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杜青碧的额头因为一个踉跄撞在了洗手间的瓷砖墙壁上。
隔了几秒后,她下意识想到自己额头恐怕会鼓起一个包来,然后一阵疼痛才沿着神经传来,让她下意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洗手间的灯早就被吝啬的彭院长给定时关了,现在只剩下天边蒙蒙亮的日光在告诉她——你昨天大半个晚上都睡着了,知识点多少过了脑子也只有你自己清楚。
杜青碧用手捂住额头,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晚了晚了,希望一模考试成绩别太差”,否则班主任会打电话给家长,也就是他们那位平时对他们,和对其他人领养人时变脸速度堪比川剧的那位孤儿院院长彭怀兴;到时候,不可避免的,她又会被他拿出来当什么女孩子非要上高中,不出去工作,就会变成她这样看起来也没什么用,然后被老师说的人。
虽然学校是好意,但是架不住有些不配做父母的监护人就是这副德行。
读书不一定就能出人头地,但是不读书,想要出人头地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哪怕是在梦里,她也是有了一定知识打底的基础上才敢去挑战那直冲云霄的龙门,否则稍有不慎,盲目自大地冲出去,想必一定离开水流,最后掉落万丈悬崖。
哪怕她最终目的是为了能有自己的经济来源,彻底和这里断个干净,但在此基础上积累自己的知识和经验,才有基础去抓住可能迎面擦身的机会。
她还是想上学,然后去找一份可以正儿八经养活自己的工作啊……
那些瑰丽的、梦幻的、似假非真的画面和风景,只能在梦里和她相遇,因为现实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残酷,没有天生绘画、作曲这种文艺天赋,也没有学习那些技能的资金和资源,现在凑齐自己的学费和每个月要给院长的生活费,就让她维持打工和学习之间的平衡累得够呛了。
杜青碧拍拍睡衣上的灰尘,想到自己就是穿着这件衣服在梦中翱翔于云端海底,甚至与一条黑蛇一起跃过龙门,见证它化蛇为龙,甚至还能与传说中的饕餮对话交谈。
她要把这些记忆都记录下来,如果以后可以的话,再画出来!
但是,在这些之前——
她哀嚎一声,赶紧趁着最后的时间,拿出单词本再多背几个!
临死抱佛脚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杜青碧感觉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远处的日光就已经悄悄凑近到她的身边,想与她一起看看那些奇怪的英文字母会组成什么样的单词和句子。
等到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气音打破了洗手间的安静。
“杜姐姐?”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披着一件明显过大的旧初中校服,轻轻打开洗手间的门后往里面探头来问。
杜青碧头晕脑胀地抬起视线,和从门口蹑手蹑脚进来的方瑗打了个照面。
“小瑗?”她有些诧异,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前不久有一对人品真的很好的夫妻俩人才办好领养手续,昨天她才和他们去了新家,“你怎么在这里?”
小女孩似乎没有意识到她问的是,为什么没有和养父母离开。
她先是回头看看,确保总是喜欢抓住她们说,女孩子一天到晚比男生更浪费水电的彭院长不在,这才小心关上洗手间的门,小跑着往她这里来。
“我原本昨天晚上想等你的,但是我好像睡着了。”她有些懊恼地说,然后把自己昨天晚饭时候藏在杜青碧以前旧校服里的白馒头用餐巾纸包着递给她,“姐姐你回来晚了,彭院长就说不给你留晚饭了,所以我给你悄悄留了这个,你今天要考试,所以加油……”
话说到这里,杜青碧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昨晚也没有吃晚饭。
在这间孤儿院吃不饱、穿不暖其实是常事,也许是昨天晚上的幻梦太美,她竟然现在也不是很饿;但就像方瑗说的,考试的话还是需要吃一点,要不然可能在考场上低血糖。
但是这个馒头多半是从方瑗自己嘴里省下来的,因为她敏锐地发现,她在大口咬着馒头的时候,方瑗的喉咙也在不停颤动着,像是在悄悄地、努力地把下意识分泌出来的唾液努力不让她发现地咽下去。
所以杜青碧犹豫了,她只吃了半个,就要把剩下的都给她。
但是小女孩非常坚定地拒绝她的手,然后像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一样,用稚嫩的嗓音扯开话题。
“我没事,今天早上还有一顿呢,姐姐你别走那么早,我把我的鸡蛋给你,要不然房安邦和那群混蛋跟班肯定来抢我们吃的。”
“你自己吃。”杜青碧其实感觉自己也不像以前那样饿得前胸贴后背,她要把馒头重新塞回给方瑗,“你自己现在才是最需要长个子的时候!”
但是看到对方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刚才的语气太不好了些。
所以她软下态度,又和这个她一向看成是自己亲妹妹的小女孩说道:“谢谢你的好意,姐姐是真的饱了,所以小瑗你不用特意省给我,我吃完这个馒头就够了,今天早上你自己吃掉就好,别留着又被房安邦那群家伙来抢。”
然后她摸摸对方软绵的头发,想起来明明前几天她才被带过去理发,怎么现在就又变成这头由她上手理的狗啃式发型了?
就在她想委婉地问问方瑗和养父母之间现在的关系如何时,只听到小姑娘忽然带着明显惶恐的口吻询问。
“姐姐,这个地方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指着就在她醒来时那里的一滩暗红色血迹,那个时候洗手间的夜间灯光已经被关上,加上想着做的梦,倒是完全没有发现那里还有一滩凝固的血迹。
想到自己醒来时不小心磕到的头,她下意识抬起手去摸了一圈,然后并没有在自己的头上摸到鼓起的包。
看见她的动作,方瑗紧张起来。
“姐姐撞到头了?!洗手间的地还是很滑的,而且晚上还很冷,姐姐你不会感冒吗?”她用小手拨开她的头发,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次。
杜青碧任她查看后,得出和自己一样的结论后,安慰她道:
“没事没事,也有可能是老鼠之类的,毕竟我头上又没有包。”
方瑗左思右想,但发现她没有受伤后才作罢。
于是杜青碧暂时把这件事放在后头,先问她。
“说起来,方先生他们夫妻俩个说要领养你的事情怎么样了,不是昨天就说要带你去新家了吗?”
如果有人愿意领养方瑗,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庭,她绝对是第一个支持的。
和方瑗以前名字同姓的方家夫妻俩个就是人好心善的典型。
看到方瑗忽然黯淡下来的神情,杜青碧一愣:“怎么了?”
她犹豫了一下,提出一个可能:“他们反悔了?还是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是的。”方瑗头垂下去,低声说道:“叔叔和阿姨人都很好,但是……”
“但是?”
她能感受到杜青碧姐姐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只手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温暖和有力,在被抛弃之后,眼前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其实就已经成了如母亲、如长姐、也如师亦友的人。
方瑗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连自己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
“那个时候姐姐去打工了,院长和我说,不能选叔叔阿姨,他们不够好……说是有个大客户,姓易……我和房安邦被他收养的话,以后肯定能出人头地,变成很优秀的御兽师……”她哭得快要口齿不清了,“我不想和房安邦成为一家人,姐姐……姐姐……我不想和他成为一家人……”
杜青碧从支林破碎的哭诉中得到一些关键信息。
首先又是他们那势利眼的孤儿院院长从中作梗,极有可能是发现那个什么姓易的领养人有钱或是有权,所以硬是逼着方瑗改口不和方家夫妻走;然后敢情还像打包出售一样,完全不顾当事人的想法,一定要让房安邦那种时不时就要欺负其他人的孩子,与方瑗一起被领养。
她几乎是火冒三丈地站起来。
“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一定要想个办法曝光这该死的行为才行!
方瑗在她怀里把眼泪擦干净,然后用浓浓的鼻音说道:
“如果院长一定要我走,我、我就赖在附近的警察局不走……”
“我绝对不要和那种人去一个家里!”
杜青碧点头,握着她的手,详细地和她说了一些注意点,以及如果发现不对劲的情况,一定要赶紧跑的方式。
但等她们离开洗手间的时候,简直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房安邦和他的两个小弟的身影出现在她们面前,领头的少年人和她一样的年纪,但打扮上显得相当非主流,这个年代这个年纪还一定要穿那种黑色镶水钻的衣服,加上一边长一边短的破洞牛仔裤的人实在少见,要是脸好看,倒也能扛得住,可惜他这人生来就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能养成心比天高的傲慢性格。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子今年高一都没上,就进附近的厂里打工,现在更是混得满身流里流气的感觉。
方瑗被吓得紧紧拽住杜青碧的衣角。
杜青碧握住她冰凉的手,对着房安邦和他面色苍白的两个小弟冷笑。
“怎么一大早就喝到酒精中毒,没看到这是女厕所?”
房安邦挤着黑豆一样的小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她,然后把嘴里叼着的香烟反手就按在身后某个唯马是瞻的小弟手臂上。
听到对方下意识被烫伤的惨叫声,以及另一个人神情慌乱倒退一步的样子,他相当不爽地骂道:“两个傻/逼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请我来帮忙收拾吗?怎么,这尸体还能爬起来,能跑能跳,还能说会道了是吧?”
杜青碧皱起眉,不爽地回击:“脑子不正常就去挂个号,反正这边离四院也近。”
四院是他们当地的精神病院,就坐落在和孤儿院差不多远的郊区地带。
房安邦不爽地朝她那边吐了口痰,但是被杜青碧往后一步躲开。
他松手,把手上抽了一半的烟头扔掉,然后发出嘲弄的笑声。
“我以后可是有大出息的,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算什么?恐怕也就只能紧紧扒着旁边那个方瑗,求她以后要是真能踏上御兽这条道路的时候,多赏几口饭给你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