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瑗充满了一些暗示的话,让杜青碧在那个刹那感觉到了纯粹的茫然,不过将刚才那些话题里的词汇进行组合。
深夜、洗手间、不怀好意的两个男生,和一个平时与他们不对付的女生。
方瑗说,他们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还有她醒来时奇怪的感觉,和恰好在她太阳穴周围的瓷砖地面上留下的干涸血印。
“你是说麻子他们想对我……”杜青碧又一次仔细回顾她的记忆。
她确信自己没有那段记忆,可看方瑗的表情又是如此的认真。
“我的确没有这样的印象,不过既然小瑗你这么说,恐怕也不是心血来潮,但是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们孤儿院院长简直吝啬得令人发指,当然除了值钱东西较多的院长办公室门口有监控,其余地方几乎都没有装监控。
方瑗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想要不要告诉她自己的消息来源。
杜青碧看看她的表情,然后摸摸她的头。
“没事,我可以自己再去找麻子和房安邦他们确认一下。”
“等等,姐姐!”她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态度和反应,这让方瑗立马拉住她,“但是他们肯定会恐吓姐姐,或者打你的。”
“他要是打我,恐怕自己也落不到多少好处。”
杜青碧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方瑗愣神了一瞬间,没想到她这次会如此强硬,除去她平时还是对自己很是温柔爱护,其余时候甚至就像换了一个人。
明明这就是她以往有时会恨铁不成钢的,想让她有此改变的变化。
可现在当它真实发生的时候,方瑗却只从心底感觉到了一些不安。
而将那份不安彻底爆发出来的,是一道温柔的声音。
“是,就像你想的那样,那天在你的梦里,和你告别的就是杜青碧。”
杜青碧猛地抬起头,诧异地找到声源。
一只幽蓝如天鹅绒颜色般美丽的蝴蝶停留在孤儿院院中大树的枝头上正看着她们,而它此时微微扇动翅膀的时候,就听到了刚才的声音。
“只不过眼前这个‘杜青碧’也是‘杜青碧’,她们互换了魂魄。”
“正经来算,方瑗,你所熟知的那个姐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杜青碧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和一只蝴蝶说话的感觉相当奇怪,如果被不知情的人看见,大概会以为自己是精神有问题出现了幻觉也说不定。
蝴蝶挥舞翅膀,远处某个地方或许就已经掀起了大风暴。
那只幽蓝的蝴蝶从枝头轻盈地离开,然后停在杜青碧的肩头,继续温柔地和她对话。
“我曾想看看你的梦,不过你被两道极为强大的气息包裹,我无法清晰地看透,但即便如此我还是看到了一些零星的细节。”
“一个幽暗到并未有其他光源的房间,你立在镜子前,和镜像里不一样的自己对话。”
杜青碧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因为这只蝴蝶说的话,和她不久前做过的一个梦的某个细节几乎一模一样。
“你和她说,自己感觉在这个世界里注定碌碌无为,做个普通人尚可,但无法做到自由翱翔;她则说,在她这个世界里,你完全可以做到这里,可达成目标的道路艰难曲折,犹如悬崖钢丝,随时可能跌得粉身碎骨。”
“于是,你们交换了不是吗?”
它的语气柔和又好奇。
“你把平庸却稳定的世界交给渴望安全的她,她把变化却危险的世界留给了你。”
方瑗的身体晃了一晃,眼眶迅速红了一圈。
“你——她——”她说话的时候都隐隐带上了鼻音,“你不是姐姐。”
她的嗓音是嘶哑的,好像随时都崩溃到哭泣。
“她、她把我丢下了,她自己……她不要我了。”
杜青碧下意识往方瑗那里走了一步,可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她,方瑗就已经一把将她的手挥开。
“抱、抱歉。”她摇摇头,可心底早已知道,原来的姐姐已经在梦里和她说清道别的事实。
因为这个世界对于她而言是残酷的,是痛苦的,完全没有御兽天赋的她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天马行空的幻想,她每天都在他人折磨自己,和自己折磨自己的深渊里受难,离开这里对于她而言是个解脱;就像这个幻想成真的世界,对于另一个世界的杜青碧而言是个崭新且有趣的天地一样。
“我、我、我去静静。”
方瑗感觉自己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这里。
杜青碧缓缓把手放下,看见蝴蝶还在自己的肩头没有离开。
就像它刚才所说,她是如此期待有这样神奇的一个世界,可并不代表她是想伤害其他人,以获得自己的利益和快乐。
“我并没有想伤害她……”她低声说道。
幽蓝色的蝴蝶像是在微笑,“千百年以后,你们凡人还是如此伤春悲秋,我无法理解,毕竟在我看来,你们两个都是杜青碧。”
犹如兽类和人类思考的不同。
杜青碧摇头,“还是不一样的。”
哪怕她们都是“方瑗”的姐姐,同样拥有一颗爱护她的心。
“因为我们曾经和‘方瑗’一起经历的过去和童年不同,这才是塑造了我们最本质性格不同的关键。”
“如果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和这里的方瑗度过童年,度过过去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杜青碧。”
蝴蝶说道,“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其实不是梦吗?”
它的鳞粉在落日黄昏的光线下闪烁着宝石一样的色泽与光辉。
“果然就是因为如此,我才选择在‘最终’来临前,到这里再看看。”
“人,如此有趣。”
“心境通透,可有时又作茧自缚。”
它重新飞起,犹如发饰一样小巧玲珑的身体隐没于逐渐降临的夜幕中。
“恐怕也正是如此,你才听不见那响彻山川的呼唤。”
蝴蝶消失了。
杜青碧还想说什么,可此刻脑海里也是乱糟糟的一片。
直到孤儿院里的广播声响起,然后是院长让所有人到门口集合的声音。
“今天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先生要来我们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
“所有人换上你们最好的衣服,到门口来集合。”
***
“你说是考场上有个考生很有意思?”
一位看起来六十出头的老者精神矍铄,他背着手穿过教育局大厅的时候,甚至比身后的宋平大踏步的速度还要快。
宋平跟在他身后点头,“没错,獬豸去探她真假的时候,竟然没能看得真切。”
“哎哟该不会是一些本来就很擅长隐匿的异兽契约者?”话虽这么说,但很快就被这位老者自己推翻,“不对,要真是这个情况,你犯不着还特意来这一趟告诉我这件事。”
即便看上去年纪不小了,可他思考推理的过程却非常快速流畅。
“难不成是从山海界那边回来的?”
这位老者下意识停下脚步,琢磨了一会儿。
“我守护的玄武门近来没有什么大事出现,朱雀门和白虎门那里也不见有失手的消息传来,难不成是青龙门那里?”
他回头问猝不及防,险些没刹住步的宋平。
“今天是哪队巡逻青龙门?”
宋平回忆,“应该是丙寅队。”
异兽管理部门所有普通战斗小队的名号以天干地支来算,丙寅用更符合现代人观念的称呼,就是第三小队。
老者又继续背过手,嘟囔着往前走。
“丙寅队实力还可以,应该不至于漏报信息。”
宋平继续大踏步地跟上,虽然加强锻炼过体能,可是每次想要跟上王老的步伐,还是感觉吃力得很,也不知道有种传闻说,王老年事已大,也该退休的传闻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看都觉得他老人家还能一个打十个才对!
“近来玄武门的巡逻其实也有些松懈。”犹豫了几秒,他还选择将这个顾虑说出来。
在王老近来忙于其他事情的时候,确实也有些队员做重复的工作是不像之前那样认真。
老者的脚步一顿,这回脸上的神情因为没有什么波动而显得冷酷起来。
“给我盯紧了!这种事情是玩闹吗!做不到给我立马滚回二线!”
“最近管理局本来就一直在注意我们这边的事情,要是落下话头,必定又要被找由头被说这说那!”
“我明白,马上就和他们谈谈这件事。”
宋平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火气,连忙微微低头,避免和这位对他而言亦师亦父的队长对视。
王老什么都好,但是始终不愿放权。
在拥有和以天干地支命名的队伍完全不同之名的玄武队里,王老作为队长的时间比他出生的年岁还长,不仅如此,队伍里所有的成员都是他在后辈里一手提拔上来的,而且不少人在经过几年的历练后,又会回归二线或是行政。
可以说他们比起说是王老的“队员”,反而更像是“心腹”这样的身份。
因此,他们玄武队受到的诟病更是尤其多。
老者冷哼了一声,几秒后不知道是为了转换心情,还是不打算继续施加压力给宋平。
“对了,你说的那份试卷呢?先拿过来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