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女笑道:“要我答应容易,但须听我的话。”公亮大喜道:“我爱四妹胜如性命,赴汤蹈火无不惟命,请快说出,断无不遵之理。”虎女笑说:“既肯听话,便请把手放开。”公亮心中不舍,但又不能反悔,刚将手微松,虎女笑说:“这样更痒,你坐到前面来,对换一下,我扶着你同骑也是一样。莫非只许你们男人亲热,女子就不能随意做主么?”公亮喜道:“这样更好!早知两心相同,我早向你求婚,也少好些天的愁虑。”虎女答道:“你想得真好。实不相瞒,我在救你脱险以前,虽然有人劝我嫁你,我还觉着你有好些地方不如我的理想,不过彼此投缘,愿意和你一起。我又生长山中,没有你们所说那些男女之嫌,形迹上自然亲近一点。直到今早崖上观敌,心中还是空空洞洞,并无别念。后来不知怎的觉着你好,你又和我影子一样寸步不离,想起好笑,一时心软,容你稍微亲热,你便得寸进尺,没完没了,闹得我心中无主,一面觉着你对我实是情深爱极,这才感动,心中答应。如论彼此情分,自然将来必好。至于你所说志同道合,以后通力合作之事,却要你做出来看,暂时我还拿他不定。如在两三日前向我开口,就不和你翻脸,也必对你看轻,决不会像平日那样亲密。你当我是真个容易打动,单凭几句甜言蜜语,做些丑态,就答应的么?”公亮闻言越发感幸,惊喜交集,一面依了虎女前后倒换,越想越高兴,又说了好些未来计划,虎女见他满面喜容坐在前面,也不再动手脚,便把身子略微坐近,笑说:“我们以后成了夫妻,自然彼此恩爱。但我不喜人这样纠缠,须和平日相对一样,其实心中还是爱你,你看好么?”公亮笑诺。又商量回到村中如何说法,是否暂时不提,等到成婚前一日再说。虎女笑说:“男婚女嫁,人之常情,这又不是坏事,何必怕人知道?我也知道我二人形迹亲密容易引人生疑,今日寇兄、七弟已故意避开,我二人又常骑一虎出游,难免背后谈论。莫如爽爽快快回到村中先向各位弟兄姊妹明言订婚之事,反少许多无谓拘束,越大方自然越好,你看如何?”
公亮正在赞好,忽听前面竹吹之声,遥望香粟村旁横岭业已在望,知道岭上守望的人业已看见,正用竹吹通知村中的人。必是寇、秦二人早已回村,众人久候不至正在悬念。虎女笑拍虎颈道:“虎妈,你只想我嫁人,故意走慢,累得人家担心。离村已近,还不快走?”那虎一声欢啸,突然加快,往前飞驰而去。公亮回头笑问:“四妹,方才你说虎妈奉命而行,又有一人劝你嫁我,定是一位前辈异人。四妹山居多年,以前不与外人见面,近来只认得一个铁汉和安乐洞避难的那些土人,他们决不能做你的主,也无人能通虎语,莫非你那老恩师回来了么?昨日我二人同卧洞前山石之上有好些时,醒来天已不早,你那上下两洞我都去过,除小风外从未见到一个生人。他老人家如其回山,断无不令我拜见之理,此人是谁呢?”虎女方说:“这位老人家暂时不令我泄露他的踪迹,就是你猜得对,在未除恶霸以前我也不说。”公亮还未及答,虎已由林旁驰过,连越两处崖涧,走上大路。
到了谷口小山之下,沿途竹吹网起。因虎由岭后绕向前面,相隔守望之处颇远,那些防守的村人都只远远呐喊欢呼,彼此挥手示意,并未交谈。虎行又快,转眼便到山旁,谷口防守的人刚刚闻声赶出。公亮忽然想起女贼萧五姑手下徒党被杀之事还未向防守的人通知,令其戒备。正想将虎喊住,先向守望的人分别传知再行走进,秦真、秦成同了尹公超的爱徒伊萌忽由谷中同骑一虎飞驰而出。双方对面一问,才知公超师徒业已先到,并在途中发现怪兽红牤抓杀二贼,来贼暗器凶毒,不是红牤灵警,身坚如钢,几乎受了暗算。公超先还不知那怪兽是自己一面,看出厉害,正在旁边窥探,以为二虎相斗必有一伤,想等剩下一面再行下手将其除去。忽有一异人发话警告,才知红牤奉命而来,所杀二贼均是女贼婆萧五姑门下两个得力徒孙。
未遇红牤以前曾在途中谈起,女贼怀恨多年,曾用十五年苦功,连同五个男女贼党,各练就五蓬葵花飞针,正想寻访娄氏兄弟下落,恰被大盗老贼花五得知。花五年才六旬,虽比女贼婆要小十多岁,年轻时节原是女贼最得宠的面首。彼时花、刘二贼尚未得到官军搜捕之信,因受巴贼重托,自己恐树强敌,不敢冒失犯险,朋友面上又交代不过,正在为难,无意中遇见奉命查探娄氏弟兄的贼徒,心想借刀杀人,一举两得,便把双侠隐居黄龙东山香粟村之事告知,并还写了一封亲笔书信,请萧五姑师徒八月十五去往刘贼家中赴宴,庆赏中秋,就便叙阔,商计报仇之事。贼徒拿信刚走没有多日,便得到警急的风声,恐女贼无心撞上,一面和刘贼变卖家财,带了金珠财货,率众入山,往巴贼庄中隐避,一面命人连夜迎上前去。萧五姑师徒已得信赶来,为防被人看破,形踪也极隐秘。师徒十余人分成两三起,因知刘贼十七生辰,先命三个男女徒孙当头运送礼物,去在刘家拜寿。下余全庄香客随后起身,双方只差一日途程。中途遇到花贼派人送信,请他师徒改道,直赴黄龙西山巴家庆相会。
这三个来贼自恃师传武功,胆大骄狂,并未把强敌放在心上。只分出一人赶回送信,下余二贼便跟着赶了下来,因是十六早起才到,与花、刘二贼相差只有两个时辰,途中业已睡足,到时和刘贼匆匆谈了几句,得知老贼花五已为敌人所杀,不由大怒。正用酒饭,听见外面乱成一片,便随凶僧等相继追出。等到崖上,公超师徒业已走去,二贼哪知深浅利害,急于立功逞能一显本领,便向为首诸贼讨令。偏巧和凶僧同来的有一老贼也是女贼萧五姑的旧好,昔年受尽挟制,吃过大亏,表面不敢违抗,心中恨毒,明知东山诸侠厉害,方才走的师徒二人更不知是何来历,二贼此去凶多吉少。为想激令二贼上当,以便激怒萧五姑去与东山诸侠拼命,他好坐观成败,不论哪方伤亡,均可快意,便在旁边拿话一僵,二贼年轻气盛,本领也实不弱,便不听别的贼党警告,非但强要探敌,并还想给东山诸侠看点颜色,也带几个人头回去。凶僧和众贼党拦他不住,只得答应。
二贼问明途向,因听说方才有两个蒙面白衣人由后崖逃走,妄想追上杀以报仇,连正路都不走,意欲仗着一身轻功,翻山跳涧横断过去。总算凶僧觉着先走两个强敌本领惊人,便自己追上都难取胜。二贼武功虽高,决非这师徒二人之敌,再三嘱咐,没有说出公超师徒是由崖顶走去,所指方向略偏。并说:“敌人甚多,另有一个白衣蒙面骑虎少女和所骑猛虎更是厉害,行踪飘忽,防不胜防。此去重在窥探敌人虚实,不须倚仗匹夫之勇,就能杀上几个村人也不济事。我们原意近日来此扰闹的敌人多不相识,好似并非东山来人,内中只有一个娄公亮是被虎女救走,昨夜今早也无人见他出面,却被杀伤多人,闹得天翻地覆。以前只当虎女一人来此扰闹。方才和主人仔细商计,分明虎女另有巢穴,同党不止一个,并还个个厉害。看娄公亮逃后不见再来,此人虽被擒住,并未受伤,虎女前夜将他和铁汉同时救走之后,跟着又来庄中杀人放火,连次大闹,娄公亮竟未同来。也许双方以前还不相识,娄公亮觉着娄氏双侠多年威名,如今被一女子救出,心中愧愤。又知这里人多势盛,虽想报仇力还不济,故此暂时没有举动。照此形势,多半东南山一带森林之中还有一起潜伏的敌人,恐比东山这班敌人还要厉害,此是未来心腹之患。我们业已商定,第一步先将骑虎贱婢的巢穴寻到,探明虚实,将人擒来报仇之后,再与东山敌人一分胜败。这等做法稳当得多,凑巧还可多得一处根基,免得我们人多,单是香粟村的地利不能容纳多人,如将原有的人杀光又无人力耕种。香粟村土地不多,最好再有一处肥沃之地。断定这是两起敌人,骑虎贱婢比东山诸敌还要费事。不是五太婆和令师徒与娄氏弟兄有仇,最好不去东山。先探明这骑虎的贱婢,把昨夜今早来此扰闹的仇敌踪迹虚实查探出来,方为上策。
“昨日庄中有一少女逃走,往追的人都有本领,无一弱者,双菊花师徒更是厉害,连本庄相继追去的共有十几个能手,非但无一生还,到了半夜敌人竟将人头全数送回,两处守望的人也被杀死,无一保得性命。东山离此颇远,往返百余里,休说大半日内将去的人全数杀死,并将所有人头送回,便是武功稍差一点的人,空身往返也未必有此快法。我们去的人又有十好几个,便非敌人对手,多少也应逃回一两个,何况他们都有极好武功。双菊花师徒何等力大身轻,机警灵巧,竟会全数送终,死得那么干净。我们未来以前,庄中单是新来的各路英雄便有好几十位,主人加上原有教师打手有好几百,至少有几十个武功好的,又当宴会之际,那多有本领的人在场,听方家五鬼说,敌人在崖上的共只虎女和有限几个同党,年纪都轻,那挂人头的更是一个幼童,看那打扮,一个也不和香粟村那些村人相似。除蒙面两师徒外,另三人中两个穿着长衣,像个文人,虽都生得矮小,发话的一个像是蒲城人,也与主人所说娄氏弟兄口音不对,一个年纪稍长的都没有。要有娄公亮在内,他兄娄公明不会不来,人更不应来得这少,此事奇怪。你们可将信号火花带去,此去探敌必须留神虎的踪迹和那森林一带。一则路近,遇事可发警号,二则往返方便,不似东山相隔大远。深入虎穴,多大本领也打不过人多,真要非去不可,也要见景生情,相机行事。”
白马寺二凶僧何等骄狂,都是如此说法。二贼虽未追上公超师徒,对于所说的话竟丝毫不曾在意,路上谈起,还笑凶僧胆小,空负盛名。本定直赴东山,也许不会死得这快,走着走着望见前面不远有一片大森林,空山无人,天气又好,阳光照在树林上面,远望过去郁郁森森,山风一吹,涌起千层碧浪,气象甚是雄阔。想起凶僧所说虎女生得十分美貌,二贼前在太行山中常出打猎,打死过几只虎豹,自命打虎英雄。心想一只老虎,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前面便是所说森林,虎女巢穴如真在内,或与路遇,只消用毒药暗器先将那虎打死,便可将人擒去,就地快活,带回献功,人前显耀。一个便说,森林地大,空山无人,无处寻她踪迹。不如想法子引她出来。好在东山相隔尚远,何不就试她一试?二贼都是年轻气盛,心骄胆壮,越想越得意,一时高兴,便往前面森林走去,沿途故意大声说笑,乱打呼哨,以为师传轻功急逾奔马,又有几样毒药暗器,便是敌人稍多,寡不敌众,怎么也能脱身而回,多少还可用暗器伤他两个。哪知虎女不曾引出,却将异人和红牤相继惊动。
那位老异人原在森林之中,遥闻虎啸相应,觉着当夜中秋佳节,敌我双方均在欢宴赏月,虎女此时怎会骑虎夜出?红牤已先遣走,令往西山一带窥探虚实,以防贼党到后仗着人多去往香粟村侵犯扰闹,东山诸侠万一疏忽没有防备。不料会是东山这面先行发难,忙即赶出登高一看,果是虎女一人在前,公亮、秦真并骑一虎在后,双方刚刚会合,正将日里所藏的贼头,连同香粟村外那些死贼的人头并在一起,往西山境内驰去。众人黄昏前所杀来贼尸首已早掩埋,人头却分两起藏好。一处最近,挂在岭前大树之上,虎女出时已先顺便取走。公亮、秦真闻报虎女孤身远出,忙同骑虎追来。虎女闻得后面虎啸,便将虎停住。三人会合,想起附近还藏有几个人头,乃虎女等日间所杀,索性都给巴贼带去。秦真知道公亮所爱并非巴贼之妹,乃是虎女,以前疑念全数冰消,好生高兴,巴不得二人早成连理。知道虎女天真,公亮当着自己还不好意思,当时将坐骑更换,一见人头全数取到,故意抢先将那十几个人头头发挽好,全数挂在自己虎后,使公亮无法与之同坐。还未开口劝说,虎女已先喊道:“七弟把这些死人头挂满虎身,血腥哄哄,人坐其上多么肮脏。我方才提着几个走了一路都嫌腥臭,有的血水未干,沾在身上岂不讨厌?三哥快来和我同骑,让七弟一人骑吧。”公亮闻言自合心意,忙即坐了上去。秦真暗中好笑,也不说破,三人一同骑虎进发。快入庄前,还被伊萌偷去了两个,后来见面方始得知。
中途换虎时,异人正在左近山崖之上,全都看去。先觉此举太险,容易当时引起双方恶斗,时机未至,难免还要伤人吃亏。本想赶上前去拦阻,不令冒失。后见虎女、公亮互相爱好,情发乎中,自然流露,想起平日心事和近日与虎女相见所说的话,知其天真刚直,借此一行双方正好亲近。跟着又见公明由下追去,后面还有几匹快马,才知东山诸侠商定前往。公明足智多谋,剑术本领又高,决不轻发。虽未赶往前途拦阻,仍不放心。红牤又来回报,便在暗中尾随下来。一直候到天明,男女诸侠已快起身,方始回转。因无什事,走得较早,没有看见二贼由后追来,虎女等四人刚由贼巢退出,料知无事,便先回身。
到了中途,不知红牤已回,正在前面林中采吃松子,方想红牤并未出手,如何不知去向?忽见二贼一路说笑欢呼而来,看出贼党,一面暗中尾随,把所说的话全部听去。异人最爱虎女,一听二贼出语污秽,存心凶毒,不由大怒。因已多年不曾出手,正想给二贼一点厉害。二贼不知死星照命,这一路狂吠业已惹下杀身之祸,就此回身还难免于无事,偏往刀尖虎口硬撞。走着走着,瞥见旁边一片疏林,内里除几十株疏落落的老松外,还有好些枣树,上面结满山枣,业已熟透,隐闻内里还有枝叶骚动之声。探头一看,一株大松树上蹲着一个似人非人、似猿非猿的黑色怪兽,二目金光如电,远射数尺,正在采吃松子,飞腾跳掷于松枝之上,动作如飞,周身茸毛油光水滑,又黑又亮,手脚和人差不多,但比人大,看去刚劲多力,顾盼之间威猛异常,稍微差一点的树干被它无意之间一抓就碎,采到一捧松子,用两只毛手合拢一搓壳便粉碎,一口气将皮砍去,剩下数十粒雪白松仁,放向口中大嚼,跟着伸手又采。二贼立在旁边竟如未见。换了常人见此怪兽,不必再论爪牙,单那身轻力猛和那一双金光电射的凶睛,也必望而远避。难得对方未存恶意,如何反去惹它?二贼一则天性凶残,最喜杀生,又因新学会的暗器蒺藜手箭刚刚到手,还未用过,非但不走,反想拿它试那毒箭。互相商计,说这东西似极灵警,我们每人一面打它两只怪眼,看谁能有准头,就便试试新练毒药的威力。说罢便一人一边,离树两丈分将开来。
二贼也真胆大,以为红牤只有半人来高,虽然形态威猛,看去不大,毫未放在心上。上来连刀都未拔出,只拿了两样暗器,满拟一发必中,当时倒地痛极惨号,转眼痛死,失去知觉。哪知红牤通灵异兽,所说的话全被听去,心虽有气,先守主人之诫还不敢任性伤人,正朝二贼怒吼发威,想要将其吓退。哪知二贼不似山中猛兽,一听吼声便自胆落亡命逃窜,一点不知厉害。一个还在故意引逗为乐,一个便将蒺藜手箭照准红牤双目打去。红牤自是怒极,因听出箭上有毒,随手用所折树枝一拨,打落地上。二贼还不知进退,见它一个野兽如此灵巧,竟用树枝将暗器打落,俱都好奇。一时兴起,由慢而快,由少而多,正将各人身边暗器相继取出,纷纷朝上打去。忽听树后好似有人说话,怪兽仍蹲树上,双手各持树枝,一面乱挥乱舞,打得二贼的暗器满地飞舞;一面偏头朝下静听,仿佛那人与之相识。心中一动,正在厉声大喝:“什么人在此说话,莫非这东西是你家养?快滚出来,大爷要问你话!”说时,内中一贼竟乘红牤偏头树后倾听分神之际,左手蒺藜手箭,右手连珠毒药药镖朝上打去。红牤微一疏忽,差一点没有被他打中耳根要害,就这样还将左耳外轮打中。二贼力猛手沉,又快又准,不是天生异禀,皮肉坚韧,只被毒镖打破见血,中了镖毒,便难活命了。红牤天生异兽,多么猛恶的猛兽蛇蟒全都望影而逃,自被主人收服以来,还是第一次吃亏。当时负痛激怒,又听出主人口气未加禁止,立时一声低啸飞驰下来。
二贼先见怪兽蹲在树上,只管跳纵招架,连声低啸发威,始终不曾下来,未免疏忽。以为对方只会闪避招架,不敢回攻。不料来势这等神速,猛觉金光射目,急风扑面,再想纵避回击已自无及。刀刚拔在手内,身刚往旁纵起,还未落地,猛又觉身上一紧,好似中了一把钢钩,一口气未缓过,刀先被红牤夺去,人也甩向一边,骨痛欲裂。另一贼见状大惊,一面拔刀,一面乱发暗器,上前抢救。百忙中瞥见所发暗器打在怪兽肩背颈骨之上全数震退回来,弹落地上,一箭也未打进,才知怪兽除了五官要害,周身刀箭不伤,越发心惊。就这样还想由后暗算,刀刚扬起,红牤已旋风般反扑过来,一手将刀夺过甩向一旁,那贼虎口立被震裂,慌不迭便朝同党纵去,这时二贼只要稍知悔悟,或是逃走,或向树后那人悔过求饶,虽然苦头吃定,就此停手,多少还有一线生机。偏是凶横过甚,又因那一套毒箭丢了可惜,手中兵器也是百炼精钢打造,不全取回,如何去往东山探敌?死在临头,不特没有悔祸,既恐回去丢人,一心还想寻找虎女和东山敌人下落,刚聚在一起,往旁纵跳,忙中回顾,怪兽没有迫来,又生恶念,竟将女贼萧五姑师徒日前挑选下来不用的数十根毒药葵花针和喷筒取将出来,掩身树后,互相商计,借着大树闪避,左右夹攻去打红牤双目和咽喉等要害。惊疑胆怯之中忘了怪兽树后还有一人。他这里刚用两枝毒镖朝前打去,想要激怒怪兽追来,好下毒手,红牤早就恨极二贼,只为主人法严,虽未禁止回手,也未发令杀贼。去往西山探敌以前又曾奉命,如非虎女等遇见强敌,情势危急,不许上前,更禁随意杀人。心有成见,先试探着抓了二贼一把,见主人没有表示,业已放心大胆,准备下那毒手。为防受责,又恐主人借此试探,二贼虽然该杀,未奉命令一样犯规,打算问明再发;二贼不知死活,一发毒镖,当时激怒,飞身纵去。二贼原是一左一右,一个发镖诱敌,一个由侧面暗发飞针暗算,手中喷筒刚往外一扬,一蓬长约寸许的黑色毒针刚如暴雨朝外飞出,猛觉斜刺里飞来一股急风,大蓬飞针立时往侧飞洒落地,随时有人大喝:“红牤留意面目,此贼毒针厉害!”声才入耳,怪兽已飞也似扑向树后。发镖那贼平日那快身法,也未逃脱,竟被怪兽一把抓起,一声惨号,便随手飞起,甩回原处。林内手中喷筒毒针也被怪兽劈手夺去,也未发出,才知不妙,无心再顾同伴,慌不迭穿林而逃。初意林中树木可以闪避,刚逃不远,一股急风由后扑到,吃怪兽一把,连背脊骨抓断了好几根,当时惨号身死。
公超师徒正由当地经过,因在途中伊萌腹饥,采吃了一点山果,意犹不足,遥望前有枣林,欲往采折。遥闻怪兽低吼,声如铜钟,等到二贼惨死,异人忽在树后发活现身,告知前事。公超原知女贼师徒厉害,料其不久必到西山,再见二贼人头又被送回,女贼昔年最是凶狠骄狂,觉着身还未到,先就丢此大人,定必寻来拼命。便巴贼等同党想要劝止也必不听,就许当日黄昏前后赶来。女贼师徒心毒手狠,照例见人就杀,恐村人无心相遇送了性命,便和异人匆匆谈了几句。问他姓名,只说不久自知,也未明言,一面正命红牤拾那葵花毒针,尚无离去之意,只得告辞先回。
一到村中,便令公明、秦正通知全村人等,只见老年和中年女贼便须格外留意,先发信号,不可硬敌。这时公明先回,公遐、秦真也同骑虎回村,听完前事,公明深知女贼行动极快,本领又高,说来就来;又见虎女、公亮落后太久,此时还未回来,恐其遇敌,便令秦真骑虎往探,就便传令。秦成、伊萌也要跟去,三人一虎同时赶出。到了口外,秦真知道二虎啸声常时互相呼应,可以听出老远,正想命虎吼啸,虎女,公亮已同回转,匆匆谈完前事。秦真听公亮说起途中订婚之事,好生高兴。知道公明等都盼二人早成连理,知此喜事定必欣慰,忙令秦成速回通知村人,就着当夜月光正圆,备酒为二人贺喜,自和伊萌骑虎传令。公亮、虎女刚一入口,连听沿途欢呼之声,众村人纷纷赶出同声贺喜。虎女笑问:“你们这里的人信息真快,方才那人刚走不久,共总几句话的工夫,我们订婚之事如何全都知道?莫非我们骑虎还追他不上吗?”公亮笑说:“成侄人并未走到村中,我们早已赶在他的头里。此是这里的人平日受过训练,想是因我二人订婚欢喜过甚,想使大哥他们和全村人等快点知道,按照平日遇见非常之变,或有强敌对头突然来犯,用口头传报之法,一路互相传报过去,否则不会这等快法。四妹嫁我非但是我三生之幸,比做仙人还要快活,也是全村弟兄姊妹大喜之事。我们这里一向安危与共,喜乐相同。我有你这样一位贤妻内助,将来必为大众出力,多做不少的事。他们早就知你美名,昨日你来,都恨不得你能搬来此地,不要离开。忽然听说就要嫁我为妻,自然欢喜。你如不信,人总没有虎快,村人有一多半都住在湖的东北岸,相隔更远。我们一到楼上稍微露面,他们必有举动,你一到就知道了。”虎女一听村中众心如一。对于娄氏弟兄如此敬爱,对于自己这样欢迎,也颇高兴,笑答:“自来不是冤家不对头。我们订婚喜事,成侄却当对头来犯,用警急信号传播全村,可见你这人真是我的对头呢。”
二人在虎背上说不几句,业已赶到所居楼前。刚进竹林,林蓉、公遐、秦正已当先迎来,刚一见面便同声贺喜。跟着,便听全村各地起了骚动,到处都有欢呼之声隐隐传来。等到二人纵下虎背,和公遐等三人走往楼上,公明正陪公超同坐面湖平台之上,桌上还放着好些酒肴,空着两个座位,公亮见天已过午,恐虎女腹饥,正向公超引见,一同坐下,待向二人说那经过,忽听鞭炮锣鼓之声四起。公明笑道:“三弟四妹喜事业已传遍全村,本定今夜要为尹七兄师徒接风,照例中秋盛会还有一夜欢宴,又有这样大喜之事,真个花好月圆;再祝你二人白头偕老,永远快乐吧!”虎女人本豪爽,来时还说一到村中便向众人明言,不知怎的,见了公明等人竟会面红口吃,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偷窥台下,远近村落中果都得到喜讯,全村男女老少纷纷拥出,有的还打着锣鼓,放着鞭炮,齐往楼台下面赶到。楼前的人越来越多,纷纷议论,都说娄氏弟兄全村福星,自从迁来村中,大家全都分有田地房舍、耕牛农具,同心合力,劳逸与共,没有一人失所,日子越过越好,终身感激,无以为报。娄三爷为了西山恶霸,近又常时犯险,日前被人擒住,幸亏骑虎侠女云姑娘将其救出,和他们恩人一样。难得天生佳偶,订了良姻,真乃大喜之事,为此赶来贺喜。因恐楼小人多,容纳不下,没有上去。少时人数到齐,须请三爷和云姑娘当众出见,接受他们贺意。由全体村人准备喜筵庆贺,并请告知婚期,希望早日合普,同偕到老,福寿无疆等语。众口一饲,欢呼不已。
虎女心虽越发高兴,正想人家盛意,少时难免当众答谢,如何说法?林蓉见她颊晕红潮,将头微低,一言不发,全是一片少女娇羞;想起她平日孤身骑虎,飞驰丛山峻岭、茂林丰草之间,剑光如虹,叱咤风生,杀起贼来宛如儿戏,独居荒山古洞之中,何等英威杀气,此时竟似换了一人。心方暗笑,觉着男女之情真个奇怪,这样一个转眼之间,竟会变得这样温柔腼腆。虎女忽然停杯欲起,恐其犯了小性,连忙拉住,低声说道:“方才四妹走后,我和两个本村姊妹闲谈,知道好些风俗。这里的人全都率真,他们因你救了三弟,全都对你感激敬重,再听你们结为夫妇,自更高兴,四妹不可辜负他们好意。”虎女低声笑道:“我往贼巢闹了一夜,昨日来时又杀了两贼,新换的一件衣服上下都是皱纹,加上满身风尘,如何好见他们?幸而昨夜来时,三哥想让我多住些日,带了几件衣服,都是小凤和安乐村中两个姊妹所制,放在你的房内。想乘他们人未到齐以前打盆脸水,稍微梳洗,换一身干净衣服,免得大白日里被人看了笑我。蓉姊和我同去如何?”公亮坐在一旁,见虎女想要走开,没听清所说何语,也恐心上人性大刚直,万一不肯当众出见,使众村人失望不欢,心中愁急,又不便公然拦阻。一面和林蓉使眼色,口中笑说:“四妹你还未吃什东西,他们都想见你,为何离开?”虎女低声笑答:“你管我呢。”公亮还要再说,林蓉接口道:“四妹有事,由我陪去,一会就来,人还不曾到齐呢。”公亮闻言才放了心。
林蓉便陪虎女一同走往房内。村中来了外客,例有两名村姑轮流照应。林蓉将其喊来,讨了温水。好在林蓉先有准备,梳洗用具俱都现成,内里还有一个小套间,更衣方便。虎女由林蓉相助,梳洗停当,正在更衣,耳听楼下笑语喧哗,同声请新人出见。虎女忙请林蓉代为传话,说是虎女往来西山,满身风尘,正在梳洗更衣,以便竭诚拜领全村父老弟兄、诸姑姊妹的盛意,事完就来。林蓉如言走往平台,见公亮正朝台下说笑答谢。等其说完,便将虎女意思向众声言,并说新人自知生长山中,不知礼节,拙于言语,为示诚敬,正在梳洗更衣,并托自己代为致谢,少时出见,如其言语不周,并请原谅。林蓉人既温柔美艳,话又中听,村人又都知她是公遐未婚妻子,将来也要来此同隐,越生好感,闻言欢声雷动,并请公遐夫妇先行受贺。林蓉知道村中风俗如此,本心是想虎女人太天真,万一少时答话稍差,美中不足,意欲为之先说买一个好,不料弄到自己头上。又知村人真个看重,并非敷衍。公明、秦正方才还曾谈起,村人知道公遐要来同隐,昨夜前往探敌,又是那样勇敢出力,众人到前业已纷纷议论,想等自己养息数日,伤愈复原,订了婚期,大举庆贺。虽对公亮那样狂热,难得人家好心,又非做作,只得暗中招呼公遐一同起立,正向全体村人致谢,并由公遐开口,说将来结婚之后,必以全力与全村父老弟兄、诸姑姊妹共同劳逸苦乐等语。
忽听崖上竹吹信号,公亮首先惊道:“此时如有敌人,应自外来,如何有人往外逃去,此事奇怪。”边说边由席上纵起。公明正令秦氏叔侄三人分头察看,跟着便听谷外信号回音。听出谷外守望的人尚未见到逃敌踪影,也无别的动静。公明方说:“我们内外均有专人守望,又是白天,敌人逃得这快,并还越崖逃出。方才我们未来,村中空虚,如何没有动静,却在此时逃走,令人不解。”公亮正要下楼,闻言猛想起敌人决无这样本领,敢于深入窥探。谷口戒备甚严,这高危崖先难飞渡,何况越崖而出?真要心上人被村人一闹,忽然犯性,生出变故;同时想起方才虎女低头沉吟,面红不语之状,好些可疑,心中一急,转身往里便走。刚一进门,迎头遇见虎女赶出,手上还拿着一片鲜芭蕉叶,见面就娇嗔道:“你这样慌里慌张作什,莫非真的是我影子,片刻都不能离开吗?还不快对他们去说,方才红牤来此送信,跟着便听信号,恐是误把红牤当成敌人一面。如其为它而发,不要在意。它是尹七兄所遇异人近年收服的异兽,深通灵性,休说自己人,便是对头不奉命也不至于加害,放心好了。”公亮闻言惊喜交集,不便说出对她生疑,强笑答道:“我因听得信号,只知有敌深入,由这楼上纵下,越崖而过,想起四妹尚在房内,心中惊疑,恐有强敌来此暗算,赶来探看,没想到是红牤来此送信,这样高的危崖能够从容飞越,来时并还无人看出,这等通灵异兽如肯同除巴贼,敌人再多,也不怕不成功了。”说罢,先取竹吹发出信号,通知内外守望,去的是自己人,一面陪了虎女同出。
虎女经过林蓉代为装扮,越发显得容光照人,仪态万方。见公亮对她目不转睛,边走边看,低声笑说:“你放大方一点,何苦叫人笑你?反正不久便成夫妻,真爱看我,索性明日回转安乐洞由你看个饱如何?当着许多人多不好意思。”公亮便说:“我是在想红牤进来怎会无人看见?”虎女手中芭蕉叶业已卷成一个小筒,握在手上,闻言方答:“见了大哥他们再说不是一样?”说完,人也走到,刚刚坐定。台下众人闻得警号,许多年轻壮士纷纷绕路赶去,中途闻得公亮竹吹,听出无事,又赶回来。林蓉本随公亮追进,业已听出有事,恐众久等不耐,正向台下声说:此时新人有事,须与娄、秦诸兄商计,请众暂候。忽见一人由后楼赶上,进门便向众人请罪,说是方才正在崖上守望,忽听身侧一股急风吹过,连忙回转,只见一条小黑影其急如飞,往山下树林中飞落,这一纵少说也有十多丈高远,那来路还未看出,再看已无踪影,知非自己人,不知怎会被其掩进,防守疏忽,事前不知。这一班共是七人,特意命代全体来向娄、秦诸侠请罪,当众处罚。虎女忙接口道:“此事不能怪他。我刚换好衣服出来,忽见红牤手持芭蕉叶穿窗而入。匆匆和它说了两句,它便点头纵出。跟着便听崖上信号。这东西来去如飞,其快无比,休说七人,便加十倍百倍也拦它不住,多么陡峭的崖壁都能壁直走上,一纵二十来丈不算希奇。性又万分灵巧,常人目力决难看出它的来踪去迹。想是来时不知我在何处,又不愿把人惊动,特由人力所不能到的奇险之处飞越过来。恰巧一到便将我寻见,交完来信,贪图近便,照直越崖而出,致被防守的人看破。我曾在森林中亲眼见它演习,端的来去无踪,神速已极。它住那地方不是没有天光,连试好几次,我只两次看出。想要打它一下都未办到,如何能怪他们?”说罢,便将异人传书来意告知。
原来公超师徒走后,异人看出葵花毒针所用喷筒机关巧妙,那些毒针大小长短不等,最小的只有半寸,其细如丝,能穿人的毛孔,多好内功也易被其打进。再看喷筒机簧内里竟有五层,可以连发五次,也是大小不同,针眼细管甚密,有粗有细。试将毒针装进,打向草木之上,中处当时发黑焦枯,不知是何毒药,如此猛烈。后又仔细推详,看出那些毒针好似女贼精选所剩弃物。二贼是她徒孙,一时好奇,搜集了来,连喷筒都是后来仿制或是挑剩之物,所以另一喷筒有好些毒针均不能随意打出。照此形势,女贼苦心积虑立志拼命已非一日。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所用毒针必比二贼厉害得多,此针又是一发就完。听二贼口气,女贼师徒五人每人均有一个喷筒,定必到时五面夹攻,一同下手,不见娄氏弟兄本人不会施展。公明剑术虽高,这样恶毒的凶器也须格外小心。并说,自己藏有一种专御刀枪的兽皮和一些专解奇毒的灵药,可惜时间匆促,恐来不及,特在附近采了一片蕉叶,用竹签刺字,命红牤来此送信。最好女贼师徒日内不来,或是来了命人和她订约,三日之后在两山交界树林之中与之一分存亡。有此两三日工夫,便可将那兽皮制成几套衣服面具,与男女诸侠送来穿在身上,只要留意双耳鼻不被毒针打中便可无事,并将毒针带回,用灵药试验,有何解救。有此皮衣,便日后大破贼巢时也有不少用处。又命虎女留意,女贼师徒如来,二虎不可放出,兔为毒针所伤。上前答话的人越年轻越好,最好是个幼童。女贼向来骄狂,常说差一点的人不配和她师徒动手,经过十五年来卧薪尝胆,日夜苦练,非但女贼本领越高,手下男女贼党也都各有专长,尤其是那随同应敌的三女一男更是凶毒,轻功也极高强,请东山诸侠千万不可轻敌。异人也许设法在此三日之内能够将她拦住更好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