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老头子到底怎么回事?”才出了天鉴司的府门,李世子便又恢复了他那趾高气扬的架势。
“有什么事直说不好,非得搞这些弯弯绕绕,本世子要是被他吓出个好歹来,武阳朝不是痛失鼎天之柱?”
“置我武阳百姓于水火不顾吗?”李丹青的嘴里说着大话,丝毫见不到之前那在殷无疆的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
夏弦音瞪了李丹青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怎么记得方才咱们的武阳栋梁,在师尊面前,谨小慎微得好似惊弓之鸟,可不见什么气魄啊?”
自家师尊方才那处戏码,结结实实的把夏弦音吓得不轻,在那个节骨眼上,夏司命甚至动起待会如何拖住自己的师父,给李丹青争取逃跑的机会的念头。
毕竟事关昭圣令,那可是真真正正要杀头的祸事。
但奇怪的是,殷无疆点出了李丹青的破绽后,却并未为难李丹青,反倒告知了李丹青事情的始末,明目张胆的让手下的刀笔吏毁了审问的纪要,然后有煞有介事的又询问了李丹青一番,李世子最擅长这信口拈来,胡编乱造的功夫,得了殷无疆的授意,第二次出口的话自然是毫无破绽。
将洛安安也算了进去,只道是二人都做了个怪梦,又去寻到了袁兰月,如此一来便与袁兰月当初在四海城中汇报给镇魔司的消息对上了号。
虽说如此一来依然无法洗脱李丹青的嫌疑,可至少镇魔司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李丹青的罪状。
如今武阳局势微妙,只要没有这确凿的证据,想拿李丹青问罪,那就是天方夜谭。
李丹青听闻夏弦音的调侃,饶是以他那比百年老树还要厚上几分的脸皮,也暗觉脸上有些怪不住,他讪讪一笑,嘴硬道:“那是我看他年纪大了,给他面子而已”
“再说了,这老头子古怪得很,你见着之前他从袖口中飞出的东西没有?这摆明了就是妖法啊!我就说这老头子看上去怎么老是阴嗖嗖的!原来是这样!要不咱们写份密奏启禀圣上,让姬齐把这老头子给抓了,这天鉴司大司命的位置空了出来,说不得你就能借势上位,成为天鉴司的大司命,到时候咱们夫妻俩狼狈为奸”
李丹青来了兴致,越说越离谱,双目放光,仿佛是真的看见了自己靠着夏弦音在这武阳城作威作福的未来。
“呸!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夏弦音听到李丹青如此口无遮拦之言,也不免脸色泛红,她低声骂道。
“这怎么能是胡说了!你可是答应了给我生一百个孩子的!这就要反悔了?”此刻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道上行人往来不绝。与夏弦音并肩走在街道的李丹青像是有意将此事昭告天下一般,声音拉得极高,顿时引来了繁华街道上往来众人的注意。
夏弦音虽然平日里雷厉风行,在天鉴司中也素来喜欢板着脸做事,但脸皮却极薄,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她的脸色愈发的泛红。
夏弦音也害怕这口无遮拦的家伙再待下去会再说出些什么鬼话来,她可不想到了第二天,当初那个荒唐的赌约就闹得满城皆知了。念及此处,她又恶狠狠的瞪了李丹青一眼,扯着周围的人还未认出他们,拉着李丹青的手便快步转入了一旁的小巷。
走入小巷,人潮顿时散去不少,见无人注意到他们,夏弦音也长舒了一口气。
“小弦音,这么心急的吗?本世子还没做好准备呢”
“不过一百个孩子确实是件浩大的攻城,正所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咱们身为武阳的栋梁之才,确实有责任为众人树立榜样,把握当下,时不我待。”
“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本世子还是有些害羞的。”
“要不去我家?”
只是夏弦音这口气还未出完,一旁便又传来李世子那幽幽的声音,夏弦音的心头一跳看向对方,目光凶恶。
李丹青见状一副被山贼掳走了小媳妇的架势,双手捂着胸前,一脸幽怨的言道:“那你家也行”
“”夏弦音顿时觉得头大如斗,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不过考虑到自从认识李丹青一来,与对方斗嘴自己输多胜少,夏弦音还是压住了心头的火气,转移了话题:“这武阳城可不比阳山,有些话你可不要不过脑子,由着性子来,李将军已经不在了,这武阳城中数不清有多少耳目盯着你,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句话,都可能会成为别人手中杀人的利箭。”
“更何况,我师尊修行的可不是什么邪法。”
“那功法名为思无邪,修至极致,可以神河之中的念力化身数道,杀敌御敌亦或者思虑行事皆可与常人无异,据说还是某座圣山流传下来的功法,与邪法魔功有天然之别。师尊确实孤僻了些,但于我有大恩,于武阳有大功,方才的话,你可不得再说了。”
夏弦音这番话里担忧
李丹青是真,暗自气恼他污蔑殷无疆亦是真。
李丹青看在眼里,记在心底,但嘴里却还是忍不住调侃道:“对小弦音有恩,就是对我李丹青有恩,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老头子从此以后,救我李丹青的半个老丈人。小弦音放心,从今天起谁敢说他老人家的坏话,我李丹青第一个不答应!”
“呸!师尊坐镇天鉴司五十载春秋,历经三帝,就是陛下见了也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先生,这武阳城哪有人敢说他的坏话,又哪里轮得着你来替他出头,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这刚回武阳城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指不定”
夏弦音这样絮絮叨叨的说着,表情一脸严肃,像极了在与丈夫叨唠着家长里短的妇人,她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声音越说越小,脸色也越来越红,并且也意识到,似乎自己这番话是默认了李丹青方才那番说辞中的某些定义
羞极而怒的夏弦音抬起头,正好看见李丹青那一脸坏笑的贱兮兮模样。
正愁无处发泄的夏弦音一跺脚,便气势汹汹的朝着李丹青冲了过来,见势不妙的李世子倒也知道避其锋芒,赶忙一边狼狈逃窜,一边连连求饶
转眼时间来到了戌时,泰元街上华灯初上。
商贩们卖力的吆喝着推销自己的商品,行人们交谈甚欢,时不时有孩童在街上追逐打闹,泰元街上一派祥和之景。
李丹青与夏弦音并肩走在街道上,经过了一番嬉闹,二人都默契的平静了下来,迈步走在街道上,相顾无言,只是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
“想不到我们还有能一起在这武阳城的街道上同行的日子”夏弦音忽然感叹道。
李丹青闻言侧头看向夏弦音,却见女孩的正望着前方,嘴角微微上扬,如宝石一般的眸中倒影着长街上的灯火,折射出的光芒,在那一刻,落在李世子的眼中,却恍若星辰,李世子一时间看得有些发愣。
夏弦音自然感受到了李丹青那有些呆滞的目光,她的脸色一红,瞪了李丹青一眼:“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小弦音生得好看,岂有让人不看之理?”李丹青却笑道。
夏弦音的脸色更加潮红,又瞪了李丹青一眼,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想要反驳几句,但话到了嘴边,却又想到李丹青在应水郡经历的一切,心头不免一软,声音也小了几分:“在应水郡,对付那么多的幽云人很辛苦吧。”
她的心底多少有些愧疚,李丹青在面对那么大的麻烦的时候,她却没有在他身边
“嗯?”听到这话的李丹青眨了眨眼睛,从夏弦音忽然低沉的语气中大抵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他在那时挺起了胸膛,装腔作势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就幽云人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别说四十万了,就是再来个上百万,本世子也是弹指间就可以让他们灰飞烟灭!”
“尽吹牛。”夏弦音哪里会信李丹青这话,她白了李丹青一眼,没好气的言道。
虽然心底也明白李丹青的这番作态只是为了让她不那么愧疚,但不得不承认是,这样的态度,确实让夏弦音稍稍好受了一些。心底也不免暗暗感动,这家伙虽然平日里看上去有些不靠谱,做事也不着边际,但有的时候,却又体贴得让人心头发酥
看着眼前口沫横飞,用极为夸张的修辞手法,讲述自己如何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又如何将那些幽云人打得屁滚尿流的故事的李丹青,夏弦音的心头泛起阵阵甜意,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在那时轻声言道:“谢谢。”
“嗯?”听到这话的李丹青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困惑,似乎是并不能理解夏弦音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到底是从何说起。
而这时二人已经走到了一处四下无人之地,女孩转头看向李丹青,脸颊红彤彤的,好似能滴出水来。
“谢谢你活着回来了。”
“谢谢你让我能再见到你”夏弦音面对李丹青递来的目光,这一次没有再躲避,而是直视着对方,一字一顿的如此言道。
少女的声音软糯,让李世子的心头一颤,在那时看向夏弦音的目光也变得火热了起来。
“弦音,其实我”李丹青这样言道,双手就要伸出。
气氛在这时变得旖旎,自诩为见惯了大场面的李世子,此刻鼻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他的目光火热,神情激动,而就在眼看着他的手就要将夏弦音抱入怀里的刹那。
少女的嘴角却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她的脚尖轻轻点地,身子退去一步。
“我到家了。”她这样说道,身子一转就要朝着身后的府门走去。
李丹青一阵发愣,直到夏弦音的身子走出了数丈开外,这才回过神来。
他眨了眨眼睛,看向夏弦音身后的那座府门,却见那不大的府门前挂着
一张牌匾,上书“夏府”二字。
“这就走啦?”李丹青有些迟疑的朝着夏弦音离去的方向嘟啷道。
他的心底多少有些念念不舍,想要与眼前的女孩多待上些时间。
走在前方的夏弦音似乎是听到李世子的喃喃自语,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李丹青,问道:“不走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
当然想啦!
李世子在心底暗暗想到,但这样话他终究不敢宣之于口,只是有些心有不甘的说道。
“那那好吧。”
从未见过李世子这般吃瘪模样的夏弦音心头一甜,白了李丹青一眼说道:“呆子!明日我不当值,一早我就去你府上。”
“真的!”方才还有些意兴阑珊的李世子,听闻这话,顿时来了精神,他的眼前一亮,盯着夏弦音问道
“嗯。”夏弦音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而得到这答复的李世子也顿时眉开眼笑,他一扫方才的颓势,兴高采烈的朝着夏弦音挥手道别,大抵是太过得意忘形的缘故,这一转身正好撞到了一位行人,素来飞扬跋扈的李世子,此刻却连连朝着对方道歉,那笨拙的模样,又惹得站在府门前看着李丹青的夏弦音一阵掩嘴轻笑
“酥胸如羊脂,玉臂似莲藕。”
“一笑生百媚,待我轻解衣。”
“粉颊羞欲拒,欲拒还又迎。”
走在打道回府的路上的李世子心情大好,嘴里哼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淫词艳曲,神情悠哉,脚步轻盈。
时间已近亥时,街道上的行人少了些许,但依然还算热闹,依然有叫卖,也依然有行人往来。
作为武阳朝的王都,这样的热闹会持续到午夜。
李世子喜欢这样的热闹,这样的热闹让他觉得自己活着。
他对自己的认识素来清楚,他可不是那种喜欢清净的世外高人。也从来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功成身退,然后归隐山林。
他就是个俗人。
也就喜欢这喧哗的烟火气。
砰。
就在李丹青暗暗想着这些的时候,几道身影忽然从前方快步走来,似乎是在着急着些什么,那几人的脚步极快,也未有注意到在前方李丹青。就这样直挺挺的走过去,其中一人将撞到李世子的身上。
李世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而那几人却根本看也不去看李丹青一眼,继续朝前赶路。
“你他娘的,赶着去投胎啊?”站稳身子的李世子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他高声朝着那几人的背影怒骂道。但对方的脚步不停,依然不住的超前赶路,根本不理会李世子的怒骂。
可李丹青哪里是能吃亏的人,他见状心头愈发的不爽,索性便迈着大步,朝着那几人追了上去。
李丹青的速度极快,转眼便来到了几人的身后,他伸手就要拍住其中一人的肩膀时,前方那几人的谈话声也在这时传入了李丹青的耳中。
“快些,我好不容易弄到了百花楼的座位!”
“我给你们说,这一个座位可就是两百两银子,还得托人找关系,说了不少好话才得来的。”
“是是是,要说还是陆兄的面子大呢,陆兄放心,回去之后,我一定好生感谢。”
“唉!你我兄弟这些倒是不必,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可别错过了雨烟姑娘的表现,那可就是暴遣天物了!”
身前的几人这样说着,面色红润,也不知是因为赶路太急,还是因为心头的激动。
百花楼?
雨烟姑娘?
李丹青伸出的手,在那时悬在了半空中,某些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刹那,还是忍不住涌上了心头。
说起来,那可是李丹青的老相好了,这一年不见也不知道雨烟姑娘是否还风华依旧。
李丹青暗暗想着,心底却不免有些发痒。
“不行!小弦音都说了明日一早来寻我,我可不能误了正事!”李世子摇了摇头,将心底那泛起的小心思驱散开来。
“听说天字号包房的那位贵客又到了,你说那家伙到底是谁啊?怎么每次雨烟姑娘登台,他都会到场?那儿一晚上可是得上万银子的”
本来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离去的李世子听到这话,忽然眉头一皱。
“要不只去小酌一杯?”李丹青在心底这样想着。
“嗯。”
“就一杯,喝了就走!不耽误事!”
李世子这样自我安慰着,那来到了分岔路口的脚,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一转,便在这时,带着“并不太情愿”的李世子,走向了花柳巷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