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上司上床了。”
汤姆·道格拉斯正准备从洁净的小硬板纸杯里喝上一口浓缩咖啡,贝基突然冒出这一句。真相来得毫无预兆,像个完全不合逻辑的推论,汤姆只能认为贝基一直在慢慢鼓起勇气,向他透露忧形于色的原因。
他喝了一口咖啡,等待着。
“这就是我这么痛苦不堪的原因。我和该死的上司上了床。”贝基重复道,声音里有一丝战栗。汤姆扫了她一眼,而她却移开眼神,朝车窗外望去。
他们把车停在布鲁克斯家所在的马路的前方,等待罗伯特回来。摄像头采集到他正在M56公路上朝这个方向行进,所以他们相当肯定他在回家的路上,决定做好迎接他的准备。尽管贝基已经非常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在一边等待一边喝着在路上买的迫切需要的咖啡时,他们还是试着对奥莉维亚·布鲁克斯遭遇了什么做出了几种不同的推测。
汤姆在驾驶座上转动身子,好使整个身子略对着贝基,想让她知道他在聆听。他给了她一点儿时间,看到她的肩膀起伏了一下,好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扭回头面向前,透过风挡玻璃直直地盯着前方。汤姆看到她那张忧郁的脸上双唇紧抿。
“我就猜肯定是这种事。”他说,让声音保持平静。
贝基转身面对他。“什么?你听说过什么吗?有人告诉过你?”
“别担心——没有人跟我说过什么。你想跟我细细讲讲吗?比如是哪个上司?”
贝基又扭头面向窗外。“彼得·亨特。”
至少也得是一位侦缉总警司,没想到还真是他那位上司。自从彼得·亨特接替詹姆斯·辛克莱的职务后,汤姆就没有喜欢过他,哪怕那时候汤姆还在伦敦警察厅工作。彼得是个好警察,这点毋庸置疑,他对待案子像对待电子数据表上的条目一般痴迷,是那种五十过半还自认为年轻并紧跟潮流的男人。他总是假装跟风最流行的音乐,而不太明白实际上他无法跟上。他喜欢使用自认为时髦的字眼,依汤姆之见,这只让他听上去更显荒唐。他有辉煌的事业履历,但他不仅没有因自己无可置疑的能力在小组里赢得尊重,最近反而因下属对他装腔作势的嘲讽越来越不受拥戴。和一个资历尚浅的警官有染只会雪上加霜,那种事肯定纸包不住火。
汤姆没有对贝基说这番话。
“我曾以为我爱他。”她继续道,“他是那么殷勤、体贴。我们一个月只能见三四次面,但下班后他总是不停地给我打电话,他让我感觉无比美好。”
汤姆闭上眼睛,忍住一声呻吟。他知道彼得·亨特已婚,还见过他那讨人喜欢的妻子。尽管如此,他丝毫不为彼得搞婚外情感到诧异。倒是贝基更让他感到吃惊。
“我知道这么做很傻。我知道他结婚了,但还是被他迷住了。”
贝基沉默了好一会儿,汤姆想该他开口了。“你不是第一个被像他那种人迷惑的女人,你知道的。说来说去还是老一套,金钱、权力和名望,这些是出了名的强大春药,彼得手握大权是肯定的。我猜你和他现在结束了吧?”
贝基干笑了一声。“那是肯定的。他妻子来找过我。”
汤姆不知道该更同情谁,但肯定不是亨特。
“她告诉我她丈夫喜欢受人崇拜,这十分不幸,并说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说我爱彼得,她嘲笑我,说我把迷恋和爱情混为一谈,我该长大了。她还说我对爱情抱着理想化的观念,爱情不光是激情的夜晚和鲜花。总而言之,大意是这样。”
亨特夫人说得很中肯,风花雪月的日子总是那么简单。汤姆的思绪飘到了利奥身上——她不敢让他靠得太近,害怕在一起是分开的前奏。他不能逼她放下戒备,只能等待或者向前。他把思绪重新拉回到贝基身上,后者显然想把满腹心思一吐为快。
“我问她,如果这不是第一次,为什么还要忍气吞声。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吗?她告诉我她鄙视彼得的软弱。他在她眼里不是个男人,深深地伤害了她。但爱情和许多东西相关,她很早以前就明白没有什么是完美的。你对此怎么看?”
“她可能是对的,反正我是肯定从来没有体验过完美。你呢?甚至连我们毕其一生所爱的那些也极有可能不是完美无缺的。”
贝基沉默了片刻,汤姆接着讲道:“我相信你和彼得拥有过美好的时光。偷偷摸摸本身就令人陶醉。在你们共度的短暂时光里,你们会把全部身心倾注到彼此身上。而在家里,他可能是个希望被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人,说话的时候嘴里塞满了食物,或者看电视的时候扯脚上的死皮,或在床上放屁。”
这句话至少让贝基漾起了一丝笑意。
“有些人忍受得了这些,”他继续道,“而有些人不能。我就知道一个人,他之所以和妻子离婚就因为她不容许他把在足球比赛中获得的奖杯放在壁炉台上。彼得和他妻子也许通过长时间的磨合相处得很好,也许比起不够忠贞的男人,她更不愿意和一个不够体贴不懂关心的男人在一起,每天被气得半死。我们无从知道,我们没有参与他们的婚姻。”
贝基垂下了头。汤姆给她一些时间思考。
“后来怎么样?”
“本质上,是她叫我走出那个骗局的。要么我换个职位,要么她就和她叔叔说——她那位叔叔恰巧就是我们那儿的副署长——而且她一定会扼杀我的事业。我不确定她能否做到这一点,但那都无所谓了,因为彼得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除了在不得已的时候。他对我的称呼也变成鲁滨逊警官。”
汤姆能看出来要贝基承认这点有多难。“我曾读过一句谚语。”他说,“我不确定是在哪里看到的,但它是这么说的:‘如果一个男人想偷你老婆,最好的报复就是把她让给他。’换位思考一下,这也许就是你和彼得的结局。想象一下,如果她把彼得扫地出门,他最后来到你身边,你认为你们的关系又能维持多久?”
贝基思量着那会是什么情形,汤姆观察着她的脸色,这个可怜的丫头看起来还是面如死灰。“谢谢你告诉我,贝基。这对你来说肯定很难,你肯定想念他。”
贝基睁大双眼看着他。“你以为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是因为想他?”她发出刺耳的笑声,“你错了。令我苦不堪言的原因很多,但主要是因为我感到非常歉疚。我不再知道自己是谁了,那就是折磨我的原因。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会关心人的人,但露丝·亨特把我看成了一个麻木不仁、任人摆布的婊子。那么,我们俩谁是对的?”贝基顿了顿,“然后就是我的愚蠢至极,这点显然不需要我再做解释。”
这次她的笑容更真诚,对汤姆来说这貌似是个转变话题的好时机。他不想让贝基觉得他就这么轻易地把她的坦白打发了,但他的确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她将不得不自己消化这件事。
他看着她喝下一大口咖啡,几乎能看到她正把心思从依然困扰着她的黑暗之处拉开。
“谈起危险的婚姻,”她说,“昨晚我们和布鲁克斯谈话的时候我留意到一点,貌似他总是选择在孩子们不在的时候跟妻子视频通话。要不就是在孩子们起床前,要不就是他们上床之后。还有,最重要的是,他不停念叨着要我们找到他的妻子,几乎没有提过他的孩子们。你注意到了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很奇怪,他好像丝毫不关心孩子们。当然,除非他知道孩子们在哪里,这又让我们回到了最初的看法上。”
贝基带着一丝调皮转向汤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一丝动静。他扭头朝风挡玻璃外望去,罗伯特的捷豹刚好调头从他家大门开了进去。
“稍等,贝基,他回来了。除非我弄错了,在车道上追他的正是我们的人蒂皮茨。赶紧了。”汤姆说着把空了的纸咖啡杯捏成一团,扔进纸袋里,“我们不能等着让该死的瑞安再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