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和叶眉被封在井下。
现在除了抱一线希望静等水排出,就是准备和死神交手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靠巷壁坐着。叶眉说:“几点了?”罗成亮了矿帽灯,看了看手表:“半夜11点了。”又说:“那250人如果顺利,现在都该上地面了。”罗成拉着叶眉站起来:“咱们往低处挪一挪。”叶眉问:“为什么?”罗成说:“瓦斯轻,越高越容易被熏死。”叶眉说:“那咱们就到最低处,贴水面坐。”罗成说:“也不能最低,二氧化碳比空气重,偏低就可以了。”他们下了一截坡,离水面有一段距离坐下,罗成说:“这水面没下降,好像还上升了一点。”叶眉说:“做个记号。”说着搬了一块煤放到水边。罗成说:“真要是这里边没出气口,这水也不一定能淹上来。咱们这一截比水平巷道高,像个空瓶子斜插在水里,气出不去水也上不来。”
叶眉说:“那我们就淹不死了?”
罗成说:“瓦斯多了会闷死,竖井水位高了,气压大咱们也受不了。好了,不说这么多了。”他这才注意到叶眉身上还斜挎着一个布包:“你怎么背着包进来?”叶眉说:“我是记者,得带上相机这些采访行头啊。”
罗成说:“你开始没准备一直跟下来吧?”
叶眉说:“原来只想下来送你们一段,没想到就送到底了。”又说,“你为什么一定要下来?我觉得你没有必要什么都亲临第一线。”罗成说:“我本来并没有一定下来的意思,可是自告奋勇没人举手,那我只能带头举手了。再说,我确实怕死里逃生人多慌乱,我的权威可以稳定局面。”叶眉说:“你是不是过分看重个人作用?你想过没有,天州如果没了你怎么办?关键是解决体制问题。”罗成说:“我还不懂这个?体制也是一种资源,它要在政治、法律、文化的合作过程中开发,需要不同社会力量的介入。我罗成只是做了我应该做和能够做的事情。”叶眉说:“说句不负责任的话,天州煤矿出这么大事,你不来,让龙福海他们来,他们就彻底完了。”
罗成说:“不管怎么说,这次就是死了,换回二百五十条命,还是值的。唯一遗憾的就是,你硬要下来添一份牺牲。”
叶眉说:“你说咱俩能活着出去吗?”
罗成说:“只能算有一线希望吧。”
叶眉说:“真要塌下来把咱们埋死,几万年后就成化石了。”罗成没说话。叶眉头枕在罗成胸前说:“死其实就是生的定格。”
罗成说:“快十二点了,咱们就这样坐着睡一会儿吧。”
第二天早晨,叶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先醒过来。她摸了摸罗成的脸,罗成没反应,她立刻摇起他来。罗成醒了,黑暗中问:“怎么?”叶眉松了口气:“我怕你死了。”罗成说:“我不会死。”开灯看了看手表,已是第二天早晨七点多钟。
叶眉踢了一块碎煤滚到水里,然后把自己的矿帽灯也开亮照了照水面:“水面没有下降。”罗成说:“黑三角地区地下水结构很复杂,他们不知道把哪儿透了。”叶眉说:“你没觉得这里越来越闷?”罗成点头:“现在会越来越缺氧。”叶眉说:“那你当机立断下来抢救还是有价值的,二百多人要闷在这里,空气早不够用了。”说着,她从布包里掏出一个玩具布猴给罗成看。罗成问:“带着这个干什么?”叶眉说:“昨天是小倩生日,我本来想把它送给小倩做生日礼物。”罗成问:“为什么送个小猴?”叶眉转动着小猴:“我觉得它像你。”罗成笑着搂住叶眉:“你可真会玩。”
叶眉靠在罗成肩上:“我一点都没玩够呢,真不愿意死。”
罗成把头顶的灯灭了,没有说话。叶眉问:“你想什么呢?”罗成说:“什么都想,什么也没想。”叶眉也关了自己的矿帽灯,脸靠在他胸前:“现在想得再多也没用。”她摸了摸罗成的脸,“你这一晚上胡子长了这么长。”
罗成说:“这也算应急反应吧。”
叶眉双手搂住罗成亲吻他。
罗成拍了拍她:“乖点,坐好,减少氧气消耗,保存最后一点体力。”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叶眉在漆黑中醒来,叫罗成不醒,再摇撼还是不醒。她慌了,打开矿帽灯,试罗成鼻吸,又听罗成心脏,再摇撼他。罗成微微睁开了眼。叶眉问:“你难受吗?”罗成说:“头晕,呼吸困难。”叶眉说:“我也头晕。”
罗成看了看表:“咱们封在井下三十多个小时了。”
又照了照水面,摇了摇头:“我看咱们得做牺牲的准备了。”
叶眉说:“就这样死去还是太遗憾,你给我讲点自己的故事吧。”
罗成说:“我没什么故事。我爷爷和我父亲都是普通农民,我就更普通了。”
叶眉说:“你有什么从没跟人说过的愿望吗?”
罗成说:“我有一个愿望从未对人说过。”叶眉说:“你说。”罗成说:“如果不是计划生育,我想生一二十个孩子。”叶眉扑哧笑了:“一个我看你都操心不过来。”罗成说:“你不懂,虱多不咬,孩子多了好养,孩子少才操心。”叶眉说:“你想生,谁给你生啊。”罗成说:“所以这叫不可告人的奢望。”
过了一会儿,叶眉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罗成已经闭上眼。叶眉说:“又头晕了?”罗成轻轻拍了拍她,声音无力地说道:“看来我办公你陪伴办公都要彻底交代了,你好好靠着我吧。”
叶眉灭了自己的灯,把脸枕在罗成胸前,也昏睡过去。