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沿着狭窄的小路颠簸前进,我尽量避开路上那些最大的卵石和坑洼。我终于拥有了一辆像样的车,而不是罗伯特买给我的那辆愚蠢的甲壳虫,虽然它很漂亮,但对于一个带着三个年幼孩子的女人来说,那是最不实用的车子。我还记得罗伯特跟车一起出现的时候我的惊骇之情,幸运的是,他把我张大的嘴理解成了敬畏和高兴。
“见鬼,丽芙,你就不能更小心一点吗?如果你再带着我到处颠簸,会把我送回到该死的医院去的。”
我大笑出声,能和朋友在一起真是太好了,不幸的是苏菲的腿还得再接受一轮手术,罗伯特的袭击给她造成的伤害要比医生原以为的更严重。但她说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今天。她知道我有多么需要她。
我们来到小路的尽头,到了该走出去面对十一月初的天气的时候了。
十一月的沼泽,空中挂着一层薄薄的毛毛细雨,雨滴像悬浮在空中。我打了个哆嗦,沙德伍兹沼泽的苍凉中,带着一种壮丽感。
站在这里,我们都难以相信自己离曼彻斯特这么近。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远处的羊群和零星隐藏在具有防护性的凹陷处的那些石头砌成的农舍。这个高度的山坡见不到树,但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草,其间点缀着一块块赤裸的泥煤,形成一块绿色和棕色相间的地毯,夹杂着已经凋谢了的紫色石楠花。
“我们需要走多远?”苏菲一边问我,一边去后座上拿她的拐杖。
“不会很远。”我回答道,希望自己没有记错。我的良心不想给苏菲带来更多伤害。
“你确定就是在这里吗?”她问道。
老实说,我不确定,但应该八九不离十了。我们开始朝远离小路的方向走去,走进沼泽地里,爬上一道木栅栏。“你觉得他会来吗?”我问苏菲。我对与他见面感到紧张,但应该让他来。
“他说他会来,他之前从没让你失望过,不是吗?”苏菲一屁股坐到松软的地面上,显然不在意那一定能穿透她牛仔裤的潮气。“你想要单独待一会儿吗?”她问道。
但我不想一个人。我只想等等看他会不会来。
我们默默地等着,也许我们俩都在聆听那种安静。
终于,我们听到远处传来轮胎嘎吱嘎吱地压过高低不平路面上的石头的声音。灌木丛中的一只野鸡被惊扰到后发出一阵骚动,嘹亮刺耳的叫声吓了我一跳。
那辆车停在我的车后面,一个男人走下车来,甩手关上了身后的车门。我喘了口气。
他把头发留到了及肩处,潮湿的空气让发梢微微卷曲。就在那一瞬间,我相信世上真的有不可思议的事。
苏菲挣扎着站起来。“你找到我们了!”她喊道。
他点了点头,却看向我,仔细地查看我的脸,看我是不是好好的。
“你近来好吗,丽芙?我已经几个月没见你了。过来这里。”他张开双臂。
我不需要他再喊一遍。我喉头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谢谢你能来,萨米尔。”说出这个名字时我的声音嘶哑了。我几乎要叫他丹了。我非常感激这个人——对他的感激之情不亚于对苏菲的。
“我不知道要对你们俩说什么,要怎么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
“他是我弟弟,丽芙。否则你还能怎么想?”萨米尔说道。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的创伤至今未愈。
“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苏菲插话说,“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来做这件事。被那个愚蠢的女人拍到照片时我差点儿把事情搞砸了。”
“但你没有。在某种程度上,罗伯特对那张照片的反应让这一切变得更加合理可信了。这件事对你们两个而言都非常危险。”我说道,我知道这一点是真的,“要是……”
“嘘,”萨米尔说着抬起手指放到我的唇上,“罗伯特已经被逮捕五个月了,他已经被判了谋杀罪,也没有人来抓我要DNA样本。他们现在不会这么做,你就别担心了。”
我稍微跟萨米尔拉开点距离,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会一直安好,但孩子们必须要得到终生的保护。
“我们可以走了吗?”我说,“我觉得应该没有多远了。”
我们开始走,急切地想要到那里去。但同时,这种对死亡的最终确认还是让人难以忍受。
“你为什么觉得罗伯特把他埋在了这里?”萨米尔问。
我很难解释清楚,但还是尽力解释。
“罗伯特没什么想象力,他一直对沼泽谋杀案很感兴趣,尤其是最后一个受害者基斯·班奈特的尸首一直没被找到这件事很吸引他。大约七年前我怀着比利的时候他带我来到这里,说散散步对我们俩都有好处。我们就在离这里远一些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累了,坐到一块石头上。罗伯特开始讲沼泽谋杀案。”
我不知道现在这种状态下,我还能不能继续讲这个故事。但萨米尔需要知道他弟弟的遭遇,我不能回避事实。
“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想知道有多少尸体埋在这里,你此刻可能就站在其中一具的上方。’这话听来让人毛骨悚然,但他当时却在笑。”
我看看萨米尔又看看苏菲,知道他们开始明白罗伯特扭曲的思想了。我无言地伸出双手。萨米尔抓住其中一只,苏菲抓住另一只,先后鼓励性地轻握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他杀了丹和你父母?”萨米尔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弄明白的?”
我看着苏菲,对她露出一丝笑容。这全是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开始明白的,距离现在快两年了。从她告诉我罗伯特就是那个恐怖男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得一目了然。
“当苏菲说她见过你,而自从丹离开我之后你就没有得到他的一点音信时,我就知道丹一定是死了。丹那么爱你,萨米尔。他决不会和你,还有你们家的其他人断绝来往。我也从来不认为我父母的死是一次意外。”
那一刻,我说不出话来,于是苏菲就替我接着往下讲了。“我让丽芙把所有的事情都仔细想了一遍,从她遇到罗伯特的第一天起。当她告诉我公寓一开始出售还不到几个小时他就敲响了她的房门,并且二话不说就买下来时,我就知道这绝非巧合。而后他又在丽芙父母去世的时候驾着他该死的车去了,而她却完全不记得曾经把父母的住处告诉过他,所以我们就开始怀疑从他充满魅力地介绍自己的那一刻起的所有事情,一直到他威胁要杀掉孩子们的那个晚上。”
“那丹呢?”萨米尔又问道,他温柔的棕色眼睛看了看我,像极了他的弟弟。
“我发现罗伯特对丹的了解程度超过了他应该知道的范畴,我得到的第一个实质性证据是听到罗伯特跟贾兹说她的父亲逃到了澳大利亚。我从没有告诉过罗伯特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丹扔下我和孩子一走了之,我觉得很丢脸。警察知道这件事,后来我才告诉了你们俩,从没有跟其他人说过。罗伯特一定是杀了丹,然后带着丹的手机和信用卡坐上了火车。可怜的贾兹,罗伯特没有权利把那件事告诉她。”
“那我的女儿怎么样了?”萨米尔绷着脸问道。
我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对这个谎言感到羞愧,但我别无选择。我默默地向丹纳什祷告道歉后转向了他的哥哥。“哦,上帝,我很抱歉,萨米尔。我不希望走到这一步。”
萨米尔大笑起来。“我是开玩笑的,丽芙。如果她真是我的女儿我会很自豪。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的妻子,她在跟警方交涉的时候做得很好,她会全力支持我们的。”
我愁眉不展地看了他一眼。我一直都相信萨米尔知道什么是安全的,但他冒了最大的风险。他慢慢地抽取自己的血液,连续数天一品脱一品脱细心地抽取,为布置谋杀现场做准备。我们原本以为把萨米尔的旧手套丢进丹的物品箱内就足够给警察提供DNA证据,但他们也有可能会检测贾兹的DNA,那样他们就会知道那些血来自她的叔伯,所以那个谎言是必要的。我知道丹会原谅我撒了这个谎。
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有许多潜在的风险。如果普雷斯顿太太认出在午夜走下汽车的那个人比罗伯特高的话怎么办?我们希望萨米尔走上那条路的时候应急灯可以晃花她的眼睛,但还有许许多多因素跟警方的技术和邻居的八卦程度相关。
我长吁了一口气。看起来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在夜里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
我松开萨米尔的手,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身边,好让头靠到他的肩上。如果我闭上眼睛,仅那一瞬间,我可以想象他就是丹。
“我觉得我们已经到了,或者说从我能猜到的程度来看已经很接近了。这里差不多就是罗伯特让我站着想象脚下可能有什么的地方,知道了他扭曲的想法,我们应该不会离得太远。”
我依次看了看他们俩。
苏菲对我露出感伤的笑容,萨米尔只点了一下头。
我打开包,抽出一支白色的玫瑰,把它拿近我的嘴唇,迅速亲了一下然后跪了下去,把它轻柔地放在湿漉漉的土地上,感受到萨米尔搭在我肩上的手传来的温度。
“送给你,我亲爱的丹。为了你过去的一切,为了你对于我的意义,为了我们漂亮的女儿。我很抱歉曾经怀疑过你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