入了爱人的坟墓般的少女,走进了洞窟里。……这样形容实在是太过文雅了。要说是走进去的,不如说是掉进去的来得更贴切些。
“咳……咳咳咳!咯!”涅克斯滚到洞里,一边发出了嘶破喉咙的哀嚎声。
“怎么啦?怎么会这样?”
“混蛋……我撞到攻城锤了。”
“是攻城锤还好。没撞到大刀就万幸了。”
我挖苦完他之后,便从洞口伸出头来探视外头的那片荒野。不知怎地,怎么觉得自己简直象只地鼠一样。我以我的眼界高度很仔细地观察那片荒野,但是什么也没看到。城墙那一个方向仍然是一片火焰窜升至天空。看来是半兽人们的夜袭成功了吧。因为若光只是拿着火把,是不可能会出现那样的火光的。那种好像是卡纳丁市全城都烧起来的火光。再加上不晓得是不是被城墙挡住的关系,从天空中可以看到那种在半空中突然出现,令人害怕的火光。
那声响呢?我定下来仔细听,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尖叫和枪剑相碰的声音。这些混蛋。我们的一行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再次转过身,往洞里顺着滑进去。虽然这只是个双脚不使力,只将重心摆在身体上的滑行动作,现在对我来说却是最方便的方法了。虽然这样子会让全身上下痛得不得了,眼泪直流不停。黑漆漆的洞里什么也看不到。
“喂,涅克斯。我们现在在哪里?”
“在洞里啊。”
“啊,谢了。”
涅克斯的声音是从左前方传来的。我背靠着洞壁说道:“睡着的话是不行的。知道了没?现在天气冷得要命,这种晚上,在这种地方,带着这种身体睡着的话,很容易就会丧失体温的。”
“有你这个多嘴的家伙在……怎么可能睡得着?”
“你要谢谢我吧?”
“你这个混蛋小子……”
“你讲故事给我听好了。关于八星的故事。”
涅克斯没有回答。等着瞧吧,你不过是被我操控的玩偶罢了。
“我说那个希欧娜啊……”
“你说什么?”
涅克斯真的是可怜到极点地急忙问我。我会不会太残忍了?
“我听说她是个很出色的间谍。而且还是个吸血鬼。”
“等一下!你说她是吸血鬼?不是人类吗?”
“是啊。不是人类。是吸血鬼。”
“我的天啊。是这样的吗?那个叫希欧娜的……,是女的吗?”
“是女的。”
“是吗……”
“现在换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好像有一点交换条件的感觉。我问你什么是八星?”
“……我不是说过了吗。它是决定种族生存灭绝的东西。”
“它们没有自我意识吗?”
“是的……。没有自我意识的。所以跟剑是一样的。咳!虽然剑是可以完全杀死敌人的……但并不是由剑本身来选择……它要杀死的对象。”
“很好。我知道了。那么谁才可以使用八星呢?有八星主人吗?”
“好像有。”
“你怎么知道真的有主人呢?”
涅克斯没有回答。看不到那家伙的脸真是感觉不对劲。
“喂,你怎么知道……”
“你这个大笨蛋,神龙王不就是几乎可以压制住所有的种族了吗?明明知道还问这种笨问题……阿,咳,咳咳!”
哦?他在说什么?这和神龙王支配所有种族的事情有关联吗?
“等一下!什么呀,这是什么话呀?你是说因为神龙王在三百年前拥有过八星,所以支配了所有种族……的意思吗?”
涅克斯继续干咳了几声,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后说道:
“是啊。你这个脑袋只能拿来当球踢,脑筋一片空白的小子。”
“哦,哦?可是神龙王还是没办法支配矮人和精灵啊。”
“可是矮人和精灵也没办法压制住神龙王的!你这个笨蛋。我不知道精灵是如何,但是宁可死也不愿受支配的矮人对神龙王而言,是无法……咳!”
“无法相信的盟友,却也是不受牵制的敌人。你要说这个吗?”
“你……,还蛮有学识的嘛,真令人意外。”
那是因为从小就接受了贺坦特的读书人卡尔无数次传授的福音。
“是这么一回事吗?因为神龙王拥有那八星,所以所有的种族就必须向它下跪屈服吗?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精灵或矮人会不服从呢?”
“精灵是优比涅的幼小孩子,咳,他们原本就是个没有服从概念的……种族。还有矮人非常固执,要他们服从……是不可能的。”
“喂。你不是说带着那个什么八星来着的东西就可以决定那个种族的创生灭绝与否吗?那么怎么不灭绝掉不服从的矮人或精灵呢?”
“因为神龙王比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要有智慧得多了。”
“虽然你不是要称赞我,但是我就当作你是在称赞我好了。我当然接受你对我年纪尚轻的称赞。神龙王很有智慧是什么意思呢?”
“这世界上不存在没有任何理由就诞生的种族。所有万物是彼此依赖的。这就是世界。”
“听起来好像是优比涅的话?”
“是啊……。要是因为讨厌看到蝙蝠,就把所有蝙蝠灭绝掉的话,那么隔天这个世界上的昆虫就会快速地成长。那些昆虫……唔,咳。不晓得会不会把别的动物给灭绝掉。神龙王虽然……知道他无法使矮人和精灵服从,但因为他的智慧,咳!并没有灭绝掉所有的矮人或精灵。……只是用他的力量压制住他们罢了。”
“我可以理解了。精灵或矮人分明是这世上的一部分,要是他们消失掉的话,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
涅克斯的回答像是叹了一口气似地。我为了让混沌的脑袋清醒些,用双手猛力摇晃头部,但是神智依旧是不清楚,脑筋一片混乱。
“这件事情……,实在是令人无法相信……”
涅克斯根本不管我在喃喃自语什么,他继续说道:“为了要脱离神龙王的支配……路坦尼欧大王决定要夺取那八星……就和神龙王打起仗来了。那个战争狂,骑士道的盲信者……还帮自己的属下取了‘八星的追寻者’这种可笑的封号……”
“你说什么?”
“没听到的话就算了!”
“喂,你说路坦尼欧大王是什么?战争狂,骑士道的盲信者?”
“是啊,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要用那种角度看事情的话,也好,随你高兴。那么在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神龙王被打败后,那些星星们沦落到哪里去了?”
涅克斯再次不做回答。我焦躁不安地大叫一声:“喂!你说啊!”
“我不知道……。亨德列克失望了之后……,那些星星很明显都被毁了……。除了其中的一颗星以外。”
“喂,等一下!你说了这么多,里面我一句也没听懂!你说亨德列克失望了?星星都被毁了?还说只有一颗星星没被毁掉?”
涅克斯没有回答。在黑暗之中,我只听到呻吟声和咳嗽声。
“喂!”
“吵死了,你,你这家伙……。我很累……。太,太累了。”
我感到一股恐怖的气氛。我在黑暗之中摸索着涅克斯的身体,不久后我就摸到了像尸体一样僵硬冰冷的身体。他不断地发抖,我一摸他额头,发现他正在发高烧。
“怎么回事?身体这么冰冷,头怎么这么烫?”
“手……放开。头很痛……”
涅克斯像在说梦话一样地喃喃自语着。他的眼睛周围和额头热得发烫,但是身体因为冰冷的关系,只不住地颤抖着。真是的,这下子该怎么办?没有毛毯吗?该起个火吗?我管不了那么多,就开始摩擦涅克斯的身体了。
“你醒醒啊!你这家伙!你是为了要死在这儿才跑来的吗?你就算死了,我也不会难过的!但是这世上有人会对独一无二的你死掉感到惋惜的!”
“……你在说我吗?唔唔唔……,涅克斯·修利哲吗?他……死了。涅克斯的五分之三……永远消失了。”
“混蛋,那我在这里按摩的这家伙是谁?”
“……这个?这一块……是人类碎片……。呃啊!咯啊!为了假装自己不是残缺的碎块……也不知道理由就想要毁灭掉一个国家……也不知道理由就想要把一个疯小子……给杀死……我是世上最悲惨的……垃圾……”
“还有力气讲话的话就动一下吧!这和死不死没关系,知道吗?你死不死掉都和我毫无关系!但是你不要死在我面前。我决不会原谅你!”
“没有……感情……没有……记忆……因为必须……杀死……”
这家伙,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你这家伙因为丧失了过去,所以自我也在渐渐丧失当中。我早就知道了啦!
“那你继续恨我好了!如果一定要这样你才不会忘了你自己的话,那就随你的意思恨我吧!有没有理由,有那么重要吗?”
我虽然全身直冒汗,却也忍不住地在发抖。但是我没有停止按摩涅克斯的身体。他僵硬的身体好像比较柔软了。从嘴里慢慢地吐出一些暖和的气息同时,视野周围出现了一闪一闪的小光点来。我的太阳穴好似要爆开来了,眼皮一直跳。真是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夜晚。
“你快打起精神来!”
“你那张……大嘴!快给我……闭起来。周围的半兽人……半兽人会跑到这里来的。”
“哎唷?你现在在担心我啊?你还有那种力气的话,先担心你自己吧!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你这个混蛋家伙!我要让你活下来,然后两道眼泪直流,向我忏悔!我要让你恢复所有记忆!就算被雷公劈死也罪有应得的家伙,给我站起来!”
我抓住涅克斯的颈子,然后猛力地前后摇晃。我自己有些吓到了。我竟然还有这种力气在呢。但是我这样的举动是理性的吗?该让这家伙就留在这儿好,还是这样子摇他比较好呢?但是就让他这样躺着的话,好像必死无疑。躺在黑暗之中的涅克斯的模样让我联想到了尸体。我不知该怎么办,只好猛摇他的身体。真是的,要是杰伦特在这儿的话……。咦?
“喂,喂,等一下!你不是祭司吗?虽然很蹩脚,但也好歹是个祭司不是吗?你没法子治疗你自己吗?”
“我不行……。这三天里,体力……消耗得……太多了。拜托……不要再摇了。”
“管你三天还四天,为什么不行!快点治疗!做祈祷!”
“神可以赐与……的东西……原本就是人类所拥有……的东西……。”
“别说那么多废话,快给我祈祷!我叫你快祈祷!”
“所以……祈祷……是去发现自己……”
“做祈祷!”
“发现自己身上的……珍贵……。好黑哦……”
“咳!”
我现在每咳一次,整个胸膛就好像要裂开来一样,连动一动头部的力气都没有。我束手无策地看着天空。那是一片宽阔的天空。我变成了地上的一小点在望着它。我把天上的每部分和我的脸孔做了联想。
我的额头环绕着紫色的云气。泥块和汗水凝固在一起,像一粒粒葡萄一样悬挂在头发上,有一根头发黏在左边眉毛的一方,眼睛看出去,恰好将天空切成两半。可能是因为左边的眼睛肿到不能再肿了,用左眼看出去的天空竟是扭曲变形的模样。左边升起的星星好像虚幻的景像般。
我的眉间像是罩了一层云一样。一直没瞧见的星星现在看到了一颗。星星一闪一闪地,然后又钻到云层里,消失不见了。
我看着右边的鼻梁。鼻梁上有着红色的光晕。看来是从卡纳丁那里升起的火光吧。我走不到那里,只能在这儿躺着了。我觉得鼻梁上好像也升起了火光一样。我的鼻子着火了吗?
“咯……,咳!咳,咳!”
我全身的肋骨都在大声抗议似的。因为我现在精神比较清醒了,所以更加觉得疼痛。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现在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去想想别的事情。
所以我试着让右脸颊不停抽动。结果,在早晨的曙光里,涅克斯的身影就不断反复地出现、消失。
涅克斯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他的身体像是秋收后的稻草人被丢在田里,僵硬地一动也不能动,洞里的黑色土块掉落在他的肩膀和胸前。那是我最后一次让他平躺在那里的时候掉下的土块。他躺着的模样依然没变,四肢开开地倒在那里。而且一动也不动。
他死了。就在我眼前。我就当他安息前的见证人吧。
“……咳。”
我像是胸口被刀子划开般痛苦地看着涅克斯的脸。在黑暗中,他那张苍白的脸看起来很显眼。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的呢?你是个丧失了过去,只能过着不完整的现在的迷途羔羊啊。你的现在是耸立在叫做过去的云层之上的塔。但是你的塔是没有阶梯,飘浮在空中的。用你的固执和猜测,却还是无法完成你的过去。如此就倒下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尸体会做什么梦呢?不管怎么说,他做梦的时间是永远不会结束的了。
我眼前突然浮现了哈斯勒的脸。怎么回事情?这个人的主人现在倒在这里了。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人不是我杀的。他是自己死掉的。还是我把他拖到这里来的,而且还费尽了所有的力气。可是涅克斯死了。这种情形你能说我什么吗?
哈斯勒的脸消失了。真是个永远都不轻易开口的男子。你大概从出生到现在所讲的话加起来,可能比杰米妮一天讲的话还少哦?
嘿嘿嘿嘿……。
杰米妮。你还在等我吗?你在想我吗?现在的你应该正在酣甜地熟睡中吧。在平静的安详之中熟睡吧。哦,对了!你现在一定是踢开了被子,把那像小鹿的脚的小腿任意地乱摆,两只手像是要把整个夜空拉下来抱住似地张开着,然后鼻子还在打鼾吧。你以前睡觉就是这副德性。那个从前鼻水流下来还会去舔舔它的杰米妮,就是这个样子的。
“嘻,嘻!唔嘿嘿……咳,唔啊啊……哈!”
你要记得我,杰米妮。你的爱人,为了要拯救大陆危机,在无名的荒野、无数的山脉,还有在地底下的美丽大迷宫中迷途穿梭过。总而言之,这是很愚蠢的。我应该睡在自己熟悉的床上,欣喜迎接每个早晨,白天用双手模仿神的工作,等到夕阳余晖笼罩大地的时候,再来好好地想最令人烦恼的事,也就是晚餐要吃什么,这样子活才对嘛。现在这样一点也不适合我。而且还是躺在东部林地的荒野上等死呢。我真是个没药救的家伙,不是吗?哈哈哈。请你帮我转达给世上的所有女孩,年轻不懂事的那种情人是没有担当的,千万不要和他们交往。
我又看到了涅克斯的脸了。
他的脸上满了霜。原来快要天亮了啊。时间常常丢下我,自顾自地向前溜走呢。我独自停在这里,难道属于我的时间都用尽了吗?
好困哦。
“修奇!”
你也死了吗?昨天晚上半兽人夜袭卡纳丁市了吧。昨天?什么是昨天?现在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吗,妮莉亚?
“修奇!修奇!修奇!”
某个名字被叫了三次的话,那个名字的所有权就会永远归那人所有了。我的名字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是我的。我不会去叫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通常是别人在叫的。没错。我一离开,只有名字还会留在你们身旁吧。神龙王错了,我们不是不死的生命。只有我们的名字是不死的……
“修奇!”
我感到周围有一股温暖又安稳的感觉。好温暖好温暖。我现在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我丧失了所有的重量感。但是有人正在揉捏我的身体。我终于知道我的身体在哪儿了。这感觉真好。在那里,再稍微里面一点……。在空中晃动的红发美丽地甩动着。然后那下面是窄窄的额头,大大的眼睛,说它是突起又不算太突起的颊骨。真是一张美丽的脸……。
“妮莉亚?”
“哦!修奇!醒来了!唔哇哇!”
咳!妮莉亚马上扑向我,她的胸部强力地压到我的胸部。妮莉亚紧抱着我,哇哇大哭,不断地搓着我的双颊。虽然还不至于到生她气的地步,但是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我没……没办法呼吸!”
妮莉亚满脸泪水地抬起头。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已经获得自由了。妮莉亚捏着我的双颊,让我来不及呼吸地对着我猛亲。
“呃!呃呃!别闹了!”
“你还活着!你这讨人厌的!你活着啊!唔哇!你这讨人喜欢的小子!唔哇!”
“是讨人厌的,还是讨人喜欢的?”
“两个都是!”
“这里是哪儿?万一这里不是现实的世界,而是死后的世界的话,你就别故意隐藏事实,然后用眼神说着‘你猜到啦?’,我希望你坦白告诉我……”
“你醒了之后,怎么脑筋变得这么复杂了!”
这是艾赛韩德大叫大喊的声音。我把头往旁边一撇,果然看到了一张红通通的,泪流满面又努力要掩饰的艾赛韩德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后面是把手轻轻搭在艾赛韩德肩膀上的亚夫奈德的脸。
“醒了吗?太好了。”
此时从亚夫奈德的背后传来了一声高喊声。
“他醒了?修奇醒了吗?他醒了吗?”
亚夫奈德被全力跑过来的蕾妮推到一旁去也没生气,只是微微笑着。蕾妮低头看了我一眼,马上就趴在我盖的被子上面哭了起来。
“唔哇哇!我多么担心啊!你活下来了!你这个坏……不。你活下来太好了。唔哇哇!”
我该怎么办?我不好意思地向下看着趴在我胸前的蕾妮的那头红发,就抬起了右手。当我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蕾妮就抬起了她那满是泪水的脸看着我。
“蕾妮……”
“嗯,修奇。”
“……噗呃,……嘻,噗哈哈哈!擦擦眼泪吧!唔嘿嘿嘿!哎唷,羞死人了!”
“什……么?你这个坏蛋!”
“不,不,不是啦。开玩笑的啦。咯咯咯咯!拜,哦,拜托!把你的眼泪擦一下。你的脸,你的脸!咯啊,哈哈哈哈!”
蕾妮虽然用力地在我胸前揍了两拳,但是还是没法让我停止发笑。活下来这件事太令人兴奋了。蕾妮打了我之后,又急忙抓着自己的手,蹦蹦跳跳地跑掉,看到她那个样子,我差点笑到滚下床了。
好不容易忍住不笑,向四周一看,才知道我躺着的地方好像是在某个房间里面。看起来非常干净整洁,不像是旅馆的房间。不管是采光良好的窗户,还是窗帘,甚至是墙壁和柱子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大宅邸的房间里一样。这里到底是哪里呢?我躺着的床旁边有一张长椅,在那张长椅上,杰伦特正躺在那儿打鼾呢。还有卡尔、杉森、吉西恩、温柴到哪儿去了?
“噗哈,哈。稍微冷静下来了。怎么回事?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妮莉亚?”
妮莉亚一边擦干眼泪(她也是看到蕾妮那副模样而大笑出来。所以蕾妮现在是气得脸颊都鼓起来了。)一边坐到床前。
“嗯。今天早上我们出城的时候,在坑洞里找到你。我们差点就没有看到你。因为早晨厚厚的浓雾,再加上你全身上下又像个泥人似地,硬邦邦地躺在坑洞里。幸好艾赛韩德听到了你的呻吟声。”
“啊……谢谢你,艾赛韩德。”
“没什么啦。呻吟得那么大声,是矮人的话当然听得到。”
艾赛韩德摸着胡子说道。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哦,等一下。那么这里是卡纳丁城内吗?”
“是啊。这里是市长的宅邸。”
“等等,等等!昨天晚上半兽人没有夜袭卡纳丁吗?”
然后又赛韩德突然很残忍地开始笑了起来。“呃哈哈哈!”而亚夫奈德也露出微笑,说道:“当然是有夜袭我们。结果那些夜袭的半兽人之中存活下来的大概只剩不到十个吧。”
“什么?”
亚夫奈德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开始向我说明昨天下午到晚上之间发生的事。蕾妮和妮莉亚坐在床上,艾赛韩德则坐在地板上,帮着亚夫奈德说明整个事件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